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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胜男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小说
20180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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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云台·第一卷·第一章连载

第一章、汉女皇后


辽阔的大草原,一望无际,群羊如云,骏马奔腾。芳草如茵点缀着繁星般的野花。大片的白桦林,层层叠叠的枝叶间,漏下斑斑点点的金光。美丽的河流如玉带环绕,静静地流过。牛群、马群、羊群在草原上自由散落,放牧人粗旷的歌声和清脆的长鞭声,更给草原增添了无限的生机。

在这里生活着一个古老的民族——契丹。

这个民族像草原那样神秘而遥远,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自然的力量那样伟大,这里的人,为了生存而同恶劣的自然环境竞争,这里有着最激烈的冲突和交战;也同样,在广阔天空下生存的人们,有着最粗犷豪放的性格。

契丹的本意是“镔铁”,象征契丹人铁一般的顽强意志,这是一个强悍勇猛的民族。早在1400多年前,契丹作为一个中国北方民族就已经出现在《魏书》中。他们兵强马壮,骁勇善战。公元915年,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统一了契丹各部,建立了契丹国,辽太宗耶律德光947年改国号为大辽。

 

一个从遥远的南方来的军报,通过一个个信使的接力传送,正飞快地进入上京。

军报送进了上京,送进了皇宫,正在内阁的南京留守萧思温接到军报,大吃一惊,迅速拿着军报去求见辽世宗。

萧思温虽然才不过三十左右,但出身后族审密氏乙室已部小翁帐[1],是太祖皇后述律平的侄子,又娶了太宗之女燕国公主耶律吕不古,在辽国核心权力阶层的亲贵中,他又属偏好汉学的一批人,与一心想推进汉化改制的辽世宗耶律阮兴趣投合,因此被派为南京留守这个重要位置。

因此他看到这封军报时,就知道其中的份量,去见了世宗,呈上军报:“主上大喜,南边军报,郭威杀死汉帝刘承佑,自立国号为周。河东节度使刘崇逃出,欲杀篡位之贼,却苦于孤掌难鸣,特来请求我朝支援他镇压逆贼。”

世宗闻报击掌笑道:“好啊,这正是我朝挥师南下的机会,且助讨谋逆,师出有名。”

却听得一人道:“主上,南边形势未稳,不妨静待观变。”

萧思温看去,却是北院大王耶律屋质,知道他的的身份举足轻重,忙道:“屋质大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若是犹豫反复,待得郭威坐稳江山,又或者刘崇等不到援军而与郭威对战失败,我们便师出无名了。”

屋质却摇了摇头,对世宗道:“主上,只怕我大辽患不在外,而在内啊。”

世宗心中一凌,看着屋质,他明白对方的意思,不禁陷入了沉思。辽世宗耶律阮尽管他的父亲耶律倍是太祖长子,又早早被立为太子。

太祖耶律阿保机之所以能够一统契丹八部,建立国家,正是因为他是率先建立汉城,并收罗了一大批汉人书生为辅,因而他到晚年对汉学执着极深,太子耶律倍受其影响,一心推行汉学。但这一切,在当时辽国立国未久,各部族长势力仍然强悍的时候,是必然要遭到反扑的。在阿保机死后,他的皇后述律平聚拢一批反对汉化的宗族重臣,废长立幼,联手推举阿保机次子耶律德光继位,是为辽太宗。而原来的太子耶律倍就这么失去了皇位,甚至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被排挤得难以在国中立足,一怒之下抛妻弃子,出走后唐,惨死于异国他乡。

太宗耶律德光继位不久,利用后唐大将石敬塘欲称帝的野心,得到了幽云十六州。一口吞下这么大的汉人疆域,想要稳固地盘,迫使他只能进一步推行汉制,但又要兼顾原来契丹部族的势力。于是耶律德光在位时,又独具创意地建立了独具契丹特色的南北官制,北面官以契丹旧制治契丹人,南面官以汉制治汉人。幽云十六州到手,令得契丹国力蒸蒸日上,耶律德光率军南下,入汴梁城而称帝,改国号契丹为大辽。但他过于激进的政治野心引来了反弹,以当时的辽国体制和国力,还没办法控制这么多地盘。耶律德光最终还是弃汴梁北撤,死于军旅之中。

太宗死后,述律太后又欲立幼子耶律李胡继位,李胡与旧部勾连更深,已经在辽太宗推行汉化过程中享受到好处的重臣们不愿意支持他。所以当辽国的南征军在带着太宗灵柩北返时接到李胡即将继位的消息,耶律倍之子耶律阮乘机联络重臣在军中自立,并率南征之兵回京争位,与述律太后展开夺位之争。祖孙相持不下,最终在惕隐耶律屋质的帮助下,正位大统。

契丹立国之后的两次皇位之争中,部族与汉化势力,算是各赢了一次,胜者固然在巩固胜利,败者却也潜伏暗藏,蠢蠢欲动。

也因此,耶律屋质这番话,是相当的份量的,更是老成谋国之举。

世宗素对屋质十分尊重,听了此言,与萧思温交换了一个眼神,终于还是铺开地图,考虑良久后才抬头道:“屋质,我知道你的意思。自太祖建国、太宗称帝开始,部族一直就是不稳的。可是只要我们开疆拓土、建功立业,给更多族人带来好处,便是有些人不服,又何惧之。”

萧思温也点头道:“正是,当年太祖建汉城,有诸弟之乱;太宗收南方,述律太后反对。可是最终事实还是证明,他们做对了。就算有部族反对,只要我们坚持下去,待收到成效以后,反对的部族自然会噤声了。”

世宗击案道:“正是。”

君臣二人说得投机,便摊开地图,察看起来。

屋质面有忧色,本欲再劝,然而见世宗与萧思温说得热闹,旋即又召了数名心腹之臣来商议,只得将此事忍下来了。

世宗君臣一直说到黄昏,方计划初定,世宗就负责宿卫的寿安王耶律察割进来,让他传旨点集各部兵马,聚集于木叶山下,以青牛白马祭告天地祖宗,即向南征伐郭威。

察割应命去准备南征诸事,世宗便回宫见了太后说了事情以后出来,见天色已黑,于是持了军报,回后宫与皇后甄氏商议。

此时甄后正抱着三岁的小皇子只没说话,见了世宗到来,便将只没交与乳娘,便笑着迎上去,却闻着他身上浓郁的薰香之气,便笑道:“主上可是从母后处来?”

世宗自登基以来,生活中便带着浓重的汉化痕迹,宫中后妃亦无不迎合他的喜好。如今只有太后的宫中,才会有这种酥油、藏香和牦牛粪混合燃烧后的浓郁气味了,只要去一次,身上气味便是极重。

世宗一怔,苦笑一声。甄后爱洁,鼻子极是灵敏,屋子里从不薰香,只放些花果闻香,所以他去了别处回来,必是要更衣换过帽子,去了气味方才进她的屋子,只是今日他与太后一番谈话,颇不愉快,因此心神恍惚,一时竟忘记了,当下忙笑道:“朕去更衣。”

等他更过衣服再进来,便见甄氏几案上已经换了一碟柚子。见世宗进来,乳娘便悄悄地将小皇子抱了出去。这是甄后立下的规矩,若是皇帝进来有事商量,除了几个贴身侍侯的宫女外,其余人都要退出去。

世宗便将带来的军报给甄后看了,甄后阅毕,笑道:“恭喜主上,这正是绝好的机会。昔年太宗的遗愿,如今可成矣!”

入主中原,自然是每一个有雄图大略的帝王的终极梦想。昔年太宗耶律德光入东京汴梁,登殿称帝,改国号“契丹”为“辽”,本拟是万世基业,怎奈管理的人手不支,不能约束部属劫掠百姓,以至于帝王梦不过数月,就被迫退出汴梁,在回上京的路上一病而逝。当时身为永康王的世宗耶律璟跟随太宗见证了全部过程,而他亦在归途上发动军中将领拥立自己为帝,成为辽国的第三位皇帝。

想到昔日,世宗也不禁感慨:“当日我们胜利得太快,以至于竟不成守住功业,此番……”

甄后便谏道:“主上当记得太宗遗言,入汉家地,当与汉家子民推心置腹,与部属军情协和不可乱来,要善能抚慰百姓安定民心。”

世宗握住甄后的手,叹息:“当日朕最庆幸的是,能够随先帝入汴梁,也因此,才能够认识了你。”

甄后闻言,羞涩一笑。

世宗看着甄后容颜,两人成亲已经多年,但她一颦一笑,依旧如当年初见他时一样。

耶律倍弃国离家之时,他还是小皇子耶律阮,他才十二岁,许多事半懂不懂,那时候还没读过多少书。耶律倍和述律太后的矛盾因推崇汉学而起,在述律太后的帐下,自然也没有人敢不开眼给他看那些汉学的书。他就这么混混噩噩地骑马打猎,跟着太宗上战场,玩命厮杀,意气飞扬。

直到那一日,他们征伐后晋石重贵,冲进了汴梁皇宫之中,大肆杀伐。皇宫那些宫娥内监哭喊逃跑,乱成一团,唯有到了一处宫院,却是院门大开,一个管事宫女率宫娥内监列队而立,整肃有序,见他带着辽兵进来,不但没有哭喊逃避,反而整齐行礼,这倒让他手下那些本就杀人如麻的兵将怔住了,一时间竟垂下了刀、收住了脚,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都齐齐地看着他做决定。

耶律阮也怔住了,却不肯在手下面前输了面子,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喝问道:“你是何人,率人立于此处,欲为何事?”

那女子姿容也非绝色,只是举手投足间有一股说不出的优雅韵味。她先行一礼,才微笑道:“禀贵人,此处是宫中书库,我等不过是奴婢之流,江山易主,所有财帛子女都由不得我们作主,所以不必逃跑,亦不敢隐瞒。我等实不须刀枪相逼,均可从命。贵人,这宫庭之中不管谁为主,都需要婢仆服侍,但求勿伤我们这些苦命人,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我等,均可从命奉令。”

耶律阮这不算漫长的十余年军中生涯中从未遇上过这种事,此刻脑子顿时一片空白。他听着外面哭喊连天,此处却是一片宁静,只觉得似乎置身极为荒诞之地。再看那些宫娥内监似对这宫女极为信赖,站在她身后虽也吓得脸色惨白,却不曾惊慌失措乱了分寸。恰是这份整齐优雅高贵镇静,让他手底下这些野兽般的将士也为之震慑,而不敢妄动。

明明自己才是征服者,她只不过是自己砧板上的一块肉而已。可耶律阮站在这女子面前,见她衣裙点尘不染,鼻尖似还闻到隐隐兰香,顿时觉得自己一身血腥尘灰,狼狈无比。他扭头怒喝,止住嗡嗡作响的众手下,努力端出架子来,道:“既然如此,便留几个人在此看住,我们到别处搜寻去吧。”说完,转身就要逃离。

不想那女子听得他的手下应得一声“永康王”时忽然叫住了他:“原来贵人是永康王。”

耶律阮怔住,扭头问她:“你认得我?”

那女子看着他的脸,轻施一礼:“怪不得贵人眼熟,奴婢以前是后唐宫人,曾经服侍过东丹王,亦曾听东丹王常常提到王爷您……”她轻轻一指书库:“宫中书库还存着东丹王昔年留下的诗稿和遗物,正可交与王爷。”

耶律阮顿时怔住,他的父亲去国离乡十余年,给他留下的印象只不过都是十二岁以前,哪怕是十二岁以前,他也没有多少与父亲相聚的日子。不想十余年后,在遥远的南国,听到父亲的旧事,知道有父亲的遗物,这令他顿时对眼前的女子升起一股亲近之意。

既有了亲近之意,接下来自然也好说话了。那宫女甄氏引他入殿,给他奉茶,又将东丹王的遗稿遗书拿给他看,低声同他说起当年东丹王的一些旧事。

就在这种愉快融洽的交谈中,这个被他亲兵把守着的宫院悄悄打开了后门,成了许多宫娥内监的避难所。而他度过了一个时辰愉快的品茶论诗时光之后,方才听到后院的争执之声。转头看去,发现已经跪了满院的宫娥内监。

在甄氏的请求下,他挥手令兵将们退出宫殿,只留少量的人在甄氏引导下,有条不紊地完成了后晋宫中的财物接收、人员登记等事项,直至太宗耶律德光来到汴京,入驻宫中,见他打理甚好,索性将宫中之事都交于他。到后来太宗在此登基为皇、龙袍加身、改国号、定仪制,一应流程走下来,竟是器物完备、程序分明。太宗大喜,对他大加褒奖,将更多的重任交托于他。

很久之后,甄氏为他生下了儿子,才说出了旧事,耶律阮这才晓得甄氏并不曾服侍过东丹王,所谓“听东丹王常常提到他”更是子虚乌有。这个狡黠的女子,不过是听过一些东丹王旧事,预先去库房整理出部分东丹王散失于宫内的遗物遗作,然后借助这些随机应变,来对付他们这些攻入皇宫的契丹将领罢了。

她自后唐到后晋,在宫中混得极熟,一路历经数次改朝换代更易皇帝之事,一步步升为掌书女史,也令部分宫娥内监心服。所以在大军攻入之后,她安抚众人勿要恐慌,听她吩咐,果然保得了一宫奴婢的平安。

而年少失父的耶律阮,刚开始带上她的原因本是想多听些亡父旧事,却在一次次交谈相处之中,渐渐觉得离不开她了。

起初,他只是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随侍女奴,但是,听着她谈及后唐、后晋朝野的旧闻,点评着她所见过听过的帝王故事,似给他的心里打开了一扇大门。那个门里头,没有草原行猎,却有王朝统治的权术;没有马刀横行,却有着如何收伏人心的谋略。他不禁对她讲起了自己的往事、自己的困顿、自己的迷惘,心结在她温柔而智慧的言语中慢慢化解,对自己的认识、对朝局的观念看法也变得越来越清晰。甄氏,逐渐成了他身边不可或缺的存在。

正是有了甄氏的提点,他在太宗于汴梁城称帝的日子里诸事顺利,得到更多的委任和倚重。直至太宗中途病逝,众将欲扶灵南归之时,也是因为有甄氏的鼓励,他才有了毅然称帝的决心,他才敢提兵与多年来一直极度畏惧的祖母述律太后对峙军前。

所以,在登上皇位之后,他才会不顾群臣反对,执意立甄氏为后。朝野那些议论,他根本就是一笑置之。甄氏已经年过四旬又怎么样,比他大十几岁又怎么样,是汉女又怎么样,惹怒后族又怎么样?只有甄氏,才有一国之母的智慧和才能。

世间,如甄氏这样的女人,只有一个。

但见甄氏移了案几上的物件,摆上地图,与他慢慢商议着行军路线,诸部族人员分派,粮草辎重等事,世宗却又不禁想到方才与太后商议之事。

方才他在太后宫中,说起南征及去木叶山祭庙之事,太后就变了脸色,说此番祭告祖庙,只能带上世宗的另一个皇后萧撒葛只。辽国历代皇后皆是出自后族萧氏,可世宗继位之后,却立了后晋宫女甄氏为后,大违祖制。再加上世宗推进汉化,伤了许多契丹贵族的利益,更是令得人将怨恨之意皆指向甄后这个汉家女子,便是世宗之母,也是如此。在压力之下,后因甄后相劝,他又只好再将当初的元妃撒葛只立为皇后,因此形成辽国历史上双后并立的唯一一朝。

但世宗自继位后每次出行,都是带着甄后,只留撒葛只守家,已经成了习惯。所以听了太后之言,急忙中找了个理由道:“撒葛只刚生育完,如何要她出门?”

太后亦知他的意思,当下冷笑道:“我们契丹女人长在马背上,就算刚生完孩子就随着马队迁移游牧,也不在话下,更何况撒葛只生完孩子都一个多月了……”

世宗反驳道:“历次出征,不都是撒葛只留守家里的吗?”

太后闻言更是激怒,拍案骂道:“那是你不带她出去……”

世宗见太后生气,无奈叹息:“母后,您怎么又拗上了。”

太后只觉痛心,再也忍不住情绪,泣道:“长生天在上,当年在应天太后帐中,若没有撒葛只为我母子周旋,为你争得立帐分兵,让你有机会随军征战,培养势力,你我母子早就死了,哪有你今日的皇位?”

世宗无语,当年他父亲人皇王[2]耶律倍与述律太后反目,丢下妻儿出走后唐前还留给述律太后一首诗:“小山压大山,大山全无力。羞见故乡人,从此投外国。”述律太后见了长子这首充满讽刺意味的诗,自是怒不可遏。耶律倍已走,她的一腔怒火全数倾泻在耶律阮母子身上,母亲带着他们兄弟在述律太后帐下的日子十分难熬。幸而草原少年长得快,耶律阮十三岁上就娶了早就由阿保机在世时定下的未婚妻撒葛只。撒葛只是述律太后弟弟的女儿,自幼得述律太后宠爱,有她在述律太后跟前周旋,耶律阮母子的日子才稍好过些。再加上太宗德光虽然夺了兄长之位,却也心怀歉疚,在耶律阮十四岁时便将他带在自己身边,不久又得分兵立帐,拥有势力,才有了他之后争夺皇位的资本。

他知道母亲的牢骚,不仅只是为撒葛只而出气,更是因为撒葛只的遭遇令她自己也感同身受。太后与他父亲耶律倍的关系,何曾不是他与撒葛只的关系。

至于撒葛只,她是个好女人,是好儿媳、好妻子、好母亲,也是他的恩人,但是,也仅此而已。

世间,如甄氏这样的女人,只有一个。

他活了二十多年,自父亲出走,一直在述律太后帐下过得浑浑噩噩,得过且过。自从遇上阿甄,他才知道原来世界可以这么宽广,人心可以追求无限,知道历代贤君明主是如何从一无所有到拥有天下,明白那些任由酋长们残杀如牛马一样的奴婢,只要给他们自由和尊严,他们就会成为皇帝的子民,他们也可以创造出汉唐这样代代传国的王朝。

“从小到大,皇祖母像一座大山压着我们,你也罢、撒葛只也罢,都觉得能够在她的手指缝里让我得到一条活路,就已经足够。就算我可以分兵立帐、就算我可以发展势力,可是您知道吗,如果我没有遇见阿甄,那我就不是现在的我……那我这辈子,只能是个辽国的宗室,而不是现在的辽国皇帝。”世宗说着,他并不是要向太后解释,而是此时此刻,在这样的对话中,他才慢慢理清了自己的思路。

可是太后仍然执着:“好吧,你想立汉女,想推行新政,我都管不了你。可是,我年纪大了,不知道能活多久了。听说木叶山上,你父王的神庙已经盖好了,我想带着你、撒葛只还有吼阿不,去祭祭你父王,也祭祭列祖列宗,告诉他们,他把我们抛下,可我还是熬着把你带大了,你还当上了皇帝,娶了后族的姑娘当皇后,你们生了嫡长子吼阿不,我对得起你父王,对得起你们耶律家列祖列宗了。”

世宗一怔,听着太后之语,最后一句竟似透出不祥的感觉:“母后何出此言!”

太后冷冷地道:“你喜欢甄氏,立她为皇后,召告天下。这些,我不管,谁教你是皇帝,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可是我只坚持一点,要随我进宗庙告祭祖先的,只能是撒葛只。当年太祖皇帝与后族萧氏有约,皇后只能出自后族三房。兀欲,我年纪大了,这次祭祖以后,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机会。这次带着撒葛只祭完祖以后,再给吼阿不订下亲事,我在人世的责任也终了啦,可以去去见你父王了。”

世宗苦笑:“母后,您还身强体壮着呢,何出此言?”

太后摇头,疲惫地道:“老了,不行了!我当年随你父王东奔西走,后来又在述律太后跟前苦熬,早落了一身的病!”见世宗面对愧色,她只是摇了摇头:“我不是怪你,只是这段时间,我一直梦到你父王——我看,该是大限快到了。”

世宗无奈,只得低声问:“甄氏,真的不能进祖庙?”

太后冷冷地道:“有我在,便不能!”

世宗长叹一声,站了起来:“母后,容儿臣先告退了。”

太后却忽然叫住他,道:“兀欲,你如今是皇帝了,有些事,你也听不进我这个老母亲的话。你同我说的话,我也不懂,就如同我当初不懂你父亲说的话一般。可是你父亲的教训在前,你要给我记住,一个人,不可以跟他身边大多数人的想法对抗。你如今要推进的那个新政,你知道会伤了多少部族的心吗?你父王因为过于推崇汉学而丢了皇位与性命,你现在所信奉的所喜欢的一切,和大家离得太远,最终会让你走上你父亲的路。”

世宗当时不以为意,可是不知为何,离开以后,这句话却是一直萦绕在心,叫他不安。

“主上,主上。”甄后见他说着说着,忽然走神,忙停了下来,等了半晌,世宗仍未回神,听得轻唤了几声。

世宗回过神来,笑道:“你说到哪里了?”

甄后有些忧虑:“主上在想什么?”

世宗看着眼前的妻子,心里一热,将那种不安抛到脑后,握着甄后的手道:“没什么。”他本想将

太后的决定告诉甄后,只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暗想南征还有数日,留待明日再说吧。

只是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临到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世宗还是没能够找到机会把话说出口。



[1] 《辽史·外戚表》:契丹外戚,其先曰二审密氏:曰拔里,曰乙室已……拔里二房,曰大父、少父;乙室已亦二房,曰大翁、小翁。

注:后族萧氏分两部,拔里和乙室已。乙室已是述律太后母亲所嫁前夫的部族,拔里是述律太后母亲所嫁后夫的部族。根据部份史料及论著推测,虽然史载世宗后撒葛是述律平侄女,萧思温是述律平侄子,但二者却是属两个部族。撒葛只属于其母后夫拔里部,萧思温却是属于述律平母亲前夫乙室已部。

[2] 天显元年(926年),契丹灭渤海,改渤海为东丹国,册封皇太子耶律倍为人皇王、东丹国王。当时阿保机自称天皇帝,其后述律氏称地皇后,封耶律倍为人皇王恰合天地人而为三,确立了他“二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崇高地位,但把皇太子封在藩外之国又体现出阿保机在是否传位长子问题上的犹豫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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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拜读!

施廷忠   2018-06-14 09:55

好文章

胡爱林   2018-06-20 10:05

学习了

杨保红   2018-09-07 10: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