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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剑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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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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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冲夜奔

400年前,笛卡尔说“I think therefore I am.” 我思故我在,带着拥有意识的自豪感。

——题记

1

北宋末年,一个极普通的冬夜,但对这位壮汉来说,却成了不眠之夜。因为他刚刚在山神庙门口,刀起刀落,杀死了自己过去的一位朋友陆谦和另外两个叫董超和薛霸的“公人”。

那天夜晚,纷纷扬扬的大雪正飞扬跋扈般地扑人而来,打得脸面生疼,耳朵是冻僵了,只听得耳旁朔风呼呼地刮着。真是透入骨髓的凉啊!

远处,铅灰色的天空,彤云皱眉底锁;一眼望去,四周山水也显得暗淡无光,那些落尽了叶子的树林,看上去非常冷落萧瑟,仿佛冻得发颤,一派残败的景象。

壮汉肩上扛着一杆红缨枪,红缨枪枪头上有许多红缨迎风飘着,下方处系着一个偌大的酒葫芦。一路晃荡着的酒葫芦,与它的主人在一条已落满白雪的羊肠小道上飞奔,身后留下了一串灰蒙蒙的脚印。这串脚印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后来被江湖上称作是豹子头的林冲大侠。此刻,他无路可去了,只好趁着漫天纷飞的大雪,直奔梁山而去。

这是我正在写作的《林冲夜奔》的开头,但我对此非常不满意了。因为不满意,所以写不下去了。

说实话,水浒中那一个个故事都精彩非凡,活灵活现,但似乎总是充溢着杀气与仇恨。难道我要将这带着一股股血腥味的文字,在重复了几百年后再传给孩子们吗?

倘若我这样写下去,不但编辑不会买账,首先是我们镇踩协领导不会同意。

所以,我决心改写这则故事。

我大致设想是这样的:林冲不再在山神庙里杀人,而是在那儿搞点科研或教一些学生,并设想林冲是一名大宋朝伟大的数学家,他对数学痴迷,对杀人并无兴趣。

我的故事是这样展开的:北宋末年,一个极普通的冬夜,但对这位壮汉来说,却成了不眠之夜。那天夜晚,他在山神庙里静悄悄地一个人在做数学习题,比如在埋头做鲍里斯·帕夫罗维奇·吉米多维奇编写的数学分析习题。我们设想,这位吉米多维奇是白俄罗斯人,而且喜欢出数学题,他非常奇怪地一共出了四千四百多道数学题,全是稀奇古怪的题目,却没有给出一个标准的解法。

林冲大侠在那天晚上就在山神庙里解数学题目,而且,他终于全部解出了吉米多维奇的数学题目。之后他欣喜若狂。难抑兴奋的林冲,当做完最后的第4462道吉米多维奇题目后,他就扛起了红缨枪,,也不顾风雪交加,一路狂奔去东京汴梁。

现在,他就在一条已落满厚厚白雪的羊肠小道上飞奔,身后留下了一串灰蒙蒙的脚印。

此外,林冲的身份也有必要改一下。在我的笔下,他已不再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而是东京书院的院士。当然,红缨枪还是要扛的。据说,大宋朝人对金子毫无兴趣,而对数学非常有兴趣。即使是一些下层百姓,比如说,早上买菜的大妈,或说街上拉车的中年汉子,没事就三五成群地在讨论一些数学问题。

例如,大宋朝的某一条繁华的街上,有大妈拎着菜篮子对小贩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呢?1 加2就一定等于3啦?那我问你,一堆垃圾扫到另外两堆垃圾之中,就等于三堆垃圾了?切!”大妈摆出不屑一顾的神态,明显是瞧不起小贩的智商。

但小贩不甘示弱,答:“可以等于三堆垃圾,也可以等于一堆更大的垃圾。”

小贩的答复,让买菜的大妈无言以对,因为涉及到了一个深奥的数学问题了。于是,她们往往就赶紧拎着菜篮子低头回家去了。这就是说,大宋朝人喜欢数学,爱动脑筋,其程度无以复加。

所以为了防止小路上那些偏爱数学的人来抢林冲的数学手稿,所以,林冲常将红缨枪带在身边。

当然,我在写作时,将枪头上系的那只偌大的酒葫芦,替换成了一只书袋子,用上等牛皮制成,外表乌黑发亮,里面装的全是他做好的数学习题和研究稿纸。这个书袋子就系在红缨枪的枪头上,它与它的主人一路晃荡着。林冲趁着高兴劲头,冒着漫天纷飞的大雪,迫不及待地直奔东京书院而去。

对于这个开头,我相当满意了。

东京书院相当于现在的著名大学或朝庭的教育衙门,里面坐着一个个大宋朝数学、物理和化学方面的学者和官员,但他们大多年事已高,一般不再研究具体的学科,只研究茶水或看看风景和街上行走着的姑娘。

我这样的设想应该比那个老掉牙带着复仇的血性故事要好得多了。所以,我将刚写好的《林冲夜奔》的开头全部删掉,重新改写这则故事。

于是,我的开头改写如下:

北宋末年,一个极普通的冬夜,但对这个壮汉来说,却成了不眠之夜。因为他刚刚在山神庙里,做完了全部的吉米多维奇编写的数学分析习题,真是刀起刀落啊,他杀死了自己过去一时难解或在整个北宋也无人会解的所有刁钻古怪的数学难题。

那天夜晚,纷纷扬扬的大雪正飞扬跋扈般地扑打着山神庙的窗户,偶尔也飞入庙内,打得他的脸面生疼,他的耳朵是冻僵了,只听得耳旁朔风呼呼地刮着。“外面真是透入骨髓的凉啊!”林冲想道。

但里里面却是别有洞天哪。这位壮汉就在刚才在山神庙里终于解出了全部的吉米多维奇数学题目。之后他欣喜若狂,难抑兴奋。当他做完最后的也就是第4462道吉米多维奇题目后,就扛起了红缨枪,一路狂奔。他的身影就在一条已落满厚厚白雪的羊肠小道上飞奔,身后只留下了一串灰蒙蒙的脚印。

这串脚印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东京书院院士,后来被江湖上称作是豹子头的数学家林冲大侠。此刻,他趁着高兴劲头,冒着漫天纷飞的大雪,迫不及待地直奔大宋朝东京书院而去。

不瞒你说,以上开头,我比较满意了。

现在我要补充交待一下林冲的相关情况。如你所知,在我的笔下,林冲已不再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而是东京书院的院士,这个头衔现代人听起来好像很厉害,其实,也不明觉厉。那时他也属书院的一般人员,而且没有编制,还拿不到书院的一分工资及任何报酬。

如果他想要工资,顺便将命活下去的话,那他只能自己去找第一职业,而将书院院士作为第二职业。因为在大宋朝时,上面只要求书院研究经典的“经世致用”,并没有人要求去研究什么数学之类的东西。

当时的数学,在社会上就如同现在街上的杂耍,地位极低,不入上流社会的法眼。所以他的这个工作只能算是业余的,他的真正工作只能到野猪林去替人照看草料场,这个职业,还是林冲的在大宋当差的一位好友陆谦给介绍的。

不过,鉴于林冲大侠毕竟是东京书院的院士,上面也有优惠待遇给他,比如说,要在确保草料场防火防盗等安全的情况下,他也可在附近山神庙里去办公,搞一点自己的研究工作,此外,也可以做做数学习题,或者收一些附近小孩子作为学生,教他们解数学题目,倘若家长慷慨,说道:“林教头,以后你要买点柴米油盐酱醋茶这类的,尽管到我家小店来啊,我们给你打七折。”也有一些家长给他一些银子,他也乐意收下,以补贴自己在野猪林工作的柴米油盐茶衣等吃穿用度。但与此同时,上面也规定:“适可而止吧。”这个意思,按我的理解就是要他时时不忘自己的正式工作,也即是他的第一职业。按现在我们一些基层单位的领导常挂在嘴边的话说,那就是有如下之意了。领导说:“你首先要对得起你的单位呀。”照这样的说法,目前林冲的单位就是大宋朝野猪林草料场。

2

从这一点来说,林冲的职业与我似乎在某些方面颇有相似性。也就是说,林冲的职业与我的职业有某些方面是相似的,所以历史有时常常会重复着,并在不同的维度里,不断地与我们这些俗人开开玩笑,寻寻开心。

比如说,我虽说是我们镇上的著名作家,但这仅仅是第二职业。我的身份是镇踩协会员。有时也会有人不肯相信我的身份,“瞧,你说啥呢?”我只好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小本本来。所以我的口袋上常揣着一本蓝色的小本本,这是我们镇踩协发给我的证件。踩协就是简称,说白了,就是我们镇踩独轮车协会的会员,我以下简称它为踩协。

所以这意味着我的第一职业是踩独轮车,至于是运输人还是物,那要看具体的情况。比如来我们镇旅游的人多了,那就意味着生意好,我就载人;如是旅游淡季,我就运物,也就是搞搞运输啦。我对我自己这样的生活常况非常满意,所以我的工作常常受到我们镇踩协领导的高度肯定,年终的时候,踩协会给我们每个会员做鉴定,领导在小本本上,往往会写上这样的字句:“一年来,黄黑白同志热爱本职工作。”这样我的鉴定就算合格了,意味着下一年我又可以呆在踩协里踩独轮车。

这倒一点不夸大其词。据我们镇踩协收到的每月情况反馈看,说我确实是一位好“踩手”。来我们镇旅游的顾客,特别是女顾客,常常会瞒着我,走进我们镇踩协大院,去反映情况。她们说坐我踩的独轮车,怎么也感觉不到是在坐独轮车,会有一种特别好的错觉发生,按她们的话说,是“真比坐宝马车还要舒服着哩”。并同时说,尤其是我踩独轮车进入快车道时,瞧我那矫健的身姿,真是越瞧越舒服啊,这简直是美的享受哇。说我的背影特别性感,带给她们的不光是速度,而是一种奇妙的艺术享受。她们也会作比方,说道:“这与去博物馆欣赏一尊性感的男性雕塑的感受是一样。”

对于我的这一优点,我们镇踩协领导曾揶揄过我们镇的码协:“看看,看看哪,作家就是作家,即使踩独轮车,也那样富有艺术性呀,嘿嘿。”

这里要补充一下我们镇码协的相关情况。它与踩协一样,码协也是简称,它是我们镇码字人员协会的简称。所谓码字,按我的理解也就是写字吧,这似乎有一个比喻上的问题。我虽是我们镇的著名作家,但我却不是我们镇的码协会员,而是镇踩协会员。

原因是我们镇码协主席可能曾经与我们镇踩协会长过去有过龃龉,从而,似乎对我也有成见。要不然,他当上了我们镇的码协主席后,就对我说了:“黄黑白同志,嘿嘿,黄黑白同志,你好好踩独轮车吧。”说完还跳芭蕾舞似地踮起脚尖,意味深长地拍拍我的肩膀。因为,他是个胖子,个儿要比我矮许多,所以拍我的肩是很费劲。

不仅如此,连同他家的猫似乎也对我有看法。

每次我打开窗户,对面他家的窗台上晒太阳的老猫,为什么总是对我虎视眈眈。我想连他家豢养的猫都这样,更何况是人呢。

所以,仅仅这一点就足够说明问题了。难怪我每次向我们镇码协提出申请时,他常常会提起我不务正业的这档子事情,说我:“你看看,你看看,哪有文化人每天满大街光着膀子踩独轮车呢?这有失斯文啊。”我听了他的一番话,使我非常理解他的意思了。为啥就百般阻挠我加入他们协会了。但我一点不生气,我认为这是人之常情,换了我,我也会这样的。

他说我,经常抛头露面,光着膀子穿着短裤在我们镇大街小巷上踩独轮车是一种失礼。总之,对于我这一点,确实是有失我们镇体面的。

但是,我们镇踩协会长则与他的看法相反。他说,据他收到的反映来看,说黄黑白同志,——也就是我,踩独轮车踩得稳健、大方、快速、有味,深受来我们镇旅游的游客喜爱,说特别深受一些女顾客的青睐。说到这点,我感到非常难为情。

对于这一点我倒是同意的。因为我常常在飞快地踩着独轮车时,脑子里会有一只老鹰在天空中飞翔的形象出现,我的胸中有词会蹦了出来:鹰击长空。这四个字,在我前面,金光闪闪。

与此同时,只要我头脑中产生这个词汇时,我会情不自禁地将自己的臀部离开独轮车原来的车座,将自己悬浮在半空,我的左右手肘部会各自弯曲起来,远远望去,像是两只张开的翅膀。如果从我后面打量着我,此时,我倒像是一只老鹰,整个身子在顾客前面飞翔。据说,我的样子非常俊美。

会长收到这样的信常常十分高兴。后来,会长拍拍我的肩膀说:“嘿嘿,小子哎,好样的。”他同时还夸我,说我这样子是我们镇敬业爱岗的好榜样。不久以后,他们就提拔我为我们镇踩独轮车协会的副秘书长。

由于我当上镇踩协的这个职位,从此,在工作上,我常常要与我的直接顶头上司,就是正秘书长发生某种工作关系,恰好正的秘书长是一位姑娘,年纪也比我略小,这正中了我的下怀。

因为我的年纪也不小了,现在我都二十三岁了,在我们镇已属于大龄青年行例。说实话,在我们镇,像我这种年纪还没结婚还没有女朋友的是非常少见的。后来,我打听到,这位林秘书长也还没有找到自己合适的人选,而且她的年纪居然也不小了,据说是十九、二十岁样子,“她应该是我的女朋友了,”我时常这样快乐地想着,这也成了我埋头工作的原因之一。

因为踩协秘书长林小姐始终是我的最爱。我现在改写《林冲夜奔》,另一方面,也为了讨好林小姐。因为她也姓林,大家都姓林嘛,希望能引起她的慧眼赏识。关于这方面事情,我承认我有点儿私心。所以,我当然不能往明里去说,否则,林小姐听到后肯定会害羞的,那我的计划也会全然泡汤了。

众所周知,我的大名叫黄黑白。这个大名,大家一听就会乐,以为我对色彩特别感兴趣。其实,我是一个色盲,这一点怕没人知道,包括我的林秘书长。这就算是我的一点隐私吧。

我的这个特点也有好处。假如有一女子,她肤色黝黑,皮肤糙得像黄牛皮,但在我看来,她却是生得白嫩白嫩,细腻无比。因为我不仅是色盲,还患有“大众审美颠倒症”,这么解释吧,往往是普通大众看来是十分美貌的,但在我看来却是丑陋不堪;而我认为她美丽动人,而大众说,她啊,丑八怪一个。总之。我不仅是色盲,按我们镇上的名医贾医生的话说,还是一位审美颠倒症患者,这一点也使我往往有审丑的心态,比如,大街上走来一位美女,大家都不由自主地会侧目相看,而我却对此无动于衷,而如果走来的是一位丑八怪,我却会在内心激起层层涟漪,心驰神往。所以我有审丑的习惯和心理基础,这当然也属我的隐私。

其实,我的初恋并不是林小姐,而是另有其人。我十六岁时,有一天,我游手好闲地在街上走着,忽然迎面走来了一位妹妹,她在我看来是一位十分标致的姑娘,真是美若天仙吧。如你所知,那时我还很年轻,因为年轻嘛,自控能力就稍差点,我按捺不住自己的内心激动,我即上去与她搭讪。

我说:“哎——,美女哎!”她听到我的声音,回转身来。——单是她这样一转身,那样子可爱极了。这时,她用眼睛问我:“啥呢?”并十分大方地向我走来。

走近我时,又问了一句:“咋的,大哥,有事吧?”

我说:“有事。”

她说:“么事?”

我说:“重要事。”

我将自己的愿望说了出来。大意是我叫黄黑白,单身,年纪十六,我想与她处一下朋友,试问,你同意吗。

她一听蹦地三尺,高兴地对我说:“太好了,大哥,——那你家住哪?我这就跟你走吧。”

当时,我十分感动,我是对自己感动,我怎么会有这样好的眼力,我不但找到一位美女,而且还找了一位直爽的女孩儿。

我带她往我家里走。快到家时,我有些心猿意马起来,总想与她牵一下手。那知我家附近的居民瞧见我们时,表情十分怪异,后来我才知是怎么回事了。

她的长相竟把邻居们吓得不轻,有的甚至晕厥过去。“这就奇了,她怎么了?”我暗自思忖。“难怪她一出现在弄堂口时,回头率就这么高呢,原来大家都悄悄地在议论着她的容貌。”

我顿生怀疑,当我侧目细看她时,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她的美丽表示怀疑,“这姑娘怎么生得如此美丽呢?”我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事后才知,这仅仅是我的观点,而且在我看来,她还是太过美丽了,与我的要求,还名不副实。

我领她到了我家,左边邻居的一位老太太带着古怪的眼神,对我说:“这是谁家的姑娘,长相真是……吓死人啦。”另一位右边邻居则直截了当地对我说道:“哎呀,你小子真是没长眼啊,怎么领来这么一位神仙呢?” 有人干脆这样问我:“你好没长眼哪,你这头母夜叉,从哪儿找来的?又有人概括说:“有人是不带翅膀的天使,而你那位是不带翅膀的母夜叉。”

在家里,我将邻居们的意思对她转说了,我这时是按相反的意思说给她听的,希望点到为止,免得使她难堪。

那知那姑娘听了,原本眯缝着的眼睛立即倒竖起来,微微地歪斜着嘴,露出了一口大黄牙和血红的牙床肉,她用含糊不清的大舌头口音规劝我道:“黄黑白,你他娘的,真不是个东西,别人的赞美,不能当真,只听一听好啦,你差不多得了吧,……贱胎,世上哪有那么多丑女呢。”

后来,我想对含糊不清的口齿作了一番提问。我问:“你这口齿为何如此含糊不清?”

“对呀,大哥,你瞧我的大舌头,看看,就比常人大截,所以,我说起话来含糊不清,怪好听的。”说完她向我伸出了她的舌头来。

“听你说话,真像是你嘴巴里含着一枚大核桃一样有趣。”为了向她说明问题,我只好打一个比方。她听了我的话,有些扭捏。

“大哥,你真聪明哩,我口内正含有一枚大核桃。而且,生来如此,生来如此。不仅如此,我的舌头还比你短一点,胖一点呢!你说,好玩不?稀奇不稀奇呀?我的大哥啊。”

“不奇。”我答道,随即又补充说,“一点不稀奇。很好,非常之美。”

“此外,大哥,假如你不嫌弃的话,”她将嘴唇凑近我的耳旁,低声说,“我还是个男儿身哪。你说,有趣不有趣?”

“超有趣。”我说。

“是吗?”她松了松肩,一副得意洋洋神态。

所以普通人认为“丑”的,在我看来却别有一番美丽与风情。这是我的特点。比如我一听到优美的音乐,瞬间心灵会酥掉,所以我尽量不听优美的音乐,听一些凶杀、恐怖之类的音乐,比如听听影视中日佬进村时的音乐;再比如我一瞧见大众认为美丽的相貌时,心灵产生不了什么美感,有时却会升起厌恶之感。

所以我常常提醒自己:美丽的容貌都是相似的,丑陋的容貌却各有各的丑相。

据此我又推理出:善良的心灵都是相似的,恶毒的内心却各有各的不同。

后来,我对丑与恶,居然着迷了。从此我炼就了审丑的美好心理。

倘若你对我上述推导存有怀疑或难以理解我的这方面表述外,我再打个比方说明。

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出去看风景,不只是想要那种简单的看山水来放松自己,因为在他们看来世间的山水都是相同的,如果在一开始看见这么漂亮的景色,或许会觉得很惊奇,会非常的喜欢,但是时间一长看得久了,就会觉得有点无趣,因为任何漂亮的东西看久了都会产生视觉上的劳累。但是,对原本丑的东西,就不一样了。比如与大众认为一位奇丑无比的女子谈一场恋爱,确实是一场乐趣,妙不可言。

但找个丑女比我去找个美女还要困难不少,这使我始料不及,也着实后悔过一阵子。有一天,我要到大街上去寻找丑女,但忙了几天,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心想:“算了算了,还是找个美女,凑合着过日子吧。”

但我的审丑心理始终不渝地提醒着我:“黄黑白,你做人要有良心哪。你不能毫无原则,你要想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就必须服从你内心的需求,而不是水性杨花,表里不一,更不能面对丑女,内心发痒而见异思迁哪。”

3

接着再写林冲夜奔。

那晚,林冲一路夜奔,终于到了东京,来到书院门口时,大门口高挂着的灯笼已灭了。此时天已大亮。东京汴梁城内一派繁华,街上各种叫卖声,此起彼落。

这时,书院院长也刚刚上朝回院,正坐在太师椅上打瞌睡。只听手下人来报,说林冲有事禀报。院长面有愠色,他动了动嘴巴,咕噜一声,表示让林冲进来。

得到容许后,林冲兴奋地将自己做完了全部的吉米多维奇数学习题的事向院长大人做了汇报。他内心期望着当院长大人听完这个好消息之后的喜悦之情,也与自己现在一样,溢于言表。

但院长大人听完后,毫无表情。也就是说,林冲所期待的那一幕并没有如期发生。院长大人听了他的汇报后,场面竟如此地冷淡,不但冷淡,而且反而有被当场斥责的意思,说他这是搞题海战术,没有什么实际意义,总而言之吧,没有多少用处可派。

院长大人抬起眼皮,用眼睛扫了一下林冲,慢慢地开口说:“林大侠,我要提醒你,作为院士,不能做这些玩意儿,懂不?这叫啥维奇?那维奇的数学什么习题是什么玩意儿?他的姓名怎么这么古怪呀,我大宋天底下,有姓维的人么?”

这位院长也不是别人,说出来,你也熟悉。他就是太尉高逑。他总是坐在上面的太师椅上,半闭着眼睛,仿佛老是睡不醒的样子。其实,他根本不懂数学。他这个东京书院院长也是挂名的,他实际的官职是朝庭太尉。

旁边的工作人员对太尉解释道:“呃,高院长,高太尉,那数学编写的人,不叫维奇维奇,而是叫鲍里斯·帕夫罗维奇·吉米多维奇,是一个北方白俄粗人,呃,是一个白俄老毛子。”

“啥?外国人?”坐在太师椅上的高院长原先半闭着的眼睛突然睁了开来,怒目圆睁,面露凶光。林冲向他做了必要的解释,谁知高院长已是怒不可遏了。他拍着书案,暴跳如雷,对下面站着的林冲大喝一声,“这还了得,难道我堂堂大宋朝就没有数学什么习题可解了吗?”

碰了一鼻子灰的林冲,只得连夜返回沧州野猪林草料场。接下来的是林冲第二次夜奔了。那林冲一路上越思越气,但他总不能哭吧,一个堂堂男子汉,一路上总不能像一个小寡妇似的哭哭啼啼。所以,林冲一路狂奔,此处,应该赋诗一首,一是以解林冲自己心头之怨恨,二是渲染一下故事的悲凉气氛。

此时的林冲内心是悲壮凄楚的,他应该用反二黄的板式唱道:

大雪飘飘扑人面,朔风阵阵透骨寒。

彤云底锁山河暗,疏林冷落尽凋残。

怨恨萦怀难排遣,荒村沽酒慰愁烦。

别妻千里音书断,关山阻隔两心悬。

正是他将“沽酒”两词吟唱出口时,只见茫茫雪地上,远远望去,恰有一草棚子,仔细一瞧,那屋顶上还插着一面黄色的酒旗子,它正随呼啸的西北风而飘扬。此时,他收住脚步,将扛在肩上的红缨枪往雪地上一戳,对自己说道:“前面不远处,倒有一酒家,俺不妨先去吃酒吧。一是解自己心头之烦,二是解自己周身之乏。”说完他便朝酒旗子方向奔去吃酒了。

他一跨进酒家,店小二两眼直直的瞪着他,仿佛有什么不解的问题,两眼总有意无意地瞧着他,却并没有与他打个招呼,作为店小二,这无论如何是显得很不礼貌的。

林冲选了一个角落,坐下后,问道:“瞧啥呢?我身上又没有花。”

店小二一猫腰,狡黠地笑道:“您这位客官,好不可爱也,您正是没有花,刚刚把我惊住了。对不起,对不起。”店小二笑容可掬地道歉。

林冲这才发现自己这几夜来来往往奔波,竟将自己的头上插的花朵,早掉在了雪地上。他自己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原来,大宋朝人都喜欢在自己的头上插花,尤其是男子,头上插花是一种装饰。如今天的男人手腕上的名牌手表,手指上的金戒子,脖子上粗笨的金项链,又如几年前刚刚富起来的大款手上端着一个“大哥大”,砖头般大小,笨重得很有趣味,满大街招摇,这是一样的道理。

其实大宋朝的男人也并不真想带花,只是那时候的官场喜欢赏赐花朵,就算本能是不情愿的,但是为了能够顺利的晋升,只能戴上。而市井一般的百姓总认为戴花是一个好兆头,是一种身份的表示。像林冲那样的东京书院的院士,那出门更是必须头上戴花了,而且这成为了一种礼俗。

所以,刚才见多识广的店小二的惊愕是有道理的。

三大碗酒下肚,林冲便有了三分醉意。这时,不知从哪儿吹来一股风,将林冲吃酒的桌子上蜡烛一下吹灭了,店小二马上将他酒桌子的那根蜡烛点重新点亮。

林冲盯着那蜡烛不断上窜的火苗,问店小二:“你说说,刚才那蜡烛被一股寒风突然吹灭了,店小二,你刚刚将蜡烛重新点亮时,第二波风又吹来了,但这一次蜡烛没被吹灭。那我问你,如果风第壹百单柒(107)次吹来时,那蜡烛是被吹灭了呢,还是没被风吹灭?”

林冲想考考店小二智慧。那知店小二脱口说道:“客官,那蜡烛被吹灭了。”

林冲一听,心想:“眼前这小二还真聪明。”不过,他转眼一想,“或许,他是蒙的吧?”

林冲问他:“为什么?”

店小二脱口说道:“这位客官,你也甭问我,第一次是被吹灭,是奇数也;第二次没被吹灭,系偶数也。您说的壹百单柒是奇数,故蜡烛是被吹灭了。”

林冲接着道:“你既然已说到奇偶数,那我不妨再问你一个问题,”他停了一下,喝上一大口酒后,没有直接咕嘟一口咽下喉,而是将酒在口腔内转了几圈后,才咽下去。他上嘴唇与下嘴唇,一眠,“吧咂”一声后,继续说道,“我一、二、三、四这样数下去,你则数二、四、六这样数下去,我与你数得一样快,也就是说,我说一,你则说二,我说二,你则称四,我说三,你要说六,你我如这样一直数下去,那我与你是不是能数一样多的数呢?”

“一样多呢!”

“为什么?”

“不为什么,简单,客官你说一二三四五……这样数;我则二四六八……这样数下去,比如我们来数黑豆吧,只要黑豆有很多,无穷多,你我就数得一样快。对吧?”

林冲心头一悦,思忖道:“这小伙子长得也眉清目秀,一表人才,做店小二也委实可惜了,”便对他说:“这样吧,三天后,本月十五,你来找我,到草料场,我教你更复杂的算术。那是真正的有趣呢!”

店小二想:“这客官也真有趣,我倒想见识一下,‘那更复杂的算术’是什么。”他便爽快答应了。

十五日一到,店小二果然找到林冲,请教算术。林冲说,“这样吧,你晚上到算术院来上课吧。白天就开好你的酒店,晚上来吧。”

林冲所称的“算术院”就按在山神庙里。离草料场不远,不用一炷香工夫就到了。林冲自己写了一牌匾,放在神像下面。上书:山神庙算术院。这样,他与店小二每晚从子时开始,在山神庙神像下研习算术,直到寅时过才散去。

后来,山神庙算术院名气非常大。在大宋朝的都城汴梁街上走着走着累了,想喝茶或酒时,往往随便往哪一家茶肆酒楼里一坐,那些客人往往都在闲谈。

“哎,老哥,东京书院与山神庙算术院哪个名气大?”

“还用问嘛,当然是山神庙算术院名气大呀。”

“啧啧,山神庙算术院厉害着眼哩。”

“在我们东京,这个连三岁小伢儿都知道的呢。”

东京城是北宋最繁华的城市,那时人口已过百万了。有夜市,有早市,还有专门供人娱乐的场所“瓦子”,它是提供餐饮、歌舞等娱乐表演的,有钱人或官员可以到里面一边吃喝一边看歌舞演出。这也可以从侧面证明了,大宋朝的经济相当繁荣哪。

经济一繁荣,人们都看重下一代的教育了。所以,听到人们纷纷称赞山神庙算术院时,引起了在瓦子里看演出的“公人”的注意。其中就有一个叫高衙内的人,此人就是高太尉高逑的儿子。他对高逑说:“爸爸呀,市面上纷纷称扬山神庙算术院,你堂堂一个东京书院反而没被人瞧得起了,成何体统?”

“应该说,作为东京书院的院长,我们应将天下学子的研究方向定在古典经书上,搞那些杂耍算数,真正是成何体统。” 太尉依旧是半闭着双眼,高高地坐在太师椅子上打瞌睡,他闭着双目,一边慢条斯理地喝茶,一边瓮声瓮气地说与儿子听,“做好八股文才是正道。”。

但有一点事实,足以使东京书院尴尬万分。东京城里有身份有地位的家庭都喜欢找山神庙算术院的学生做他们的家庭教师,而且,做着做着,家长们往往实在太喜欢这些青年学生了,往往将自己藏在闺房里的女儿许配给了他们,也就是说,招他们做了女婿,理由是“这些学生聪明呐,基因不错嘛。”而他们一做上这样家庭的女婿,也往往做上了高官,这些学生都飞黄腾达了。

与此相反,东京书院出来的学生,呆头呆脑,手无缚鸡之力,不会做任何事务,只会死读经文而却还不求甚解,是是而非,做出来的八股文动辄万言,食古不化,做好的文章交给领导阅后,往往读着读着,领导就会打瞌睡。

后来,东京城凡是有失眠的人,好心的人往往会说:“要不,去读读书院的八股文吧,可有名啦。我在书院有熟人,要不要给你弄两篇来读读,那玩意儿尤其是半夜睡不着读点儿,很灵的,保你一读就能入睡。”。所以,茶肆酒楼,连瓦子里人也瞧不起这些学生了,时间一长,所以这些学生全部失业,回乡去了。

但到了乡里,他们不会耕田,不会经商,也不会做家务,只好开个门诊给人看失眠症。但是问题来了,乡下人干的全都是重体力活,白天太累了,晚上脑袋一挨上枕头边,就呼呼入睡了,有几个还没挨上枕头,就睡着了,没有一个人失眠的。所以,失眠门诊全部倒闭,开失眠症诊所的书院学生,后来据说饿死的有不少。但也有头脑灵活的书院学生,重新回到东京城里,开了失眠专科门诊,有几家据说生意还不错。东京城的居民患有失眠的患者来到诊所,郎中很客气,往往先是泡一壶茶,患者喝着茶,精神倍增。这时,郎中问诊,问好后,郎中说道:“嗯,从脉像上看,你的失眠比较严重,这样吧,我多给你开几篇咱院里新写就的八股文吧。”病人当然千恩万谢。

这些诊所在东京曾一度生意兴隆,这样许多医馆就坐不住了。有几位老郎中拄着拐棍来到这些新开的失眠专科诊所,央求比自己年轻许多岁的书院学生道:“后生郎中啊,你行行好吧,让老朽抄几篇你们的八股文,行呼?嗯呃……老朽的医馆快积不开锅啦。”

于是,好心的书院学生会让他们抄几篇旧的八股文。但那些旧的八股文往往已在东京城内流行,失眠患者都在读,时间一长,就起不了什么作用,但新的八股文书院学生又不肯轻易给他们抄,所以那些老中医只好这样办,他们往往给病人搭脉后,开出如下的方子:

丹参3钱,生地3钱,远志2钱4,柏子仁2钱4;

九节菖蒲2钱,五味子1钱4,白薇2钱,龙齿3钱;

琥珀2钱,肉桂1钱2,炒枣仁2钱4,桔梗2钱4;

玉竹2钱4,茯神3钱,夜交藤3钱,益智仁1钱4。

老郎中边写方子,边说道:“这方子啊,专治天长日久不能合眼,神情焦脆思虑劳倦之患疾也。” 郎中同时对患者关照说,“你的病啊,是心肾不交,阳不入阴,神不附体这故。老朽开的这个方子啊,也不过是臣药。你撮好药,拿回家后,将上面的中药加水煎汤,每天一副,早晚服用之。”

老郎中继续唠叨着:“我还要给你开君药,我这君药给你,是东京书院托人抄写来的,特别正宗的八股文啊,灵验着哩,我给你开上2篇试试。”老郎中捻着稀疏的胡子,说道,“老朽需要叮嘱你的是,这方子特别灵验,你要边默读,边喝蜂蜜水,用3钱蜂蜜冲温水润喉,须一炷香内默读完毕喽。”

当时东京城内的郎中时常会信誓旦旦地对患者这样保证道:“一般嘛,用老朽的方子,在两个时辰内便可见效,一个月内可完全恢复了。”

后来,东京城的郎中说,称此方为“助眠安神汤”,简称“万年睡神方”。老郎中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单从这点上看,说明他们的生意确实是不太好。

倘若来就诊的病人是一些中青年男子,郎中往往还会这样叮嘱他:“服药期间嘛,你就要禁饮白酒、茶水,啊,要按时起居,啊,记住喽,你得千万不要再同房啦,那玩意儿伤身,啊?晚上没事,那就多看看我给你开的那俩八股文章呐。”

4

现在有时间说说我们的镇了。

我们镇的大名叫水镇,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水或缺乏水。我们镇的名字,说起来也真有点奇怪。水镇地处山区,全镇只有一口深井,井水甘甜。镇上居民吃水用水都指望着这口甜水井。但这口井平时也没有多少出水,在我的印象里,它却深不见底,倒也从不干涸。

所以,我们水镇上的居民吃水是比较困难的。居民吃水用水倒还有一个地方,那就是镇上的那条大河了。

但这是名称,也就是说,镇上居民喜欢这个叫法。其实这一条名字叫大河的是小溪,那小溪几乎终年不见水在奔腾,总是几支细小的水流不断。只是夏天雷雨过后时,它才会形成一条真正的河流,才能够在小溪上见到潺潺溪水在流淌,而平时根本就没有多少溪水在流。

此外,我们镇有两个协会,交相辉映,相互扯皮。一个是踩协,一是码协,这个你已知道了。而且两协会相互关系好像并不友好。本来编剧之类的事,也就是说,在稿纸上码字的事,归我们水镇的码协管,它毕竟是码字儿协会。我也有意思,这事应让码协来做,但实际情况是却偏偏由踩协交我来完成。这一点我感到奇怪不已,但我也乐于接受这件事,主要原因是原来的《林冲夜奔》虽好看,但不宜与我们水镇半大的孩子来读,这打打杀杀,怨怨相报,确实有伤社会安定与和谐,说明虽是脍炙人口的故事,但也有不太适宜孩子读的时候。所以我必须改写。

与此同时,持我上述观点的还有我们水镇踩协会长。他对我这样说道:“黄黑白同志,你要为我们水镇写一个剧本,小说嘛也行,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要鼓励我们水镇的下一代,对学科学有热情,有志气,有精神,有味道。”

其他的是,林冲姓林,而我们踩协的秘书长她也姓林。这使我来了写作的动力。——你也知道了,我不再重复。

另外,我还必须补充的是,我的一些私事。也就是说,我是镇踩协的会员,但与此同时,我还是我们水镇的作家,同时我还是一名老师,目前在一所学校教数学,这一点刚好与林冲在山神庙的工作相一致。

那天,我一走进踩协去开月末例会,迎面映入我眼帘的是我们水镇踩协大院照壁上的一句话:

倘若生活缺乏幽默,那么人生就会无趣许多。

下面落款是黄黑白。这几个字装饰的非常有气派,这使我感到有些局促不安了。顺便解释一下,照壁上的那句话是我说过的。你也知道,我是不爱吹牛的,通常所说的,属于低调一类。所以,当我看到,我的话被搬上我们水镇踩协大院的照壁上时,你一时感到不好意思了。在一般情况下,我不是一位爱出风头的人呀。

我们水镇踩协和码协的领导都知道。他们说我,不仅踩独轮车方面是我们水镇的大师级人物,而且其它方面,比如码字也好,数学更是一流哪。

他们还说,虽然我是色盲,而且据说还患有美丑颠倒综合症,但这些对教数学不是什么阻力。言下之意,我的缺点不能算缺点了,而我的优点恰恰是货真价实的优点。总而言之吧,我是我们水镇上著名的非著名作家,是一位接近于完人的人。这是众所周知的。

基于这一点,踩协秘书长林小姐最近好像也有意于我。但你也知道,我有美丑颠倒综合症,所以我不敢肯定,林小姐究竟长得是否如他人所说,美丽动人,她万一如上次那样,再是一个丑八怪呢,那我情何以堪哪。

我借开会这名,暗暗打量过林小姐,从我的角度看林小姐,她皮肤粗糙,这一点我放心了,说明林小姐皮肤细腻。她的容貌是蟹壳脸,大嘴巴,厚嘴唇,此外,脸上布满麻雀斑。她说话时常爱磕巴,我想这些应该都是她的优点吧。她的身材是这个样子的。她既胖又矮,而且上半身长于下半身,从整体上看,她的脑袋与全身比例似乎有点失调。总的来说,她脑袋大,脖子粗,看起来话像个唐三彩的模样,这应该是她最有魅力有趣味的地方了。总之,她远看像唐三彩,近瞧也像唐三彩,非常可爱。

以上关于林小姐相貌方面的得分,我是比较满意的。因为她的这些优点,对于我来说,都是好的事情。由此我想将林小姐带到我家里去,让邻居们也开开眼吧。一方面是考察邻居方面的综合评价,衡量一下林小姐到底是否美貌;第二方面,我想尽量挽回上次邻居对我美丑不分的不好印象吧。

那天,我对林小姐讲了一个可爱的数学问题。我的本意是不想讲数学,而是想哄她开心,想用数学故事蒙她,当她头昏脑胀,不知天南地北之时,来个顺水推舟吧。这个好处是,我可以将她一把拉入怀里,而她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想不到,她却越听越爱听,而且越听越精神,越听越来劲,这使我的本来计划泡了汤。这说明数学只对笨人是一剂迷魂汤,而对聪慧的人,却是一贴清醒剂。

我的数学故事是这样开始的。我先问林小姐:“偶数和自然数到底哪个多?”这是林冲给店小二讲过的,我只是借林冲而已,稍变了一下花样,来考林小姐了。

她抿着嘴,望着我,笑而不答。这我有点兴奋了。我说:“这样吧,我慢慢讲给你听。”

我向她解释道:“偶数的数量是无穷的,而自然数的数量也是无穷的。你肯定想象自然数要比偶数多吧,因为那自然数就是由奇数和偶数组成的嘛;这种想法你说说是对的吗?”

她还是抿着嘴,望着我,笑而不答。我真有点兴奋了,于是继续说道:“但你如果这样想,那你就错了。”我继续洋洋得意地说,“每一个自然数都有一个等于它两倍的偶数,而每一个偶数也都有一个等于它一半的自然数,这就是说,这两个无限集的大小都是相等的,可称它为‘可数无限集’。”

我随手拉起她的手,蹲在地上,比划起来。另外,她的手很有骨感,手指颀长。我想,她这辈子只做踩协秘书长,还是不够的,她应向我学习,还应该像我一样,去找个第一职业,比如弹钢琴或拉小提琴是最好不过了。这时,我随手捡了一根树枝,在地上比划着。

我说:“我们可以在自然数和偶数之间建立一个一对一的对应关联式,这个关联式会告诉你,每个自然数都有一个与其对应的偶数。比如说,”我开始划了起来:1——2,2——4,3——6,4——8,5——10,6——12……,无限循环下去

如果我们一直这样列式下去,你会发现,无论写哪一个自然数,都有一个偶数与它相对应,也就是自然数的两倍。”她在默默听我的解释,但两眼却盯着天边的一个什么地方。

我继续在讲我的数学问题。我说“列到最后就很尴尬了,你会发现,即使我列出了所有的自然数,——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了,但你还是会发现,有偶数能与之对应,所以,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偶数和自然数谁也不会比谁多,结果是:一样多。——懂吗?”

片刻沉默后,林小姐盯着天边的一个什么地方的两眼回到我的脸上。

“你以为我真不知道吧?”林小姐反问道。只见她一把夺过我手中的树枝,在地上写了这样的文字:“给定正方形各边上的一个点。用直尺作图恢复出这个正方形来。请——”

“你在给我出题目?我那有直尺呢?”

“给你。”她从裤袋子里摸出一把直尺来递给我。我见到她这个样子,一时竟认为,她一定是一位魔术师转世而来。

她站起身来,两手相互拍着,将许多手中的灰尘落在了我的头上和背上。

与此同时,她说:“目的是想知道你的‘手艺’怎么样?”

“你以为我在炒菜啊?”我边说边想,“想不到,她是一位数学家啊。我今碰到对手了。”

我站起身来,对她说,“我不用什么尺子。你在脑子里作图,你给我听好了。”接着,我吐了一口吸入嘴里的灰尘,清了清嗓子,说道,“在你的正方形四条边上,想象各有四个点,估且称它们甲、乙、丙、丁吧,现在再想象将甲和丙,乙和丁联成直线。听好喽。过乙作甲丙线的垂直线,如果,我刚画的这条线,画得与甲丙线相等,那么,这线的顶端也在乙线对面了,然后,将这个顶端与丁点相连。连线就是正方形的其中一条边了。剩下的事情你也就简单啦。”

“你还正聪明呢。”林小姐拍拍我的肩膀夸赞我。

“那是。”我非常不客气地说道。

5

后来,关于林小姐是否是美女这个问题,邻居们的看法是一致的。他们都这么认为:她与先前我领来的那位姑娘,有本质上的不同。他们说,如果比喻那位是夜叉的话,那么林小姐正好与其相反,是一位不长翅膀的天使。他们往往会问我:“小子,这一位妞,你是从哪儿给找来的?我要给我家那小子,也去找一位来。”

听了这话,我相当满意。同时,他们也会关切地问我:“黄黑白同志,你的那毛病,按我说,你也别嫌我废话,也得去瞧瞧了。我们水镇名医贾医生,那什么毛病不会瞧啊,快,快去看看,你这美丑不分,多不便啊,生活中有这病,那哪儿成呀,切!”

有一天,我在踩协大院遇到了林小姐,她对我说:“黑子,你的稿子呢?”话语中尽显温柔。“黑子”是她给我的爱称,她已不称我“黄黑白同志了”,从这一点上看,我与她之间的进展是飞快的。

我答:“快了,快了。”为了赶稿,我夜以继日在写作《林冲夜奔》。于是,我这样写道:

林冲大侠开办的山神庙算术院是相当的出名了。不仅学生多了起来,而且林冲自己也做出了许多科研项目,一时轰动京城。但这也引起了东京书院高太尉和他的儿子高衙内及其一众爪牙的不满,他们纷纷到上面告发林冲不务正业,不好好照管草料场,尽弄些什么算术题那歪门邪道,搞那玩意儿,叫玩世不恭。与此同时,他还里通外国,不明不白,与老毛子搞在一起,他的问题性质很严重哪。

但上面的意思是,既然当初同意林冲在保证草料场防火防盗等安全的情况下,容许他搞点算术研究的,就不好对他说什么啦。

这样的答复,高院长他们越想越气。为了使林冲做不了算术题,教不了学生,后来,高院长他们想出了一条毒计,这就是火烧草料场。高院长派他的一众爪牙在大雪天去纵火,一是想烧掉草料场,以便可给林冲定罪,二是顺带着烧死林冲本人,永解高院长心头妒忌之狠。

那天,漫天大雪,天气非常寒冷。林冲在山神庙做算术题,却发现草料场那边,冲天火光。林冲望着熔熔火光,惊恐地睁大了眸子,想道:“不好啦,着火了。这样高院长他们抓到口实了。”

面对这样的大火,他也感无奈,只得站在山神庙门口,眺望着草料场越来越大的火光出神,片刻后,他叹息道:。

按龙泉血泪洒手稿,

 恨天涯一身流落。

专心投水浒,

 回首望天朝。

急急走,忙忙逃,

顾不得算术了。

良夜迢迢,良夜迢迢,

投宿休将门户敲。

遥瞻残月,暗度重关,

我急急走荒郊。

身轻不惮路途遥,

心忙又恐人惊觉。

吓得俺魄散魂销。

望家乡,去路遥,

想母妻,将谁靠。

俺这里吉凶未可知,

他那里生死应难料……

他不知所措,只得去投水泊梁山。但事情往往会是绝处逢生。林冲趁着漫天大雪奔向梁山时,却在半道上想出了一个道理:“哎呀,俺不能这样离开,必须回去,将真实情况向上面讲清楚也不迟。”于是,林冲扛起那杆红缨抢,将装算术稿子的黑色牛皮袋牢牢系在了枪缨下面,然后,迈开大步,朝东京汴梁奔去。

手稿写完了,我将它交给了林小姐。第二天,林小姐对我说,“把那两个数学题给添上吧。这样读起来就饱满了。”

我拉着林小姐的手,心猿意马地说:“好。”

“好什么呀?”林小姐说,“黒子,要不咱也来次夜奔,如何?”忽然林小姐向我提建议。

“夜奔?往哪奔?"

“你傻呀,当然往灯火辉煌的方向奔嘛。咱看灯去,怎么样?”

“噢,今天正好是正月十五,好啊,咱看灯去。我们也往东京汴梁方向奔吧。说不定,还会遇到林冲呢!”

“瞎扯。怎么可能呢?”

夜奔真正好玩,你试想在纷飞的雪花下,我与林小姐一起各自踩着独轮车夜奔,别有一番滋味哪。起先,我与林小姐各自踩独轮车,在雪地上滑雪。我们双双都张开了双臂,像翅膀一样,趁着漫天飞舞的大雪,向着灯火辉煌的方向奔去。

这时,我想起了林冲,他仿佛也扛着那杆红缨枪在大宋朝的时空里狂奔;或许同样狂奔的还有施耐庵老先生,他扛着一枝如椽大笔,也气喘吁吁地狂奔在大清朝的又一个时空里。

我琢磨着,要是大家都碰见了,那该是一件多有趣的事。

就这样,我和林小姐各自踩着独轮车,滑翔在洁白如玉的雪地上,我们的后面,有两条车辙正在不断地生长,它们像是跟在我们后面的两条玉龙,正优美地游动着、追逐着。

此刻,我瞥见林小姐像雪雁一样,轻盈地在厚厚的雪花世界里翩跹,而我也张开双臂。我们各自在独轮车上飞奔,忽地,我发现我们的手肘部似乎各自长出了一对洁白的大翅膀,在这晶莹剔透的世界里开始飞翔了。

我们终于飞了起来,在茫茫雪原上飞翔。“鲲鹏展翅。”我突然想到了这个词汇。

雪好像越下越大了,老天没有停下雪来的意思,远处云层间,那正月十五的灯火在闪闪烁烁。此时,我和林小姐越飞越高了。

此处,我要补充一下,林小姐叫我“黑子哥”时,这让我听得怪舒展的。当然,她有时还叫我“小白”,这让我听着别扭,会让我联想到实验室里可爱的小白鼠。还好,小白她不常叫。与此同时,她叫我小白的时候,往往还另有所指,是一种我们之间暗语。比如,她想做一些情侣间比较亲热的小动作时,往往唤我“小白”。所以,小白成了我与林小姐之间的某种暗号。

这时候,我发现雪停了,天上也是星光灿烂,它与远处地面上元宵节的灯火,交相辉映。在星光与灯火之间,我与林小姐如两只鸟儿在比翼双飞,而且越飞越高。

我偶尔回眸,身后的两条曲线还在洁白的雪地上游动,曲线优美,一眼望不到头。那两条曲线正在不断地相交,延伸,反展,重叠,缠绵,扭动。它们有时如胶似漆,有时如歌如诉。

这两条曲线在雪地上如两条玉龙,一直紧追不舍地在追逐着我们,而我几乎望不到它们的全身。只望见两条在雪地上无限优美地游动着的曲线。

我遥望曲线而发愣。因为我居然有了强烈的审美意识了,对这两条曲线产生了强烈的审美意识,并有了性冲动。我对林小姐激动地喊道:“我的美丑颠倒症被颠倒过来了,这太好啦!”

林小姐似乎早已知道了我的内心变化,她侧过头来,会心地对我莞尔一笑,但她的脸颊瞬间变得绯红起来。而在我看来,她与远处元宵的灯火一样明媚,一样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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