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把长豆

夏天的一个中午，一位穿着粗布衣裤的农人模样的大叔，顶着一头白发，用右手托着两把豇豆慢悠悠地走进了我的店铺。

当我抬起头迎向他说出“你好”时，心里已经知道，这是近几年来新的推销方式。

因店铺所在的位置距通往乡村的汽车站很近，所以，不仅能经常遇见自称到校外实习的学生推销油笔牙刷等日常用品，也总是能碰到那些挑着篮筐，拎着口袋的农人满脸笑容地询问，“姑娘，买鸡蛋吗？自家的乌鸡蛋。”“姑娘，吃杏仁吗，我和老伴晒的，没打农药。”再就是“吃甜桃吗？自己家里吃不了，刚从树上摘下来，坐小客来卖卖。”这些人的年龄大多都在五十岁以上，以包着各色头巾的妇人居多，他们手中的农产品虽没有柜台里的那样好看，价格也不一定会比市场上的低廉，但是凭着诚实的语气和朴实的态度，偶尔也会买下一些。他们的样貌实在是太容易让我想起自己那同样以务农为生的父亲和母亲了。

“姑娘，你吃长豆吗？”当我说出“你好”之后，站在门口的大叔以询问的口气同我打起了招呼。这句话在我看来很有技巧，他不像专业的商贩那样问“买不买？”而像是走到村子里的一户人家，向邻居的孩子打听“吃不吃？”。

“谢谢，不想吃。”因为已经定好了明天出行的火车票，加上近段时间不吃晚饭，所以，望着大叔手中那把鲜绿细嫩的长豆，一边力不从心的笑着，一边摇摇头，用这五个字做了回复。

按以往的经验，当我表达出不想购买的意向时，卖主就会知趣地退出门外，整理一下情绪和表情，再把相同的话说给隔壁的人听。可是这位大叔不仅没有转身离开，反而又向屋子里走了两步，且把手中的长豆自信地冲着我掂了两下，随即说，“姑娘，你周末不包长豆馅的包子吃吗？包点吧，我跟你说啊，长豆馅的包子可好吃了……”

“谢谢，不想包。”虽然这长豆在我的概念中，都是用来凉拌清炒或炖土豆条的，若不是大叔的提醒，我还不知道原来它也可以作为面食的馅料。可是明天即将要外出，且两天以后才能回来的事实，并不能说服我的好奇感而将它留下，不过，在心里还是在暗暗地感谢这位大叔的到访，虽然这个周末不能吃到他的长豆，但是在日后也可以用别人手中的长豆调馅包包子吃。

“姑娘，这是我自己种的，没打农药没上化肥，就剩这两把了，你留一把吃吧，卖完我就好回家了……这长豆抗搁，搁个两三天都没事儿呢……”大叔似乎在我忽然一闪又迅速暗下的目光中找到一丝缓和的余地，于是向我进一步解释这长豆的来历，继续掂了掂右手中的长豆，又用左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汽车站，像是在告诉我乘车的位置。

在大叔的这句话中，“自己种的”、“没打农药没上化肥”和“你留一把吃吧”都不足以令我动心。而当我果断地说出“好，多少钱哪？都卖给我吧。”是因为 “卖完我就好回家了”这几个字。

于是，大叔意外又开心地把两把长豆摆在了桌子上，在我转身取钱的空当，亲切地说“姑娘呀，长豆三块钱一把，这最后两把就收你五块钱吧。”

“好。大叔，谢谢你。快去坐车回家吧。”大叔把我递给他的一张紫色的五块钱揣到裤子口袋里，踩着我的话音，向着车站的方向大步走去。

或许，对大叔而言，卖完最后两把长豆坐车回家，这就是一上午的结束。而于我看来，这只是另一些事情的开始。可以想象，待他回了家，坐下喘喘气，稍微喝口水之后就可以来到田里开始新一轮的农事了，拔草，浇水，间苗，采摘……若是时间尚早，赶在傍晚时，也可以争取再坐一次客车来到城里，把家中的绿色食品分享给下班的人们吧。虽然我离开乡村多年，可是凭借和父母一起早出晚归在田里春耕秋收的十几年经验，对农作物的生长习性还是稍有了解的。眼下正是果蔬长势旺盛的时节，若是错过了一天，或者一个下午没有及时摘取，这蔬菜则会因长得极快而外表变色，不再讨人喜欢。尽管自家吃并不会介意，可是如果拿到外面去卖，只有品相良好的才对得起付账的人。这位大叔，之所以把近三分钟的时间用在向我不停地介绍手中的长豆，并且都是以熟人之间才有的商量的口气来问答，大概是看出了我对长豆的喜爱，只是介于别的事情，暂时不能买的隐情吧。而我决定全部卖下，也并非因为“这长豆抗搁，搁个两三天都没事”的安心丸。尽管抗搁，但是蔬菜越新鲜越美味的这个道理我还是懂得的，虽然明知明后天要外出却执意买下，这只不过是想让大叔早点回家，帮照料庄稼的大婶分担一些体力而已。还有一点，就是感觉大叔说这句话的表情，竟让我想起小时候在田里干活时盼着太阳早点落山的样子了。

送走了大叔，我开始打量桌子上这两把被此地人称作“长豆”或者“线豆”的豇豆来：它们纤细的身材，嫩绿的皮肤以及没有变色的顶部，足以证明这是从架上刚刚掐下来不久的。若不是因为外出，我早就在得知可以包包子的时候留下来，好让大叔少费一些口舌，省下一份力气用在田地里了。只是火车票不能退，行程也不能改，而这长豆也是需要今天在日落前安排好归宿，正是眼下需要面对的，于是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点开触屏手机，对着捆扎它们的玉米皮腰带从不同的角度拍了两张照片，且在微信的朋友圈里发布了一则消息：

“周末发福利啦……

姑娘，你吃长豆吗？

谢谢，不想吃。

姑娘，你周末不包长豆馅的包子吃吗？可好吃了。

谢谢，不想吃。

姑娘，这是我自己种的，没打农药没上化肥，就剩这两把了，卖完我就好回家了。

好，多少钱？都卖给我吧

于是，一个明天就要外出的姑娘，为了照顾对方想早些回家的心情，就从一位和自己父亲年龄仿佛的农人手里，接下了这两大把长豆。她想，虽然自己吃不了，但是可以让朋友帮忙吃呀？对不对？

所以，朋友圈的姑娘们，小伙们，叔叔阿姨们，你想吃长豆吗？明天就休息了，你不想吃长豆馅的包子吗？可好吃了。有想吃的速速举手，友情相送，只有两把，先到先得，谁吃谁健康，谁吃谁吉祥！”

这则“寻人启示”发布后，立即收到各地亲友们的关注。不仅在家乡的老师点了红心以示支持，就连北京的同学也好像近在咫尺的邻居那样，关切地询问着“姑娘，长豆送出去了吗？”

长豆不负有心人，半个小时后，其中的一把被一位友人欢喜带走，另一把也将在日落前转送到他人的厨房里，成为晚餐的一道美味。

下班后回到家里，回想起那位勤劳心细的大叔和这两把情意绵绵的长豆，以及发布在朋友圈里的照片文字和亲友们的留言，不禁为身处的网络时代感到欣喜与庆幸。整理好第二天出门要用的行李，坐在沙发上休息时，小猫顺势跳过来，许是从轻缓的空气中感知到我的愉悦心情，便把小脑袋深深地埋在了我的臂弯里以示鼓励。我被它的乖巧与体贴所感动，不小心笑了一下，只见它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望着我的眼，长长地发出了一声喵叫，似乎在说，

“姑娘啊，我看你满腹才华，又能拍（照片）又能唠（好听的话）的，不去跟大叔去卖长豆，实在是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