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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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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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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牵个牛仔来串鼻

孩子这几天喜欢看脑筋急转弯的书,我就跟她说:“我们玩脑筋急转弯,怎样?”

孩子十分期待,“好啊,看看谁厉害。”

“那听好了:鲜花插在牛鼻上成了什么花?”

“牵牛花!”孩子答得很快,然后举起小手,得意地作了个胜利的手势。

“你见过牛鼻上系着绳子的样子吗,是不是就叫牵牛绳?”

孩子摇摇头,没有了刚才的得意。

“牛长大后,不听话,会乱跑去偷吃番薯稻子,人们就会串通它的鼻,叫做‘串牛鼻’,再用一个由藤蔓做成的牛鼻椢把它的鼻串住,在牛鼻椢的一边系上一条绳子,就可以牵住它了,绳子就叫牵牛绳。”

我似乎说给孩子听,又似乎在自言自语。没真正接牵过牛的孩子,又怎能听得懂这些比牵牛花更抽象的东西呢,即使她猜得出是牵牛绳,也不知道牵牛绳是什么样子。果然,孩子问我“牛鼻椢是什么”、“牵牛绳有多长”,一下子问个不停。“串鼻时那牛不是很痛吗?”

我点点头,跟她说:“谁叫它会不听话,不听话就要穿过鼻子,把它拴住。你不听话也要穿你的鼻子。”我举起手,做出穿鼻子的动作,吓得她赶紧跑了,而我却想起“二月二,牵个牛仔来串鼻”,一首与孩子十分遥远,与我却从未离开的童谣。

自从工作后,我几乎没再牵过牛,也渐渐忘记串牛鼻的具体步骤,记忆里只剩下初生牛犊痛苦而又无奈的哞叫。但是那条长长的牛绳,仍然牵着我的放牛生涯与乡土情结,“二月二,牵个牛仔来串鼻”的童谣还会在一些特殊的日子,在一些不经意的时刻会浮上脑海。

母亲回到乡下住的这两年,我时常往返电城与田坎之间。与孩子一同回去时,特别注意路边的田野上有没有牛,有时我还没发现,孩子就先叫喊起来,指着要我看。我知道,孩子兴奋,不是因为对牛有感情,而只是因为新鲜,当牛消失在视野,它最多只是个过客。我不同孩子,每次看到牛在田野或偷吃庄稼,或悠闲吃草,总会想起那些放牛的时光,那条长长的牛绳,一头系着过去,一头再也系不住未来——现在四野空旷,已难觅一头牛。一个人回去时,也会突然非常想看见一头牛,最好是一个小孩牵着它,认真地盯着它。两年过去了,这样的场面从来没有出现,这个年少的看牛郎,已经不能再重温旧梦。

我已记不起看过多少年牛,只知道家乡的每条田埂,每片山头,都留下我与牛相依为伴的身影。虽然说看牛不是技术活,倘在夏秋时节,随便找条田埂,草肥叶嫩,都能让牛吃得饱饱的。大多时候,我一边看牛,一边听收音机,头上蓝天,脚下绿草,空中回荡的广播,一切都那么自然,两个小时仿佛一下子就过去。通过看牛时听广播,我接触到了粤语,也学会了粤语,“珠江通四海,经济第一台”的声音至今熟悉如初。

一到冬天,就要为寻找草源而烦恼,经常四处悠转,牛还没吃草,就到吃中午饭时间。我害怕父亲看到牛还空着肚子,总是匆匆吃过饭,拿起书包,赶紧上学。尽管如此,冬天看牛却有更多乐趣。那时庄稼大多已收获,只有稀疏的丁点作物,四野简直就是牛的天然“牧场”,牛是自由的,看牛娃也是自由的。人一自由,就要找事做,大人小孩,大抵如此。

焗窑不容易,但一旦有人提议焗窑,总会找到办法。有时有人从家里带来番薯,如果都没有,在带头大哥怂恿下,间或也会偷地里别人的。现在人们焗鸡窑、焗鸡蛋窑,那时看牛娃能够焗一个简单的番薯窑,就可以高兴一个月了。运气不好时,会被人家发现,我们就怕得要命。在那个艰苦的年代,一条番薯也是宝贝,但是大多时候,他们都选择谅解我们,只是教育我们“以后别偷东西”,就一起分享他们的番薯大餐。焗窑番薯的美味,在四野飘荡,令人口馋,虽然现在也有焗窑番薯,但怎么也找不回那时的味道。倘若遇上带头大哥心情大好,便会找出一个容易欺负的伙伴,一本正经地要求他将一块火碳放在水面上,要等碳沉了再回来吃番薯。等到小伙伴发现不对劲,匆匆回来时,迎接他的不是新鲜出窑的番薯,而是大伙一阵哄笑。这就是常说的“送窑埋”,一种恶作剧,专门欺负“新人”。

除了焗窑,放牛娃还经常玩更刺激、危险的“泥被大战”, 泥被即是田里的泥块。大伙分成两派,划清界线,即时开战,一时泥被纷纷,避不开时泥直砸头上,火辣辣的。虽然说带头大哥会欺负小伙伴,但是“大敌”当前,他会挺身而出,冲在最前线,还会不时提醒战斗力差的伙伴注意安全。我那时就常受到保护,心里暖和暖和的。战火正酣时,牛也会停止吃草,两眼直瞪,想看个究竟,要是有大人见到这种场面,直接过来大声责斥,骂我们不要小命了,说如果一不小心,拿着石头、玻璃扔过去,就出大事了。我们在四散之中,也将大人的话记在心里,多年之后,更懂得和谐的珍贵。

在那个没有手机没有麻将的时代,这样的节目伴我走过很多年,一条长长的牛绳,拴住童年,也教会我认识快乐与苦难,使我在看牛的时光中不断长大。

不管春夏秋冬,看到夕阳西下,都是看牛娃最开心的时刻,一天的忙碌将要结束,我们可以回家了。从那时起,我就懂得回家是最开心,也是最温暖、最期待的时刻。看牛娃没有手表,太阳的位置是他们判断回家与否的依据,当温柔的夕阳斜照四野,天地好像一下子就宁静下来,村庄也变得一派宁和,我仿佛能够听到村里黄狗吠叫的声音,听到母亲炒菜翻锅的声音。要是一个人牵牛回家,倒有“古道西风瘦马”的孤独与寂寥,但是一群看牛娃,各自骑在牛背上,“雄纠纠,气昂昂”地往家赶,连大人也竖起大拇指,离开时忘不了来一句“小心点,不要摔下来”。还在湖南读大学的时候,有一天傍晚从长沙回湘潭,汽车经过一处山头,我看见一个小孩牵着牛,迎着夕阳回家,即使天地间只有他一人,画面生动不已,煽情不已。我注视着那天、那山、那人、那牛,直到车子过了一个又一个山头,转过脸时,苦笑一声,清泪几滴,心已碎。

在温饱还是问题的年代,“二月二”与牛的成年有关,串完鼻,用绳子牵住,牛便成年,一年的希望便在开春时生长。到了今天,“二月二”已经成为粤西年例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牵个牛仔来串鼻”慢慢成为旧事,串牛鼻时使用的牛鼻椢几可为新生事物,那些与牛相依为伴的时光,只交给老人打理。没了小孩的田野,少了生气,多了落寞,长长的夕阳,漏过长长狗尾巴草,生长着“瘦马”的滋味。一个时代的小孩有一个时代小孩的精彩,一个时代也有一个时代的“二月二”,只是那些亘古不变的土地,该怎样才能更好地过上没有牛的日子,毕竟民为食为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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