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宋福恒的头像

宋福恒

网站用户

散文
201809/29
分享

垫地

1974年深冬,根据后营公社学大寨现场会议精神,井尔大队第二生产队社员全体出动,在村子北边的沟里垫地。

这条沟由洪水冲涮而成。下暴雨时,大西梁东、北梁西的坡面水交汇在两梁脚下,从北向南滚滚流去,把村子一分为二,归入村前面的河湾流向丰镇大河。二里多长的土沟弯弯曲曲,或宽或窄。队里于去年农闲时在狭窄处打起五座土坝,旁边开挖了溢洪道。夏秋发洪水,溢洪道水流畅通,土坝安然无恙。土坝下边的五块地,大的五六亩,小的二三亩。里边河道道弯弯、沙石裸露,土丘沙坑、凹凸不平。今冬垫地,要削平地里的土丘,填起河道沙坑。深埋沙石,盖上肥土。等明春解冻后,整平土地,即可下种。

全队社员分成五组,开赶垫地战场。他们分布于整条沟里,各个点标语林立,红旗飘扬。每天清晨,组长从饲养院草圐圙背了柴草,在准备起土的地方点然。五堆大火冲天而起,沟里顿时浓烟滚滚。火焰渐底,他们用碎柴秸汁压好,让热气焐开冻土层。

吃罢早饭,王队长敲响挂在村当中歪脖老榆树上的大钟。我随社员们迅速来到工地,铲去热灰,用镐头砸破冻土层。铁锹装、小车推、担子挑、筐子抬,把土运到底凹处。我所在青年突击组,是队里垫地的骨干。今冬的任务,是垫平沟当中五亩多半圆型地块。生产队副队长杨二邦任组长,全组三十一人,其中女的十四人。那时,杨二邦三十出头,个头不大,身体健壮。他挥动镐头刨土,一干就是一小时。虎囗震裂,白染镐把,也不哼声。组员们男的挥锹装土,挑担、女的推车。整个工作面人来车往,气氛热烈。

深冬时节,天气一天冷比一天,大伙把家里能卸寒的衣物全部用上。男的戴着皮帽、毡帽或头上裹了羊皮兔皮。女的罩了各色头巾,包袱皮当围巾使。身着破皮袄乱棉裤,布条打腿麻绳束腰。

大家干活从不惜力,筐划车擦,身上的袄裤绽出一缕缕白花花的羊毛棉絮。常出门的人从丰镇旧衣店买了褪色的半大衣,大衣,混在人群里,像个下乡干部。大家干起活风风火火,休息时也热热闹闹。杨二邦放下镐头,抬头看看太阳,说一声“歇歇”,自个找一个向阳的湾儿蹲下,掏出烟袋,装上自制的烟叶,不紧不慢吸起来。大伙儿马上停下来,围在一块,嬉闹开了。

范玉虎臂力大,他拿下皮帽擦去脸上的汗,站起来握拳举臂呼喊,“那一个敢和我试试?”杨来和“嚯”地蹦起来,面带怒容,“来,别小量人!”两个人坐到地上,肘尖挨地,手腕相接,开始搬腕子。范玉虎鼓足力气,用力搬去。杨来和也不示弱,咬牙吸气,奋力抵抗。围观的男女拍手喊叫,“加游!加游!”声音比奥运会拉拉队的还响亮。两个人势均力敌,难分胜负。

杨平贵偷偷窜到范玉虎身边,伸手搔搔范玉虎的肚皮。范玉虎像泄了气的猪尿泡,胳膊忽然偏倒。杨来和大获全胜,大家高兴得欢呼跳跃,姑娘们向他投去火辣辣的目光。范玉虎气得面如猪肝,拽住杨平贵,摁倒在地。如武松打虎般骑在身上,一手抓住头发,一手朝前额就是一拳,打得杨平贵喊爹叫娘。杨二邦闻声赶来,用了挥镐刨土的劲气才把范玉虎拉起来。

这边武戏刚停,那边文戏又起。段元恒穿起旧大衣,提了一只小筐站出来,扮演起《红灯记》中的李玉和。朗声唱道,“手提红灯四下看,北满派人到龙谭,时间约好七点半,等车就在这一班。”大家拍手称赞。杨三三头戴破毡帽,翻穿乱皮袄,脖子上围了个兔皮帽子扭扭捏捏走过来,跪在地下,指着段元恒拉长声音说:“三爷,他是共军——”

段元恒马上变换角色,放下筐子,从一个女孩头上拉下块红头巾,折叠成条形斜垮在膀子上,指着杨三三大声吼道:“栾平兄,你这条疯狗!”范毛眼见状,提了三只筐子,跳上推土车。靠着车榻拦筑成高台,翻戴了狗皮帽坐上去,喝道:“天王盖得虎”,段元恒举手施礼后站定,“宝塔镇山妖!”杨三三双手落地爬到车下,伸手揪了范毛眼的脚,眼珠团团转动,声撕力竭地说:“三爷,他真是共军!”范毛眼坐在筐子上昂头长笑。段元恒一把抓了杨三三脖子上的兔皮帽子,坏事了,帽子撕成三瓣。旁边杨日生见状,哭出声,光着头把兔皮帽子捡起来,低声骂着:“不是人!好好的兔皮帽子,撕成片了,这可怎戴呀?”

段元恒顾不得这些 ,又夺了杨二邦手里的大烟斗,掉过头握了当枪使,提住杨三三破皮袄衣领子拉着就走,杨三三抱头踢脚,大喊:“胡标贤弟,救命——”段元恒停下脚,用烟袋嘴指着杨三三后脑勺唱起晋剧紧二行,“为非作歹几十年,血债累累罪滔天,代表人民处决你,要为百姓报仇冤。”随着嘴里“啪”的喊声,一脚把扬三三踢翻在地。

大家看得目蹬目呆,正要鼓掌,只见段金娥撕下头巾,露出黑黝黝的一条大辫子,往后一甩,“嗖”地蹿上车,抓住范毛眼的皮袄领口,凤眼圆睁,柳眉倒立,大声喝道:“座山雕啊,还俺娘来!”随即,唱起晋剧大头行,“八年前风雪夜大祸从天降,坐山雕杀俺祖母抢走爹娘,蔽深山爹怕我陷入魔掌,从此后充哑人女扮男装……”音质甜嫩,抑扬动听,声响云天,遍及满沟。其它几个组听到唱声,全来观看。推土车前站满人,他们看着车上人的表演,聊着《智取威虎山》的剧情,满脸喜色。整个工地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段金娥唱罢,顺手将范毛眼从筐子上拉下来。范毛眼就势来了几个前滚翻,把坐在前面看热闹的二大爷压倒在地,骑在身上。二大爷咿呀大叫,手脚乱动,像个甲壳着地的乌龟,大家笑得前仰后合。

王队长一声吼,“干活!”沸腾的人群霎时消失。大家急忙回到工作面,拿起工具又劳动起来。那时候,人年轻,从没觉得累过。我挑起土担,飞跑起来,和推车的姑娘比赛。如果刨起大土块,两个人抬起,大家抢着背。我背上压起肿包,摁得肉皮红青摞黑青,睡到后半夜才觉得疼。可一走上工地,没了疼感,继续干下去。刚入腊月,五块不规则型大小不一的土地基本垫平,上面铺了厚厚一层肥土。

那时的人们思想纯洁、心无杂念。虽然生活不富裕,可毛主席的话牢记心里,党叫干啥就干啥。听从领导、服从指挥。在队委会的安排下,全队社员又转入积肥备耕工作上。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