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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皓然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小说
2018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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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台》第七章 老女不嫁:踏地呼天

                                                           温皓然

昨晚,南宫元宸和东方樱西辩驳了大半夜,他们一个自认为和黛罗是天生的夫妻相,乃前世注定;一个说自己和黛罗心有灵犀,是天赐的奇缘。因而,今天一早,他们便说好,各自出去凭着感觉走,看看到底谁先会遇到黛罗,那就说明他和黛罗更为有缘。但是有一个前提,就是,谁也不能直接去黛罗家。于是,二人出了门,一个往东,一个向西,各自迎着梦想而去了

世界养生度假村真不愧是一个天然的大氧吧。三步一翠,五步一荫的大面积森林中,含有大量的“空气维生素”——阴离子。走在这芳馨幽深的绿茫茫的环境中,直让人舒服得只想闭上眼睛立刻睡倒才好。此时,娇丽的霞光正在一片火炽的蛊惑中醒来,向着那一层层幻梦一般的青的,白的,紫的,金的云雾,左冲右突着。终于,在胜利的欢悦中绽出了撼天动地的漫天光焰来

走出世界养生度假村,放眼看去,只见沃野千里,田园似棋。珠龙风情古街上街上早已是人来人往了。小商小贩,五行八作,挑担背筐的,摇扇踱步的,结伴还愿的,应有尽有。乡村集市更是红火热闹。那里尤其是那些喜欢扎堆的妇女们的最爱之地,此时,听着那一声声从心底里冒出来的痛快的笑声,自己也觉得痛快起来了

南宫元宸这时便一路信步沿着珠龙风情古街走来。虽然,他也觉得这里似乎有些过于喧闹了。可脚下却偏偏不听使唤似的,一条直线地走了过来,仿佛在这喧闹的表象深处,藏有黛罗那芳香的气息一般。这时,他路过一家店铺。见那火红的炉火,映着笸箩里那一排排金金黄黄的火烧,再加上那梦幻级的蟹黄汤面交织在一起的香浓的味道,简直就直浸到人的骨髓里去了!甚至,就连桌子后面那一张张黝黑的笑脸,这时也都散发着一种莫名的魅力。他竟忍不住过去,坐在了那些正在说笑着的陌生的面孔中间。甚至一面幻想着,说不定黛罗一会儿就要过来的,她一定也会为家人把这些美味置办回去做早餐的吧!他喜滋滋地先要了一碗黄鱼面,又要了一碗蟹黄汤面。老板应声而去——随着锅盖被掀开,热腾腾的浓汤遇到冷空气,汤面立即浮起了一层皮。他想也能想到那汤浓烈的程度了

两碗面先后端上了桌。入口即化的黄鱼肉配上多种浇料,大口吃面之余,再喝几口鲜美的鱼汤,一面听着周围那些人的热侃神聊,不知不觉中,早已走进了他们的杯酒人生之中……

东方樱西这时却从另一个方向,一路直奔凤鸣台而来。他的心中鼓荡着一种神奇的力量,让他不可遏止地向着这里走来。天意与神示,既来自自然也来自人的内心。结果,在这方曾经招来凤凰的圣地,在这块一代先哲——老子——曾经读书和思考的宝地,他果然又看到了那个梦幻般的身影

此时,她正站在那一派瑞彩济济的美景之中默默地出神。这景象,不禁让他有一种恍若隔世的迷离。他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到她面前的。她正深深地想着心事,忽然一眼看见了他,不由便是一怔。半天,才笑道:“是你啊?”

两人因为站的近,所以,他这时几乎是低下头来看着她的。大概因为他人生得格外颀伟,所以,尽管黛罗已经是一米六八的个头,此时在他面前仍然显得十分娇小。她总是这样,每次见面,都会使他情不自禁地升出一种想要去保护她的念头。他看着她,忽然想起自己和南宫元宸的那个约定来,不禁就笑了:“真巧,你也在这里。是在等人吗?”

黛罗“哦”了一声,定了一下,说:“我来这里找我爸,还以为他到这里来锻炼了呢。谁知道找了这一圈,也没看见。”说着话,便指着马路对过那个赫然写着“出租”的院落说,“要不,你帮我到那里面去看一看,行吗?

东方樱西顺势向那个方向看过去,一扇惨红色的大门便首先映入了眼帘。那种阴惨的颜色,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旧社会里那种堕落淫腐的地方。他当然是满口应允了,又和她说了几句话,便向着那个地方快步而去了

这院子里的面积倒也很不算小,只是里面有些荒落衰败,四下里飘荡着一种腐腥的气味。隔着窗户看进去,那几间同在一座院落里的房间内,有的竟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有的则冷冷清清,门可罗雀。厚厚的青砖墙上,一色传统的花菱型门窗,总算还能显示出一些传统中原建筑的魅力来。东方樱西正迟疑间,一个略有些沙涩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咦,这不是东方老师吗?”

东方樱西转脸一看,面前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对方是一位30岁开外的大龄女青年,身材偏瘦,却配着一张滚圆的脸,正面看,腮骨向两边翻起,侧面看,腮骨过方,似有尖角般的向耳后直突了出去。东方樱西有些吃惊地望着她,问:“怎么,你认识我吗?”

那人十分热情地说:“当然认识了呀,您是南宫老师的好朋友,郝村长家的贵客嘛!那晚在凤鸣台,您的《道德经》背得多好呀!” 接着,她便自我介绍说,她叫扬桃丽,本是名人之后,是宋代大家扬补之的后裔。她与她的先人一样,善词翰,工书法,尤其擅长画梅花。只可惜,生在这样一个浮躁的时代,她这样一个十分传统而且保守的姑娘,为了保持自身和良心上的一片清白,从不去起哄跟风、向世俗低头,所以就只有处处碰壁的份了。因为在大城市里实在难以生存和发展下去,所以,她就迁到这方与世无争的地方来了……

东方樱西被她说得十分感慨,兀自叹息了一阵,才想起向她问道:“你是这里的主人吗?”又说,“我来这里看看秦大叔,就是黛罗的爸爸,不知道他在不在这里?”

扬桃丽见他向自己询问秦守善,脸上先就不自然起来。好在,见他的脸上并无丝毫奚落之意,便想着他很可能只是受人之托,其实并不深知她和秦守善的深情底里,便又十分愉快地说:“哪里啊,我只是临时租住在这里的。至于黛罗她爸,我倒是没太注意,”又指着对面那间热闹非凡的屋子说,“要不,我给您看看去?”

东方樱西连忙向她道谢,她的那张被过厚的脂粉涂抹得白里泛青的滚圆脸上,顿时绽出了幸福的娇红。她向他甜蜜地一笑,一个韵味无限的扭身,便向着那间屋子快步走了进去

东方樱西便隔着窗户,向那里面看了进去。隐隐觉得那里面不仅乌烟瘴气,而且乱哄哄的。这便不由使他想起了自己那位嗜赌成性的姑姑常常光顾的那些地方来……难道,那是个赌场?想着,他还真就好象听到了麻将的声音。正在乱想,只见那扬桃丽眉花眼笑地出来了,两只眼睛一路水汪汪地看着他,说:“您还真是找对地方了,我才进去一问,里面的人说他刚才还在的,不过现在可好出去了,可能一会儿就会回来了。要不,您先到我的画室里去等一等吧?”

东方樱西这才注意到,她的眼睛有些异样。不知是由于昨晚上没有休息好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给人一种红肿的感觉,猛然看过去,还以为是两只烂眼边儿呢

东方樱西正要说话,忽然,房顶上传下来一阵怪笑。二人都吃了一惊。抬头看时,却是疯子桃红。此际,她正披着一个斗篷式的大褂子,在那屋顶上叽叽嘎嘎地癫舞着。那褂子的周边都被撕成了一条一条的,也许,这让她有了一种飘飘然的感觉,又接连怪笑了一阵后,她竟纵身一跃,从那半空中就直兜兜地坠下地来了。下面的两个人魂都吓出。随着訇然一声巨响,便是一片惨绝人寰的嗥叫

这时,就连那间乱哄哄的房间里的窗户上,也都挤满了人头。也有几个耐不住的,当下就跑了出来。大家看着眼前这副血糊糊的惨境,有的摇头叹息,有的建议赶快送神经病院得了

扬桃丽这时忍不住满眼滚下泪来。她一面慌忙错乱地掏出纸巾,去给自己的疯妹妹擦拭着满脸满身的血迹,一面恨得连连在她的肩上拍打着道:“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该拿你怎么办啊!这种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啊?”又哭她的“天地祖宗”,早死的“父母爹娘”。 最后,连抽泣的声音也一口气吸进去听不见了

东方樱西被她哭得心中十分酸楚,便忍不住劝慰了几句。天地空空、我独无依的扬桃丽,便顺势扎进他的怀里去放声痛哭了。东方樱西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有这样的举动。这时,简直站着不是,回去不是,不知要怎样才好了

要说这疯子桃红也真怪可怜,都被摔成这副模样了,这时一见身边围上来许多的男人,顿时,便又哇啦哇啦地大嚷大笑起来。接着,竟把一个要帮着她姐姐抬她回去的壮汉,狠狠地咬了一口。又向他喷出一团口水之后,竟又扎挣着站了起来,一瘸一颠地,跑了

 

此时的秦黛罗正在凤鸣台一心等着东方樱西回来,不料,那边竟然走来了神采飞扬的南宫元宸。他今天看上去似乎特别高兴,偶尔,还总是说一些让她不摸头脑的怪话。黛罗正不知要如何应对,可巧那边又跑来的郝中和娇唯

她二人现在竟是要到扬桃丽的家里去找东方樱西的。原来,刚才那个被桃红当众咬了一口,又啐了一口的壮汉,正是郝中的哥哥。他无端受了一个疯子的恶气,又被她的姐姐冷落在一旁,回到家里,却满耳朵里只听见自己的妹妹跟他的媳妇在那里直夸赞那个东方樱西。他真觉得万分逆耳。东方樱西因为那晚在凤鸣台背诵《道德经》,所以凡是那晚去看演出的人们,都已经认识了他。郝中的哥哥更因为自己妹妹的关系,对他更是熟悉了一层。于是,他这时便挂着一脸的冷笑,嘲向了自己的妹妹,直说她是鼠目寸光,又将东方樱西着实诋毁了一通

郝中听了,十分刺心。便问他:“无缘无故的,你干什么诋毁别人?”

她哥仍旧挂着十分的鄙夷之色,只让她赶快到扬桃丽的家里看看去。又说:“扬桃丽现在正在她家里抱着你心中那尊神圣的偶像——什么东方还是西方老师的,哭诉她自己的不幸遭遇呢!”

郝中听了,气得直骂:“无耻!”又说,“你以为所有的人都和你一样呢!”

郝中的嫂子不觉被触动了心事,不禁也在一旁助着直骂:“骂得好,活该,像他这种人,就欠有人天天这样骂他!”

郝中的哥哥见她们断然不肯信,心里一焦躁,甚至于要赌起咒来了。又说,刚才在场看见的并不止他一个,还有谁谁谁都在场,都可以作证的!让她们不妨现在就去问问去。又直怂恿着郝中说:“你要是还不相信,你现在就自己看看去嘛,估计那场好戏,现在还没演完呢!”又满嘴嗤笑道,“哼哼,男人的心思,说到底,都是那么回事!那个什么东方还是西方的,为了撇清他自己,居然找借口说他在那里等黛罗她爸!呵呵,这可不是活见鬼了吗?”

郝中瞪着眼说:“真是狗屎眼里全是狗屎了!人家为什么就不能去那里等秦大叔了?”

她哥十分不耐烦:“得得得,你爱信不信!我们从昨晚一直耍牌耍到现在,连黛罗她爸的一个鬼魂影子都没看见,他却说他在那里等什么秦大叔,这不是红口白牙的胡说八道吗?这不是明摆着把别人都当成傻子了吗?再说了,他以为他是谁呀,黛罗她爸要他去扬桃丽家里去等?”

郝中看他这副样子,虽极可恨,但又见他不像是在撒谎骗人。说起这扬桃丽来,自从她两年前来到这东口村,不知先后生出多少事来。起先,人们见她一个孤身女子,带着一个人事全然不知的疯妹妹,都十分同情,纷纷给予最大可能的周济照顾。然而,不久,村子里就陆续传出了一些年轻媳妇们的骂声:“好好的东口村,忽然来了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真是一锅汤里掉进只黑老鼠来,让人吐都吐不干净!”

渐渐地,就连一些中老年妇女们也都按捺不住,骂得也就更加厉害难听了。这个说:“不知道她祖上缺了什么德,姐妹俩可真是一对儿。一个真疯,一个装疯,一个明着脱,一个暗着脱!真是缺了十八辈子德了!”

那个说:“将来,也不知哪个有眼光、有造化的男人能把她这种人娶进家门,真要是那样,那可真是赚大发了!”

有人不明白,就问:“怎么还赚大发了呢?”

那人便撇着嘴说:“可不是赚大发了吗,坐在那里就能坐拥一座帽子城!”

想到这里,郝中便再也待不住了。她这时无论如何都按捺不住自己对那扬桃丽的一片鄙恶之情,她想到东方樱西是那么一个内心柔软良善的人,他一定是把所有的人都想得和他自己一样善良美好的,如果那桃丽趁机对他施展起手段来,他还真未必就能轻易脱得了身。现在,她哥不是就已经在讥毁诟谤了吗?她越想越急,转身就跑了出去。才出门,竟险些和兴冲冲而来的娇唯撞在了一处

娇唯一见她这副挟风带火的样子,还以为是她家里又发生了什么事呢,正要问她几句,却被她一把拉起,只管一路向前飞跑

二人这时直跑得呼哧连天,这时见了黛罗和南宫元宸,也顾不得多问别的,郝中伸手便指着扬桃丽租住的那个院落,直问:“东方老师……在扬桃丽那里,你们……知道吗?

黛罗不觉一怔,忙说:“知道啊,是我让他进去帮我看看我爸在不在里面的。咦,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郝中一听,顿时瞪着眼睛,不知该如何回答了。她总不能当着众人的面,把她哥刚才说的那番话,再复述一遍的。立在那里干喘了好半天,才向黛罗埋怨道:“黛罗你也真是的,你怎么能让东方老师到那种地方去找人呢?”又说,“就是要去找,也应该让南宫老师进去找嘛!”

南宫元宸不听则已,这时听了这话,顿时张皇四顾地大笑起来:“哈哈,这是什么话?要去也该是我进去找?那是个什么地方呢?老虎洞,蝎子坑吗?”他一面说,一面便不由地向对面的那所院落看了过去,又回过头来环视大家一阵。好半天,才又万分感慨地直说,“难道,我这样子像是一个坏蛋,可以任凭被毒害和侵蚀的吗?”

郝中听了,哭笑不得地向他解释道:“不是的,南宫老师。我的意思是说您反应机敏,善于应变,而东方老师他太过善良敦厚了嘛!”

一句话说得南宫元宸浑身都暴栗起来,指着那所院落直问:“那到底是个什么所在?樱西现在真在那里面吗?那他在那里面干什么呢?”说着话,他看住了黛罗,片刻,似乎又回味过来似的,“哦,是你让他进去看看你爸爸在不在里面的。你爸爸在里面?好吧,我就进去见识见识去。”

郝中一听,这才知道他也是刚到这里来的

扬桃丽的画室里,她正在呻吟呓语一般地向东方樱西再三申诉着苦难。天地之间,万事万物,都能被她生发出去又兜转回来,变成她不幸命运的一怨三叹

东方樱西在一旁听得又惊又叹。不过,他的眼睛却一直都留神盯着窗外,秦大叔是左等也不见回来,右等也全无踪影,可真是愁人

这时,就听见一阵穿云裂帛的歌声,从院子外面直传了进来哎,赶着羊儿进山间哎,一只白羊走在前哎;有个老女难出嫁哎,急得踏地又呼天哎……

东方樱西听着,不觉“扑哧”一笑。他听出了是郝中和娇唯的声音。又见等了这么许久,秦大叔始终全无消息,便起身告辞了出去。走出院门外,果然一眼看见,那两个调皮鬼还在那里你来我往地高唱着那首《老女不嫁》呢。不远处,还站着黛罗和南宫元宸

众人见他出来,立即都上来将他围住,你言我语的,问了个没完。他简直都不知该先去回答谁是好了。最后,索性只和南宫元宸争辩着到底是谁先遇到了黛罗的。好在,大家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那个约定,见他们争得那么热闹,也并不明白其中的机关,因而都只是付之一笑

后来,大家都走出去很远了,郝中在不经意间一回头,竟一眼瞥见了那扬桃丽正鬼头鬼脑地向他们这边再三张望着,便忙用肘弯碰了碰娇唯。娇唯回身再看时,她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娇唯便悄悄拉了拉郝中,故意放慢脚步,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看那女人的那副臭德行,哪能赶得上杜鹃婶子一个脚趾头呢?那秦大叔也真是的,也不知在她身上看出了什么!这简直真成了我奶奶说的那样了,‘男人的心,粪池里的蛆!哪里恶臭就专门往哪里钻!’咳,真是可悲呀

郝中伸手打了她一,轻声禁喝道:“你可别乱说,小心让黛罗听见了!”

娇唯便吐着舌头,向她做了个鬼脸。又说:“哎,你说,黛罗明明知道那个女人是那么一副德行,刚才怎么还让东方老师到她院里去找人呢?你说,会不会是黛罗故意要试验一下东方老师呢?”谁知话未说完,就被郝中劈脸喝断了:“去你的,亏你也能想得出来!黛罗就是真的想去试验,也不用自我作践到这种程度吧!”

娇唯听这话大有文章,便嘻嘻笑道:“自我作践?你这意思是说,东方老师和黛罗有那个意思?那,南宫老师呢?哎呀,你看他们两人现在看黛罗的那个眼神,简直都让人没法形容了。你说,他们两个,黛罗到底喜欢谁更多一些呢?

我不知道。你想知道,你自己去问黛罗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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