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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学文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小说
2019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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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的权力连载

第 十一 章

 

三十八

 

在坊间,灜州市老百姓一直谣传副市长杨耀华被抓起来了,到了二0一二年元旦后的一天,副市长杨耀华真的被省纪委带走了。

杨耀华被抓,早已是预料中的事。刚开始,还有人以为又是谣传,最终从权威媒体上得到确定后,才叹息道,不是不报,时间未到。时间一到,一切完了!

省纪委来人带走副市长杨耀华是在这天下午上班后。

下午两点半上班,杨耀华刚进办公室,桌上的电话就响了。政府办值班室通知三点钟开市长办公会。杨耀华有些纳闷,市长办公会一般都提前一天通知,开会的议题也事先知道。现在临时通知开会,议题是什么?

杨耀华开始琢磨。抽完一支烟也没有想清楚,拿起电话询问秘书长李银军,李银军也感到莫名其妙,说他没有接到开会通知。

杨耀华说了一句:“搞什么名堂!”挂了电话后,右眼皮突然跳了几下,杨耀华心里一沉,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到底是什么灾?最近一段时间,他的眼皮时常跳,跳得他心里很不踏实,也很郁闷。想起一个月前,他曾到法起寺拜过佛,并请住持大师给他卜了一卦,住持吞吞吐吐地告诉他四个字:“祸起萧墙”。杨耀华顿时明白,很可能要栽倒在女人手里。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杨耀华又点燃一支烟,慢慢地燃着,看着手中的烟雾缭绕、升腾,思绪也随之纷乱起来。等到一支烟燃尽,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踌躇着走到会议室。

会议室里坐着市委书记周建明和市长许琪光,还有市委副书记章天翼,其他三个人很陌生。

杨耀华看见章天翼神情肃穆地望着他,顿时感到一股凉气从脚底直窜颅顶。杨耀华本能地转过身要退出去,这时站在门边的一个年轻人拦住去路,顺手将门关上。

章天翼站了起来,对杨耀华说道:“耀华同志,请你坐下来,有事要向你宣布。”

杨耀华无柰地坐到会议桌前,章天翼向对面的一个人点点头,说道:“耀华同志,我向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省纪委检查室的江主任。”

江主任从公文包中取出一个文件说:“经省纪委常委会研究报省委同意,组织决定对杨耀华同志进行立案审查。现在,请杨耀华随我们一起到省纪委去向组织说清自己的问题。”

杨耀华明白,今天只要走出会议室,恐怕就再也回不来了。

江主任宣布完后,省纪委两名年轻同志走过去,示意杨耀华站起来。杨耀华两手撑着桌面,艰难地立起身子,两腿不停地抖动。年轻人伸手搀扶着说:“别紧张,又不是上刑场。”

省纪委两名年轻人一边一个挟持着杨耀华默默地走出会议室,从领导专用电梯下到地下停车场,坐进停在那里的省纪委办案专车,悄然地驶出地下停车场,向省城飞驰而去。

杨耀华被省纪委带走的一幕,只有极少数人看见。但在坊间被传得沸沸扬扬,各种说法不一,有的说是在办公室被省纪委拷走的,有的说是在出电梯时被抓走的。还有的说得更邪乎,杨耀华正在宾馆和小姐睡觉,被抓嫖的公安人员堵在房间里,省纪委来人直接带走了。

杨耀华被带走后,市长许琪光叹息道:“这个耀华啊,走到今天这一步,坏就坏在女人身上!”

周建明忧忿道:“个人作风问题也不是小事啊!”

说杨耀华出事是坏在女人身上,一点也不冤枉。住持大师的那一卦“祸起萧墙”果真应验。

杨耀华大学毕业后,从基层乡镇干起,三十年官至副市长。杨耀华从年轻时起,就有三个癖好:抽烟,喝酒,玩女人。

杨耀华在海陵县任县委书记时,只要他看上眼的女人都要想办法搞到手。对待上手的女人,就像有钱女人买衣服,挂在衣柜里并不是件件都穿,什么场合穿什么衣服,懂得打扮自己的女人都明白。杨耀华也一样,他把女人当成了衣服,一件衣服哪有能穿一辈子的?

在海陵本地搞女人,那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更何况,有的女人觉得自己能被县委书记看上,那是一种骄傲和自豪,被县委书记睡了能有什么亏吃?县委书记也是男人,有权力的男人比没权力的男人更有独特的魅力,不仅能让女人在身体上得到快感,而且还能在物质上得到收获。既然如此,何乐而不为?

女人的趋之若鹜增强了杨耀华的性能力,也锻炼了杨耀华的胆量。过去杨耀华搞女人时要避开老婆的视线。当了县委书记后,对老婆就无所顾忌了。他老婆知道丈夫有沾花惹草的毛病,清楚对有权有势的男人管是管不住的,只要杨耀华还是自己的丈夫,枪杆子握在自己手里,又何必去生那子弹的闲气呢?

于是,杨耀华的老婆睁只眼闭只眼,开始信佛念经,任杨耀华在外面风花雪月。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已成为某些成功男人骄傲的理由。如果一个成功的男人身边没有个情人,就显得太没面子了。过去搞女人是下流,现在成了风流。都说金钱是罪恶,私下都在想方设法地捞;说美女是祸水,明里暗里都朝怀里抱;说烟酒伤身体,可是很多人都不戒!

杨耀华搞女人,不仅讲求数量,而且也开始讲究质量了。他发现没有多少文化知识的女人,裤腰带虽然很松,可是脑袋却非常僵化,情感观念上与时代有些脱节。这种女人被垂幸一次,就把自己当成正宫娘娘了,四处招摇,大有母仪天下的架势。一旦受到冷落,不问青红皂白,一哭二闹三上吊,没有一点素质。本来是一件愉快的事情,结果却搞得很烦心,这怎么可以?杨耀华把选拔年轻干部的政策用到选择女人上,必须具备大学本科以上学历,还要有学位,自考、函授的文凭不在选择范围。当然,长相、身材特别突出的,也可以破格考虑。

杨耀华在与众多女人接触中,深切地感受到,一般来说,知识女性自尊心都很强,也就是很要面子。谈情说爱不比世俗女人,她们喜欢情调和浪漫。浪漫不仅是性爱的前奏,浪漫也是性爱的催化剂,浪漫更是无限的遐想和难以忘却的回忆。当彼此没有兴趣了,淡漠了,潇洒地挥挥手,微笑着,不带走一片云彩,那是何等地轻松愉悦。

当时海陵县被杨耀华选中的有三个女人。一个是文广新局的郝梅,一个是县接待办的沈媛,再一个就是大学毕业后还没有找到工作的兰馨。三个女人中,郝梅和沈媛是公务员,大学本科文凭。兰馨是硕士研究生学历,学的是计算机专业。因为读研把年龄读大了,毕业时已经二十五周岁。二十五岁的女孩子还没有工作,又没有结婚对象,在海陵县城里已经让父母有些焦躁了。兰馨的父母失去了当初女儿考上重点大学时的骄傲心态,为女儿的工作费了不少心思。经亲戚介绍,找到了县委书记杨耀华。那天,兰馨被带到杨耀华办公室,杨耀华看了一眼简历,又看了眼兰馨,若有所思地问:“研究生毕业?”

兰馨忐忑地说:“是。”

杨耀华又看了眼简历,抬头注视着兰馨问:“硕士学位?”

兰馨说:“是。”

杨耀华问:“有什么特长?”稍停片刻,解释道,“就是有什么爱好?”

兰馨低头想了想,回答说:“喜欢摄影。”

杨耀华呵呵一笑:“好!”喝了一口茶水,将杯子朝桌前一推,又道,“喜欢摄影好啊!”

带兰馨来的亲戚是县委机关干部,看到杨耀华杯子里水只剩半杯了,忙去拿水壶要给续水。兰馨过去接了水壶,优雅地给水杯里续上水,又将杯子端起来递上去。这一举动虽突兀,也不合办公室的礼仪,但是“敬茶”又是一种风俗和礼节,杨耀华接过茶杯,放在嘴边抿了一口,不烫。心想,这个女孩心思缜密,素质不错。

杨耀华放下水杯说道:“你们先回去,我考虑一下,如果兰馨不忙,等哪天给我拍几张照吧。”

兰馨走后,杨耀华便想,这女孩不错,亭亭玉立,气质优雅,素颜,一脸的胶原蛋白。便自言自语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啊!”

半个月后,兰馨到县电视台上班了。

在文广新局上班的郝梅知道后,有些吃醋,在一次缠绵后问杨耀华:“兰馨哪点比我强?你又找她!”

杨耀华眉头一皱道:“各有千秋嘛!”

“我不管,你以后不能再朝三暮四、喜新厌旧了,我可是给你生了儿子的!”郝梅虽然没有吵闹,可话里带有要挟的味道了。

杨耀华生气道:“生了儿子怎么啦?你以为就你能生?”

郝梅还想纠缠下去,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委屈地抹着泪,可怜兮兮地看着杨耀华。她为杨耀华生下儿子是有想法的。当时“不小心”怀孕了,杨耀华知道后,劝她打掉。郝梅却情意切切地恳求说,她爱他,这辈子不想再结婚了,愿意生下孩子,不要名分,一个人带着孩子过。杨耀华被感动了,一时糊涂就答应了下来。郝梅觉得自己生了一个“小杨书记”,在杨耀华心里的地位就有了,在其他女人面前明显有了优越感。

郝梅在杨耀华面前拿捏很有分寸,抹了眼角的泪,柔声道:“我不是干涉你,我是担心你的身体嘛!明天是周末,我们带孩子出去玩玩?”

杨耀华瞥了眼郝梅,觉得这个女人还是懂道理的。生了儿子的女人,在男人面前耍耍小性子是可以理解的。杨耀华摆摆手说:“可以,你准备一下,明天我让兰馨一起去,让她给咱儿子拍几张照片。”

周六早晨,杨耀华自己开车,带着郝梅和孩子,还有兰馨,一起到灜州南郊的天鹅湖划船游玩。四个人坐在一个天鹅形的小船上,郝梅抱着孩子,杨耀华和兰馨划船。天气极好,阳光灿烂,秋高气爽,湖面波光潋滟。气氛也很好,三个人有说有笑,杨耀华一边逗弄郝梅怀里的儿子,一边划船,“一家人”其乐融融。

船在湖心里飘着,兰馨的心也在水面上浮着。兰馨虽然已是杨耀华的人了,但她底气却不足。她瞥了眼郝梅,郝梅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再看那怀抱中的孩子,模样乖巧,是杨耀华的复制品,身上流着杨耀华的血脉。自己有什么呢?只有床上那一刻的快感。兰馨有些失落和委屈,把力气用到了船桨上。小船在湖面上转悠起来。

郝梅说:“老杨,你累了,歇会儿,我来划船吧。”她把儿子送到杨耀华的怀里,接过船桨划了起来。

兰馨看着这一幕,停下了手中的桨,小船又在湖面上转悠起来。

杨耀华看了眼兰馨,兰馨白皙洁净的额头沁着一层汗。杨耀华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男人,掏出纸巾给兰馨擦了擦汗,温情道:“兰馨,你也累了,你抱孩子,我来划船。”

杨耀华把儿子递到兰馨手里,兰馨不想接,自己还是个姑娘,抱着别人的孩子算怎么回事?但兰馨不好拒绝。

毕竟没生过孩子,也没带过孩子,兰馨抱着孩子很别扭。孩子在陌生人怀里也别扭,三挣两蹬的就哭闹起来。

郝梅笑道:“带孩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你看看养孩子多辛苦吧。”

兰馨嘟哝道:“我才不养孩子呢!”话说重了,孩子在怀里又哭又闹,兰馨有些无奈,吓唬孩子说,“再哭,我把你扔进湖里!”

兰馨这句话是气话。可是这句话惹恼了郝梅,郝梅瞪了眼兰馨,又看了眼杨耀华,从兰馨怀里夺过孩子,搂到怀里说:“儿子,别怕,有爸爸和妈妈在,她不敢!”

孩子到了郝梅怀抱立即不哭不闹了。

郝梅自言自语道:“这可是杨家的骨血,兰馨,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

兰馨不服气地说:“小孩子不听话,我吓唬一下有错吗?”

杨耀华批评道:“孩子还小,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还是研究生呢!”

兰馨泪眼朦胧起来,委屈道:“你也说我!”

兰馨一生气,三个人都不说话了。失去了和谐的气氛,大家看什么都没兴致了。

周一上班的时候,杨耀华打开办公室的电脑,在电子邮箱里意外地发现了兰馨给他发来一封信。打开一看,是一封检讨书。

“亲爱的耀华,对不起,都怪我年轻不懂事,快乐的周末让我搞砸了。儿子哭闹我哄不好,说了句气话,是我不对。今后,我要像对待亲生骨肉一样对待这个孩子,好好疼爱他!原谅我吧,亲爱的。”

看完信,杨耀华击掌赞叹,到底是有知识有文化的人,善解人意,通情达理!

感情不能当饭吃。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郝梅和杨耀华不只是床上之欢,还有床下很多柴米油盐繁琐的事。郝梅有了孩子,就需要有一个安定的家,家是什么?首先是房子。杨耀华只好用手中的权力为郝梅谋取一套房子。

另一个女人麻烦不大,没有让杨耀华操多少心。但杨耀华是个对女人有情有义的人,沈媛做了杨耀华情人两年,杨耀华便将她安排到县教育局做了副局长。

                     

                          三十九

 

兰馨后来谈了男朋友结了婚。丈夫是乡镇干部,开始以为自己捡到一个宝,把兰馨捧在手心里。不长时间听到了风言风语后,闹起来要和兰馨离婚。杨耀华得知后,把兰馨的丈夫叫到办公室,声色俱厉地说,你戴了“绿帽子” ,是不是觉得很窝囊?可你要想想,这帽子是谁给你戴的!既能给你戴绿帽子,也能给你戴乌纱帽,你三思一下吧!

比起那顶无形的“绿帽子”,“乌纱帽”要重要得多!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兰馨的丈夫想明白了,女人算什么?不就是一件衣服吗?被县委书记穿过了,自己再穿也不掉价。县委书记看上的人肯定非同一般。从皇宫里流落出来的尿壶都成了古董,价格不菲。有的人为了升职,主动把自己女人送给杨耀华,他还不见得能看得上呢!自己老婆被县委书记爱着,那是丈夫的荣幸!

兰馨的丈夫让兰馨给杨书记捎过话去:“请杨书记放心,不离婚了,保证好好过日子!”

杨耀华对兰馨说:“回去告诉他,以后不许耍大男子威风,如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我饶不了他!”

半年后,兰馨的丈夫从乡镇被调到了县城。一年后,便被提拔成交通局副局长。杨耀华在升任灜州市副市长前,又将兰馨的丈夫提拔为局长。

这个人就是周保靖。

杨耀华升任市政府副市长后,分管文教卫工作。副市长相比县委书记来说,职务虽然升了一级,但是,那种一把手的绝对权力没有了,一呼百应、说一不二的气势随着环境的变化成为了过去。失去权力的优越感,并不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情和爱好。有不逮老鼠的懒猫,没有不吃腥的馋猫,是猫都喜欢偷腥。正值秋冬转季之时,杨耀华感冒了。一般人患感冒,也就是吃几片四季感冒片或是喝几袋复方感冒灵颗粒就可以抵挡过去。副市长感冒了,副市长没当回事,秘书当回事了。秘书将杨耀华的身体状况向第一人民医院院长李晓林作了反映,李院长很重视,亲自打电话给杨耀华,请杨市长到医院做一次身体全面检查。李晓林一再劝道,工作再重要,也没有身体重要,身体是“一”,其它都是“零”,有这个“一”,“零”越多越好。没有这个“一”,“零”再多终究是零。李晓林的话说得很有道理,杨耀华在百忙中抽出时间到医院做了检查。很快检测报告出来了,检查综述是:白细胞偏高,尿酸偏高,甘油三酯偏高,中度脂肪肝,胆囊壁粗糙,前列腺钙化斑,幽门螺旋杆菌阳性。专家建议:禁烟、禁酒,适当运动。

李晓林拿着报告单对杨耀华说:“杨市长,您身体虽然没有什么大问题,但已是处于亚健康状态了,我建议你还是住院调理一下为好。”

杨耀华咳嗽几声,又捏了捏鼻子道:“我现在只是感冒,你把感冒治好就行了。”

李晓林不敢怠慢。分管市长是第一次到医院来,既是治病,也是检查工作。李院长亲自安排,把杨市长带进了高干病房,又叫来主任和护士长交代一番。到高干病房给杨耀华扎针输液的是一位年轻的护士,虽然卫生口罩遮住了整个脸庞,可是露在外面的两只眼睛波光莹莹,眼睛好看的女人脸蛋也差不到哪里去。杨耀华盯了一眼,就流露出了异样的神情。这个护士也是第一次给市领导扎针,又听说是分管卫生的副市长,难免就有些紧张。杨耀华的手背肉很厚,血管又细,护士在他的左手背上拍打几下,却找不到扎针的血管。

杨耀华虽然是病人,但杨耀华习惯了在女人面前做出和蔼可亲的样子:“别着急,你就当在做练习。”

护士却更急了。院长、主任、护士长都站在旁边,副市长又让她扎针做练习,这不是批评她技术不过硬吗?护士在杨耀华的手背上终于搓出一根清晰的血管,手指颤动一下,将针头扎了进去。一松手,针头却没有回血,糟糕!刺穿了,杨耀华的手背上鼓起了一个大包。

护士长心里比护士还急,立即给护士站打电话,让护士李凤芸跑步到高干病房来。

李凤芸来了,跑得急,没戴口罩。一看,是个老护士。

李凤芸走到病床前,朝杨耀华莞尔一笑,转身对不知所措的年轻护士轻声道:“你去忙吧,我来!”说罢,躬身捧起杨市长的左手,先放在嘴边吹了吹,又用手轻轻地按摩着、揉搓着,像是在欣赏、把玩一件艺术品。鼓起的包慢慢消下去了,隐藏在皮脂下的血管显露出来,谁也没有注意,针头已经准确地扎进去,药液开始一滴一滴流进了杨耀华的血脉里。

李凤芸直起身,抻了抻输液管,又朝杨耀华淡淡一笑:“市长,扎针疼吗?”

杨耀华赞叹道:“一点没感觉。”他把目光对着李晓林说:“姜还是老的辣!行行出状元,这位同志就是扎针的状元嘛!”

李晓林附和道:“凤芸是特级护师,在咱们医院首屈一指。”

杨耀华注视着李凤芸说:“谢谢你啊!”

李凤芸笑道:“别客气了,这是我的工作嘛!”又说,“这药液输进去会感到口苦口渴,我去给您调一杯水,喝下去就好了。”

李院长吩咐道:“凤芸,你就在这里陪护吧,杨市长有什么要求,及时通知我。”

一行人退出后,杨耀华对秘书说:“你也回办公室吧,这里有护士就可以了。”

秘书走后,杨耀华亲切地说:“李护士,请坐吧。”

李凤芸坐到床边的凳子上,连连向市长道谢。看见市长盯着她看,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杨耀华将枕头挪了挪,想靠着枕头仰着。李凤芸忙起身到床边将床头摇高。李凤芸做完后,又坐下来,偶尔瞥一眼杨耀华,发现杨华在打量她时,便把目光移到输液瓶上。

高干病房是个套间,一时显得很沉寂、空廖。男女两人独处,有时候就是这样,不是在沉默中消沉,就是在沉默中爆发。

杨耀华耐不住寂寞,首先打破了沉默。

“在医院工作多久了?”

“二十多年了。”

“家是本地的?”

“是。”

“你家是儿子,还是女儿啊?”

“女儿,今年大学毕业了。”

“女儿好啊,老公在哪里上班?”

李凤芸叹息一声:“不提他!”

“怎么啦?”

“不争气,十年前下岗后,做什么都不成,现在无所事事,整天喝酒、打牌。”

杨耀华怜惜起来,轻声安慰道:“家家都有难念的经,不过,男人撑不起来一个家,就苦了女人了。”

李凤芸悲怆道:“活着真不容易,要不是看在女儿的面子上,和这样的男人过着,还有什么意思呢!”说罢,瞥了眼杨耀华,“你想喝水吗?”

杨耀华点点头。李凤芸出去端来一杯茶水,递给杨耀华说:“我加了点柠檬,你尝尝。”李凤芸将杯子递到杨耀华的嘴边。

杨耀华轻啜一口,品了品道:“味道不错!”又喝了一口。在李凤芸将杯子放下时,杨耀华把右手伸过来,抓住李凤芸的手说,“坐过来陪我聊聊天吧。”

李凤芸轻轻地挣扎一下,便坐到床沿上。

杨耀华亲切地问:“你是属什么的?”

李凤芸忸怩地说:“属蛇的。”

杨耀华说:“我属牛的。”

李凤芸瞅了眼杨耀华说:“不像,看着你比我还年轻呢!”

杨耀华捏了捏李凤芸的手,叹息道:“老啦。”

李凤芸说:“男人这个年龄正是壮年呢!”

杨耀华故意道:“你怎么知道啊?”

李凤芸明白这话的意思,却岔开说:“电视上,那些国家领导人七十多了,还满面红光,日夜操劳呢!”

杨耀华笑了笑,抬眼看了一下输液瓶说:“快输完了,拔针吧。”

李凤芸将针头拔了,一只手按着针眼,一只手去按摩杨耀华的手腕,这时杨耀华抽出手将李凤芸揽进了怀里。

李凤芸靠在杨耀华的怀里,喘息了一下说:“杨市长,让人看见不好吧,你现在是个病人,身体还没恢复,我给你按摩一下吧。”

杨耀华说:“不碍事的,就是感冒嘛。”

李凤芸挣脱开来,给杨市长按摩身体。杨耀华说:“你学过按摩?”

李凤芸“嗯”了一声。杨耀华说:“明天中午我过来输液,还是你给我扎针吧。”

李凤芸说:“明天中午不是我的班。”

杨耀华说:“调一下班嘛。”

第二天中午,吃过饭后,杨耀华让司机将他送到了医院。输完液后,李凤芸给杨耀华按摩时,杨耀华一翻身将李凤芸压到了身下,一边吻着她的脸,一边去脱她的衣服。

李凤芸气喘吁吁地说:“杨市长,别这样,这是医院病房,被人看见不好啊!”

杨耀华急切道:“病房怎么啦?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李凤芸想想也是。

杨耀华起身脱掉自己衣服。李凤芸爬起来去反锁了房门,回转身将衣服脱去,躺在床上说:“杨市长,你可要注意身体哦。”

杨市长笑笑道:“没事的!”

缠绵过后,杨市长评价道:“凤芸啊,你不仅按摩按得好,这个事也做得不错,很有技巧嘛。做完了,感冒也好多了!”

李凤芸幽幽地说:“感冒好了,也就不用我给你扎针了。”

杨耀华玩笑道:“感冒好了,不用输液了,可是保健还是需要的,以后来这里,就是我给你扎针了。”

李凤芸扑哧笑了起来:“市长你也说笑话!”

临告别时,李凤芸抱着杨耀华,附在他耳边道:“我知道你不缺女人,能和你好一次,我也知足了。”说到这儿,她又开始在杨耀华的后背上捏着,“以后身体不舒服了,就过来给你按摩一下,有些病是不必打针吃药的。”

杨耀华被感动了,拍了拍李凤芸的脸说:“好!我会常来的。”沉吟片刻又问道,“你女儿做什么工作?”

李凤芸说:“还在家待业呢!”

杨耀华爽快地说:“这样吧,哪天有空,你让她带着简历到办公室找我吧!”

李凤芸惊喜道:“真的吗?”

杨耀华说:“市长说话还能假?!”

李凤芸感激地说:“谢谢杨市长!”

过了一个星期,李凤芸的女儿孟婧敲开了杨耀华的办公室。孟婧比李凤芸开朗,也比她妈漂亮。见面就自我介绍说:“杨市长,我是孟婧。”

杨耀华抬头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有些疑惑地问:“孟婧?你有什么事吗?”

孟婧走近办公桌,瞅了眼桌上的文件,嘻嘻地笑着:“市长大人,我是第一人民医院护士李凤芸的女儿孟婧,这回想起来了吧?”

杨耀华点点头:“想起来了!”又笑道,“没想到李凤芸还有这么一个漂亮的女儿!不错不错!”

孟婧打量着办公室,一副顽皮的样子,走到办公桌前悄声问:“杨市长,你刚才说不错不错,是说李凤芸不错,还是说孟婧不错啊?”

杨耀华说:“两个都不错,你妈针扎得好,你呢,活泼、漂亮。”

孟婧瞅着杨耀华,狡黠地问:“那你喜欢谁啊?”

杨耀华随口道:“当然喜欢你啦!”

孟婧站起来,从办公桌对面俯过头来说:“那你就收我做干女儿吧!”

杨耀华抬手拍了拍孟婧的脸蛋说:“好,好。收你做干女儿!”

孟婧故作娇态:“那就说定了!”

孟婧走到杨耀华身边,亲昵地叫了声“爸”,这一声爸叫得杨耀华心头一热,停了片刻,才摇摇头道:“你这个孩子,搞得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

“不要什么思想准备,我也不要您见面礼。”孟婧从包里掏出一张简历放在杨耀华面前,撒娇道,“爸,我是学新闻专业的,你看着办吧!”

杨耀华瞥了眼简历,习惯性地问:“有学位证书吗?”

孟婧又从包里掏出学士学位证书放在杨耀华面前:“有,我带来了呢!”

杨耀华拿起证书翻阅了一下,亲切地说:“才貌双全,不错!”

孟婧灿然一笑:“市长说不错,那就真的不错了,我还以为入不了市长的法眼呢!”

杨耀华将证书递还过去,玩笑道:“孟婧,既然你要做我的干女儿,那你送给老爸什么见面礼啊?”

孟婧扑闪着大眼睛,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豪爽地说道:“我就站在这儿,可以倾其所有,您看上什么就当见面礼送您好啦!”

“一言为定啊?”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爽快!”杨耀华离开办公桌,将办公室门反锁上,又走到里间休息室,招了招手,“孟婧,进来看看吧。”

孟婧走过去,是一间休息室,有床铺,还有卫生间,生活设施齐全,像个宾馆的套间。孟婧缩了回来,有点疑惑道:“你办公室里还有睡觉的地方啊?”

杨耀华笑道:“有啊,你进来看看吧,里面还可以洗浴呢!”

孟婧乜了眼杨耀华。二十多岁的姑娘什么不明白?孟婧走进去,四处瞅了瞅,玩笑道:“太腐败了,你这里太腐败了!”

杨耀华眯着眼问:“有个休息室就是腐败了?”

孟婧说:“关键是这休息室和办公室连着,可以办公事,也可以办私事啊。”

杨耀华说:“我还没在这里办过私事呢!”

孟婧说:“真的?”

杨耀华说:“当然真的!”

孟婧说:“那你是个好市长!”

杨耀华走过来,拉着孟婧的手,坐到床边说:“今天想在这里办一次私事,不知你同意不同意?”

孟婧想抽回自己的手,没有抽动,便也坐到床边说:“这里是你的地盘,当然是你说了算。”

杨耀华问:“你不怕吗?”

孟婧歪着头说:“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此时,杨耀华心里根本没有一个“怕”字,怕什么呢?男女之间你情我愿的事,对于领导干部来说,也就是生活小节问题,没什么大不了的。

孟婧也不怕。现在年轻人思想解放得很,考虑问题都很现实。天上不会掉馅饼,也没有免费的午餐,人家市长凭什么给你安排工作?自己又没钱送,只好把自己送出去。

既然都不怕,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拍即合,水到渠成。

半个月后,孟婧顺利地到灜州日报社报到,成了新闻部的一名记者。

如果杨耀华谨小慎微一些,也不会出现后来的事情。如今有权有势的领导干部哪个没有情人呢?情人是人人有不露为高手。杨耀华酒后把持不住,喜欢和朋友交流搞女人的经验感受。一次酒酣后,杨耀华问医院院长李晓林:“李凤芸是个人才啊,怎么还是个护士呢?”

李晓林说:“我正在考虑,下一步准备把她调整一下。”

杨耀华说:“凤芸真不错,床上功夫了得!还有她女儿也很出色,母亲温柔娴静,女儿泼辣狂野,一对尤物啊!”

有一天,孟婧到医院找母亲要做流产手术,李凤芸一惊,问是谁的?孟婧说还能是谁的?是杨市长的!李凤芸脸色变得很难看,骂了一句:“真是个畜生!”

没有不透风的墙。李凤芸的丈夫听到闲言碎语后,恼羞成怒,这个干什么都不行的男人下了决心,要干成一件事,就是要把睡了他女人,又让他女儿怀孕的副市长杨耀华告倒,还要送进监狱里。

这个男人虽然被绿帽子压得喘不过气,可在权力面前又显得很卑微,他不敢去找杨耀华“算账”,只能采取在网上发帖对杨耀华进行举报和谩骂。开始杨耀华没有在意,后来网上炒得沸沸扬扬,杨耀华恼羞成怒,让公安局长丁云飞去查查是谁对他进行“诽谤”。很快就查到了李凤芸丈夫身上。本来公安局想以“诽谤罪”将他送进监狱,因孟倩找杨耀华为父亲求情,杨耀华才没有让司法机关追究他的刑事责任。这个男人从拘留所出来后,不但没有知难而退,而且更加疯狂,采取跟踪的办法偷拍女儿孟婧与市长杨耀华约会的视频和图片。为了能够把杨耀华拉下马,这个男人打听到杨耀华在海陵县还有几个女人,经过一番周折,终于找到了郝梅,并将自己的女儿孟婧和杨耀华在一起的照片给郝梅看,郝梅一时气愤,说了几句不该说的气话。就是郝梅的几句气话,让李凤芸的丈夫抓住了把柄。

没想到,这个男人将郝梅的话录了音。于是,举报信满天飞。实名举报,证据齐全,省纪委派人进行初核,又发现了杨耀华在海陵县任县委书记时的经济问题。省纪委决定,对灜州市政府副市长杨耀华采取组织措施,实施“两规”。

杨耀华在“两规”期间除了交代受贿和利用职权为个人和情人谋取利益共计八百余万元外,还交代了与多名女性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办案人员从杨耀华的笔记本中获悉,杨耀华共有情人一百三十六人,其中,具有大学本科以上文凭的六十一人;三十岁以下的七十人,占总数一半。杨耀华为了掌握每个情人的具体情况,专门给情人建立了个人档案,档案中不仅显示年龄、职业、学历、党团员、家庭住址,还有工作履历和个人爱好特长,可以一目了然。

 

                  四十

 

杨耀华被省纪委“两规”后,瀛洲市不少领导都很紧张,生怕牵连到自己。拔出萝卜带出泥这是常有的的事。一般来说,搞腐败都不是个体行为,有受贿就有行贿,虽说行贿受贿同罪,可是纪委对行贿的人一般都从轻处理。有的行贿人在被纪委找去谈话取证时,由于惶恐也会交代出组织没掌握的线索,这样就会变成了串案和窝案。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海陵县交通局长周保靖在得知省纪委找他谈话核实杨耀华有关问题时,突然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周保靖的突然失踪让章天翼警觉起来,专案组在对东湖镇长吴绍中“两规”时,吴绍中就检举出周保靖和县建设局长张树峰的腐败问题。为了避免出现意外情况,专案组对线索初核后,市纪委决定立即对张树峰采取“两规”措施。

腊月初十早晨八点二十分,张树峰同往常一样,吃过早饭,拎着公文包下楼了。接他上班的司机把车门拉开,等局长上车。张树峰站在车门前仰头看了看天,天上阴云密布,寒风摇动树梢,几片梧桐残叶飘落到脚边。

张树峰自言自语道:“去年一冬天都没有下雪,今年会不会下雪啊。”说完,不知怎么突然就打了几个喷嚏。

司机忙从车内抽出几张纸巾递过去,关切地问:“局长,您是不是感冒了呀?”

张树峰擦了擦鼻涕和眼睛,嘟哝道:“夜里也没受凉,不会感冒吧。”

司机说:“那就是让冷风吹着了,我把空调开大一些。”

张树峰钻进车里,没有说话,一路沉默着到了办公室。张树峰用电热壶烧开了水,泡了杯浓茶放在办公桌上,看着茶叶在茶杯中沉沉浮浮,茶水渐渐染了颜色,这才端起杯子,慢慢地放到嘴边,轻轻啜饮一口,细细地品味着。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张树峰有些诧异,看着进来的两个陌生年轻人,放下茶杯不悦地责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门都不会敲!”

年轻人问:“你是张树峰吧?”

张树峰坐着没动,乜了眼两个年轻人:“你们是谁啊?哪个单位的?”

年轻人出示了工作证,阴沉着脸说:“我们是市纪委的工作人员,专案组决定找你谈话,请你马上跟我们到办案点去一趟。”

张树峰一听说是市纪委专案组的人,立即想到“两规”,一股热血涌到了头顶,瞬时感到天旋地转起来。他把头靠在椅背上,稳了稳神,盯着年轻人说:“市纪委的人我都认识,怎么没见过你们俩?”

一个人讥笑道:“你在县纪委工作时,眼睛都望着领导,怎么能认识我们呢?”

张树峰叹息一声,摇摇头说:“离开县纪委好几年了,市纪委的领导也都生疏了,怎么又想起我来了?”

年轻人嘲讽道:“这还不明白吗?市纪委领导念旧吧。”

张树峰道:“我也是老纪检了,你们说,我能有什么问题?”

年轻人不客气道:“有什么问题,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张树峰心里很清楚,出事了,真的出事了。只要被纪委人员带走,就很难再平安回来了。他在县纪委任副书记时分管案件检查工作,虽然他知道纪委办案的手段,但是换了位,难说自己能扛下来。再说,没有确凿的证据,市纪委也不会对他轻易立案。

张树峰的脸色渐渐变得灰白起来,额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不过,张树峰毕竟办过案子,此时还能保持镇定,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问纪委人员道:“专案组找我谈话,郑书记知道吗?”

年轻人说:“你放心,市纪委会正式通知郑建璋书记的。”

张树峰站起来,伸手拿起电话,嘟囔说:“我还是向郑书记报告一下吧。”

“这就不必了!”身边的年轻人按住了电话。

张树峰被专案组人员带下了楼,一辆白色面包车开到楼前,车门打开,两个年轻人将张树峰推上车。张树峰一脚踏进车内,一脚留在外面,回头望了眼办公楼。当他瞅见自己的司机疑惑地跟过来时,从脸上挤出尴尬的笑容,对司机说道:“我到市里汇报工作,你就不用去了。”

司机十分诧异,转身回到自己车里,悄悄地尾随着白色面包车,一直跟到办案点。这时,司机才明白,张树峰局长出事了!

上午十点钟,县委书记郑建璋接到市纪委正式通知,张树峰被市纪委“两规”了。

郑建璋放下电话后,一股火窜上脑门,愤怒地拍着桌子骂道:“他妈的!把我的局长带走了,事先也不打个招呼!”郑建璋在办公室里如坐针毡,抓起电话拨通了县纪委书记孔海波得电话,开口就问,“孔海波,你是干什么吃的?张树峰被市纪委带走了,你也不报告?”

孔海波委屈道:“郑书记,我也是刚接到市纪委的通知,事前一点消息也没有听到啊!”

郑建璋吼道:“你这是失职!知道吗?”

“是,是。”孔海波唯唯着。

“你马上搞清情况,向我汇报。”郑建璋啪地挂了电话。

郑建璋虽然早就知道章天翼对海陵县的问题要彻查,可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出手。此时他感到了心急如焚的滋味。郑建璋反锁上房门,仰在沙发上,静下心来仔细地梳理着自己与张树峰之间交往细节,想着下一步的对策。越想越感到忧心忡忡,过往的一幕幕让郑建璋感到心惊肉跳,不由生出一丝绝望的心情。领导干部真是一个高危的职业啊,说出事就出事了。做人不易,做官更不易!郑建璋爬起来,拿起电话给刘欣怡打了过去。电话占线,过了片刻,刘欣怡打了过来:“什么事情?”

郑建璋说:“张树峰出事了,你知道吗?”

刘欣怡怪怪地说:“张树峰是谁?他出事怎么啦?”

郑建璋阴郁地说:“章天翼开始出手了!”

刘欣怡哼了一声:“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抓一个局长就把你吓成这样?”

郑建璋说:“你能不能打听一下,张树峰在里面的情况?”

刘欣怡一口回绝道:“郑建璋,这种事情你别找我!”

郑建璋有些急:“不找你找谁啊?我现在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刘欣怡训斥道:“天无绝人之路,办法你自己去想!”说罢就挂了电话。

郑建璋拿着话筒出了一会儿神,几分钟后,手机响了,是孔海波打来的,说有些重要情况要当面汇报,郑建璋让他马上到办公室来。

孔海波赶到郑建璋办公室,见面就说:“郑书记,我打听到了,张树峰事发是因为他曾向杨耀华行贿。”

郑建璋皱着眉头问:“仅仅是向杨耀华行贿问题?”

孔海波点点头:“是的!还有他自己受贿的问题。”

郑建璋舒了口气:“要仅仅是因为他自己受贿的事就好办了!”他盯着孔海波又突然地问,“海波,你说吴绍中那家伙在里面会不会把你也出卖了?”

孔海波的心颤了一下,小心地说:“他出卖我?我有什么问题让他出卖的?”

郑建璋讥笑了一声:“你的屁股干净?”

孔海波讪笑道:“郑书记,你是了解我的,我干净不干净,你说了算。”

郑建璋摆摆手道:“开个玩笑吧。不过,我随便说一句啊,做人要厚道,做官要忠心。古往今来,不论什么时候都要讲‘忠义’二字,不然怎么在仕途上混呢?”

孔海波诺诺着:“是的,是的。”

郑建璋叹口气道:“也不知道树峰到了里面怎么样了,能不能吃得消。”沉吟一会儿又交代道,“对张树峰在里面的情况,你要密切关注,及时了解情况,随时向我报告。”

孔海波说:“好的,你放心吧。”

孔海波离开后,郑建璋开始分析张树峰在里面会不会将他供出来。张树峰年轻、聪明,脑子活泛,大学毕业后作为选调生被安排在县政府办公室工作,两年后,时任县长的郑建璋安排张树峰任建设局局长助理,后来又由局长助理提拔为副局长、局长,可以说是他郑建璋一手栽培、提拔的。张树峰应该知道知恩图报吧。

但是,张树峰在“两规”期间能扛得住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是纪委办案时宣传洗脑的一贯手段,但现实证明,不少人都是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张树峰会明白吗?郑建璋虽然知道纪委的“两规”手段并不可怕,只是组织上采取的一种留滞措施,并不像外界传言的那样神秘,也不可能用“老虎凳”、辣椒水等方法刑讯逼供。但是,在政策攻心下,经过一番洗脑,有几个违纪的干部在“两规”期间,能不出卖“同志和战友”的呢?

此时,郑建璋感到十分无奈,他手下的局长被“两规”了,为什么事先就没和他这个县委书记打招呼?他有些后悔,如果两年前不把张树峰提成副处级,一个正科级局长的案子,市纪委一般不会亲自办的。由海陵县纪委去办案,主动权就掌握在他的手里了,案子办到什么程度,县委书记可以说了算。

郑建璋起身开始收拾办公室,把不该放在办公室里的东西,都装进提包里。回家后,吴秀丽埋怨说:“怎么现在才回来,饭都没给你留。”

郑建璋说:“我也不饿,没饭就不吃了。”

吴秀丽不解地看着丈夫问:“你这是怎么啦?气色这么难看?”

郑建璋把吴秀丽拉进卧室,神色有些惶惶道:“告诉你,张树峰出事了。”

吴秀丽愣怔一下:“真出事了?什么时候?”

郑建璋像被霜打的样子,蔫蔫地说道:“今天早上被市纪委带走了。”

吴秀丽说:“张树峰也该被抓,这人太贪了。”

郑建璋瞪了眼吴秀丽,气哼哼的说:“你这女人啊,唯恐天下不乱。张树峰进去了,就怕他交代出给你送那五十万的事。”

吴秀丽一听也有些慌了手脚,忙急赤白脸地问:“要真交代了,那可怎么办?”

郑建璋说:“真要那样,我也就完了!”

吴秀丽带着哭腔说:“唉!当初真不该收那五十万,钱真是个祸害啊!”

郑建璋叹气道:“世上没有后悔药,赶紧想法子亡羊补牢吧。”

“怎么补?”吴秀丽此时像无头的苍蝇,在屋里乱转。

“写个借条,你下午送给张树峰的老婆,就说那五十万是你借的,以后是要还的。”

“那他过年过节送的那些钱呢?”吴秀丽嘟哝着。

 “那些钱数目小,算是礼尚往来,不怕的。”郑建璋想了想,又提醒说:“别人给你送的那些钱,也拿出一部分交到廉政账户上去,以防万一。”

“好,那我下午就去办吧。”

 “另外,你告诉张树峰老婆,让她放心,张树峰进去了,早晚也会出来的,只要有我在,就有他饭吃。”

吴秀丽说:“谁知张树峰的老婆明不明事理?”

郑建璋说:“张树峰的女人不傻!”

郑建璋交代完后,又从公文包里取出一迭信用卡和购物卡递给吴秀丽:“这些卡上的钱不多,都是三千、五千的,能花掉的就快花掉,花不掉的,你就做个人情送人。”

吴秀丽接过卡,忍不住问了一句:“都是谁送的?怎么现在才拿回来?”

郑建璋不耐烦了,嚷道:“问那么多干什么?”

张树峰出事,海陵县委也开始忙起来,召开了一次全县科级以上党员领导干部大会。会上通报了张树峰被“两规”的情况,县委书记郑建璋作了重要讲话,深刻阐述了抓党风廉政建设的重要性。会后,要求县部委办局和乡镇党政一把手向县委签订了廉政承诺书。

半个月后,郑建璋听说张树峰在“两规”期间表现不错,积极配合专案组,把担任局长期间的受贿问题都交代了。据说贪污和受贿有三百多万。张树峰已被移交到市检察院,要不了多久,检察院就会提起诉讼。

张树峰被“两规”后,海陵的老百姓议论说,海陵县要“地震”了,拔出萝卜肯定要带出泥。但没有,张树峰只交代了自己的问题,没有出卖“线上的同志”。

郑建璋对吴秀丽说,树峰不错,经得起组织的考验。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可以过一个安稳的春节了。

其实,形势并不像郑建璋听说的那样乐观。

那天,张树峰被市纪委带走后,他心里一直在打鼓,到底出事了,可事情出在哪个环节呢?在任县纪委副书记期间,他从落马贪官的身上总结了不少经验教训。受贿要分对象,不能被套牢,眼前红利不能取,期权交易要做长期。从县纪委又回到建设局长岗位后,他一直小心翼翼,避免重蹈前任局长的覆辙。在两规期间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出问题出在哪。不管怎么样,自己毕竟做过县纪委副书记,纪检干部腐败了,纪委脸上也无光,可是,市纪委为什么要拿他开刀?

当专案组人员和他谈话时,张树峰不耐烦地问:“你们把我带到这里,我有什么问题?”

“你有什么问题你自己清楚!”专案组人员回答还是那句话。

张树峰考虑了三天三夜,终于想明白,只要进来了,想无事再走出去,有点异想天开了。既然搞腐败,就难逃一劫。若要死扛着,就像扛着一座山,他没有那么大承受力。一周后,他的心里堤坝被摧垮了,在政策攻心和办案人员感化下,张树峰主动向专案组彻底坦白交代了问题。

十年前,张树峰从北京一所大学毕业后,作为选调生被分配到海陵县工作,在任建设局副局长期间,张树峰兢兢业业地工作,可是不长时间,张树峰就意识到了权力的重要性。一年中秋节前,李耀文打电话给张树峰,要来他办公室坐坐。当时李耀文的公司还刚成立,到了办公室,李耀文对张树峰十分巴结,临走送了一张千元的超市购物卡。张树峰犹豫着收下了,从此,两人成了好朋友。每当张树峰有什么需求时,李耀文都会不遗余力的帮助解决。

张树峰结婚后,想在省城金陵市买一套住房。省会城市的高房价让张树峰倍感压力和焦虑,仅凭他和妻子的工资,想在短期买房十分困难。省城的房价又在不断上涨,为了早一天买到房子,张树峰利用手中权力开始向一些企业的老板推销茶叶和酒。建筑工头张敏俊是他高中同学,有一天突然闯到他办公室,说老同学买房需要钱怎么不找他?扔下一个礼品袋就走了。张树峰打开袋子一看,是一沓十万元现金。他不敢把钱带回家,只好放在办公室里。不久,县里一个建筑工程启动,在他暗中帮助下,张敏峻中标拿到了这个近两亿元工程项目。工程开工不久,张敏峻的资金链出现了问题,张树峰出面协调将工程的付款模式从延期支付变更为提前支付。工程结束后,张敏峻用一个纸箱子装了一百万元,在一次酒宴结束后放进了张树峰的汽车后背箱里。

后来,张树峰当了局长,手中的权力大了,胃口也更大了。县经济开发区要搞基础建设,周眉找到张树峰,要做这个工程。他知道周眉和郑建璋的关系不一般,当即就答应了。在张树峰的运作下,周眉从这个工程项目中赚了三百万。有一天,郑建璋找到张树峰,告诉他市纪委转来一封举报信,要县纪委查报结果。郑建璋说,建设局长就别干了,去县纪委做副书记吧。

对于张树峰来说,在县纪委工作损失太大了。两年后,他便提出要换个岗位。郑建璋觉得张树峰在县纪委渡了一层金,可以让他重回建设局任局长了。没想到,这个张树峰在建设局长的职位上还是被市纪委带走了。

张树峰在“两规”期间向专案组交代完自己的问题后,章天翼到办案点专门和张树峰谈了一次话。章天翼看了张树峰的交代材料和笔录惋惜道:“你这么年轻,又在纪委工作过,怎么就贪婪到这种程度?你心中一点党纪国法的意识都没有吗?”

张树峰忏悔道:“我曾在纪委工作过,作为一名纪检干部,本应模范地执行党和国家的法纪,可是,在建设部门那个环境里,诱惑实在太多了,钱也太好捞了,就报着侥幸的心理,知法犯法,我给纪检干部抹黑了。”

章天翼问道:“你除了向杨耀华行贿五十万元以外,没有向其他人行贿过吗?”

张树峰低头不语,想了半天,抬起头说道:“说没有,你肯定也不信,如果我不给他们送,他们又凭什么让我当这个局长呢?建设局是个重要部门,也是高危部门,能在建设局立住脚,不单是受贿,重要的还要会行贿……”

章天翼说:“你做过县纪委副书记,查办过案件,在行贿受贿时,难道就没有想过是违法犯罪吗?”

“想过,当然想过!”张树峰长叹一声,“可是,当时就是报着侥幸的心理,那么多领导都贪,也不是我一个,出事的很少。有句话叫做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即使出事了,就认倒霉吧!”

“既然你说那么多领导都贪,现在把你‘两规’起来,他们逍遥法外,这样你甘心吗?”

“不甘心又能怎么样?我不能背信弃义当小人,出卖朋友和领导吧。”

“你也是个受党教育多年干部,你不愿交代他们的腐败行为,就是背叛党和人民,背叛正义和良知!你只讲个人义气,置党和人民的利益于不顾,难道这就是你的所谓的悔过?”

张树峰呐呐道:“章书记,我担心……把他们检举出来了,我将来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为什么?”

“因为……你们不可能一网打尽。”张树峰有些为难地说,“要是让他们知道了,我出去后在社会上就没办法混了。”

“你想自己扛着?”

“当然不想了!我今天成这个样子,他们也有责任。”张树峰低下头想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道:“章书记,我可以把知道的情况都告诉你,但你要替我保密,如果让别人知道了,都会瞧不起我的!”

章天翼问:“你说的别人,指的都是哪些人?”

“当然是过去的同事和朋友了。”张树峰嘟囔道。

“为什么呢?腐败分子骂你,我能理解,可是同事、朋友瞧不起你怎么解释?”

张树峰苦笑道:“咱们中国人最恨得的就是叛徒,崇尚的是宁死不屈的英雄。你说,别人要知道我在里面把该说不该说的都说了,将来有一天出去了,谁还把我当朋友?怎么在社会上立足?”

章天翼严厉地说道:“作为一个党员干部,你违背了入党誓言,就是背叛党组织,如果你为了保护哪些背叛党和人民的腐败分子,做一个宁死不屈的硬骨头,那你不仅是党的叛徒,也是人民的叛徒!你好好想想吧,你是坚持背叛党和人民呢,还是背叛过去同流合污的腐败分子呢?”

张树峰无言以对,沉默片刻,坐直了身子说道:“好吧,我交代。”

张树峰将自己几年来向杨耀华、郑建璋、孔海波等人行贿的经过陈述了一遍,最后哀叹一声道:“都怪我贪心太大,如果我一直在县纪委干下去,不送五十万给郑书记,不再回到建设局去,我就不会在腐败的路上走这么远,陷这么深!真是应了那句贪如火,不遏则燎原;欲如水,不遏则滔天的话了!”

张树峰说完后,如释重负般地闭上眼睛在等待章天翼说话。章天翼站起身说道:“你提供的这些线索,我们会核实的,如果属实,也算你立功表现,市纪委会建议司法机关对你从轻判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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