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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山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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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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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一条河流

走进一条河流

1、

这是一条沉默的河,一川乱石,满眼杂草。

没有粼粼波光,也不见有婉转曲折的小溪,顺着河道,潺潺而来。即便是雨水疯狂的夏天,这条河里的水,也只是这里一片,那里一汪,无法成流,无法汪洋。一年四季,大大小小的河卵石,高高矮矮的蒿草,沉了又现,枯了又绿,成为这条曾经的河流最常见的风景。

人们从它的身边,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有谁会记得,这曾经是一条很长很悠久的河流呢?

然而,这的确是一条河流。有着曾经的辉煌与荣耀。

它来自于那首很著名的民谣,来自于茫茫的大草原,带着千回百转的记忆,带着,鼓角争鸣的余音,一路曲曲折折而来。滔滔流水,有大山的连绵与巍峨,有草原的苍茫与辽阔,有那些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里的人的悲欢与兴衰。一路奔波而来,却又消失在岁月深处。

这就是阴河,见证了塞外这片土地的风风雨雨,兴兴衰衰的河流。

只有登上横跨阴河两岸的大桥上,看那连天的衰草,顺着河道,蜿蜒而来,又曲折而去,或许才会意识到,这本该是一条河流啊。或许,人们才想起,这曾经是一条波光荡漾,小舟往来,鱼翔浅底的母亲河啊。在它的身畔,曾经有那么多的民族,逐水而居,繁衍生息,一代又一代。

我溯流而上,沿着它的足迹,寻找它曾经的苦难与辉煌。寻找,那些曾经被他孕育、滋养,最终又被他抛弃了的民族。

他们,是否与这条河流一道,在这塞外的土地上,福祸相依,生死与共呢?

一条磅礴的河流最终沉断流了,河道还在,沉睡在岁月的深处。

那些人呢?在岁月的长河中,风流云散了吗?

2、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这首著名的民谣告诉我们,天苍苍,野茫茫的大草原,有一座著名的大山——阴山。

有山怎能没有水呢?山环水绕,山水相依。或许,这就是大自然的神奇之处。那莽莽苍苍的阴山,不但怀抱着敕勒川,孕育出一处水草丰美之沃土,创造出“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优美风光。它也一定会涵养出一条丰沛的河流,让山巍峨,水萦纡,山水如诗如画。让那些“仁者”或“智者”去乐山或者去乐水。

所以,我就想,这条阴河,一定是阴山的孩子,从父母的身边,偷偷溜出来。风里雨里,最终走失了自己。山可以改变一个区域的地理面貌,让一片土地险峻而高耸,或者寒冷与温暖。或者,沃野千里;或者,黄沙戈壁。河流,却可以于崇山峻岭中,冲刷出一片开阔来,让凝固有灵动;让静止,去行走。让山峦深谷间,有生命在繁衍,有烟火气息,弥散开去。

所以,山,可以成脉,连绵不断;水,则可以成河,孕育生命。

阴河,就于千万年不断的彷徨、呐喊、迂回、冲击中,硬生生从高山峻岭之间,冲刷出一片开阔的山谷来,我们把它叫做“阴河川”。阴河,就在这条山川里,蜿蜿蜒蜒,坎坎坷坷,从蒙古高原,一路向西,在赤峰境内,与草原另一条著名的锡泊河汇合,然后,一直向东,进入辽沈大地。

我漫步在这条不知沉默了多少年的阴河河畔,也沉默无语。浩荡的风顺着河道,扑面而来又呼啸而去。河道里,那些齐腰深的蒿草,在风中俯仰着、飘摇着,很像一河装不下的水,飘飘洒洒、浩浩荡荡,一波一波消失在远方。我的思绪,却无法像那浩浩荡荡的风一样,来就来,去就去了。然后,余波尽处,了无踪迹。

阴河川,是一条贫瘠的山川。山多,却没有丰富的矿藏,没有茂密的森林;谷深,却没有丰沛的水源,没有肥沃的土地。或许,只有这片土地上那厚重的历史,这土地下面,深埋着的战国的青铜、秦汉的陶器,鲜卑的弓弩,匈奴文字的拓片,辽代的砖瓦,让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人,聊以自慰。

阴河与锡泊河汇合之后,又接纳了几条小溪,汇入老哈河,顺着一条山脉,向东而去。而那山上,就是塞外著名的燕长城遗址。据史料记载,战国时期,燕的北面常有胡人南下骚扰,而西面则有秦国崛起,每有东进称霸之心。其间虽然还有赵国相隔,但赵也常受秦的驱使犯燕,实为大患。为了防御,燕便修筑了北长城和易水长城,以防胡和秦、赵。

而阴河流域,就在燕长城的北面。这个流域,曾经有不少的少数民族在这里繁衍生息,辛勤劳作。有胡、山戎、乌桓、鲜卑、契丹等等,明清时期,更是蒙古铁骑出没之地。相比于中原地区,这里人文的厚重,也毫不逊色。阴河河畔的哈达和硕村后山上的新石器时期的文化遗址,西庄头营子大北道西山新石器时期至战国时期人们居住的遗址,还有随处可见的夏辽文化遗址,让这阴河流域,有了不少的历史的厚重与岁月的沧桑。

阴河流域,自古就是北方少数民族与中原相交相融之地。“有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但闻燕山胡骑鸣啾啾。”的烽火硝烟;自然,也会有“开我东阁门,坐我西阁床,脱我战时袍,著我旧时裳。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的生活之乐。更多时候,这里的少数民族,打猎耕织,一边创造自己的生活,一边创造出属于自己灿烂文化。沿着阴河溯流而上,在它两边的大山的岩石上,残存着大量的岩画,史称“阴山岩画”。其实,在我看来,这些雕刻在阴河两岸岩石上面的岩画,称之为“阴河岩画”似乎更加准确一些。阴山,其主要山脉在茫茫草原上,而阴河,却流淌在这些大山的身畔。或许,因为一首古代民谣,一句“敕勒川,阴山下。”而让阴山,更加有名一些罢。不过,可以想象的是,古代那些少数民族的先民们,在狩猎、耕织之余,泛轻舟,溯流而上或者顺流而下,在沿途他们中意的山上,适合镌刻的岩石上面,把他们的生活场景一一镌刻下来。或者狩猎游戏,或者耕种织布,或者草木兽鸟,或者是对于天地的敬畏,或者是生活是喜怒哀乐,或者是对于生殖的崇拜,对繁衍后代的渴望……

阴河,早先年间一定是一条欢腾的河流 。就像《诗经》里描写的那样:“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一定会是这样的,否则,阴河两岸,怎会有如此多又如此精美的岩画呢?“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文化艺术也是如此。自古以来,物质生活是基础,文化艺术才是人类的精神活动。衣食无忧了,人们才有可能会有闲情逸致,去讴歌生活,宣泄情感。那个时期,阴河流域的人们,有富足的生活环境,才会有情趣,到阴河两岸的高山上,选择那些大大小小的岩石,把自己的生活,镌刻在石头上面,一方面用以怡情自乐,一方面用以表达对生活的渴望与希翼。所以,我们才会有机会,站在这些简洁却又丰厚的岩画面前,沉思、遐想、悠悠复悠悠也。

3、

在阴河边上一个小山村,我见到了孟氏三兄弟。他们是这阴河川,远近有名的古玩贩子。

这是一个极普通的小山村。和阴河流域其他村落一样,稀稀落落的房屋,依着山势一字展开,高低错落,远近有致。村子的身后,是巍峨的大山,前面,就是蜿蜒而来的阴河了。只不过,现在的阴河,早已不见潺潺流水,只有一川野草,疯长着。他们说,这条阴河,已经断流很久了,从他们记事起,就没见过汹涌的河水。即便是夏天,雨水丰沛的季节,也只有那么一股涓涓流水,从上游过来,瘦小而悠长。就像是从阴山飘来的思绪,飘飘忽忽,时断时续。这个时候,人们似乎才会记起,这是一条河流,一条塞外大地,有着悠久历史的河流。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可这里山多,却贫瘠,满眼荒山秃岭,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矿藏;有河,却是一条断流的河道,夏天一川荒草,冬天一川呼啸的寒风。于是,这里的人们只好眼光向下,向地底下挖掘,挖掘出老祖宗深埋地底下的遗产,然后,仿制,贩卖,维持生计。

他们的院子也很普通,像这个村子里许多人家一样,正面是三间砖瓦房,红砖灰瓦,玻璃窗,木质门。两侧,一边是几间仓房,一边,是几间厢房。几间厢房就是他们的工作间,在那里仿制挖掘出的,或者从民间搜寻的古物,然后,拿到市场、城里贩卖。他们说,他们从不挖掘、贩卖国家明令禁止的文物,也绝不挖掘那些有价值的古墓。他们说,盗亦有道,行有行规。生计重要,生命更可贵。我相信他们的话,在这个行业这么多年,只有不触犯法律,才会做得这么久。

对于我这个匆匆造访的人,他们并没有任何的顾忌,在他们看来,古文物、古玩行业,是需要道行的,不在此行浸润十几几十年,一般是看不出什么门道的。工作室里面,摆满了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文物,大部分是土陶制品。他们指着那些文物,让我猜,那些是正品,那些是仿制品。我苦笑着,摇摇头。他们也笑了,就连那些所谓的文物专家,也很难辨别出那些是真品,那些是赝品。我有些疑惑,这些仿制品,拿出去贩卖,不会触犯法律么?他们笑了。我们贩卖古玩古物,从不说真假,全凭买家的道行。当真的买去,那就是真的,当假的买回去,那自然就是假的。古玩市场,从来不会有“打假”之说,如果市场上出售的都是货真价实的文物,那么,古玩市场,真得就不会存在了。听他们这样一说,我们就释然了。

那么,这个村子里,有几家这样的仿制作坊呢?

他们顿了顿,告诉我,整个阴河川,只有他们一家。

他们兄弟三人之所以把古物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是因为他们家里有祖传制作陶器的秘籍,加上这村子里一种特别的泥土,否则,他们也是没有办法以假乱真,把仿制的陶器拿到文物市场去卖,并且生意很好。孟家老三是兄弟三人最精通文物之道的人,他颇有些感叹地说到,说到底,我们兄弟除了要感谢祖上的庇护,传下来制作陶器的秘籍,还应该庆幸我们生活在阴河边上。如果没有这阴河边上特别的泥土,我们还真吃不了这碗饭呢。他又半是玩笑,半认真地说:说不定,我们从地底下挖掘出来的这些陶器,就是我们祖上的作品,留给我们,让我们挖掘出来,学习、借鉴、仿制。我们只不过是把现在的陶器,制新如旧罢了。说不定,我们兄弟三人,将来还会把老祖宗的手艺,发扬光大呢。

4、

一条不知流淌了几千几万年的河流,在岁月的行走过程中,暗淡了,迷失了。他曾经创造的辉煌,或被深深埋进泥土,不见天日。或者,在高山的岩石上,风吹雨淋,斑驳不堪。只有生活在这里的人,日出日落,生生不息。胡人、山戎、鲜卑、匈奴……

燕长城以一种残缺的形式,在高山上,屹立。阴河以一种静止方式,在河道里,沉默。风还在,雨也在,那条河道,长满了野草,年年枯萎,年年萌发。胡人去了,山戎在,山戎去了,鲜卑在,鲜卑去了,满人、蒙古人在,我们还在。江河不废,人类亦生生不息。从这个意义来说,这条阴河,从未沉寂。从喧嚣到沉寂,只不过是换了一种存在的形式罢了。

是啊,那些曾经逐河流而居的民族,连同这河水,消失在了历史深处。但,看看那些匆匆而过的人,那些目光灼灼的男人,那些身姿婀娜的女人们,说不定,他们的祖上,就是山戎、鲜卑,或者匈奴的后裔呢。

深秋的阳光,从西边的山顶斜射过来,柔和而温暖。一河道的蒿草,在阳光底下,起起伏伏浩浩荡荡。风刮过来,在蒿草上行走,发出阵阵呼啸。而那些蒿草,在风中,一波连着一波,翻涌而去。

我有些迷失了。

这条阴河,是醒着,还是在沉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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