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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福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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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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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香氤氲人生路

墨香氤氲人生路

宋福恒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我出生于凉城县后营乡井尔村一个祖辈务农的人家。村子座落在大青山支脉马头山东麓褶皱带聚起的黄土坡前,因村西头一口老井得名。村里百十户人家,依梁就坡造窑盖房,凭着跨坡挂梁的薄田为生。风调雨顺的年景还可吃饱饭,遇上灾荒年,全靠野菜树皮充饥。村里能写会算的人很少,只有高姓大户人家出了几个在城里读书的人。解放后,政府开展扫盲运动,父亲在夜校学习,摘掉文盲帽。从此,他喜欢上学文化,经常往村里学校跑。跟学校的老师成为好朋友,先后结交了毛效文、刘治忠、邢世德、曲文祥、高士英、沈全忠等老师。他很羡慕教师工作,常对我说:“当老师好呀!风不吹雨不洒的。国家还给发工资,曰子虽不宽余,也不至于挨饿受寒。你长大就当个老师吧。”

九岁时他把我送进学校。那时候,村里人不重视读书,识几个字睁开眼睛就成。然后到生产队撵牛放羊当猪倌,或跟着大伙下田地干活,挣半个人的工分,让贫穷的曰子好过一些。可父亲从没有这样做,他宁肯自已遭罪受累,也让我把书读下去。为了生计,他白天参加劳动,吃罢晚饭带了胡油、鸡蛋,到百里开外的大同矿区跑黑市,天不亮气喘吁吁背了八十余斤的玉米面回来;冬天农闲时赶了毛驴上察右后旗灰腾梁一带的山村里用小米换回莜面;天热了,起早贪黑拔甜茞割杂草喂猪养羊。父亲个子矮,每每傍晚背着超体重草捆艰难地走进院门时,我都不敢看他。他弯了腰,双手揪着绳子,头尽力往前伸。粗大的草捆驮在背上,压弯了双腿。移步时先幌动草捆,再迈脚,极力保持平衡。草捆左右摇幌从大门移到草房前,突然着地,父亲竟瘫到草捆上大口喘气,用袖口擦着爬满脸庞的汗滴。很难想象他是怎样在草捆落地后翻着跟头躺到草捆上的。

一家人盼我长大,又怕我长大。奶奶看着我渐高的身子,念道着岁数,和我父母亲说话了。“人们常说,天留日月草留根,人留儿孙继祖宗。孩子大了,该订门亲。咱们家穷,一次拿不出钱。年年供个衣裳,先拴拌住慢慢来。”听了奶奶的话,父母立马张落起来,那时我才十五岁。同村范姓人家,孩子多劳力少,经媒人说合,愿意把他家二女儿许给我,条件是每年供冬夏两季衣服,孩子十八岁方可结婚。说妥以后,两家聚到一块吃了顿饭,就算订婚。事后我继续读书,她仍然参加生产队劳动,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只是每到换衣服时托媒人送几个钱去。奶奶自是高兴,村里来了银匠,把自已心爱的银钗子打成耳环,送给范姓女孩。

我读书还算用心,1973年秋季考入离村四十余里的天成中学。住校后,花销增大。父亲既要为一家人的生计忙碌,又要为我筹备读书费用、还要为范姓女孩积攒衣服钱。尽管他使出浑身解数,也入不付出,负债累累。在我读高二的后半年,大队筹办戴帽子中学(在小学里增设初中班),他看到了希望。找校长见支书,给我争来民办教师一职。当他徒步四十余里到学校告知这一消息时,我不知如何是好。

说心里话,我想完成高中学业,再考虑就业。可父亲说机会难得,等你毕业了,怕连记工员的差事也找不到。就这样一纸退学证明,我回村当了民办教师。父亲乘热打铁,农历七月为我举办了婚礼。从此,两个不熟悉的人走到一块。开始有些别扭,慢慢地习以为常了。苦曰子煎熬人,可妻子从不叫苦说累。当父亲让我们另立锅头时,她没提一点条件。一口锅两床被,她撑起这个没有任何财产的家。妻子劳动惯了,家务事从不用我动手。有时我想帮忙,她总是那句话,“看书去!多学会儿,做好你那份教书营生就行了。”在清贫的生活中,妻以宽厚的胸怀容纳了我这个从小骄惯不善生计的人。她虽小我两岁,可在生活中像大姐姐般关心照顾我:稀粥锅里煮着的大土豆,总要盛到我碗里;蒸笼里的顺口吃食她从来不先下筷子;把自己结婚时穿得涤卡裤子改成男式让我穿……在共度穷困的日子里,我们逐渐产生爱情,慢慢进入夫妻角色。

我教书的学校座落在村子西头,一排砖挂面的平房,黄土板墙围了院子。宽阔的校院里按了蓝球架,砌了乒乓球台。全校一至七年级,121名学生。六名教师,五个教学班。我教初一、小学三年级,班主任科任教师一肩挑。这样的工作安排在当今的年轻人看来难已置信,可在那缺少师资的年代里是常见的。我初出茅庐,浑身是劲。备课、教书、批改作业,晨读政治学习、晚自习查漏补缺。从早到晚忙得焦头烂额,从没感到疲倦。只觉得腹中空空,难于胜任教学工作。

在学校任教的几位教师,大都初中毕业。只有邢世德老师读过师范,可文化大革命期间受过挫折,说话办事小心谨慎。问些问题,知识性的内容他谈吐自如。一接触到社会政治,他谈虎变色,缄默不语了。那时教辅资料奇缺,学校只有一本四角号码词典。上数学课还行,遇到问题,和同事高锁堂讨论一番。再亲自动手算几次,不至于讲错答案。可上语文课就不容易了,凭着字典,解决了字词。可句子的意思、文章要表达的思想、写作方法等一大堆问题自已都弄不明白,更别说讲给学生了。

记得讲陈毅诗三首时,“南国烽烟整十年,此头须向国门悬”一句用了头悬国门的典故。可我从来没听说过头悬国门的故事,更没接触过诗词为了含蓄用典故表意的方法。考虑再三,也理解不了。当学生提问这句诗表达的意思时,我不知胡说了些什么。在讲古文《西门豹治邺》时,非常简单的一句话“从弟子女十人所,皆衣缯单衣,立大巫后。”因不懂得古汉语语法,两个“衣”字前一个是动词,后一个是名词,却都讲成名词,竟弄出笑话。站在讲台上,面对嗷嗷待哺的学生,越来越觉得自已知识的不足。妻子的督促激起我读书的热望,可到那儿找书呢?住在偏僻山区,又能进哪所学校就读呢?

1977年国家恢复高考,妻鼓励我参加考试。还说我是块读书的料,不能埋没。可我觉得拖家带囗,即使考上也很难完成学业。便一推再推,从没迈进考场。1979年国庆节后,接到凉城县教育局函授站的通知,内蒙古师范学院函授部拟在全区中小学教师中招收中文.数学函授学员。我欣然报名,没想到一举得中。

   1980年元月初,我收到内蒙古师范学院函授部的录取通知书。竟管是函授大学,我也很满意。全公社同去县城赶考的十五位公立民办教师,只录取了我一个。通知书明确指出,于80年元月底向函授部寄交书费5元,逾期不交者,取消入学资格。现在说起这点钱,不就是一瓶啤酒两串烤羊肉,那时对我来说可是个天文数字。为了凑够这点钱,我和妻想尽了办法。

妻撩起炕上铺的高梁秸席子,用簸箕把秋后冬里吃葫芦掏出炕在炕头上的籽全部收起。搓揉一番后,簸去薄皮、拣出瘪籽。兜起衣襟包了颗粒饱满的葫芦籽,跑到村里供销社,卖得七毛钱。我四处奔波,寻亲戚找朋友借回一块五毛。两项加起来,还不足一半。和妻一合计,过大年就别吃肉了,把准备好的三斤猪肉卖掉,换得两块一毛。可另外七毛钱,怎么想也没法解决。转眼到了元月20曰,我心急火燎,坐卧不安。

那时,村里小学实行一下学制。下午三点放学后,我吃罢饭,呆坐在炕上想找钱的法子。忽然街上响起小商贩的呟喝声:“废铁破铜骨头棒,猪毛头发烂麻绳换钱了——”这喊声似乎唤起我心中的希望,忙跳下地,四处找起来。翻箱倒柜忙了大半天,没找出一点值钱的东西。在我失望之际,妻急匆匆出去了,又跑着回了家。拿起剪刀把头上的长辫子彻根剪下,在手里掂量掂量,跑出去。不一会儿,拿着一块二毛钱走回来。她脸绽笑容,高兴地说:“书钱解决了,还余五毛钱,除了邮费够你吃碗荞面饸饹。”她一只手拢着散乱的头发,一只手收拾碗筷。我呆呆地跨在炕沿边,想着那根在妻背上幌动的黑黝黝的大辫子,鼻子一酸,眼泪滚了出来。

第二天,我徒步四十里到了丰镇,找到邮局把钱寄出。手里攥着剩余的三毛钱,虽肚子咕咕叫也没进食堂,只与路边面摊讨要了一碗汤解渴。然后进入丰镇最大的东风百货商店,精心选了一个红色蝴蝶发卡,割了一尺头绳,匆匆踏上归程。一路上腿脚无力,浑身冒汗。可一想起书本、师院,脚根硬铮起来。日落西山,我踉踉跄跄迈进家门。

家里昏暗一片,妻一手拉风箱一手往灶里放柴。灶里火苗一闪一闪,映着妻秀气的脸庞。可背上活蹦乱跳的大辨子不见了,满头黝黑的秀发被纱巾罩着。她坐在烧火凳子上,前后摇摆,看上去好像七十多岁老太太。

我心中一阵酸楚,伸手撕下她头上的纱巾,拿起大梳理顺头发,攥住一绺用头绳扎紧,插上发卡。她顿时变了样,极像《龙江颂》中的江水英。美得我叫出声:“走了铁梅,来了江水英,咱家从革命年代进入和平建设时期了!”妻起身淡淡一笑,“看把你乐的!没吃饭吧?笼里玉米窝头刚热好,快吃吧。”她揭起笼盖,把热腾腾的玉米窝头放到碗里,递给我。翻身走到柜子前,拿起镜子左照右瞧,脸上显出满意的神色。我接过碗捏了窝头就往嘴里塞,说不上狼吞虎咽,也猛嚼狂吃。软筋略涩的玉米面窝头在口里回转,甜丝丝的味道随着舌头的起伏沁入心脾。

天黑下来,昏暗的煤油灯闪着光。我高兴地唱起京剧《龙江颂》江水英的唱段,“抬起头,挺胸膛,高瞻远瞩向前方——”妻拍着我肩头笑出眼泪,满是爱意地说:“看你那张样,唱李志田还差不多!”土窑里充盈着欢乐气氛。

那年月,手头无余钱,缸里少米面。曰子过得虽然清平。可妻一心扑在小家庭里,两心相依,互敬互爱,生活很甜美。是妻的一根辫子,送我跨进内蒙古师范学院函授部的门。从此,信心百倍地走上自学求知之路。


农村土地下户后,我家分得三十多亩地,一只驴。妻高兴得说:“书呆子,你好好把那个函授读出来。种地的活我全揽,保证几年下来咱家牛奶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这是刚看完苏联电影《列宁在1918》里瓦西里的一段话,她竟配上用场。从此,她持家种地一肩挑,还要喂鸡养猪搞副业。两个孩子先后出生,四口之家,忙得她从早到晚没一会闲暇。还时不时过问我的学习:“《现代汉语》那些个词呀组了,你搞通没?”“列夫、托尔斯泰,莎士比亚,这起的啥名儿呀?咱村人最多叫“狗嫌臭,狼不吃”,三四个字就够多了。要是我,早让他搞糊涂了!”我被她这半懂不懂的话逗乐了,回她一句,“这就如我使不了驴种不了地一样,人各有本事。”她显出不平的神色,“都愿我妈不让读书,有你那点文化,我非得考个比你那函授好得多的大学!”她心气高,只不过说说而巳,操持家务就够她累的了。有时候看她忙不过来,我也出手,可越帮越忙。

那一天早饭后,妻操起簸箕旋簸粮食,准备赶了毛驴车出村磨面。猪食早已备好,我看她忙不过来,提了猪食桶奔向猪圈。把猪食倒入圈里的皮盆里,坐到猪圈墙上,翻开《现代文学作品选》看起来。柔石的《为奴隶的母亲》深深打动了我,他笔下的违背人伦的典妻事件、细腻形象的人物刻划、朴实无华的叙述语言、让我回味无穷,喂猪的事早抛到脑后。两口猪争食,拱翻猪食盆也没发觉。妻听得猪叫急忙赶来,看到猪食漫满圈底,与粪土混为一体,双脚跺地,口里连着喊“可惜”。穷人家出生的人见不得半点浪费,她眼里止不住涌出泪来。妻怕我看到伤心,忙背过身撩起衣襟擦干泪。翻手拍拍我吊在猪圈墙上左右幌动的的脚,嗔怪道:“你光顾读书,怎么把正事也忘了!好端端的猪食喂了土地爷。”她提了空桶,忙着重拌猪食去了。我被她一拍,恍然大悟,心里一阵悔恨,可仍想着典妻事件。

过罢六一儿童节,收到师院函授部的通知。暑期考试科目是《现代文学》(上)、古代汉语。我急忙找出寒假面授时的听课笔记,重新过目整理。《现代文学》(上)由集宁师专王东华老师主讲,他讲课太精采了。以时间为线,穿插作家作品。讲作家时既重视其贡献,又讲其野史。分析作品时,重点突出,深入浅出。自现在我还记起,在讲冰心时,他插入一段故事。冰心,原名谢婉莹,是当时文坛才貌双全的女作家。曾遭到写《啼笑姻缘》张姓作者的追爱。可她并不喜欢这个人,取名冰心回绝。张姓作家看后,仍不甘心,改名恨水,以表心迹。在讲鲁迅时,他插入其生活与爱情的故事。诸如与一任妻子朱安的洞房花烛、萧红与鲁迅的特殊关系等。在讲课结束时,他分析内蒙师院函授部主管《现代文学》教授的兴趣爱好,划定了考试的范围。我一一记录,复习起来毫不吃力,边看笔记边过电影般回忆一番,就有成竹在胸的感觉。

《古代汉语》由桌资县函授站张老师讲授。这位老先生年事已高,还是教私塾那一套。讲课板着面孔,虽范读抑扬顿挫、满口之乎者也,讲得一板一眼、头头是道。可我古文基础差,越听越糊涂。没有办法,只好抽休息时间坐公交车到集宁新华书店买了本《中学古汉语基础练习》、《中学生常用文言词解》,在晚上下功夫。白天吃力听课,晚上负重学习,笔记本写满老师讲的内容,可脑子里几乎是一片空白。并且讲课没赶上进度,面授结束时落下的内容仍有三分之一。学习归来,我把《古代汉语》列为重重之重,只要有时间就看。课本里的例文大都能背下来,可运用古汉语知识处理具体问题时,就含混不清。我每天拿着书本诵读,摇头幌脑、念念有词。妻曾见过仙家给患神鬼病人诊疗的过程,误认为我跟了狐狸精。每每下地,把我带在身边,还不时说些从仙家那里学到的除妖降怪的咒语。逗得我哭笑不得、读书走神。

辛苦不负有心人,成绩单下来后,《现代文学》(上)考出了90分的好成绩。《古代汉语》也免强级格。


1980年暑假,我第一次参加了内蒙古师范院函授部在和林县一中组织的面授。凉城县函授站的高文寿老师主讲《现代汉语》、和林县一中张斌老师讲《文艺理论基础》。从凉城往返和林,教育局安排敞篷汽车接送。学习期间,行李洗漱用具自备,伙食费由教育局补贴。

报道那天,我背了行李,身无分文走进教育局,人到齐后已是掌灯时分。大家坐上敝篷汽车,在山路巅簸三个多小时,在和林县一中操场停下。我们各自提了行李跳下车,在管理员的引领下走进安排好的宿舍。大家在光光的床板上铺开被褥,就算安家落户。伙房里安排了晚餐,馒头大烩菜。我们宿舍的刘云腿快,大家还在整理屋子时,他已提了菜桶端了馒头回来了。一勺肉菜两个馒头,这是我出生二十五年吃的第一顿肉菜白馒饭。和我同住的学员大都是凉城岱海滩的人,他们那里盛产小麦,白面馒头自然不缺。看我吃得仔细、香得要命,产生了同情心。怂恿刘云到伙房又要回两个馒头,我一口气吃下,胃鼓肠圆地躺下休息。

第二天,天蒙蒙亮,大家起床了。打水洗漱完以后,有钱的三三两两走出校门,进入路边的饭馆。一毛钱一碗面、三分钱一颗鸡蛋;要么要两根五分钱的油条,一碗三分钱的豆腐脑;又或九分钱买一个糖折子、来一碗热汤,吃了后热热乐乐走进教室。我从没进饭馆享受过早餐,只能喝碗白开水暖暖肚子。每天两节大课中间有半个小时休息时间,饱餐的学员活蹦乱跳、说说笑笑。我只慢慢行走,到卫生间洒泡尿。唯恐走快消耗能量,坚持不到下课。

每到十一点多,肚里饿得咕咕直响,浑身酥软。坐在凳子上,手托下巴支撑着沉重的头。心里尽管想着这是多好的学习机会,一定要挺住!可肠胃作祟,心神难定。两耳竖起,想听到的只是清脆的下课铃声。张老师在台上讲得滔滔不绝:文学的形象性、典型性,创作过程的思维方式、文学的风格与流派……这些纯理论的内容宛如过眼云烟。诸如潘金莲与西门庆鬼混、刘皇叔计娶孙妇人、贾府的焦大是不爱林妹妹之类有趣的故事,也难驱走浮现在眼前白生生的大米、馒头。想到一口咬下去两嘴角流油的肉包子时,口水淹没了舌头。在狠劲下咽口水之际,眼前忽然闪出坐在教室里嗷嗷待哺的学生、烈曰下饿着肚子锄禾的妻子、骄阳里四处寻野菜充饥的儿女,脑子立马清醒了许多,打起精神恢复到听课状态。

饥饿虽然难耐,可铸就了我的毅力。在老师的指导下,我系统地学习了《现代汉语》、《文艺理论基础》。干涸的心田第一次饱受了雨露的滋润,知识的种子带着芳香的油墨味播入其间,伸根、发芽、开花、结果……


我一生祈盼上大学,只是在历史书上见过北京师范大学的校门。那蹲在门两边威武的石狮子和蓝底金色大字的牌匾经常在脑海浮现,可从未见过正真大学的模样。1984年春节刚过,我来到集宁参加面授。当乌兰察布地区最高学府——乌盟师专出现在眼前时,幸运感由然而生。摸摸挂在大门边的校牌,放眼望望宽阔的校院,高大的教学楼,求知欲充满胸怀。迈着步子走在水泥板铺就的路面上,宣传栏、雕塑、花坛、景观树、绿化带扑面而来,浓郁的文化氛围引发遐想。那些末曾谋面可常在《语文函授》刋物上发表文章的教授出现在脑海里:孙继善、宋生贵、石亚川、……乌盟师专可是藏龙卧虎之地,在这里参加面授学习,足可以让我过过上大学的瘾。

集宁的正月,冰天雪地。西北风卷了雪花,无情地扑打在我的身上。可心存求知信念,全身没有一丝冷意。我同大伙急匆匆行走在教学楼宿舍后勤处之间。报道住宿安排好后,已到晚饭时间。步入餐厅时,真有刘姥姥在荣国府的感觉。若大的房间,连体桌椅遍布其间。宽阔的通道站着面带微笑的餐厅管理员,在他们的引领下,我来到卖饭窗口。因为是假期,一排窗口只开了两个。我递进饭票,要了一份米饭,一盘猪肉炖土豆。这是我第一次走进如此气派的餐厅吃饭,便找了一个临近窗囗的餐桌坐下。放好饭菜,举目四望。这里吃饭人不少,可他们一个个站立端了饭盒往口里猛倒,或猫腰低头爬在桌子上唇挨碗边筷子狂挥一股劲吸食。速度极快,三五分钟吃罢饭,到锅炉边喝了热水,便匆匆走开。这种吃相我从没见过,当我呆头呆脑观望时,过来一个吃完饭的学员。他猛拍我的肩头,大声说:“饭都变成冰了,不吃等啥!”我这才恍然大悟,顿觉寒气逼身,捉筷子的手都有些麻木了。忙端起饭菜,快速解决,可米粒冰在碗边怎么也弄不起来。冷饭进肚,浑身打颤,急忙到锅炉边喝下半碗开水,才恢复了原状。心里想:人们常说集宁冷,原来如此。热饭上来紧着吃就扒到碗上了。

回到宿舍,同来的人已爬到被窝里。上面还盖了自已穿的黄大氅、羊皮袄。我说:“你们这是怎么了,这么早就睡觉?”付永胜说:“看看这家冷得,坐都不能坐。”我说:“大概住楼都是这样。”我爬上床,打开被褥,和衣钻进去,把羊皮袄盖了,躺下想明天上课的事。可一天坐车颠簸加之到了学校上下楼梯劳累,不一会就睡着了。可忽然腿僵脚麻,我从睡梦中冻醒。忙坐起,可腰僵腿硬,四肢麻木,脚手都失去知觉了。赶快围了皮祆,盘腿坐定,才把脚手暖过来。同住的几个人早已起来,有的穿起衣服在地上走动,有的坐在床头搓身。付永胜抬腕看看表,说:“才凌晨三点,就睡不住了?”白洁说:“大伙都不是冻醒的吗?”大家抱怨了一会集宁的气候,穿起棉鞋,戴了帽子,把围巾围了,又一次钻进被窝,才熬到天亮。

这次面授,内蒙古师范大学附设函授大学汉语言文学系聘请了知名教授马国凡、景士俊、宁昶永、田怡、张虎成,加上乌盟师专的名师孙继善、王东华、乌盟函授站的栗龙冈,组成阵容强大的授课团队。每天四大节课,老师们个个知识渊博,讲课风趣幽默。他们引经据典、讲今比古,把深奥的理论繁杂的内容简洁明了很有情趣地讲授出来。我们专心听课作笔记,吃饭休息仍沉浸于教授讲学的课堂中,冰饭寒舍何足挂齿。每天后半夜冻醒,一个个爬在被窝里认真看听课笔记,回忆教授们的讲课风度。有时,探讨全日制大学的学习生活。大家觉得面授时间太短了,要是能有时间到图书馆读书、到校院活动、召开不同专题的研讨会,说不定该和读正规大学差不多了。说到此处,宿舍里遗憾声四起。白洁高声说:“还全曰制大学?我们已经进入乌兰察布最高学府,该知足了!”

十多天的面授一幌而过,当我们结算伙食帐时,才从总务处得知:宿舍餐厅暖气有堵塞处,检修工费了很大劲,也没能排除故障。从锅炉里烧开的热水流动不畅,宿舍餐厅能热乎吗?我在农村长大,从没见过楼房。住进乌盟师专,可算开眼界了。现在想来,误认为住楼挨冻受寒,也是在所难免的。敢进卫生间排泄就是一大进步。不过,我在这里听了名师的讲课,感受了高等学府的文化氛围,体验了读大学的滋味。虽然受点冷冻,但收获是满满的。人世间那有十全十美的事,困难磨炼意志,挫折增强内力。只要掌握了知识,生活会锦上添花!


五年的函授学习一幌而过,经过数十次考试,我顺利拿到毕业证。站在讲台上,我说不上满腹经伦,也觉得取之不竭用之不尽。讲语法谈写作、说杜甫论鲁迅,分析莫泊桑小说《我的叔叔于勒》、赏读普西金的诗《假如生活欺骗了你》,畅谈莎士比亚的戏剧《威尼斯商人》、痛说“人民艺术家”老舍的话剧《茶馆》······其实,读书的意义远远大与这些。通过学习,我由一个地地道道的山村土佬蜕变为知书达理富有责任感与社会生活息息相关的真正的人。

我一生忙碌杏林,既饱经了耕耘播雨的艰辛、又享受到花馨果香的欣慰。曰出日落、月圆月缺、季节转换,弹指间已过花甲。走下讲台,每天在妻子的陪伴下,散散步,逛逛街。进百货超市购买水果日用品、到街头摊点挑选蔬菜土特产。可大部分时间,书友仍伴我身边、陪我前行。

人生路上墨香氤氲,让我始终保持良好心态。无论在工作或生活中,满身正气,敢于担当。走坎坷、越险滩、涉激流、闯难关,随处“山重水复疑无路”,最终“柳暗花明又一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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