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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树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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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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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的缸

  

一  

缸不见名传,却是历史见证。  

缸,在甲骨文里就有这个字,名始见《汉书》,师古注谓‘长颈之瓮”。《说文解字》:“缸,从瓦,亦从缶。”许叔重谓土器已烧之总名。  

平常意义是一种陶器,是烧制而成。对于缸,朴实包容是它亘古的内心。  

对于有关缸的古典,还是小时候奶奶讲给我的,我只记得司马光砸缸救伙伴的故事,还有岳母抱岳飞坐在缸里逃过一难的故事。据《宋史岳飞传》记载:“未弥月,河决内黄,水暴至,母姚抱飞坐瓮中,冲涛及岸得免,人异之。”说的是南宋抗金名将岳飞还没满月,内黄这个地方黄河决口,大水暴涨,岳母抱着岳飞坐在一个大缸里,被大水冲到岸边,竟然没死,人们都很吃惊。  

后来想,奶奶虽然是一个农村老太太,还是有些文化的。  

而对于缸的赞美之词当是酒缸据多,又称玉缸,唐朝诗人岑参在《韦员外家花树歌》道:“朝回花底恒会客,花扑玉缸春酒香。”而我的老屋那几口大缸是上不去这个台面上的,与浪漫情怀无缘,与奢华之境无关。  

缸,是农耕生活的标志物,考古学者在古迹中常常发现有缸瓮一类的器物,作为历史的见证。  

那粗犷的线条,豪放而夸张,舞蹈着祖先生活的主题。  

可以说,缸,是人类谋生的器物,装着祖先的眼泪,也装着生命的过往。  

二  

我的老家在东北,一个叫白音昌的地方。  

在我们那个地方,哪家没有几口大缸,那不是过日子的人家。  

我的老屋里原来就有几口大缸,从沟里搬到梁上,从村搬到乡所在地,始终没有放弃。  

因为继母去世,父亲搬离了山区的老屋,到了城郊的大姐家,只好把老屋卖掉,也就舍弃了那几口大缸。  

父亲说,那几口大缸,是祖辈传下来的。  

父亲站在院子里,摸着一口缸的缸沿,告诉我,“要选一个好缸。要用手敲下,声音脆脆的,嗡嗡的,那肯定有裂纹;声音清澈的、余音长长的,质量当是上乘的。”父亲说完,自己也觉得这话没有意义。  

“这次不能带你们走了!”父亲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这是背离、还是背叛,或是无奈?!  

那几口大缸,曾经装满我们几代人的生活,那里有我们的甘甜、温饱、辛酸......  

那几口大缸,曾几何时,不仅仅留有我们生活的陈迹,而且里面也装着我们的日子,养育着我们的命。  

我抚摸着那粗糙的缸沿,望着充满尘垢的缸体,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  

三  

水贯穿生命的血脉。望见缸里清澈透明的水,心里如镜。  

用水瓢从缸里舀出一口水,  

水流从唇间流出,一些倒进我的肚子里,清冽、甘甜无比;一些滴入水缸中,一滴滴叩回。奶奶说,“浪费水是作孽!”  

每当看见水缸里水满满的,心里就盈满欢喜。  

每当看到缸里无水,那种心情无助,生活无望,寒意透心的感觉,日子断了。  

缸里没水,生命无神。  

那年,母亲去世后,父亲在外地打工,家里只有姐弟三人,姐姐才十三岁,我七岁,妹妹三岁,那是个大雪天,也到了年关了。  

缸里没有水了,村里有个土井,是用辘轳打水。姐姐到井边一看,冰雪已经抹过井沿了,不敢打水,就深一脚浅一脚的回了家。  

村里人家少,都在忙年,也不好意思求别人。没有办法,我们饿的不行了,姐姐只好用前两天的泔水热的饭。  

大雪封门的日子  

面对一口空缸.......  

我想,日子就像长流水吗,也就是这个道理吧。让生命走向远方。  

我常常被水缸里清纯、鲜朗的镜像所感动,滴滴圣洁而精深荡漾而来。  

四  

民以食为天。我沉思,这个天是自然生成的。  

我们那地方是山区,是兔子不拉屎地方,靠天吃饭,一亩山地打个几百斤粮食,那还要看老天爷的脸色呢。  

谋食是生命的基础,而米缸里的粮食,曾是衡量村里人家“足食”的标准。  

米缸藏在角落里,空乏的缸,断粮,在村里人家是常事。  

小时候,那时奶奶还活着,可是没有力气了;我们姐弟三个,没有劳力,就没有种地,靠父亲在外地打工过日子。  

父亲那点工资,养活四口人,也有捉襟见肘的时候,也发生过断顿的事。  

我一看到仓房里米缸,翘起脚看有粮无粮,心情大不一样。  

缸里没粮,心里发慌。  

可是,有一次父亲好长时间没有回来送粮食,家里粮食不多了,快见缸底了。那口缸,就像瞪着空洞的眼睛,发出无奈的气息。我有过如此的面对,那是一种空茫之径。  

奶奶挪动着小脚,去缸里挖米,米瓢怎么也够不着,结果弄了个“倒栽葱”,好在邻居进来拽了出来,额头磕了个口子,沁出了了血,染红了缸底的米。  

奶奶信佛,供奉佛龛。“菩萨保佑!”奶奶用香灰抹抹伤痕,连说没有事的,奶奶常常用香灰治病,后来奶奶额头留下个疤,脖子好长时间不好使。想起来都后怕。  

当我们家几经变迁,日子越来越好了,当我望着那盛满粮食的大缸时,顿觉充实和丰裕。  

那是饱满和殷实的回忆,难以忘怀的苦难而厚重的良知啊。  

五  

每到入冬的季节,姐姐跟村里人一样,都要用大缸腌制酸菜、咸菜。  

那时候,姐姐早早的就把缸里的东西腾开,洗刷干净。将大白菜分类整理,小的用绳子穿起来,扔到房顶上晒干;菜叶子少的、菜心紧密的放到仓房的地窖里储藏;把那一般的,就用热水一过放到缸里。  

我爬上大缸,光着脚丫踩实,那吱嘎吱嘎的声音犹如天籁之音,耳边回响。  

然后,搬上一块石头压上,几天后酸菜就可以吃了......  

姐姐还腌制一些咸菜,咸菜一般就是芥菜、萝卜、胡萝卜.......  

那是一冬一春的菜,姐姐都格外尽心。  

那时候,我们家一年四季都有菜吃,从未青口吃过饭。  

缸里无菜,生活无色。与重口味无关。  

当我成家后,搬进城里时,妻子也买了两个尺把高的小缸,放到走廊里,腌制酸菜、咸菜,吃完再腌。  

因为,我们家好这一口。  

六  

村里人,家家都要做酱的。  

姐姐也学着村里人做酱。  

每到春天,姐姐就选些好些豆子,炒熟、煮软,攥成一个个蛋,放到仓房里,发酵长毛后,捣碎,放进缸里,再发酵后,就成了酱了,可以食用了。  

姐姐说,咱家酱香不?我拿起半截大葱深深的沾了抿子酱,放进嘴里一咬,叫着,真香。  

酱的用处可大了,姐姐每年都做,有时还给村里人送点。  

酱,一家一个味。酱不好,人家也不要,自己也不会送的。  

姐姐是用真东西酿的,用心去做的。  

后继母来了后,继母是个苦惯了的人,做酱就用些瘪瘪的豆子做酱,做的酱不如姐姐做的香,清沌土气的味道。  

我那时已成家,父亲让人给我捎到县城里。我顺便就扔到了厕所里。  

现在想来,愧疚不已。  

那不是味道好坏,那是一片匠心。  

现在,我们不做酱了,都是买酱吃,可是总是吃不出自己做的味道。  

我骤然发觉,我在追寻生命的味道。  

七  

我凝视着即将放弃的几口大缸。  

我逼问自己的良心。我走不出曾经的苦难和寂寞。  

父亲说,“这几口缸,送给你三哥了!”我啊的一声,那是本家兄弟,他们把大缸收留去了,也算是我们留点念想,也算是对几口大缸的一个交待吧。  

我轻轻拂去缸上蒙积的尘土,抚摸着缸沿,思想也能抵达吗。从缸的想象,不仅仅是人类生活的载体,而且也是远古文化的传承吧。  

然而,就是这个久经农业文化的山村,仍没有摆脱“空缸”的困扰,水里缺碘、粮食绝收、无处种菜、无地种豆.......那是素质的屏障或是精神的桎梏,何时从这里突破?!  

我看到一个邻家大爷,肩上扛着锄头,戴一顶草帽,从我们老屋门前走过,那是靠近母性的大地,靠近田野,靠近庄稼。  

人和庄稼总是一起繁衍,一起生长。  

人与缸也不是一辈子两辈子的事。  

谁离土地最近,就是饱经沧桑的农民,我的乡亲们。是他们的身体离土地最近,是他们赖以生存的缸最接地气。  

谁知缸中物,物物皆辛苦。缸虽然是个陶器,也不能歧视啊。  

只要用过缸装生活的人,当铭记这苍凉的警示!  

我极力挽住祖先们那“务农桑,足衣食”的身影,打捞他们在与缸的亲密接触中,至诚至真、相存相依的景象。那不就是农耕文化的形象体现吗?!  

三哥,转着一口大缸准备放到三轮车上,三哥说,“这可是传家宝,可不能打碎了,那真对不起祖宗了。”一切都很捻熟,很快,几口大缸轻巧巧的上了车。  

用粗暴的方式对待缸,那是疏离、那是漠视、那是践踏,那将成为一堆碎片,生活也将成为碎片,也对不住祖先。  

那种带着本真而敬仰的图景,不知是为了几口大缸有了着落,还是为留有祖先气息的大缸,让我好痴迷,好感奋。  

我被一个“缸”字缠住,缸不仅人类制作不容易,而且对人类的滋养呵护也功不可没。  

我不会忘记这个字,也不会忘记老屋那几口大缸。  

我最后对那几口大缸,注视、端详、亲近,直至三哥的车走的很远。  

一切追想,一切思索,一切释怀,一切流连,全在不经意间从心底流淌出来,犹如地气从缸底漫过缸体升腾。  

我突然发觉,我在寻找一种生命的精神。(孙树恒,笔名恒心永在,内蒙古奈曼旗人,供职阳光财险内蒙古分公司。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内蒙古诗词学会会员,西部散文家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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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真实感人!沧桑感强!

潘思阳   2018-07-19 12:46

写得朴实动人,感染力强

刘重山   2018-07-19 14:48

朴实动人,感染力强。

刘重山   2018-07-19 14: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