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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男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19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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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愁拾韵之石榴湾,我心中永远的图腾地

昨晚,突然想起家里那几幢老屋,想起老妈,也想起石榴湾。

可能是白天那一件事让我太过于受触动的缘故,无意间在网上看到了一篇《心中的故土》的文章,文章讲当年兴建新安江水库移民的旧事,近些年,一位住在杭州的老人反复回到童年生活过的姜家镇,去怀念他人生的第一站。其实他的第一站也不是现在姜家镇,而是沉睡在千岛湖底狮城。

回到故土,一桩桩一件件往事涌上心头,但又不见狮城的半点影迹,反而更添了他的惆怅。突然有一天,他拜访他的舅家,发现舅舅的手上有一幅狮城的平面图,那是他舅舅凭记忆一点点画出来的。这幅简图也启发了他,他用五年时间基本还原出了狮城的原貌。

我在想,老人凭记忆画他的老“家”,这一定是冲动,但仅仅为了冲动会起多大点意义?

有人说:“信息自由融通的时代里,一些人所向往的,只有前方,而非故乡。”我觉得这人只看到了生活的表土,而人骨子里的还是生长于斯的故土老家。

留给当下的写故土事,抒故土情的文章诗词多如牛毛,而且自从有了迁徙这个词,就有了故土难离的这个万年的嗟叹,就有了无数文人骚客的千古滥觞。

我也不例外。几回回梦里回故乡,都会自个儿笑醒。别以为我矫情,也别以为作为文人的不禁。事实上,我已经好几年没有回家了,父亲去世后,老娘忽而去广州住一段时间,忽而回老家待一段日子,老了比我更加候鸟,我到底该回哪里?有时候连自己也懒得给个答案。

思念故土仿佛是内心的一种内伤。

想起石榴湾,想起老屋,想起诸多的人和事,袭来的不仅仅是些许快慰,更多的是痛而且是扎在心眼里的痛,痛切到体无完肤。

石榴湾是我的出生地,也是我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何谓石榴湾不详,也没有什么文字的东西可寻。照我理解,可能是祖先迁徙至此时还没有一个确切的名字。不过西河告诉我,当西河水自白芒营蜿蜒而来,突然来了个90度的转弯,又一个大“S”转向大路铺。这个弯就叫关山湾子,难说当年,关山湾子里就活着几棵石榴树,即便无人有心去种,大水冲来也未必不成,把村名叫石榴湾也就顺理成章了。

老屋前就曾经有两棵石榴树,记得清清楚楚的还有一棵柚子树、一棵葡萄树,那是我童年的庇荫处,也是一年的的寄望所在。一年里就算大人不买一次水果回家,也够我们兄弟姊妹几个解馋的了。只是石榴湾不多产石榴,湾是实实在在的,石榴却枉得浮名。然而这并不影响石榴湾在十里八乡的威威名色。一提起石榴湾人那人就会马上“哦哦”,“石榴湾人硬颈嗓”常被人笑捉,也常让人惧而远之。

在老辈人面前说石榴湾硬颈嗓,那是要吃拳头的,这多少有点对石榴湾人的不敬,老辈人认为这是在挑衅。我辈则不然,硬颈嗓实际上就湖南人性格的写照,一种霸得蛮精神。老辈人讲,民国时候,为争高山庙的山界还和山那边的断石桥人打过一架,等断石桥那边死了个人,这才善罢甘休,村里的吴光松为此还被坐了几年大牢。

这种坐牢是没有人歧视的,反而觉得是一个家族的骄傲,以致于遗传到我或再深远一些。就在我16岁那年,并无山界纠纷的虾塘人结起队伍,手持扁担、扦担、杪子和鸟铳,到香花井闹子耀武扬威了一回,听父亲讲,他们几个村子里的要角正在把酒行令,看到这阵仗就掐到了对方心里的那几个算盘珠子到底怎么算,无非是走夜路吹口哨——为自己壮胆。老哥几个照样喝酒行令,悠然自在。果然队伍绕市场两圈灰溜溜的离开了,成了闹剧一场。那年头,用拳头说事不能不说是一种流行。

石榴湾人硬颈嗓实际上是一种坚持,从我知事起,石榴湾就是个尤重教育的地方,老村、新村、新铺、太子井、隔河,方圆不到几里的地方就有老村小学、隔河小学、新铺小学,另外还有一所初级中学——红旗中学。我从老村小学升入红旗中学,都在自己的村界上,应该说是方便。读书时候,常受村里人教导,一说起读书就会扯到我爷爷身上。我爷爷叫吴念鳌,字楚藩,是清末最后一批秀才之一。一个穷人家走出个秀才,可想而知。怪不得暑夏的夜晚,纳凉的伯伯、婶娘们就会讲起爷爷考起顶子的事,讲起爷爷的事就要扯十里八里远。考秀才着实难,看范进中举那最后的疯态就知道一二。爷爷有心读书,却做不起劳动,叫他割草他宁可给人家小钱。我的小满(叔叔)吴光域也是个读书人,上世纪六十年代的中专生也算得上凤毛麟角。他也和他的父亲一样好读书却也是经不起劳动,农村在禾蔸上点豆子是最忌雨的,恰恰秋后的八月,天气还特别闷热,叫他点豆,他却双膝跪地求雨。后来的我们家,不论男女都嗜书香,只是我大姐早生了几年,靠挣工分吃饭,家里缺衣少食,放弃了她一个。现在的石榴湾有很多人在外谋生,也包括了在外当干部的,我家除了二弟守着“修地球”的祖业,全部举家离开到了省外。想想当年那么穷的日子,不是父母的坚持,没有我们兄弟姊妹几个的坚持,肯定不会有今天。

遗憾的是有了今天的我们却对石榴湾渐行渐远,不仅是身,也许还包括了心。惭愧未必是救赎,只有依靠着记忆,那一湾湾出的神秘和韵致,是到老也不可能释怀的,反而会不断加重,直至心磨被时间砺去所有的矬痕。

村头的鸡公石,我可以说无出其右的一具神石,和中国版图那么酷似,尤其重达数千吨甚至万吨,以巴掌大小的切面独坐西河一畔,岂是神工可为?关键是再大的洪水也动摇不了它,我才以此写下了《天赐一石》的文章,求一真人也像米芾当年拜它为丈,好为村里挣几个银子,可惜到了现在。

在鸡公石的尾部的河中有一石头,就像游动的虾子,石上的草好比虾须,前端一分三岔,中间肯定是虾头,旁边两岔就是虾的两个前鳌了。神奇的是石头上那些草,也是再大的洪水也都冲不走它。

鸡公石的右翼处有一团鱼石,头向河,身子匍匐状,貌如晒够了太阳欲回水中的样子。

关山湾子,据说还有一马牯石,拓路时给炸了,甚是可恨。可恨何用,当年关山无路可寻,就只能骑在它的脚背上凿出一条路来。往年拉个板车都得小心翼翼,否则稍不留神就掉到河里去了,“关山”因关得名。

石榴湾玩处很多,玩的名堂也多。我还很小很小,在关山湾子上方修了座水电站,在全国人民大多数人点煤油灯的时候我们就点上了电灯了,后来又在电站的拦河坝上修了一座五孔桥,再后来在隔河山上开凿了一条“红旗渠”,再后来桥架好了,却从来没有通过汽车,渠通了却也从来没有淌过水,再后来有了大电网,水电站也颓废了,只剩下水文站依旧。

西河的性情所致,转弯处必有一沙滩,比起海滩来说毕竟袖珍了一些,但绝对和海滩的玩法并无二致。堆沙或挖沙埋人,有时候还会拾到一窝的团鱼蛋,简直就像一位凯旋的战士。

下河摸鱼、树上粘蝉、摘桃偷李都是我们常犯的小错误,有时候难免招来大人们的一顿狠揍,但还是乐此不疲。

真的好玩处很多,有些都快记不得名称了,爬浮桥坳子赶闹子、翻峁山脑顶拣菌子、登横山撵麂子、到后背山上扯笋子、羊屎坪打架子、塔屋岗挖篼子,还有洋坝洞耪泥鳅、沙塘屋玩磨磨水……

石榴湾,也只有石榴湾才有的那些人的诨名,这些诨名也是我一生中最深刻的“景致”,堪比梁山单八将,个个都能让你刻苦铭心。诨名绝对属于下里巴人,但并不带有恶意,就是一个符号,一个笑料,甚至那一声诨名就是这一天的兴奋点。比如叫“水养母猪”的,又比如叫“蹑蹑毛狗”的、叫“你是不是痴鸟”的、更有意思的还有个叫“晚间新闻”的......这些名头都有无限的含义,只有置身到石榴湾那个氛围里,如果你能亲口喊一声:你这个豆子鬼崽崽或者花牯婆的,口回来噔路粮哪(小你的,你还不回来吃饭),你肯定会笑翻。

诨名在我心中就像泡菜,别谈是何种文化,但绝对下饭。

可我离家有些年头,在云南只有我老婆知道我的诨名,偶尔一声反而觉得有一股融融的却又不可名状的暖风扑面而来。那些烂熟于心的地名也已沉淀,离家实在久了,就像那几幢老屋,让我一生都意犹未尽,却又无奈。

此时,一并请原谅我的不肖,石榴湾。

 石榴湾,我心中永远的图腾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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