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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学文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小说
20190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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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的权力

  第 十 三 章

                               四十四

 

出了正月,全国“两会”临近。灜州市召开了全市信访稳定工作会议,政法委书记韩兴国通报了当前灜州市信访工作形势,部署了“两会”期间各县区信访稳定工作的任务和方案。海陵县和云海县分管信访工作的领导在会上作了表态发言,最后,市委书记周建明作了重要讲话。周建明在讲话指出:要按照“讲政治、促和谐、保稳定”的工作要求,以防范处置老上访户和管控进京上访为切入点,加大社会矛盾排查处置的工作力度,做到排查在前、化解在前、处置及时,以高度的政治责任意识,有力的工作措施,确保“两会”期间灜州市社会秩序的安全稳定和进京上访“零登记”。周建明强调,要严格落实维稳工作责任制,做到县区领导亲自抓、负总责,分管领导具体抓,班子成员分片包干抓落实。对在册的重点上访户,要实行领导包干,责任到人,措施有力,确保稳控在当地;公安机关要提高防控和打击力度,坚决有效地阻止、拦截集体访和非正常上访,确保“两会”期间首都的社会秩序和政治稳定。

会议结束后,周建明回到办公室,他指示张广铭安排市新闻媒体随“两会”代表赴京。尔后又给刘欣怡打了电话,告诉刘欣怡会议期间他争取和老书记见一面,汇报当前瀛州市的情况。周建明让刘欣怡三天后赴京和梁局长、曹处长再联络一下,最好能邀请他们周末到瀛州来看看。刘欣怡明白,此时剑在弦上,不能不发,该做的工作还是要做。周建明交代完后,觉得在赴京之前还要找章天翼好好谈一谈,给他施加一些压力,以免失控。看看时间还早,便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章天翼的手机,周建明客气地说道:“天翼,请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说罢,他没有等章天翼说话就挂了电话。

片刻后,章天翼便匆匆来到了周建明的办公室。

周建明推开面前的文件,看着章天翼像是随意地问道:“最近纪委在忙什么?”

章天翼觉得周建明并不是随意一问,目前正值年初各项工作谋篇布局之时,全市的党风廉政建设工作大会刚刚开过,抓党风虽说是市委的事,但是,具体工作还要靠纪委去抓落实。全市的信访稳定工作,说是政法部门在牵头,实际上很多事情也都和纪检监察工作联系在一起。这些工作周建建明应该很清楚,周建明不清楚的是纪委的案件检查工作。按纪委办案程序,问题线索核实后报到他那里已经到了昭然若揭的地步了,要想再压着捂着必须有充足的理由。章天翼明白周建明是在询问海陵县的事情,便直言不讳道:“专案组对海陵县的问题线索进行了初核,正在做立案的准备工作。”

周建明起身给章天翼倒了杯茶水,两人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周建明看着章天翼说道:“明天我就要去北京开人代会,一走又要十多天。最近一直想找个时间和你聊聊,没能抽出空闲,今天正好有点时间,有些事咱们推心置腹地沟通一下,免得心生芥蒂。”

章天翼爽快地说:“好啊,有些情况我也正准备向您汇报呢。”

周建明却微笑着,把话题转到年前的那起交通事故上:“天翼啊,年前那起交通事故真意想不到啊,说是天灾也好人祸也罢,总归让人心有余悸,想想都痛心啊!一死一伤,幸好你那天不在车上,要在车上可怎么得了!”周建明叹了一口气,沉重地继续说道,“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交通事故那么多,与己无关也就没有什么感觉,一旦落到自己身上了,那就是一场灾难啊!你想啊,那么多的汽车每天都在路上跑,谁敢保证不出交通事故啊?有时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章天翼点头道:“周书记提醒的对!以后对司机要经常加强行车安全教育,行车绝不能带有侥幸心理!”

周建明喝了口茶水后问道:“司机陈浩的后事处理妥当了吧?”停顿一下又说,“姚远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章天翼说:“陈浩的事情处理完了。姚远经过一个多月治疗恢复得很快,年轻人身体素质比较好。”

“那就好!要不要让办公室再给你选个秘书?”

章天翼说:“姜枫不错,先让他顶一段时间吧。”

周建明问:“ 肇事司机和车辆找到没有?”

章天翼说:“肇事车辆找到了,司机还没有找到。”

周建明问:“在哪里找到的?”

章天翼说:“在邻省找到的,肇事汽车被焚烧成一个框架了。”

周建明气愤道:“真是丧心病狂!打击刑事犯罪,维护社会稳定是公安部门今年重中之重的任务!”说着站起身,从桌上取出一份文件,递给章天翼说,“这个文件你看了吧?现在首都的信访稳定形势十分严峻,不容乐观。我们灜州也一样,不稳定的因素也很多。社会稳定是当前最大的政治!”

章天翼接过文件说道:“对腐败分子的惩处,可以消除因腐败而造成的不稳定因素。就说当前群众的上访问题,多数都是因为一些基层干部侵害了人民群众的切身利益造成的,加大对腐败分子的惩处力度,也是维护社会稳定的有力措施!”

周建明眉头紧蹙,有些不高兴地说道:“天翼同志,你还是不了解基层啊,现在很多老百姓对基层干部是吹毛求疵,怎么看都不顺眼。有些人受不得丁点委屈,动不动就上访告状。尤其是农村老百姓,思想觉悟很低,看问题狭隘偏激,我们不能一味迁就,好多问题还要依靠基层党委政府去解决,如果把基层干部都查处了,农村工作谁去干?”

章天翼怔了一下,周建明的观点和不少人一样,难怪很多信访问题久拖不决,他不好直言反驳,只是提醒道:“周书记,现在基层的一些党员干部唯利是图、侵占群众利益,已引起了民愤,基层组织涣散很令人担忧啊!”

周建明不以为然道:“大多数基层党员干部还是好的,害群之马毕竟是极少数嘛!”

“虽然说是极少数,可是不及时把他们清除掉,一粒老鼠屎就会坏了一锅汤。群众身边的腐败问题不解决,就会影响干群关系,影响人民群众对党委政府的信任。”

“这些大道理谁都懂!现在基层情况很复杂,要消除群众身边的腐败问题是个大工程,不可能一蹴而就,要慢慢来,以教育引导为主。”

“但是,目前这种状况,只靠教育恐怕收效甚微吧!”

“惩处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现在这个大环境,你的刀再快,割了一茬还会再长出一茬。”

“说来说去,关键还要健全制度!让制度管人是最好的办法。”

周建明面带嘲笑地说道:“我们的制度不少了!制度是要人去执行的,没人去执行,再好的制度都没用的。”

章天翼说:“所以说,纪委要把制度立起来,履职尽责,把纪律执行到位,才能起到惩前毖后的作用,不能只是坐而论道纸上谈兵!”

周建明瞅了章天翼一眼:“身体力行也要慎重,不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章天翼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反腐败斗争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有时难免也要有流血牺牲。”

周建明强调道:“腐败要反,维护安定团结的大局更不能忽视!”

章天翼辩解道:“反腐败与维护安定团结并不矛盾!”

周建明严肃地指出:“天翼同志,灜州市目前人心不能乱,经济发展的势头不能弱,要实现洼地崛起、后发先至,就必须有一个稳定的社会软环境,不然,把人心搞乱了,谁还有心思谋发展?如果因为搞反腐扩大化,影响了经济建设,错过了发展机遇,市委对省委不好交代,对全市六百万人民也不好交代!”

章天翼坐不住了,站起来说道:“建明同志,你总是把发展经济与反腐败对立起来,好像一反腐败就影响经济发展了,这是哪家的道理?”这时他看到周建明面露恼怒之色,便不再说下去,向周建明告辞,走到门口突然回过头来说道,“建明同志,你不能再姑息养奸了!这样下去,不仅对省委不好交代,对全市人民更无法交代!”说罢,悻然而去。

章天翼回到办公室,把省纪委转下来的两封举报信又看了一遍,举报信提供的线索明确清晰,只要进行调查,马上就能水落石出。章天翼知道,周建明是不会同意立案调查的。第二天一早,章天翼将陆庆宇、秦月明叫到办公室,把两封举报信让他们看了一遍。秦月明拍着手中的材料说:“检察院也收到过类似的举报信,只不过是匿名的,现在是实名举报,线索很清晰,初核后就可以立案。”

陆庆宇看罢材料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发表意见:“章书记,我看这两封举报信都是了解内情的人写的,反映顺天房地产开发公司违建和市房管局曹西云的事情都是很敏感的问题。据说顺天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老总夏文青和周建明书记关系不一般,违建的事群众举报不止一次两次了,有关部门就是制止不了。曹西云呢,靠山吃山,和开发商打的火热,贱买贵卖,靠炒房发了大财!”

“房管局长和房地产开发商形成了利益共同体,开发商为了赚取更大的利润,暗里向政府有关部门领导搞利益输送,这是尤抱琵琶半遮面式的腐败行为。”秦月明一针见血地说。

陆庆宇笑笑说:“这样的腐败行为在各行各业都普遍存在,目前很少立案的。”

章天翼思索着,问陆庆宇:“夏文青是哪里人?和周建明书记是什么关系?”

陆庆宇说:“夏文青是北京一家公司的老总,通过老书记的秘书罗剑飞介绍到瀛州搞房地产开发的,有这背景,在瀛州谁敢碰他?”

章天翼严峻起来,愠色道:“官商勾结,沆瀣一气,难怪瀛州市的房地产市场乱象丛生!”

秦月明说:“瀛州市区不少烂尾楼都是因为这种原因造成的,现在开发房地产不仅是商人取得暴利的行业,也是一些腐败分子以权谋私的最严重的领域。瀛州市房地产开发几乎没有一片净地,开发商把工程造价成本都转嫁到老百姓的头上了,要不房价越来越贵?”

章天翼心里很清楚,现在有这么一种现象,只要举报开发商问题,政府有关职能部门都是和稀泥,能拖则拖,对开发商偷工减料、坑蒙拐骗的事情,能遮就遮,能护就护,他们还要老百姓依法维权,阻止老百姓上访。

章天翼说:“看来这个领域是个重灾区,必须引起我们高度关注了,不然,老百姓辛苦钱都被开发商和一些贪官昧着良心套走了!”

秦月明说道: “这就是利益链的问题。现在哪个开发商背后没有领导干部的影子?政府职能部门监管都是虚设,有的甚至相互勾结,合起伙来坑害老百姓。”

陆庆宇说道:“大家都明白,现在如果清理整顿房地产市场,瀛州的烂尾楼会更多,烂尾楼多了,业主们肯定要上访,就会把愤怒发泄到政府身上,这样一来,所谓的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就被破坏了!对房地产领域腐败问题的查处,是投鼠忌器啊。”

秦月明情绪有些激动地说:“捂着、盖着总不是办法,是疖子都要流脓的。一个苹果里面被虫蛀了,外皮再光鲜也是烂苹果!”

秦月明越说越义愤,章天翼摆摆手说:“这样的话就不要再说了,慷慨激昂的话解决不了现实问题,我们还是求真务实一点好,只有尽职尽责,对于已经掌握问题线索不放过,从一个个具体的案子去抓,这样也就能起到震慑作用,减少腐败问题的存量了。”

秦月明道:“我建议对这两个举报线索立即进行调查,等海陵县的案子结了,专案组空出手来再深入进去,我相信,只要敢去较真碰硬,肯定能网住几条巨鳄。”

章天翼把目光转向陆庆宇,陆庆宇点头道:“目前我们精力有限,办案人员不足,我同意秦检的意见,先把手头的几个案件处理完了再说。”

章天翼想了想,拍板道:“那就让二室的冯超带人对这两个举报线索进行调查取证,专案组集中力量打好海陵县这场歼灭战。”

 

                        四十五

 

谁也没有料到,当天晚上,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把瀛州市顺天小区商品房超高违建曝了光。

四年前,规划顺天小区沿街建筑是六层,局部为七层。后来,顺天房地产开发公司提出把六层调整为十六层。三年前,市规划部门同意顺天沿街商住楼建十六层的方案。但是,现在十六层高的建筑建到了二十四层,而且原规划的五栋楼房之间的绿化带被建成了门面房。加大容积率,能够在有限的空间里多盖房,开发商自然能多赚钱,可带给相邻的楼房却是灾难性后果。邻边的小区地面裂开了口子,楼角处沉降的缝隙有二十公分,小区内许多楼房的墙面都裂着缝,相邻小区的业主时刻担忧着哪一天会出现倒塌,一辈子积攒的血汗钱会随之打了水漂。

这天晚上,恰巧市委书记周建明没有应酬,看完访谈后,气得火冒三丈,一拍茶几站了起来,抓起茶几上的茶杯就摔了,吓得陪着看电视的周静不敢吭声。周建明在客厅转了几圈,拿起电话就给公安局长丁云飞打了过去,丁云飞没有想到周建明晚上会给他打电话,心里一紧,忙问道:“周书记,您有什么指示?”

周建明问:“今晚的焦点访谈看了没有啊?”

丁云飞不明白怎么回事,小心地说:“周书记,我没顾得上看,是什么新闻?”

周建明火气又大起来:“灜州的事情都捅到中央电视台了,你一个公安局长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你是干什么吃的啊?!”

丁云飞赔着小心说道:“周书记,最近维稳任务很重,我们正在开会研究落实您的指示精神,电视台又曝光什么事了?”

周建明不容置疑的命令说:“你给我好好查一查,是谁把顺天小区违建一事捅到中央电视台的?这不是给灜州市抹黑吗?一个自焚事件刚刚平息,又弄出一个什么‘楼超超’事件出来。这些人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丁云飞马上说:“好,好!周书记您放心!现在我就安排人去调查,这帮上访人真是吃了豹子胆了!”

周建明“哼”了一声,严肃地交代道:“你们调查也要慎重,不要让人感觉是在打击报复举报人,更不能让人抓住什么把柄,再惹出麻烦!”

丁云飞明白了,这是周建明亲自布置给他的任务。倒查举报人是摆不上台面的,更何况是举报到中央电视台的事!丁云飞听说过,周建明和顺天小区房地产开发公司老总的关系绝不一般。据说,这家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老总夏文青,在北京有些来头。周建明在北京通过夏文青牵线搭桥结识了不少高层领导人。就是这样一个人如果在灜州有什么闪失,市委书记周建明的脸面朝哪儿放?

挂了电话,丁云飞就把副局长魏昊叫到一旁吩咐道:“你马上安排人,在顺天小区业主中排查一下上访的组织者,查找是谁与中央电视台联系的,先把他控制起来。”

魏昊摸不着头脑,问什么事。丁云飞摆了摆手,告诉魏昊回去上网看一下就知道了。

给丁云飞打完电话,周建明坐下来想了想,全国“两会”即将召开,在这节骨眼上,瀛州市“楼超超”一事被曝了光,肯定会引起中央和省委的重视,会议期间也会引起代表们的议论,这是把他架到火上烤啊!到时候,那就不是楼房超高违建的问题那么简单了,这里还有失职渎职问题,还会牵扯出其它许多问题。这么一想,周建明感到一阵心慌意乱,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海陵县的麻烦还没有处理利索,又冒出“楼超超”的事件出来,看样子,自己的仕途已经到终点站了。

周建明苦思冥想很久,回到卧室后又给刘欣怡去了电话。刘欣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在电话里嗔怪道:“这么晚了还没休息,是不是又发生什么事情了啊?”

周建明沮丧地说:“顺天房地产被电视台曝光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今天晚上。”

“问题严重吗?”

“很严重。”

“那怎么办啊?”

“你赶快与夏文青联系,让他在北京那边做做工作。不然,在这节骨眼上会出大麻烦的!”

“好!我马上联系他。”刘欣怡有些急切地说,“要不要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北京?”

周建明想一起去当然好,可是在非常时期和刘欣怡同行有些招摇了,还是谨慎一些好。于是,周建明交代她还是推迟一天悄悄飞北京,要让夏文青不遗余力地消除隐患,做好防范措施,争取把影响降低到可控程度。

第二天一上班,市委办公室就接到省委书记李维民关于“楼超超”事件的批示,周建明不敢怠慢,立即召开市委常委会进行传达落实。省委书记的批示很明确:对“楼超超”中存在的腐败和不作为、乱作为等问题要彻底查清查实,对违法乱纪的有关部门和责任人要严肃惩处,绝不姑息,要负责任地给人民群众一个交代,给中央一个交代。

虽然瀛州市委领导们有的人看了节目,有的人没有看,但经过大家一番议论,基本事情都清楚了,会上很快形成了一致意见。市委成立调查处理小组,由周建明任组长,章天翼和韩兴国任副组长,下设办公室,办公室成员由市纪委、市检察院和市政府办的同志组成。周建明强调说,要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既不包庇有关责任人,也不能搞问题扩大化,要采取一切措施消除负面影响。

一个违法建设的楼盘为什么能在四年时间就“长高”“长胖”了呢?

其实,早在四年前,顺天小区工程在打桩之时,就已经蓄意扩建,当时施工图纸及桩基都是按照二十四层的标准实施的。负责验桩验基验线的规划主管部门和负责施工监理的建设主管部门,本应该发现基础扩大二米和超出十六层的桩基。但是,主管部门都装聋作哑,导致五栋楼在监管人员的眼皮底下一天天长胖、长高了。

在施工过程中,建设部门在第一线审查、监理中发现了违法建筑问题,可是建设部门没有制止。五栋楼地上工程建设时,城市管理行政执法局在检查时,发现五栋楼整体向邻边小区边扩建两米,也就是楼盘“长胖”了。执法局下达了停工通知书,并派执法人员到施工现场进行制止。可是施工方却置若罔闻,继续施工。建到十六层后,开发商想继续再建,邻边小区业主发现后,一边向城管执法局举报,一边组织小区业主阻止施工。执法局接到举报后,给开发商下达了《督促停工通知书》,并先后派人到现场制止施工。但施工方阳奉阴违,采取“游击战术”,你来我走,你走我干的办法进行偷建、强建。很快,五栋楼建到二十四层封顶。在竣工验收时,灜州市消防支队以该工程没有经过规划部门许可、消防部门审核同意为由,作出对顺天房地产开发商罚款二十万元的处罚决定。

二十万元的罚款就解决了五栋楼房的消防问题,以罚代管,谁是受益者?

顺天小区五栋楼房从开始施工,开发商就玩起了多建面积等手段。按当时商品楼房的市场销售价格,每平米五千多元,地基向邻边扩出两米,一栋楼房就多了两千多平米面积,开发商一栋楼便可以多售一千多万元,五栋楼就是五千多万!还有规划中的绿化带也被建成了门面房,仅此项又可以获得五千万元的利润。就是这样罕见的违法建设行为,有关职能部门却监管不了。更让人费解的是,在楼房封顶准备预售房屋时,市规划局在联席会议上,竟然否定了城市管理执法局责令整改的意见,作出了向邻边扩建两米没有影响城市大局的结论。

一万多平方米的楼房扩建面积,经过市规划局一个会议就变成了合法建筑。

更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座邻街的商住楼房,从开工到封顶,居然没有建筑施工许可证。按照国家规定,没有施工许可证,工程根本不允许开工,可是城乡建设局却视而不见。规划中的十六层楼房建成了二十四层,市房管局却当成可以预售的合法房屋批准预售了!

在调查中,顺天小区的业主向调查人员反映:五栋临街商住楼,从施工第一天开始就是违法的。四年来,邻边小区业主一直在市政府各个部门奔走反映,可是,政府部门的人员都是打太极、踢皮球,开发商之所以能把十六层建成二十四层,胆子这么大,就是因为职能部门纵容或者是不作为、乱作为才导致的结果。

调查组在调查时还发现,在顺天临街商住楼购房者名单中,市房管局局长曹西云的名字赫然在册,购房面积为四百平方米。

三天后,调查组人员将调查报告呈到章天翼的办公桌上。章天翼看完后,将韩兴国叫到自己办公室里,拍着材料说:“曹西云的胆子太大了!”

韩兴国说:“章书记,我建议曹西云的问题作另案处理吧。”

章天翼疑问道:“为什么要另案处理?”

韩兴国摇了摇头,叹息道:“周书记从北京打来电话说,要把影响降低到最低程度,就事论事,不要扩大范围了。据了解,曹西云的房子是付了款的,对有关人员的处理要慎之又慎。”

章天翼有些恼火,又不好在韩兴国面前发,只好忍下来道:“什么叫就事论事?如果有关部门的领导不接受好处,那楼房能在眼皮底下扩建吗?难道只处理楼房不处理有关人员吗?”

“周书记的意思是不能因为这个事件影响灜州市的社会稳定!”

章天翼愤然道:“这是什么逻辑?查处违法乱纪行为就影响社会稳定了?这分明是借口嘛!”

韩兴国苦笑道:“章书记,这里面问题很复杂!当前,社会稳定是最大的政治啊。”

章天翼盯着韩兴国批评道:“连你韩兴国都这个态度了,这个事件还怎么处理?”

韩兴国说道:“这是个棘手的问题,所以建明书记交代处理这件事不要操之过激,淡化处理比较妥当一些。”

“这样大事化小,怎么向群众交代?”

“如果把事情搞大了,牵扯人多了,那就更不好向上面交代了!”

章天翼愕然地站起身道:“我们只考虑向上面交代,就不考虑向下面怎么交代?”

韩兴国无奈地笑笑说:“先把上级这一关过去再说吧,至于怎么向群众反馈,市委可以慢慢研究。”此时,韩兴国心里也很纠结,他听说公安局的魏昊打着维稳的旗号正在追查举报人,这种做法明显带有打击报复的意图,很难摆到桌面上说。他清楚魏昊也是受命行事,不然他不敢在这个敏感事件上犯这种低级错误。

章天翼坐下来沉思一会儿,他感到处理“楼超超”事件并不是那么简单。顺天房地产公司与瀛州市官场的关系盘根错节,盖子虽然揭开了,底却看不到,这里面又是一个黑洞啊!韩兴国从他办公室离开时,章天翼突然发现,这个一向心直口快做事雷厉风行的政法委书记,走起路来也变得轻手轻脚了,在对待“楼超超”的问题上显然有些瞻前顾后投鼠忌器了。

三天后,根据周建明的指示,由市委宣传部、市政府办公室联合召开新闻发布会,向媒体和社会通报顺天小区商住楼违法建设和相关职能部门监管不力的调查结论。对有关责任人的处理则是套用一句:“视情节轻重,组织将严肃追究其责任,给予党纪、政纪处分。”。

周建明在北京参加完“两会”返回瀛州后,章天翼情绪很激动,一进周建明办公室就冷着脸问:“建明同志,‘楼超超’的事情就算了结了?”

周建明看着章天翼狐疑地问:“市委不是正准备研究对有关人员的处理吗?你还想怎么样呢?”

章天翼说:“这里面涉及到贪赃枉法、行贿受贿等腐败问题,应该移送检察院处理吧!”

周建明脸上带着讥讽的笑容说道:“天翼同志,你不仅是市纪委书记,还是市委副书记呢!不要老站在纪委书记的角度考虑问题。动不动就要立案审查移送司法机关处理,不要这样过激嘛!为什么就不能组织处理呢?问责不一定就要抓人嘛!该停职的停职,该检查检查,严重的给予党纪、政纪处分都可以。我们党的一贯政策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对于犯错误的同志不要一棍子打死,组织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啊!”

章天翼面无表情地看着周建明,周建明避开章天翼的目光,漫不经心地翻阅着文件,一副旁如无人的样子。周建明的态度激怒了章天翼,索性在对面坐了下来,手一挥说道:“建明同志,调查报告你也看了,在这个事件里面,不仅有失职渎职的问题,还存在腐败的问题,不进行深入调查,让腐败分子逍遥法外,这是对党和人民不负责任!”

周建明抬头瞅着章天翼气哼哼地说道:“不要动不动就下结论,大帽子满天飞。在你眼里看谁都像腐败分子!腐败分子有那么多吗?纪委的职责也不光是惩处腐败分子吧?还有保护干部一说吧?”

章天翼进一步点名道:“夏文青这个房地产开发公司不简单啊,在瀛州市能明目张胆地违建八层楼房,如果里面没有官商勾结、串通一气,怎么会造成既成事实?据调查,这个公司就以优惠价给有关监管部门的领导干部十几套房子,房管局长曹西云以商住房的价格买了一套四百平米的门面房,还只是付了首付。这些利益输送的问题不是腐败吗?难道还要保护起来?”

此刻,周建明有些恼羞成怒,端在手里的杯子开始晃动起来,他很想把杯子摔了,发泄堵在心头愤懑,但他还是强摁住了。小不忍则乱大谋!在这节骨眼上,章天翼要和他较起劲来,局面很难控制住。章天翼在瀛州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又不是他棋盘上的一枚棋子,由不得他去摆布。如果章天翼和他翻脸,彻查幕后的问题,后果将不堪设想。思量再三,周建明将心中火平息下来,换了一副表情,态度显得很诚恳:“天翼啊,开发商以优惠价销售房子,这是商家的促销行为,怎么能和腐败扯到一起了呢?有关职能监管部门监管不力,有些问题是不作为,有些问题是从优化软环境方面考虑的,把人家招来投资了,处处为难设卡,以后谁还来瀛州投资?我在全市招商引资动员会上就讲过,对待投资的客商要像亲人一样,做到贴心服务,切实做到对落地项目上要全程代办;在推进服务上,要更周到全面,在项目投资建设过程中,要主动服务项目,切实解决好项目建设中的困难,真正做到引进来,留得住。”

章天翼明白了,周建明这是在移花接木转移重点。再争执下去也难有结果,只好提议道:“对有关人员的处理,我想还是在常委会上讨论一下,听听大家的意见吧!”

周建明迟疑一下,叹了口气说道:“我已让兴国同志牵头和有关部门研究了,对因违建给小区相关业主造成的损害,制定了切实可行的赔偿方案,同时,以此事为契机,举一反三,近期将对全市范围内已建、在建的房地产开发项目进行一次全面检查,发现问题及时处理,不能再捅出什么娄子来!”

章天翼知道周建明已经有处理方案了,既然如此,他也不好强硬到底,态度也缓和下来,看着周建明说道:“既然周书记这么定了,那就按你说的办吧。可是,那超建的楼层又怎么办?”

周建明似乎胸有成竹,却反问道:“你说呢?”

章天翼有些无奈地说:“你是一把手,你说了算啊!”

周建明想了片刻,主动说出心里话:“天翼同志,你想想看,如果把违建的八层楼拆除了,谁损失最大?仅仅是开发商吗?现在房子卖出了,你再去拆掉,购房的业主会同意吗?他们的损失谁来买单?搞不好,会不会再捅出个楼拆拆的事件呢?”

周建明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拉开窗户,望着远处的山峰继续道:“天翼同志啊,我不知道你发现没有?站在这座楼里看南面的山尖,山尖是垂直对着我们的。到另一座楼去看,那山尖也是垂直对着的,你觉得奇怪吗?”

章天翼疑惑地眺望一眼窗外,说道:“周书记,你是什么意思?”

周建明缓缓道:“作为一个领导干部,考虑问题不能片面,要常换个角度思考问题。你想想看,楼房都已销售了,购房的业主会让开发商拆除吗?拆除上面违建部分,影响不影响下面的合法建筑层面呢?如果依法拆除违建,会不会再捅出一个‘楼拆拆’事件?”

章天翼说:“建明同志,不论角度怎么换,我们都要站在人民群众的角度和立场去考虑问题吧!”

周建明挥了挥手:“什么是人民群众的角度和立场?我们共产党就是代表广大人民群众最根本利益的!作为党的领导干部,考虑问题必须要全面,不能一叶障目,依法办事也要讲环境和条件,不能照本宣科,搞教条主义!”停了一下,走到办公桌边坐下,“好了,不说这件事了。省市即将换届了,下一步,灜州市的社会安全稳定工作是重中之重,天翼同志,你要把这项工作很好地抓一抓,不能失职啊。”

章天翼离开周建明办公室后,心情变得沮丧起来。怎么回事啊?在市委书记面前,自己竟口拙词穷了?这大概是权力问题吧。谁掌握了绝对权力,谁就有绝对的话语权,谁就能掌控事态发展的方向!

 

四十六

 

市委换届前,开始准备考察提拔一批干部。

提拔干部看起来很简单,市委组织部出方案,考察好人选后,拿到市委常委会上通过就行了。其实里面很复杂,尤其是在提拔人选上,牵一发动全脉,提拨一个就会动一串。章天翼准备找组织部协商一下,在换届前把市纪委没有配齐的室主任都配到位。市纪委机关一年多没调整干部了,大家都在等待着。

章天翼在和陆庆宇在酝酿委局机关干部调整方案时,陆庆宇提议副书记人选应该从纪委目前四个常委中推荐一个。章天翼却有些忧虑,担心他们对案件检查工作不熟悉,胜任不了。这四个常委过去都没有搞过案件检查工作,办案是外行。陆庆宇说,可以先提拔起来再说,这是一次机会,错过了,他们就只能等退休了。

章天翼想从检察院选一个副检察长过来任副书记,加强纪委的办案力量。任满两届的常委可以安排到部委办局去任职。

陆庆宇说:“这样好是好,可是,我们不像组织部,他们的副部长和部委一出去就安排局长、书记职务,纪委常委只能是个局党组的副书记,带括号的正处级。”

章天翼说道:“事在人为嘛!组织部有提拔的权力,纪委也有把关的职责啊!”

陆庆宇笑起来:“纪委把关也只是个形式。过去带病提拔的很多。”

章天翼说道:“这是失职。”

陆庆宇说:“纪委也不愿去得罪人!组织部都定下了,你把人家拉下来,不仅领导不高兴,被提拔的人也要恨你!现在谁愿意去做恶人?组织部栽花,人家就香嘛!”陆庆宇说到这儿把话题一转,“现在好了,在用干部方面章书记您的话语权重了,事情就好办多了。”

章天翼道:“调整干部要从工作需要去统筹考虑,不能为了提拔干部而提拔干部,更不能为了培植个人势力,任人唯亲,违反组织原则。”

陆庆宇说:“说都是这样说,可是有几个领导不是人而唯亲?这也是人之常情。领导不熟悉你不了解你,又怎么会想到用你?领导的所谓统筹考虑,其实就是个托辞。”

章天翼沉吟道:“是啊,现在有些领导用干部就像下棋,用哪个不用哪个全凭一时兴致。不过,如果摆布不好棋子,就会输棋啊。”

陆庆宇笑了笑说:“市纪委机关的这盘棋目前也不好下啊。”机关干部各有各的道,马走日子相飞田、炮打隔子一溜烟,车可以横冲直闯,马可以腾越出击,炮可以隔子发威,士相则拱卫城池,兵卒只能亦步亦趋只进不退。

正说着话,桌上电话响了。省纪委常委高忠祥在电话里向章天翼通报了杨耀华案件涉及到海陵县一些领导干部的情况,告知省纪委已将杨耀华移交检察院。说完案情,高忠祥又问起交通事故事情,章天翼说目前公安部门正在追查肇事车辆。高忠祥分析说,这起交通事故很蹊跷,不像是普通的交通事故,很有可能是一起交通谋杀案。章天翼沉吟着,这起交通案件暂时不好定性,只能等找到肇事司机再说。高忠祥提示说,如果从故意制造交通事故这方面去想,就有可能与瀛州市目前正在调查的腐败案件有关系。章天翼沉思片刻说,专案组也在梳理这方面的线索,寻找一些蛛丝马迹。高忠祥告诉章天翼,省纪委对这件事很重视,石岩书记已和公安厅打了招呼,要求限期侦破这起案件。

通完电话,章天翼对陆庆宇说:“杨耀华的案子涉及到海陵县一些人,专案组并案一起调查吧。”想了想,又问,“那个交通局长失踪案怎么样了?”

陆庆宇说:“公安局还没有消息。”

章天翼沉吟道:“失踪得有些莫名其妙啊。会不会是畏罪潜逃呢?”

“有这可能。”

“对涉及到周保靖的线索也不能放过,人虽然失踪了,但问题要搞清楚,不能不了了之。”

“是啊,人死账不能烂!”陆庆宇突然想起一件事,“振兴集团在东固山有个采石场,主要是开采山石出售,两个月前,因开山放炮将山下的村子里的房屋震塌了,村民将采石场围了,不让开山,采石场的人和保安人员将两个村民打成重伤。市公安局将采石场的五个人刑拘几天后就放了。医药费都没有赔付。”

章天翼问:“现在呢?”

陆庆宇说:“还挂在那儿,一直在扯皮。”

章天翼气愤道:“他们还有没有一点责任心?”

章天翼想起省纪委高忠祥提醒的话,振兴集团的势力不仅在海陵县里,瀛州市也有。看来振兴集团的网织得很大啊!

此时,章天翼心情很复杂。

一周后,组织部长吴先兆到章天翼办公室征求纪委干部提拔人选,章天翼将机关拟调整提拔的名单拿了出来。

吴先兆有些为难道:“章书记,纪委是个重要部门,在提拔使用干部上倾斜一点是应该的。可是,这次全市考察的只有三十个名额,纪委提拔的人有点多了。”

章天翼不悦道:“先兆同志,纪委可不是一个部门啊,它是一个机关!大门口可是并列竖着一块白底红字的牌子呢!”

吴先兆一怔,忙赔着笑脸道:“说错了,我说错了!”

章天翼眉头紧锁问道:“组织部几个名额?你们给纪委几个?”

吴先兆思忖一下,小心翼翼地说:“章书记您是知道的,组织部这次提拔三个,市纪委也是三个吧。”

章天翼问道:“市纪委一年多没有调整提拔干部了,现在三个室主任职位都空着,副主任主持工作都两年了,还有两个常委也任满两届了,要考虑他们去向吧?”

吴先兆说道:“章书记,组织部也想多提拔干部,可是有名额限制,这次调整也只是少量微调,换届后,市纪委的中层干部再逐步配齐吧。”

章天翼注视着吴先兆,严肃地说:“这次市纪委领导班子成员的调整,要从加强纪委反腐败工作上去考虑,必须选拔对党忠诚、工作能力强,熟悉纪检业务,有办案经验的同志进常委班子,绝不能滥竽充数。”

吴先兆连连点头说:“这是必须的。市纪委常委人选,章书记您把关。”

章天翼说:“市纪委副书记人选,组织部是怎么考虑的?”

吴先兆没有直接回答,却反问一句:“章书记您有合适的人选吗?”

章天翼瞥了眼吴先兆,直接点名说:“检察院的秦月明副检察长是个老检察了,这个同志在反贪局工作过,业务能力很强,政治素质也很好,我建议把他提拔到市纪委副书记的岗位上比较合适。”

吴先兆没有表态,脸上掠过一丝为难表情被章天翼察觉了。章天翼皱起眉头问:“怎么了,秦月明有什么问题吗?”

吴先兆先是吞吞吐吐的样子,看到章天翼一直在盯着他,只好婉转地说:“秦月明没什么问题。不过,章书记您还是同周书记、许市长通一下气好,意见统一后,组织部按领导的意见办就是了!”

章天翼听出了吴先兆话里的意思,不动声色地问:“他们有其他人选吗?”

吴先兆点点头:“有啊。”

章天翼追问道:“是谁啊?”

吴先兆躲开章天翼的目光,解释说:“周书记给我提过,海陵县纪委书记孔海波作为市纪委副书记考察对象。”

吴先兆心里很清楚,把孔海波提拔上来,海陵县的组织部长改任县纪委书记,市委组织部就可以提拔一名处长去任县委组织部长。如果孔海波被否了,组织部拟定的方案就得调整。因此,当章天翼推荐秦月明时,他心里就犯了嘀咕。

章天翼一听,默不作声,在纸上写下孔海波三个字,用笔一圈一圈地画着。

吴先兆弄不清章天翼的想法,只好静静地等待着。

 章天翼将纸上三个字涂黑,将纸揉成一团扔到纸篓里,这才对吴先兆说:“先兆,关于纪委副书记人选的事,你等我和建明同志沟通后再定吧。”

吴先兆迟疑一下说:“最好在这两天能定下来,不然,组织部不好出考察方案。”

 章天翼觉得吴先兆的话有些逼迫的味道,脸色变得严峻起来,便敲打说:“这次提拔考察干部,你们组织部责任重大,不能走过场,一定要把好关!如果再带病提拔干部,出了问题就要追究你们失察的责任了!”

 吴先兆连忙点头道:“章书记,组织部一定严格考察人选,绝不会让有病的干部提拔到领导岗位上去。”

章天翼敲着手中的笔继续说:“过去,听说有的县区干部犯了错误,为了保护起来,就把他安排到纪委工作,纪委成了腐败分子的保险箱了,让腐败分子到纪委去反腐败,这不是很荒唐吗?”

吴先兆赔笑道:“这个……也许有过吧,不过,有的人也会随着环境的变化而改变的,到了纪委工作,就会收敛一些。那个张树峰在县纪委工作时还不错,到了建设局不到三年就腐败掉了。”

“纪委不是保险箱,放进去就保险了!”章天翼说,“纪委的同志也没有天然的免疫力,手里有权就会成为别人的围猎对象。”

吴先兆附和道:“是啊,是啊,领导干部在任何环境和条件下都不能掉以轻心,要不断地加强党性修养锻炼,做到自重、自警、自省才行,不然,就会犯错误。”

章天翼强调说:“组织部在考察干部时,不能只看工作能力和政绩,也要看看他们对党是否忠诚,在廉洁从政方面是否干净,八小时以外有没有违反党纪法规、有损党和政府形象的问题!”

吴先兆解释说:“我们是严格按照干部选拔任用条例考察提拔对象的,每次提拔干部人选,也都要经过纪委把关的!”

一般情况下,市纪委室主任提拔由市纪委常委会研究确定考察人选,常委班子成员则要市委常委会研究提名再走程序。党委管干部是原则,但很多时候是一把手管干部。提拔调整干部是一个敏感的问题,一旦事前酝酿沟通不到位,就会直接影响到常委会的研究。组织部的方案肯定是按照一把手书记的意图来,要在书记会上先通一下,如果书记会上意见不统一,各打各的算盘,那么,问题就复杂起来了,这时就变成了领导们之间的相互博弈。

吴先兆离开后,章天翼想去找许琪光通通气,征求一下许琪光的意见。近一段时间,许琪光的气很不顺,临近换届,市长任期已满,下一步去向问题已迫在眉睫,在瀛洲改任其它职务也不可能了,是进是退还是个未知数,在这关键时期,瀛州又被中央电视台曝光了“楼超超”事件。许琪光虽然知道责任不在自己,可是,心里还是对周建明有些怨愤,会上会下对周建明的工作开始指责起来,借此发泄自己的情绪。这次提拔干部很可能是个风险点,搞不好许琪光就会明目张胆和周建明针锋相对。如果章天翼去找许琪光,难免会让周建明感觉出章天翼在拉帮结派,联合许琪光和他叫板。

最终,章天翼决定还是不去和许琪光见面通气,在电话里和许琪光沟通一下好。许琪光恰好在办公室,看了来电显示,许琪光拿起话筒道:“天翼,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章天翼到灜州半年多了,私下很少和市长许琪光联络,平时见面都是在会议上,有事联系也是通过秘书。许琪光的话让章天翼心里一愣,许琪光是在怪疏远他吧。

章天翼说:“事情有点急,想先和您沟通一下。”

许琪光开玩笑道:“不会是案子上什么事吧?”

章天翼轻声道:“不是案子上的事,是纪委副书记人选上的事!”

许琪光说:“副书记人选该由你提名啊!怎么,先兆同志没有征求你的意见吗?”

章天翼说:“征求了,只是一时不好确定呢!”

许琪光“噢”了一声,沉默一下才说道:“过去,这个岗位没多少人去争,不是热点部门。可是,现在不同了,这个职位显得重要了。”

章天翼说:“我考虑,必须挑选一个忠诚可靠,能办案、会办案的同志来做这个工作。”

许琪光问:“你有合适人选吗?”

章天翼说:“有。我推荐了市检察院的副检察长秦月明同志。”

许琪光说:“既然你有了人选,还有什么问题?”

章天翼婉转地问道:“你觉得这个同志怎么样?”

许琪光爽快地说:“不错啊,月明同志有办案经验,也是个讲原则的同志,我觉得市纪委需要这样的人!”

章天翼沉吟起来:“可是……听说建明同志提了其它人选。”

许琪光问:“是谁啊?”

章天翼说:“孔海波。”

许琪光直言不讳地说道:“海陵县出了那么多事,县纪委没有责任?没追究孔海波失职就不错了!还要提拔?这个人要是到市纪委工作,你身边就埋下一颗地雷了。”

章天翼坦言道:“海陵县的几个案子和孔海波都有牵扯,专案组已经对线索初核了,这时候带病提拔他,我觉得很不妥!”

许琪光说:“既然如此,周建明他还敢坚持?虽然他是一把手,但他没那个胆量!再说了,市纪委副书记也是省管干部,省纪委的意见很重要!”

第二天下午,吴先兆通知章天翼开书记碰头会,他把组织部拟定的考察方案向书记会作了汇报和说明。而后,征求许琪光和章天翼的意见。章天翼看着考察人选名单,心里很恼火,他向吴先兆推荐的秦月明居然不在名单上,市纪委副书记两个职位的考察对象竟然是孔海波和王飏,信访室主任严中天居然改为纪委常委人选。本来,章天翼向组织部提议将王飏提拔为体育局党组副书记,严中天派驻到市统计局任纪检组长,一天时间全变了。这是怎么回事?章天翼盯着吴先兆正要质问,周建明先说话了: “老许,说说你的意见吧。”

许琪光看了眼吴先兆说:“政府这边的人选就这样吧,组织部这次提拔三位处长到县里任组织部长,是不是有些多了?难道县里就选不出一个组织部长了?”

吴先兆忙解释说:“我们事前是征求各县委主要领导同志意见的,这样做,有利于上下沟通开展工作。”

周建明插话说:“用干部也是全市一盘棋,组织部长和纪委书记原则上不能从本县提拔,这样有利于工作,避免地方形成帮派体系和小山头。”

许琪光讥笑道:“党外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很多年前,毛主席就说过,党外有党,党内有派,历来如此。我觉得利用党内派性监督也是最好的监督。因为只有内部人最了解底细了。”

周建明暗想,许琪光这是借题发挥,是在向他发难。此时一定要冷静,避开矛盾和焦点,不能意气用事!看到周建明一脸漠然的表情,章天翼按捺不住地问道:“先兆同志,你这个方案是怎么搞出来的?!”

吴先兆吱唔起来:“这只是草案,在征求书记们的意见呢!”

章天翼火了:“征求意见,市纪委的意见不算数吗?”

吴先兆解释说:“组织部根据您的意见,纪委考察对象又增加了一个人。只是人选上稍微变化了一下。我们也是从纪委实际情况考虑,王飏和严中天都是纪委机关的老同志,熟悉业务,在机关辛辛苦苦工作十多年了,提拔使用,有利于激发其他同志的积极性。”

章天翼拍着方案,语气凌厉道:“你这是从实际工作考虑的吗?在机关十多年是提拔使用的理由?这两位同志已经不适合留在纪委工作了!”

吴先兆看了眼章天翼,吃惊地问:“为什么?”

章天翼严肃地说道:“他们违反组织纪律!”说罢,他把目光转到周建明身上,继续说道,“建明同志,孔海波作为市纪委副书记人选更不合适!在座的同志都应该有党性原则和组织纪律的,不妨将一些情况给诸位通报一下,孔海波已涉嫌腐败,正在调查阶段,带病提拔这个人,责任谁来承担?”

许琪光接话道:“提拔干部是很严肃的事情,组织部要坚持原则,不能感情用事,把有问题的干部提拔起来本身就是丧失原则,对组织不负责任。更何况还是提拔到纪委这个反腐败的岗位上!”

章天翼继续说道:“琪光同志说得对,我完全赞成!灜州市目前的状况,大家都很清楚,专案组在海陵县调查处理高清和自焚事件中发现了很多问题,在此之前,我已经向建明同志汇报过了,虽然暂时还没有水落石出,只要纪委采取措施,很快就能查明真相。”

周建明这时已经反应过来,章天翼和许琪光一唱一和,这分明是和他唱对台戏,周建明嘴角抽搐了一下,实在忍无可忍了,严厉地说道:“天翼同志,你不要过早地下结论!现在是改革发展时期,改革已进入到了深水区,没有经验可循,大家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在工作中难免会犯这样那样的错误,只要是开拓创新的工作,都会有失误。如果把犯了错误、有失误的同志一棍子打死,以后谁还敢去为经济建设冲锋陷阵?只有懒政庸政的人才不会犯错误,你们说,谁能不犯错误?!”

许琪光嘲笑道:“建明同志,你这是偷换概念嘛!你所说的犯了错误和失误是工作上的吧?这和天翼同志说的涉嫌腐败问题和违反组织纪律是两玛事嘛!不能把什么问题都朝改革创新上扯,搞腐败也是改革创新?”

章天翼看到周建明闭着眼睛在思忖着,知道他在考虑如何反击,便进一步施加压力:“如果说反腐败会影响经济发展,抓几个腐败分子就没有人再去积极工作了,难道只有搞腐败才能提高大家工作积极性、促进经济建设?”

周建明睁开眼睛,慷慨激昂地说道:“天翼同志,我说的话是这个意思吗?作为市委书记,我首先考虑的是党和人民的利益,组织上把这个权力交给我,我就要为全市人民着想,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发展才是硬道理!经济不发展,瀛州市各项工作搞不上去,市委是要负责任的!改革开放三十多年了,灜州市现在这个样子,你们心里不着急吗?如果再不一心一意谋发展,我们就愧对党和人民啊!”

争执偏离了会议主题,如果再继续下去,就会产生更深的矛盾。

许琪光不动声色,洞若观火,看见周建明十分激动,便把话题转到干部考察方案上,许琪光提醒说:“建明同志,你想过没有?如果把孔海波放在市纪委副书记这个岗位上,他能坐得住吗?还有一个问题是,市纪委副书记人选,省纪委要来考察的,孔海波能过这一关吗?”

周建明凝视着许琪光不说话,脑子里不知在想着什么事。

章天翼看到许琪光把问题挑明了,又补充说道:“王飏和严中天这两个人安排也不合适。”

周建明瞥了眼章天翼问:“他们怎么也不合适?”

章天翼没有犹豫,直截了当地说:“王飏同志任纪委常委已满两届了,应该交流出去。严中天不适合继续留在市纪委机关工作,建议派驻出去。”

对于王飏任体育局正处级党组副书记的建议,周建明想了想没有多说什么。他之所以让王飏作为纪委副书记人选,是因为省里一位退休老同志和他打过招呼。严中天派驻到统计局任纪检组长他是不能同意的。严中天不仅是他的同乡,而且严中天的父亲还曾经是他的领导,对周建明有知遇之恩。周建明虽然知道章天翼为什么要把严中天派驻出去,但他关键时候还是要为严中天说话。否则,一把手的绝对权威则会逐步失去。周建明缓和一下口气说:“这样吧,公安局那边的纪检组长不是空出来了吗?就让严中天去吧。”他瞥了眼章天翼,对吴先兆交待道,“组织部重新调整一下方案,按天翼同志的意见,把孔海波拿下来。”

周建明作了妥协,章天翼不好再坚持了。

周建明又继续说:“琪光、天翼,你们还有什么意见?”

许琪光看了眼章天翼,章天翼明白许琪光的意思,索性就把话都说出来:“建明同志,孔海波这个人在县纪委书记这个位子上也要换下来,他的问题已经很严重了。”

周建明感到章天翼有些咄咄逼人了。孔海波出了事必将牵扯出其他问题,造成多米诺骨牌效应。周建明思忖片刻,沉着地说道:“孔海波是县委常委,需要听听海陵县委的意见。我看这样,孔海波的问题这次就不议了,现在主要是把考察方案完善起来,尽快上会研究。”他看了眼章天翼,又补充了一句,“先兆同志,副书记的人选就按天翼同志提议定吧,都是为了工作嘛!”

 书记会议后,吴先兆主动向章天翼汇报了方案调整情况,并给市纪委机关增加了一个考察名额。两天后,组织部开始对拟定的考察人选履行考察程序。考察的结果并不影响已拟定的提拔方案。提拔干部就这样,既要有民主,但是,集中更重要。

市委组织部考察结束后,当天晚上市委常委会就研究通过了。

王飏和严中天属于岗位调整,不需要公示,第二天在领导谈完话后就收拾了办公室,准备到新单位报到了。

王飏对此反应很平淡,虽然没有当上纪委副书记,但出去毕竟提了一级,心里也平衡一些。严中天却不一样,常委没当上,心里的怨恨就落在了章天翼的身上了。临走之前,他在王飏面前说:“我们也没得罪过章天翼,他为什么老和我们过不去?”

王飏说:“你好好想想吧,有时不知不觉中就把领导得罪了。”

严中天问:“我和他也都是工作上的接触,有不同意见也是正常的。”

王飏笑笑点拨说:“领导的权威是不能侵犯的。他的意图你没有领会,擅自处理一些事情,难免就得罪他了。”

严中天讥削道:“平常看他在台上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其实也不过如此。”

王飏沉吟道:“领导也是平常之人,不要迷信领导有多大的度量。”

回到办公室,严中天呆坐了一会儿,而后他将锁着的保险柜打开,从里面取出厚厚的一叠信件和文件材料放进碎纸机里粉碎掉了。程剑涛进来要帮他收拾,严中天头都没抬,冷冷地推辞说:“不用。”

程剑涛赔着笑脸说:“晚上不知道严书记有没有安排,信访室的同志想欢送您一下。”

这时,严中天将手中的材料碎完后,走到办公桌前坐下来,“呵呵”笑道:“不必了!谢谢你的好意。不过,咱们在一个室工作七八年了,也是缘分,有得罪的地方还请你谅解啊。”

程剑涛说:“你是领导,都是为了工作,不存在得罪的事情。”

严中天面无表情地说:“做信访室主任时间太长了,压了你好几年,想想真有些过意不去。现在你当室主任可以施展才华了。”

程剑涛任室主任还在公示期,说话自然很谦虚:“您是信访室的老领导,临走有什么交待尽管说,以后我遇到什么问题,还要请教您呢!”

严中天没有吭声,这种客气话让他觉得很别扭。他没有和室里的人告别,把要带走的东西都装进了纸箱后,一脸冷漠地拎着提包就走了。望着严中天的背影,程剑涛发现严中天的脚步有些沉重,背也有些驼了。程剑涛原以为严中天临走会和他说几句心里话,哪怕发几句牢骚也好,毕竟在一个室里工作好多年。可是,严中天一句告别的话都没说就离开了,这让程剑涛心里很郁闷,似乎是他程剑涛把他挤走的。室主任在纪委机关是中层干部,被派驻到部委办局去任职算是组织重用,尤其是到公检法去任职,那是不少室主任都很羡慕的,可是严中天却不高兴,这让程剑涛一时很难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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