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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云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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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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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山顶

一座雄壮的大山,一个平阔的山顶,一片茂密的植被,一排整齐的石屋,一位矍铄的老者,一脸宁静的笑容……我的关于太行的记忆和怀念就栖居在这一个个的“一”里面。

难忘那座大山。大山平行铺展在山村的东面,像极了拉开了的屏幕抑或展开了的扇面。起初,我称它为屏幕山,而与我同游的伙伴则称其为扇面山,直到后来从村民口中得知此山的真名——东寨山。据说曾经有一个生产小队在山顶建房驻扎,所以才有此名的诞生。

难忘那个山顶。那是一个可以肆意奔行的山顶,奔行于面积二百余亩的广阔空间会让你一时间觉得好像置身于茫茫的平地草原之中,风来草低,风去草直,竟然忘记自己身在一千多米的高山之上,唯有望到远山,望到断崖,望到山下的水库、梯田和村落才能确定自己身处于山之顶峰,才能确定脚下所踩的正是一个似乎只有传说中才会出现的世外桃源。

深秋时节的山顶,一片吐着白花的芦苇显得格外妩媚和招摇,但占地更广的是更大的一片近一米高的已显枯态的野草。那日中午,带着热度的艳阳把我们驱赶到一棵高大的翠柳树下。一向以攀爬技艺著称的伙伴爬上柳树掷下两个用柳条编织的帽子。后来,我们就戴着柳条帽身形随意地在柳树荫下的草丛里小睡了一会儿,还在秋草的怀抱里做了一个轻盈如羽的好梦。

“棠梨叶落胭脂色”。有别于柳叶的青翠依旧,棠梨的叶子虽然未落,却已染上了一身秋日的胭脂红。一棵棵棠梨树稀稀疏疏地挺立在山顶的原野上,像一团团正在燃烧的篝火,而一簇簇的果实就在这一团团火焰中无声地悬挂着。一棵不知名的落光了叶子的小树枝头,结着一个非常规则的半圆形鸟巢。鸟巢精巧,细草做成,只是已经鸟去巢空。那一窝曾经稚嫩的小鸟连同它们的父母都飞到哪里去了?其实,它们没有飞到哪里去,你看不远处就有几只长着红色小嘴、灰色羽毛的小家伙,它们唱着婉转的曲子正以山顶为基飞上蓝天打算去和随意舒卷的白云戏耍。举目远望,西北面的危崖上一棵松树旁还有一个鹰的巢穴,几头鹰在那里扑打翅膀起起又降降。

山顶上更多的植被则是人工种植的草木,枣树林、梨树林、核桃树林以及还未被完全收割的谷子。那一字排开的八九间石屋就离谷子地不太远,掩映在梨树林中,一例是木格的窗和上部带着木格的门。我和一觉醒来的同伴带着满心的兴奋去拜访石屋的主人,却稍觉遗憾地发现,只有最西面的那两间房子是住人的,其它几间空空如也。石屋的屋顶呈拱形,正屋左侧开了一个可容一人进出的洞,里面是一张暖炕,一位六十余岁的老人刚刚从炕上起来。

笑脸相迎,笑脸相应。主人拿出了一些枣子和梨子待客,客人则把随身携带的一些糕点留下。相谈甚欢,合影留念。走出石屋,在一个水瓮中用瓢舀水以把杯子灌满,那水清澈见底,实在无法想象竟是来自天上的无根之水。

休息片刻,主人打声招呼上了房顶,去侍弄那铺在上面的一片谷穗。谷穗的中间已经有一个黄澄澄的谷堆,我与同伴就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看老人驾驶手扶拖拉机拖动后面的石磙来把谷穗轧。老人驾驶的动作娴熟而专业,是我们远远不能及的,就这样,小小的房顶此刻俨然成了一个打谷场,如非亲眼所见实在难以置信。

老人说,的确曾经有一个小队在山上久住,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如今,人们早已下山去了,或回村庄,或出村庄去了远方的城市,近年来在山顶上坚守的只有他一人。哦,那么那满山顶的深秋乃至其它时节的果实当然也是他一个人的了。这到底算是一种幸运还是一种感伤?或许都不是,至少从老人的眼神和口吻中看不出来,岁月沉淀的智慧大概就是这种带着厚度的表情和腔调——不悲亦不喜。

然而,我的心情却是一阵子地起起伏伏。听着老人的话,我仿佛看到了春天的山顶,五颜六色的野花开,一身洁白的梨花开,属于小微型却香气浓郁的黄色枣花开,还有无数嬉闹的蜂蝶和鸟雀,面对这盎然的春意,老人是否会想起自己同样有过的烂漫的青春韶光?我仿佛看到了夏天的山顶,一团团乌云从某个方向威严地压过来,挟着闪电,带着雷鸣,还有紧随而至的倾盆大雨,这样的夜晚,独居山顶的老人是否会因心生惊惧而辗转难眠?我仿佛看到了冬天的山顶,皑皑白雪覆盖了村庄,覆盖了远山,也覆盖了这整片的山顶,掩紧房门把风雪拒之门外,打开房门来看旭日升起,踩着雪层四处游憩,老人的心中是否会生出一丝的孤独与寂寥?而一年四季的每一个黄昏,当“景翳翳以将入”之时,老人是否也会“抚孤松而盘桓”?

我不知道,我只是在一个深秋的日子登临此山,并仅作了五个多小时的逗留,随后就再也不曾去过。我是在山顶一片没于草中的供我垫头做了一个梦的浅红色石头上用小石子写过自己的名字的,我同样不知道,那一块曾经与我亲密接触并吸纳过我的体温和汗水的石块上后来是否有鸟停过,有虫爬过,有花开过;我更不知道,这些年的雨水冲刷,那名字是否还在那里。

但我知道,老人比隐居的陶潜纯粹,比行走的李白安详,比参禅的王维沉静,也比“梅妻鹤子”的林逋充实。我还知道,东寨山早已矗立在我的心中,任何人、任何光阴都无法把它夺走。

总有人知道,世间有这么一个山顶,山顶上住着一个人;却无人知道,山下滚滚红尘熙攘世界里还住着一个人,这个人在满心地期盼,期盼有缘再次登顶,从而开启一段不需太长就已满足的“两个人的山顶”之新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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