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江落日

仲秋的一个傍晚，我和妻到汉江边去看落日。

此时的汉江之畔有着别样的景致。晴空万里，碧蓝如洗，凉风习习，惬意无比。黛蓝色的江水从西天涌来，波光粼粼，滔滔东流； 水上有船，顺江驶过，不知它们驶向何方。先前江上多的是帆船木船，而今它们都消失于岁月的烟云里了；不过越是粗狂原始的物件越是能激起我们的怀旧情感。我知道这江水是长江的最大支流，从遥远的秦岭山区风尘仆仆而来，穿越了荆楚大地，汇聚了百川千溪，吸纳了日月精华，滋养了两岸万物。它是华中最为清亮洁净之河，还被伟大的人力分出一支流向北方，为京津提供生命之源。此江也被江城人称作汉水，带有古语色彩，又有汉民族字眼，位于黄河与长江两大母亲河之间，绝对可谓一条重要的河流。与其为邻，真是三生有幸！

往汉江上游眺望，忙碌了一天的太阳已偏西，但仍灿烂着，难以让人直视；西天很是明亮，而那天宇下的一切却都渐渐暗下来，成了一幅幅诱人的剪影。有一些大小不匀的云彩半掩着太阳，它们也成了暗色，变幻出乱云飞渡的奇景。

不久，太阳收去了万丈光芒，变成了红彤彤的一个大圆球，象极了一只大大的糖心蛋黄。我们的双眼可以轻松地去观望此时太阳的轮廓了，它凌空于千山万水、芸芸众生之上，形成明与暗的反差对比，引发了我发自灵魂深处的惊叹，真大真圆真橙红，大自然的造化啊！想那春江花月夜至美至明艳，而这秋江落日则至圆至壮丽，它定是和谐圆满收获的象征。这是多么神圣的画卷、多么神圣的色彩!

橙红的太阳把西天染得彤红，江水也彤红起来。西边不远处，已逾六十载的铁桥横跨汉江，一列火车从桥上隆隆开过。对岸汉口江边，也有一列城市轻轨快速驶过。它们使这落日的景象里有了动感与灵性。暮色里，两岸的高楼大厦呈现暗色的轮廓，如果它们是巍峨的群山，与这江水落日构成一幅图画，该有多美。又一想，这已很不错了。繁华的都市里，有清清江水流过，是上天赐与的福气了。眼前的落日、江水、江桥以及花草树木足以让人陶醉了。

落日的光辉里，江边依然满目绿色，但已显露季节变换的痕迹。看那铺地的茅草已黄了一片。高大的栾树树顶已出现金灿灿的花枝，远远望去，宛若金黄的火苗，不久就会在那些黄花处挂出红色的小灯笼，成为这个季节难得的花景。合欢树的花早已落尽，正长着细长的豆荚，那可是爱情的种子？江边步道两侧最先感知春天的柳树也最先感知了秋天，长长下垂的枝条上有了黄叶，且纷纷飘落，半地金黄，让人生出沧桑落寞的情绪。最靠近江水处，有一片芦苇，其顶部已长出灰白的花穗，我想起诗经里的句子：“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我的“伊人”就在身旁，我们坐在江边步道的长凳上，静静地欣赏落日秋景，想象着千年前的江景，体味着今日的幸福。其实，在这秋天的江岸，还是有花儿可赏的，那便是桂花，不仅有一串串金灿灿的小花，还有香香甜甜的气味；只是今年的桂花开得迟，还未见其影子。

三三两两的游人漫步于蜿蜒平缓的小道，脸上洋溢着幸福；江里有人在游泳，远远地只露个头在动。还有小船在江边打鱼捞虾，也有人在垂钓。好一幅秋江落日图。

这是一江秋水，是从春天流到这个季节的。还在春天时，我们曾呼朋唤友来踏青赏景，采觅野菜，那是春光明媚、草木萌发的日子。倏忽间，春夏已过，秋在眼前，时光匆匆，人生易老，天难老，江水东逝不断，日出日落永恒。秋之江水不似春水的烂漫，不似夏水的狂放，它是沉静舒缓的，一定带着丰富的生灵汇入长江，奔向大海。

附近的树上，有蝉还在鸣叫，但那声音已单调力弱了；草丛里也有蟋蟀等知名与不知名的虫儿在发声；成群的蜻蜓在树丛间飞舞，其翅膀的振动产生嗡嗡的低音声。这是秋歌么？有一只黑白相间的水鸟从岸边的某个地方无声地飞起，灵巧地一纵一纵地飞向远方，不知是去觅食还是回巢？它难道不南飞越冬吗？这样的景象很容易让人思乡，让人联想起悲欢离合。我想到马致远的词句“古道西风瘦马，断肠人在天涯”；耳畔也响起崔颢的诗句：“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我曾经是个“断肠人”，但已在知音故里、黄鹤之乡谋生了三十余载，深受汉江之水长江之水的滋养，可算已扎根于江城。然而，对故乡的思念是挥之不去的。老家豫西汝河的落日同样温馨壮美，河道宽阔，有纯净的沙滩、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河水清极了，可掬起一捧痛快地喝下，有甜丝丝的味道；也可赤脚站于水中，任肉体被凉意浸染，也可被成群的小鱼儿亲吻；夕阳把河水变得金光闪闪、波光粼粼，让我们流连忘返……

不觉间，夕阳完全坠下，明亮的天光消失了，人间的灯火闪亮登场。看那铁桥上一盏盏灯全都亮起来，闪着红红的温馨之光；两岸高楼大厦的窗口亮起灯光，身旁的路灯也亮起来......，仿佛天上的星星撒在了凡间。

这一日的太阳转到了山的那一边、江的上游某处，它其实仍然在路上，我宁愿信它与我们一样也是歇息入眠了；明朝，它又会露脸，重复今日的路线。而对于人，夕阳红只能是一生一回、短暂迅捷，悲凉乎？慷慨乎？壮心不已乎？无论如何，在人生的黄昏要努力求它个瑰丽多彩，再戛然而止吧。日月年年照江水，江水岁岁映日月。夕阳无限好，何惜近黄昏；虽然一瞬间，一定要灿烂。

明月升上来了，中秋节即在眼前。

20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