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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同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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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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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过年

盼过年是乡下孩子的普遍心理在孩子们的眼里,过年那几天简直就是天堂的日子。不需要天天再去学校受规矩做作业可以逍遥自在,一身轻松;不需要天天帮家里做家务,白天可以出去疯,晚上可以早早上床睡觉;那几天,即使小错,也不会遭到父母们责罚,不会受皮肉之苦。当然,穿新衣吃美食,拿压岁钱,这些事就更是妙不可言

节到中秋年过半,从吃月饼开始,乡下孩子们就开始盼过年了。

稻子收获上场,老牛哼哧哼哧拖着石滚子在场上一圈圈地辗压脱粒,社员们跟在后面,一把把叉子翻舞着,将稻谷和稻草分离,晒干、扬净的稻谷先装上几船送到粮库去,剩下的留足库存和种子,其余的就分给各家各户。于是,我睡的床(座柜)里就有了满柜的稻子。那年代,平常日子吃的是山芋饭、青菜饭、粯子饭、萝卜,多么希望吃上一顿白米饭可是,这只能是奢望,因为经验告诉我们,只有过年的那几天才能吃几顿纯白米饭。

子种下地以后地里的农活不太忙,母亲便开始张罗过年的准备。她找出家里不好再穿的破旧衣服,用剪刀一片片细心地拆开,理好铺平,然后,选一个晴好天气,在锅里打出半锅薄薄的面糊来,卸下一扇门板,就着面糊将布片一层又一粘贴在门板上,然后院子里晾晒,数天后,那布片成了硬梆梆的布“糨子”,从门板上下来,母亲鞋样在上面,剪出全家几口人的鞋型

自此,母亲便开始了漫长的纳鞋底、做鞋子工程那些天,母亲整天手不离鞋底,串门或者下地也要把鞋底带在身上做活的间歇、跟邻居拉家常的时候,纳鞋底抽鞋绳的声音便成了伴奏,一双双鞋底就是在这些“闲余”时光中完成的。母亲还会在鞋底上扎成种种花式,有斜方形的,有萝方的,针脚密密麻麻、整整齐齐,看起来舒舒服服,摸上去结结实实。过年的前一天晚上试鞋这几乎成了我家的规律,一双新鞋,蹬在脚上,暖暖的,便有了精神,走起路来劲抖抖的。穿上新鞋,我还特地跑出门去故意跑出嗵嗵的声音,生怕人们不注意我的脚,不注意新鞋,那种幸福真的是无以言说

北风卷着寒流袭来母亲将从队上领回的布证粮票小心翼翼分别包起来,将布票放到高橱左边的抽屉里,等攒了钱去扯布为我们做新衣裳;粮票放在高橱右边的抽屉里,留待年底到大队代销店买“茶食”,茶食可是大年初一用来招待拜年人的食品,那是过年不可缺少的。

过了冬至,春节已经在望。老天似乎要刻意考验我们,严寒一阵紧似一阵。冬至起,便正式进入数九寒冬……走在路上,冷风从裤管、衣领口、袖口直往身上钻,冷不丁抬头,冷突然窜进鼻子,酸酸的,麻麻的,弄得人眼泪含苞。想想再冷一阵就过了,心里便陡然增添了几分与严寒争斗的信心。下雪了。整个一片银色的世界。屋顶、树木、草堆全部被白雪覆盖,到处冰清玉洁,曾经的满目杂乱、破败、土旧一下子变了模样,犹如新建了一个人间仙境。沉睡了大半年的铜炉子被找了出来,这可是我们小时候冬天的“伴侣”。铜炉家家都有,圆形,腰身鼓盖上均匀地布满洞眼。冷天的那几个早上,父母亲在早饭时就取来炉子,先在底层铺一层厚厚的稻糠或屑,再从灶膛里夹出刚烧出的木碳加到炉子,加满后压实,炉子不一会就热了起来。起先,炉子很烫,烘脚再好不过,连着鞋搁上去,几分钟后鞋里面就暖烘烘的。炉子不太烫的时候,才能直接把手放在上面焐一焐。我们一边焐着炉子,一边渐渐临近的过年,想各式各样好吃的,馋虫就被引了上来。按捺不住翻箱倒柜寻找母亲收藏着为过年的花生、蚕豆玉米籽儿,掀开炉盖,拨一层浅浅的炉灰放上几粒,再用灰盖上。片刻,香味就出来了,随着炉子的暖气在屋子里弥漫,紧接着,豆儿哔哔啪啪在炉子里炸响。弟妹们早已等不及了,迫不及待打开炉盖,抢着捡出炸熟的豆儿,吹去了灰,丢进嘴里就嚼,丝丝的冒着热气,舌头满嘴里打滚。那份快感通透全身,驱散了寒气,漾开了提前过年的幸福。

下雪天虽然刺骨地冷,但我们却有一种新奇和欣喜的感觉。走在风雪中,不必担心淋湿衣服,也不会因泥泞弄脏鞋袜,尽管不小心滑倒在地,但厚厚的棉衣护身,一点也不觉得疼,爬起来弹一弹就又玩了起来

进了腊月,年味就更。腊月八吃腊八粥,是传统习俗。腊八粥八种不同谷物成,赤豆、绿豆、扁豆、豇豆、豌豆、花生米……不少年份凑不齐八样,就将水和米也算上,这些东西杂合在一起,熬得黏稠了,味道真的很好,便觉得有了一种年的味道。吃过腊八粥,过年的序幕算是正式拉开。生产队开始分红。一年的工分按劳动日折算价格,算到每家每户,扣粮、草等支出,有结余的就拿余粮钱。我的记忆中,我们家总是年年透支,好在祖父是个烈属,他就将烈士叔叔的补助拿来抵扣我家的欠款

前,最精彩、最开心的要数杀年猪“出沟”捕鱼了

孩子们听到队里杀猪的消息便从四面八方涌向大场。远远地听到猪的声嘶力竭的嚎叫声,他们脚下的步子更快了。终于看到了,老杀猪匠德网站在汽油灯下,正指挥人将猪抬到“杀猪凳”上,但见他左手摁住猪下巴,右手里的尖只一闪,噗的一声便捅进猪的脖子,猪血哗喷到脚下预先等好的盆里。孩子们大多是不敢看这一幕的,他们总是在这一刻别过脸去,待嚎叫声小了,才敢扭过脸来,上前用脚去踢踢还地上挣扎的“死猪”杀猪匠德网的个子不高,却十分有力,只一使劲,猪便被他投到“杀猪盆”里,盆里是半盆滚水,他十分熟练地揪住猪耳朵和猪尾巴,在水里不停地翻猪身,以保证全身烫到,待烫得差不多了,德网便收拾干净猪的一只脚爪,随即在脚爪上划一道小口子,一根长长的钎从口子上戳进又抽出,待捅遍猪的全身,便俯下身来“咬”住猪爪的口子,鼓起两腮拼命地吹气,“呼——唏——呼——唏——”,渐渐,猪被他吹得肿胀得像头大象德网“唿喇唿喇”地刮猪毛,只一会,一头脏兮兮的猪被德网整理得白生生的,这时,几个大力士自告奋勇上前将抬起来挂在一个树丫上德网提刀噗滋噗滋三两下就将猪开膛破肚,又三下两下麻利地将肝肺肚肠摘拿翻洗穿绳挂起。两头猪杀完,队长、会计这才走来,过好秤,分配方案,将猪肉和杂碎搭配好抓阄。猪肉分回去,当晚挑出一些杂杂碎碎的煮了过一下子瘾好些的猪肉自然要留着除夕祭祖和守岁的时候享用。

拉大网捕鱼的场面是很热闹的队里的小河很多几户人家合一条河。生产队大场旁边有个“大方”,那是大家共有的。年初的时候,人们在河里投下鱼苗,不用喂料,年底找来大网一拉,总够过个有鱼(余)的年。大方的水面太过宽阔,出沟时不好用网拉,只好用网丝。几条渔船在水中晃晃颠颠的,先是分段下数道胶丝网,然后在河里一边摇船一边捅竹篙,“哗——嗵——哗——嗵——”,鱼受到惊吓,跳出水面,钻进丝网,翻起一道道水浪,渔船飞快地朝水花的地方撑去……一河两岸上站满了人,大人喊着,笑着,小孩子拍着手,跳着。

小河拉鱼用的是“盆箍”网,渔民将网布好,村民自动分成两组,在两岸排开,人们像拉纤一样,身子前倾,拖着网绳,喊着号子,岸上的人和河里的鱼互动着,人欢鱼跃。不一会,就看到网里有鱼穿梭、跳起;快收网的时候,网里各种鱼儿东窜西蹦如开锅一般。

分了鱼回家,当晚就将小鱼和鱼头红烧盛满几大碗,可以连续吃好几天。好些的大鱼段当然要过年守岁和年后请客

腊月二十四到了,往后的日子一天紧似一天,二十四送灶、二十五调酵、二十六蒸馒头,二十七炒花生、二十八揽糊粉……终于数到大年三十了,如果腊月小,二十九就是除夕了这对于我们,会有些意的欣喜,春节提前到了一天这时候多等一天该是多么漫长!年末的这一两天,主要就是贴、喜笺和张罗年夜饭了。村子里各家都贴红红的春、喜笺和福字,过节的气氛自然越发的浓,村前庄后炊烟袅袅,充满了喜庆祥和

过年了,总算盼了这一天。

一年到头人们苦着、累着,为的就是过一个实实在在的年,过年成了乡下人生活的奔头。对我的那些乡亲而言,幸福是如此地简单,的确,幸福本来就是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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