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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皓然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小说
2018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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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是方的》第五章 紫丁香·在天井里开花的时光 节选

                                                                温皓然

 展昙娜当晚便拿着墨麟羲给她开的药方,到她家附近的中药房去买药了。那是一家同仁堂的分店。

医生擎着那张药方,禁不住看了又看。药快拿完时,忽然十分客气地问她:“您这张方子是什么人开的?真是高明。不知我是不是可以抄一份留下来呢?”

展昙娜的心头立即涌上了一种难以言说的自豪之情来,想想这也是件好事,便满口答允了。

她也真是出乎意外,这墨麟羲年纪轻轻的,对医学竟也是这样的精通。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他的小说朗诵会上,那次给她的印象,大约就只能用感佩来形容了。至于是因为他本人,还是因为他的那些被朗诵的文字,她倒也说不清楚。第二次见面,是在一场古琴音乐会上,他身着一袭白色汉服,弹的那曲《忆故人》,是整场音乐会的压轴曲目。那缠绵悱恻、使人不知今夕何夕的乐音,仿佛至今犹在耳畔。今天是第三次,她居然又这般意外地知道了他还是精通医学的,而且,是连专业医生都表示赞佩的水准。

回到家中,一眼看见沙皮在地上,鹿蒙之在沙发上,都恶相狰狞地打着呼噜。一地的狗粮,满屋子浓烈的烟酒气。她深叹了一口气,只得忍气先走进厨房去,把那些药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泡好,洗净,煎在了炉上。去卫生间时,才刚坐上去,又“呀”地一声,直弹了起来。那马桶坐垫上竟又是冰冷潮湿的一片。再看看眼前的一切,也都又是狼藉一片。她气得直想冲出去把那鹿蒙之揪起来,让他亲自来收拾这局面。

鹿蒙之有着令人难以容忍的生活恶习,他洗脸,不是用两只手洗,而是把毛巾蘸了水之后,满脸满头满脖子的呼,那样的结果就是,当他洗完了,镜子上浴盆外打得满是水点子,毛巾或者他自己的头发上,常常被粘上黏腻的鼻涕。那真是洗后比不洗更让人看着恶心。通常都是他人都离开很久了,那块挂在墙上的毛巾还在噼啪往下滚水。因此,他的毛巾顶多用三天,上面便布满了恶气。他挤牙膏,从来不是由后往前慢慢挤出,总是图省事,照着正当中就是一个大扁儿,还每每都忘了扣好牙膏盖。他睡觉时,被子总是一半在身上,一半在地上,说了多少遍,嘴皮都要磨碎了,也完全不起作用。这不,今天就因为她临出门时,没有及时将卧室床上那几件叠好的衣服收到衣柜里去,他就宁可一头栽倒在客厅的沙发里去自得其便。最可恶的就是上卫生间,一个大男人,竟从来不知道去掀马桶圈,常常害她被这么冷冰冰或是热乎乎的浸一番才罢。

展昙娜站在那里,直气得眼中出火,最终,却还是又一顿把那坐垫拆了下来,丢进了水池。又忙着把满是水渍的镜子,掉在地上的沐浴瓶,积满水的香皂盒也都逐一清理了一回。这里正忙着,厨房的药锅又鼎沸了起来。她跑去关火时,又差点被满地的狗粮给滑倒。她想着她的这番牙疼,总是她长期以来这样不停的生闷气所致。但是,有关已婚妇女的这种闷气,又似乎是家家都有的。像她这种情况,除非是拿去跟那种尚在做梦的小女孩们去说,或许还能引发些许的同情,否则,凭你跟谁去说,都一定会被取笑:“天呐,多大点儿的事呀,也值得这样较真!”“男人嘛,哪个不都是这样的?都是油瓶子倒了都不扶的!”

这种无奈的人生,也真是令她黯然魂碎。鹿蒙之平日里简直是个两不见日头的主儿,每天不是白天出去晚上回来,就是晚上出去白天回来,回来了,百事不问,闷头就自顾睡去。如果还只是限于他四肢不勤,那倒也算了。要命的是,他们彼此间的人生观、价值观,现在已经越来越不是距离的问题,而简直就是天堑了。她对待感情对待家庭,从来都是别无二心,而他,却是越来越调笑无厌、恶相毕现了。就在昨天深夜,还有一个女学生给他发来了一条短信:“你想吓唬谁!不就是又忘了‘独’和‘忽’是入声字了吗,屁大点事,你那么歇斯底里鼻斜眼歪脸红脖子粗的,难道是想把我也骂哭,然后任凭你像对待其他那些女生一样,趁机揽腰捏脸的无所不为吗?这破诗词,我不学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这可真是一语道破无限天机,想想,她真恨。

每每一想到自己接下来的人生,就是要同这样的一个人在一起厮守几十年,她的痛苦,她的挫败感,简直就达到了顶点。这时,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要把无底的牢洞坐穿的囚犯一般。只需想想,就无比崩溃。

不知什么时候,眼前竟然全部都是墨麟羲那令人如沐春风的笑脸了。

    她不禁有些神碎,来不及理清头绪,恍惚地端起药碗,一面禁不住在想:“他,肯定会是与众不同的罢。”

外面下起了雪,飘飘洒洒的。

般若还是在这样的雪夜里,一路飞赶回了北京。

    墨麟羲的房间内,光是那几架大书橱,几乎就占去了整个屋子的三分之二。正面墙壁上挂着一幅《斫琴图》,面东悬着一张八宝髹紫漆梅花伏羲式古琴,旁边挂着他自己画的一幅《降灵文殊》。此时,般若正忙着摆放自己带过来的那两盆小小的绿植,他的那张大书桌,显然无论怎么打理,也不可能清爽的。光是各种台笔架,就堆得山林一般

    墨麟羲今天在萨家百般无心用餐,就是深恐般若来早了,要在外面挨冻。

    现在,他看着她,不无惋叹地说:“这次,你没跟着一起去梵净山,真是可惜了。那里可真是人间仙境。”又不吝词汇地将秦婳和秦姮盛赞了一番。

    般若笑道“看到秦芙,就不难想象她们的样子了。”

    墨麟羲便笑着问她这些日子都在忙些什么?

    般若“看了几遍《再世情缘》,哭了好些天。”

    墨麟羲便又笑着问:“有什么心得?”

    般若说:“一个人的灵魂确实是可以延续的,并不是虚妄不实的。”

    墨麟羲点着头说:“普通人的想法和佛法的真实含义真是两条道儿,要想扭转过来真是太难了。如果接触到一点佛法的真义,真是痛苦得不得了。稍微理解一点,都会如遭雷击。因为佛法与一般人的思想差异太大了。这也不是一言半语就能说得清楚的。”

    般若说:“所以佛经上才说‘南阎浮提众生,刚强难化,以愚为智,执假为真’的是吧?我看《华严经》和《法苑珠林》里面还说,人类是从光音天来的。相比较而言,我倒是很难相信我们人类自己所说的‘猿猴进化’这种说法。不过,要真是这样,我们人类岂不是太过悲哀可笑了?生不知从何而来,死不知去向哪里。”

    墨麟羲点着头说:《起世经》上还说太阳是方的,是日天子所居住的宫殿。‘正方如宅,遥看似圆。多有天金及天颇梨,间错成就’,而并非我们的天文学家说的那样,是个日夜燃烧着的无限大的火球。”

般若笑道“其实,我还是更相信佛经上的话。正所谓‘佛是真语者,实语者如语者不诳语者’。不过,我们要是就这样堂而皇之出去对别人宣说,太阳是方者论,恐怕至少也要被认为是神经病一类了。所以呢,你刚才说的那句‘如果稍微理解一点佛法的真义,都会如遭雷击’,我是能深切体会的。”

墨麟羲看着她,不觉笑了。好半天,又问:“这些天里,有没有担心过我?”

般若心中微微一怔,脸上却笑道:“你有那多的人跟着,想让我担心什么?”

墨麟羲便学着她的声音叹气道:“咳,如今的演艺圈,男男女女宵偎昼傍,调笑无忌,久而久之,还能有什么好?”

般若噗嗤一声笑道:“尽管如此,人性的‘高贵’和‘龌龊’也是有着本质之别的。就您老人家这块天命造定的正人君子的料,无论何时何地都一定是洁身自好的。更何况,您还只是个客串。”

墨麟羲笑道:“原来打听得这么清楚啊,所以才这么放心的让我一个人去了是不是?”说着,两人都笑了。却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则佛教故事——《盲龟浮木》。

墨麟羲想的是,自己和般若的这段奇缘,也算是天命造定。单就一直以来,她对自己这份坚定的信任之情,那也真不知他是修了多少世,才得遇上的缘分。这情形,多么像是那只无始劫以来,住在茫茫大海深处的盲龟——终日生活在无止境的黑暗里。每过一百年,才有机会浮出海面。在无际的大海中飘着一根长长圆圆的有孔浮木,浮木的中间,恰好有着那盲龟头颈一般大小的孔洞。亘古洪荒以来,这块浮木就随着惊涛骇浪忽东忽西,载浮载沉。瞎了眼睛的盲龟要凭借自己的感觉,在茫茫的大海中,追逐浮木漂泊不定的方向。只有当它的头恰浮木上那块小小的洞时,能重见光明,获得人身。

然而,潮来潮去,一百年一百年的岁月无穷无尽地更替流逝,盲龟依旧只能沉浮于生死的洪流大海,找不到那决定自己命运的浮木。突然有一天,它一头撞进了那浮木的小小洞孔眼前霎时霞光万丈,它终于得以久远以来笨重的躯壳蜕变成为一个俊秀的童子睁眼张望这滚滚的红尘……

般若想的是,《再世情缘》的原著星云大师,虽然身为一界佛教宗师,却能把俗世间的情感写得那么的风神万种,也真是令人感佩——前世无缘约来生,轮回痴梦苦无边……白玉莲和天仁的那段纠缠了800年的轮回苦恋,换来的,却是此生的有缘无分。咳,缘分之难得,真爱之难遇,真如盲龟追寻浮木,万年才得一线之机万年也未必就能修成正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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