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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沾云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180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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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当哭(第二章)连载



第二章




回到单位上班后,我坚持每天夜里打电话跟父亲聊几句。转眼二十多天过去。在这期间,除了每天坚持打电话回去,也坚持在周末回家看望父亲一趟。父亲独自一人在家,虽然有些孤单,但也平安无事。

一晃又到了又一个星期的星期四。这天,我白天忙于处理公务,下班后又忙于陪同来检查工作的上级领导喝酒,不知不觉中,客人喝醉了,我也喝醉了。喝醉了酒的我,忘了打电话回家问候独守老家那栋老木屋的父亲。想不到,父亲竟然就在我喝醉了酒的那天夜里发病了。父亲发病的时候,没有打电话给我们兄弟三人中的任何一人,只是自己独自苦苦地支撑着。他坚信,我们一定会打电话给他。可是,就在那天夜里,我们三兄弟竟然谁都没有打电话给父亲!

星期五晚上八点过钟,当我踏着茫茫夜色回到老家时,发现父亲正躺在病床上打点滴输液。三弟已经回家。几个族兄弟,正在堂屋里咕咚咕咚地喝着水烟筒。同在寨子里居住的大姑妈,正守护在父亲的床前。

一个堂兄告诉我,父亲是在昨天夜里突然发病的。昨天夜里,我喝醉了酒,不想父亲却在这时候突然发病了,我感到内愧。堂兄说,已经是夜里九点过钟将近十点钟的时候,我从门口经过,见屋里还亮着灯,就进屋来跟幺爷爷小坐一会。聊着聊着,幺爷爷的脸就变苍白了,一点血色也没有,额头上冒着汗,我就问,幺叔,你怎么了?幺叔说,我胸口闷得慌,肚子也有些痛。我连忙把幺叔扶到房间,把他平放在床上躺着,不停地帮他揉胸口,并派娃娃跑去姑妈家喊姑妈上来看。姑妈听到消息后,连忙喊村医王国合一起赶来了。村医王国合来到后,马上给幺叔打了一针,接着又打点滴输液,直输到深夜两三点钟才结束。今天中午吃过午饭,村医王国合又继续来为幺叔输液。

来到父亲的床前,我拉起父亲的手腕感觉一下脉搏,又摸了摸父亲的额头感觉一下体温,尽管父亲还在打着点滴输着液,但已经恢复了许多。我问父亲,是不是又吃冷菜冷饭了?父亲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三弟接过话说,已经说过多少遍了,叫你别吃冷菜冷饭,就是不听。我向三弟摆了摆手,示意他别再责备父亲了。村医王国合说,幺舅的身体,确实离不开人来照顾。你们三个老表又在外地工作,不可能随时都守在幺舅身边,的确令人不放心。建议你们打电话让幺舅娘尽快回来吧!看到幺舅一个人在家,连我都感到难过呀。听了村医王国合的话,我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发烫。

作为儿子,我为自己不能够照顾生病的父亲而感到愧疚。于是,我拨通了与母亲一起在海南打工的一位表弟的电话,让他请母亲来接听。我在电话里把父亲当前的身体情况告诉了母亲,并恳求她回家。父亲也接过电话对母亲说,你就回家来吧,我恐怕活不了多久了……。父亲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我们站在床边也都跟着哽咽起来,似乎父亲真的已经不行了。母亲在电话里也哽咽不已,连声对父亲说,我明天一早就从海南赶回来。

夜里,把药液输完后父亲起床来到堂屋的火炉边烤火并与大家一起聊天。谈着谈着,大家的话题就转移到了父亲的病上。大家都说,幺爷爷的病,进了这么多次医院治疗,也在家请村医打了这么多针输了这么多液,却不能根治,要是有什么药能够把这个病根治好,幺爷爷就不会这样受苦了。村医王国合说,支气管炎是一种非常顽固的慢性病,冷不得,也累不得,加上幺舅还伴有哮喘病,是不能可治断根的,只能减轻症状。这时,父亲接过话说,我前不久在报上看到,说西藏现在生产了一种名叫“铲除根”的药,可以根治这种病。父亲说完,起身走进房间从床枕头下拿出一张报纸。

这是一张半年前的报纸,上面用一个整版登载了关于“铲除根”的广告文章。看着这张报纸,我猜想父亲一定很早就想购买这种药来治病,但又担心药价太贵才一直没有跟我们提出来。接过父亲手中的报纸,我按上面标注的兴义市专销药店的电话拨打过去,咨询是否还有这种药卖及药的价格。回答说现在还有这种药销售,价格为九十元一盒,一次性购五盒赠送一盒。一盒可以服用三天,连服一个月为一个疗程。听说要九十元才购买得一盒,父亲连忙摆手说,太贵,吃不起这种药。我说,贵怕什么,只要能够治得好病,再贵也要买来吃。于是,我连忙打电话给妻子,让她明天一早就去购买一盒送回来,让父亲先服用看看疗效,按报纸上刊载的广告文章所说,服药三天症状就会有明显改善。如果父亲服用后有这种效果,就让父亲接着服用。

第二天一早,妻子到指定专卖药店购买药物后就连忙赶回老家。夜里九点过钟,母亲在我居住的小区打公用电话告诉我,她已经到了兴义,问我们现在去了什么地方,屋里黑灯瞎火的。我说,已经回老家。挂过电话,我立刻打电话给正在单位加班的二弟,让他来把母亲接过去休息。

第三天一早,母亲匆匆地赶回了老家。回到家时,父亲刚输完液。虽然已经下午两点过钟,但全家人都没有吃午饭。父亲还在输液,我们怎么能丢下他去吃饭呢,得等他把液输完了一起吃。看见母亲回来了,父亲很高兴,我们当子女的也很高兴。午饭时,父亲比平时多吃了小半碗饭。连续输三天液,父亲显得比平日有精神。知道父亲喜欢吃猪肝,近两天我都请邻居一个读中学的孩子骑自行车到镇集上割一些猪肝回来炒给父亲吃。父亲吃得很香,饭量也还可以,每顿都吃两碗饭。

中午的时候,天气放晴了。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舒服极了。父亲输完液,就从屋子里抬出一张小板凳,坐在院坝里晒太阳。我也抬了一张小板凳坐在父亲的身旁。我对父亲说,爸,现在我娘已经回来了,让她自己看守家里的东西,你跟我们到兴义住吧,那里条件好,给你治病方便。父亲对我说,等过了年,我把家里的粮食和牲口处理了,就搬到兴义城里跟你居住。白天你们上班了,我也可以去学校接鹰儿回家嘛!我听了很高兴。聊到下午四点过钟,就起身跟父亲告别。明天要上班,我得在今天晚上赶回兴义。看到我要走了,父亲连忙站起来对我说,你回去安心工作,我不会有什么事的!不要因为挂念我而耽误了工作!我对父亲说,爸,你一定要多吃饭!天凉了一定要注意多穿衣裳。这段时间工作有些忙,可能要隔半把个月才能回来看你!不过,我会每天都打电话回来跟你聊天的!走出院坝,我再次回头向父亲挥手,我发现,父亲竟然在擦眼泪。看到我回头看他,父亲又对我说,你安心回去吧!我不会有事的!走出寨子,眼前总浮现着父亲期望的目光。我知道,父亲非常盼望我能多有一些时间陪伴在他身边。我何尝不是这样?可是,能吗?

回到兴义家中,我马上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我已经平安到家,让他放心。父亲还是那句话,安心工作吧,不要因为牵挂我而耽误了工作!第二天,第三天,每天早上、中午和晚上,我都分别打一次电话回家,每次都是父亲接的电话,他在电话里告诉我,他感觉身体很好,让我放心。

可是到了第四天早上,当我打电话回家问候父亲时,却是母亲接的电话。母亲告诉我,你爸的病在凌晨时突然加重了,天亮后请村医生来输液,现在还在输,效果并不理想。中午,我又打电话回去。母亲告诉我说,你爸还在输液,好像不见有什么好转。听了母亲的话,我恨不得立即赶回老家守在父亲的身边。可是,就在早上我给父亲打电话之前,区工委书记和副书记分别交给两个重要任务,让我在近几天内撰写四个重要材料,并反复要求这些材料只能由我撰写。没办法,我只能用最快的速度完成工作任务后再回家看望父亲。因为,我是一名中共党员、一名国家公务员和区工委的中层领导干部,没有理由推辞组织和领导交办的任务。我想,我因为工作而晚两天回家看望父亲,他老人家一定不会责怪我的。父亲一直因为我而骄傲。在没有任何社会关系的情况下,我从一位山里娃成长为一名山村教师,然后调到安龙县广播电视台当记者,最后又调到州府所在地兴义市旁边的顶效开发区工作并被提拔担任了科级领导干部。父亲一直为我的不断进步和成长感骄傲。为了让我安心工作,父亲从不会因为家中的事而耽误我,即使是他生病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是万万不会打电话通知我回去的。晚上,我又打电话回家,仍然是母亲接的电话。母亲说,你爸的病情比早上又严重了一些,你尽快跟单位请假回家吧!我连说行。之后就加班加点工作,用最快的速度完成领导交办的任务。

三天后,我终于顺利地将平常需要半个月才能完成的工作任务完成了。早上到赶到单位把材料交给领导后,我立即与妻子带着六岁的鹰儿,匆匆地从兴义往安龙农村的老家赶!感谢苍天有眼,我赶回家后还能看到父亲,还能问候父亲,还能跟父亲说话。尽管此时父亲的话已经不多而且说话吃力,但他毕竟跟我说上了一句话;尽管此时父亲已经睁不开了眼睛,但毕竟还是努力地睁开眼睛看了我们一眼,让我触摸到了他欣慰的目光!



父亲的目光让我感到内愧。

为了我的健康成长,父亲将他的整个身心都揉碎捏成了让我治病的药丸。而我,在父亲病危的时候,却只有电话里的问候。父亲守望我归来的目光,已经在病痛的折磨中苦苦地等候了七天……

我的记忆回到了三年前的夏末。我因痔疮严重并伴有肛瘘,决定到肛肠专科医院进行手术治疗。我把这个打算通过电话告诉父亲。父亲对我说,痔疮我也有,只要喝酒和吃很辣的辣椒时,就会便血。后来到县城里找一位专门医治痔疮的草医抓了几副草药回来,用带有猪肛门的那一截猪大肠把药装了,放在甑口蒸熟了吃,一副草药装一截猪大肠,连吃三天,总共才吃了三副药,痔疮就好了,至今也没有复发。末了父亲对我说,我劝你还是先用民间草药保守治疗看一看吧,这样既节约经济,也免受作手术挨一刀的痛苦。如果用民间草药治疗没有效果,才考虑到专科医院动手术治疗也不迟嘛。动过手术的肛门已经不是原装货了,不知能不能把持得住肠胃里的东西。如果手术过后肛门的关合性不好,你今后可能就会随时屁流杀敌,甚至放屁也会把屎带出来,那该如何是好呀!我对父亲说,我已经试过好几个民间草医专门治疗痔疮的药,都没有效果。也许是草医治病需要“药遇有缘人”吧,那几个草医的药已经治好了若干人的痔疮,却偏偏就治不好我的,看来是我跟他们的药没有缘分。现在,我的肛门边每天都要流出一种非常臭的液体,大便时从肛门里流淌出来的血呀,多得令人害怕。决定到专科医院动手术,也是万般无奈的选择呀。听医生和一些作过手术的人说,手术过后肛门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听了我的话,父亲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什么也没说,只是在临挂电话时说了一句,动手术的时候,我到医院陪你!

我到医院作手术的头天傍晚,父亲提着一提篮鸡蛋从农村老家风尘仆仆地赶到兴义城区。一进屋他就对我说,这些鸡蛋都是自家养的鸡下的土鸡蛋,有营养,也安全。你住院动手术治病,需要补充营养,我就给你提一些来了。父亲说话的时候,累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不住地咳嗽。接过父亲手中的提篮,我发现父亲的脸色有些苍白。我说,爸,我作一个小小的痔疮手术,你身子有病,没有必要大老远赶来呀。父亲说,你住院作手术,我不来看一看能安得下心吗?看着你,即使我什么忙也帮不上,但心里踏实嘛。听了父亲的话,我感动得直想流眼泪。是啊,尽管我已经三十多岁进入了而立之列,尽管我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室成为一家之主,尽管我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当了父亲,但在父亲的心里,我还是他日夜牵挂的儿子,是让他放心不下的娃娃。

父亲喝下一杯温热的白糖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休息了好一阵子,脸色才渐渐恢复正常。父亲说,好久没坐长途汽车了,想不到今天一坐就晕车。在车上的时候,我很想睡觉,但又不敢睡,害怕有人把我提篮里的鸡蛋弄碎了,或是把我装鸡蛋的提篮给拎走了,所以就硬撑着不让自己睡着。下车后,我休息了差不多半个钟头才走来你们居住的这里,不想也还累成这个样子。不得不承认呀,我的身体的确已经赶不上过去了。是啊,父亲自从患上严重的慢性支气管炎以后,就一点不能累,一累就喘,一喘就咳,一咳就咳个不停,咳得喘不过气,咳得脸青变黑。等父亲休息好以后,我对他说,爸,你不该把家里的鸡蛋都拿来给我,应该留着自己吃。你身体虚弱,更需要补充营养。父亲说,我在家每天都吃呀,但吃不完嘛,家里一天要捡五六个鸡蛋,我能吃得完吗?提来给你的这些,都是吃不完以后积累起来的。说是提来给你住院吃,其实我也得吃嘛。

第二天一早,父亲就陪我去了医院。我和妻子共同跟医院签署“手术协议”的时候,父亲一直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等我们把字签好,父亲就接过“手术协议”认认真真反反复复地看了几遍,然后神色不安地问医生,是不是这项手术的难度和风险都很大,没有把握能够做好?医生说,手术的难度和风险都不算大,比你儿子病情不知要复杂多少倍的手术,我们都已经成功作过了若干例。之所以要签订这个“手术协议”,就是怕手术过程中出现一些谁也料想不到的意外,到时,医院和病人家属之间就能够有一个交待。听了医生的话,父亲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在医院办公室前不停地踱步不停地搓手。我对父亲说,爸,别担心。作痔疮手术又不是开肠破肚,风险不大,不会有什么事的。我进手术室时,又反复叮嘱父亲不要担心。父亲让我拿手机给他,说要跟我母亲说几句话。躺在手术台上注射麻醉剂时,我听到父亲正在给在老家守屋的母亲打电话,他娘啊,沾云已经进手术室了,你在家神上点几炷香吧,请祖先们保佑他手术平安。哦,手术时间可能需要个把钟头吧,到时我再打电话过来告诉你,你就放心吧,我先挂了,啊。听了父亲打给母亲的电话,我的泪水一下子模糊了眼睛。正在为我进行手术前消毒的护士和医生都说,你老爸真疼你呀。我说,我也觉得当娃娃的感觉很幸福。

手术开始了。我感觉到医生正用镊子掰开我的肛门,然后用手术刀一刀一刀地割着肛门里面的东西。医生的动作有些慢,手术刀割东西的声音有些钝锉,但我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这反而让我感觉到有些恐惧,不禁感到身子一颤。我这一颤,让医生立刻把手术刀停了下来。痛吗?医生问。不痛,只是听到你的手术刀割东西的声音时,感到有些害怕和心悸,我说。你太紧张了,应该再放松些。医生说,你共有八颗内痔三颗外痔,需要一颗一颗地割下来。手术后就不会疼痛了,大便时也不会再出血了。另外,你的肛门外缘上还有四个米粒般大小的漏洞,也需要进行手术,先把漏洞割开,把里面的污物清理干净,再用药物把漏洞塞满,然后用针把切口缝合,拆线后这些漏洞就完全长满了新肉,体内的液体就不会再像过去那样从这个地方渗漏出来了。医生一边跟我轻声说话,一边不停地用手术刀慢慢地割我肛门里面的痔疮。每割出一颗痔疮,医生就要把那颗从我体内割出来的额外之物放在手术托盘里,用镊子夹给我看。医生每让我看一颗,我都要定睛仔细观看一番,好家伙,竟然每颗都有蚕豆般大小。手术过程中,医生和护士们轮流给我讲述在医院里发生的各种事情和他们所作过的各式各样的痔疮手术。不知不觉中,一个半钟头的手术就在轻松的氛围中结束了。

作完手术,医生一边走出手术室一边脱下白大褂并大声喊道,病人家属,快来把病人抬到病房去!由于手术后我不能动弹也不能行走,必须将我连同手术床一起抬到病房。听到医生的喊声,妻子和两位弟弟连忙走进手术室。看着护士端着的手术托盘里的那小堆从我体内割切出来的病肉,他们都惊讶地说了一声,想不到竟然割出这么多的肉呀!父亲也走进手术室,看了看那些从我体内割出的病肉后,叹息地说,割出这么多肉,得吃多少饭多少肉才能长还原呀?听了父亲的话,护士连忙对他说,老人家,这些东西在人体内都是多余的,都是对人的身体有害的,不能再让它长还原了,再长还原又得作手术割出来呀。听了护士的话,父亲说,确实不能再长还原了,确实不能再长还原了。把我抬进病房后,医生对我说,手术后要卧床输液治疗半个月,再在医院里用特制的中药液浸泡手术创口半个月,才可以出院。麻醉剂散尽以后,手术创口会很疼痛,但再疼再痛也不能在床上乱动,得坚持静卧,否则,手术创口的缝合线就会断截,就得重新对崩裂的手术创口进行缝合,那时就会更加痛苦!从今天夜间到明天白天,甚至直到后天早上,解小溲和大便会很困难,非常想解,但却又解不出来,你会感觉到非常难受,但也得坚持忍耐着努力熬过来。两天以后,如果实在是憋不住了却又还解不出小溲来,可以采取导流的方式解决排尿问题,但是,那样做确实有些痛苦。这两天内,如果想解小溲却又解不出来,家人可以在一旁发出一些类似排尿时发出的声音,用以对病人进行心理诱导,对促进病人顺利排出尿液有一定效果。一般来说,只要能够排得出小溲,就可以解得出大便。为减轻病人憋忍大便小溲的痛苦,在病人还没有能够排得出小溲之前,一定要少喝水;在还没有能够解得出大便之前,一定要少吃饭,尽量只吃鸡蛋蛋花和一些鲜嫩的蔬菜,千万不能吃肉。医生的这席话,既是说给我听的,也是说给在医院里守护我的家人听的。听了医生的话,家人们都不住地点头,我也连声说是是是。

过了不多久,麻醉剂渐渐从我的体内散尽。先是感觉到肛门内像是被蚂蚁叮咬一样,出现一阵一阵轻微的刺痛,似乎还有些痒;接着,感觉到肛门内像是被刀割一般,一阵一阵剧烈的疼痛直透全身,特别是感觉到似乎正有什么东西正从肛门的里面使劲朝外挺出来,挺一阵停一阵,胀得肛门难受,也痛得难受。医生说过,再痛也得忍受,再疼也得坚持,千万不能乱滚乱动。所以,我只能咬紧牙,忍受着这种难受的胀与痛。要是没有医生的事前嘱咐,我肯定会在床上不停地翻滚或在地上乱舞乱跳,以此来缓解心理对疼痛的感受。渐渐地,我感觉到自己的额头在冒汗,背脊在冒汗,掌心在冒汗,似乎眼前也开始闪烁着无数的金色的星点。

父亲坐在我身边,一边用衣袖帮我抹额头的汗,一边对我说,如果实在太疼痛了,那就哼一哼吧,哼一哼能够转移一些注意力,疼痛感就会减轻一些!妻子不忍心再看到我疼痛的样子,叹息着走出病房。两个弟弟则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一脸的无奈与无助。见我实在太疼痛,医生就在我的输液药液里添加了一些止痛药物。大约输完两瓶药液的时候,疼痛感就稍稍有些减轻了。此刻,已经到了下午两点过钟。因为守护我,家人们一个也不敢去吃午饭。疼痛感减轻后,我便对妻妇说,我已经没问题了,你带父亲和两个弟弟去把午饭吃了吧,挨到现在,大家肯定都饿坏了。父亲却对我的妻子说,你们三姊妹去吃吧,我留在病房里陪沾云。你们吃完了端一碗来给我就行了,早餐时吃得多,现在一点也不饿。我坚持让父亲去吃饭,可他却坚持不去,坚持留在病房里陪护我,我只好让妻子和两个弟弟先去吃饭了。妻子和两个弟弟走出病房,我望着坐在身边的父亲,觉得父亲的脸比以前更苍老了,皱纹更多了,头发更白了。我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望着父亲,我觉得,我似乎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看过父亲;父亲也没有说什么,静静地低着头静静地坐着。望着父亲,我感觉到鼻子有些酸……

不多久,妻子和两个弟弟吃饭回来了。在父亲吃饭的时候,我也吃了小半碗鸡蛋蛋花。饭后,感觉疼痛感又似乎减轻了许多。见我没事,家人都静静地坐在病床前,默默地望着病房里的电视正在播放的电视剧打发时间。也许,是由于刚才过度将注意力用在抵制疼痛感上,小腹也过度收缩。等手术创口的疼痛感渐渐减轻,注意力也不太集中,竟蓦然感觉到,小腹里似乎已经憋得很胀了,突然间就产生了一种非常想解小溲的感觉。等把第四瓶药液输完接着输第五瓶,想解小溲的感觉就更强烈了。于是,我右手扶住二弟的左肩,左手扶住三弟的右肩,两个弟弟各自扛着我的一只臂膀把我架起来扶进卫生间。父亲拿着输液架子,紧跟在我身后。来到卫生间,二弟拎着我的右臂,三弟拎着我的左臂,扶稳着我站在便槽边。可是,站了半天却排不出一滴尿液来。父亲急忙站到我身边,用口发出“嘘——,嘘——,……”的声音,对我进行心理诱导。可我还是排不出尿来。没办法,他们只好把我架起来扶回病房里。

回到病房不久,我又嚷着进卫生间。可是进了卫生间却仍然解不出尿液。没办法,我只好使劲地憋着强力地忍耐着。药液慢慢地不慌不忙地输进我的体内,我额上的汗水也在一滴接一滴地渗出来,顺着两颊流下来。等把八瓶药液全部输完,已经是夜色苍茫。我的头发湿透了,背上的衣裳也湿透了。我发现,父亲的衣袖也湿了,因为他一直用衣袖替我抹额上的汗水。看到我痛苦得难受,家人们都不敢离开病房半步,都围坐在我的病床前,却又都无可奈何。父亲更是急得从怀里掏出烟袋,慢慢地裹一支喇叭烟,裹好了,慢慢地衔在嘴上,打燃火机点燃了,慢慢地抽起来。呛人的烟味,让父亲每抽一口就被呛得咳嗽几声。妻子拉着鹰儿,不停地到医生值班室咨询,医生总是回答他们让我使劲忍,不停地往卫生间里去,除此之外别无办法。大约是到了晚上八点三十分,我又让两个弟弟扶我进卫生间。父亲依然跟着进来,站在我的身边,用口发出“嘘——,嘘——,……”的声音。可我还是一直解不出半滴尿液,但感觉到小腹的胀痛感已经明显减轻。我把这种感觉告诉父亲以后,父亲立即对我说,既然觉得比睡在床上舒服一些,那就在这里多站一会儿吧。说完,父亲又继续发出“嘘——,嘘——,……”的声音,我也闭着眼睛,努力地想象着身体健康时解小溲的那种淋漓畅快的情景。尽管仍然排不出尿液,但感觉到小腹的胀痛感又减轻了许多。这样一直持续了十多二十分钟,我才让两个弟弟扶我回病房。

躺在病床上,望着急得不停地在病房里走上走下的妻子,望着替我难受而又无可奈何只好不住地搓手的两个弟弟,望着焦急得眉头紧皱不停地裹喇叭烟抽的父亲,我感到内心很疚愧,更感到自己的小腹渐渐舒服了许多。于是,我便让妻子带父亲和两个弟弟到医院外面的餐馆里吃晚饭,因为,此刻已经是晚上九点过钟了。为了我,亲人们都一直不敢离开病房出去吃饭。父亲仍然像中午一样,坚持留在病房里陪我,让妻子和两个弟弟出去,吃好后端一碗回来给他。

妻子和两个弟弟出门后,父亲静静地坐在我的床前,慢慢地从怀里摸出烟袋,抽出一张裹烟纸,抓出一小撮烟丝,慢慢地裹一支喇叭烟,快裹好的时候,先用舌头把最后的卷纸舔了舔,然后才把喇叭烟裹成型。裹好喇叭烟,父亲却不着急点燃了抽,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把烟夹住,不停地拿烟头敲击着左手掌心,仿佛那不是一支喇叭烟,而是一件刚刚完工的宝贝,父亲正在用心地把玩,又觉得父亲不是在裹烟玩烟,而是在漫不经心地思考着一件什么事。突然间,父亲夹烟的右手不再把烟头击向左手掌心,迅速地把烟尾送到唇边,用嘴把烟衔住的同时,左手也迅速把打火机伸到烟头边。啪的一声响,打火机一下子把喇叭烟点燃了。父亲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头便燃起明亮的烟火。左手把火机放回上衣口袋,右手把烟从唇边移开,父亲的两个鼻孔里便呼出了两股白色的烟雾,一股浓浓的叶子烟味也浸入了我的心脾。随后,父亲轻轻地咳了两声。烟雾飘过父亲的头顶,我不再看到从父亲鼻孔里呼出的烟雾,只看到了父亲两鬓斑白的头发。不知是父亲的头发被父亲呼出的白色烟雾染白了,还是父亲的头发是因为吸纳了父亲呼出的白色烟雾而变白。



望着父亲吸喇叭烟的样子,我又想起自己考入师范学校读书第二年春末夏初发生的那场疾病。那天早晨,我像往常一样早早地到校外的公路上跑步晨练。跑着跑着,觉得胸口有些闷痛,于是放慢脚步行走,但胸口闷痛的症状却没有消失,只好放弃晨练回寝室。在洗漱间洗漱的时候,我突然咳嗽了两声,吐出一团浓浓的口痰。把痰吐到地上的瞬间,我猛然发现,痰里掺杂着一些红色的丝状物,蹲下来细细一看,痰里竟然有几丝血丝!

我又深咳了两下,再吐出一团浓痰,再细看,里面仍然掺杂着几丝血丝,不禁吓出一身冷汗。早读课的时候,我将自己口痰带血丝的情况对一位要好的同学说了。那位同学便把我拉到一处无人的地方,低声说,赶快请假去医院作一次检查吧,学校里已经有好几个人因为感染结核性胸膜炎休学了。我心中顿时一惊:自己该不会也感染了这种病吧?我不知道患“结核性胸膜炎”有多可怕,却知道患“肺结核”会出人命。我们寨子里,有一个比我大三四岁的人,患上严重的肺结核后,医治了好几年,花去了很多钱也没有治好。人瘦得像猴子,面容枯槁恐怖,走路拄着棍,还要扶着墙。年前那人死了,寨子里很多人都不敢去帮忙收殓和送葬。他母亲凄惨的哭声,至今仍在我的耳边回响。我非常害怕自己患上肺结核或结核性胸膜炎,当即跟老师请了假,匆匆赶到县医院门诊部就诊。接诊的医生听了我的诉说,立即开了一张“X”光照片单,让我到住院部照“X”照片作进一步检查。下午两点,我按照“X”光照片的医生要求,准时赶到县医院放射科取“X”光照片。医生指着我胸部的“X”光照片说,你的肺上有不少黑点,根据你目前的症状表现,可以确定已经感染了肺结核,赶快去治疗吧!拿着“X”光照片诊断报告单去门诊部找到早上为我接诊的那位医生。她看了诊断报告单后对我说,尽快治疗吧,你年轻,抵抗能力强,恢复快,半年就可以痊愈。

当天下午,我匆匆从县城赶回农村老家,把自己患肺结核病的情况告诉父亲,让他和母亲筹钱为我治病。当天,恰是农历五月初五,正是传统的端午节,也正值农村打田栽秧的大忙季节。来到寨口的时候,尽管已经到了傍晚,但父亲和母亲仍然在那块面积有一亩八分的大田里劳作。蒙蒙细雨中,母亲头戴篾帽,身披塑料亮纸,正在田里撒牛厩粪;父亲也头戴篾帽,身披塑料亮纸,正右手扶犁,左手执鞭,在母亲撒过牛厩粪的那半边田里翻犁田土。拖犁的那头老黄牛,呼哧呼哧地地匆匆往前走,父亲也哼哧哼哧在跟着走,一道道被水浸泡得很酥软的田土被翻犁起来,浑浊的田水随着黄牛的脚步父亲的脚步有节奏地飞溅,溅湿了牛的身也溅湿了父亲的身。牛除了背脊,其余地方都沾满了泥浆;父亲除了背后,也到处是泥浆。牛成了泥牛,父亲也成了泥人。幽暗的夜色中,一亩八分的大田显得格外明亮,像一面偌大的镜子,犁田的父亲和撒粪的母亲,显得相当相当的瘦小。站在田边望着父亲和母亲劳作的身影,我不知应该如何把自己患病的事情告诉父亲和母亲。在田边站立了很久,父亲和母亲竟然也没有发现我的到来。也许,他们太心切了,希望能够尽快把田打好把秧栽下去,让庄稼能够多长一些粮食多有一些收成,把去年的损失弥补起来。去年,因为大旱,这块面积有一亩八分的大田一直到农历六月间也没有水打田,只好改种苞谷和红薯。加上去年打田栽秧的时候,奶奶去世了,家里又借了很多的经济和粮食。秋收时节,我考上了师范学校,在办理户口迁移时,又到镇里的粮站卖了几百斤粮食。这样一来,家里的境况就更困难了。不要说家里能够有活钱,就连全家老幼吃饭所需的粮食也要跟寨邻借。在这种情况下,父亲和母亲只有把全家翻身脱贫的希望寄托在这块一亩八分的大田里,只希望能够通过精耕细作,让田里能够多长出一些粮食。

见父亲和母亲很长时间也没有发现我的到来,我就大声地喊父亲和母亲。听到我的喊声,父亲和母亲才停下手中的劳动朝田埂边看过来。父亲说,沾云,今天又不是星期六,你咋回家来了?我说,爸,我生病了,回来跟你们拿钱去医治。父亲说,样子还好端端的,怎么就生病了?我把医院的诊断报告单拿出来,对父亲说,这是医院的检查结果,爸,你出田来看一下吧。听我这么一说,父亲和母亲便匆匆走出水田,匆忙的脚步溅起无数的水花的泥浆,在本来已满是泥泞的身上,又新添了许多的泥水。把手伸到腋窝下干燥的衣裳上揩了揩,父亲接过我递过来的检查报告单看了起来。我发现,父亲在看检查报告单时,他的手在不停地哆嗦着,像是受到冷冻,又像是受到惊吓。父亲看得很慢很慢,一句话也不说,也没问我什么,只是双眼紧紧地盯着手中的检查报告单,手在不停地颤抖。尽管这一过程仅有几分钟,但我觉得时间好像已经凝固成了好几百年。母亲对父亲长时间的沉默不语无法忍耐,便问道,他爸,沾云得的是什么病?父亲说,肺结核!说完,父亲就一屁股坐在田埂上,从怀里摸出烟袋,抽出一张裹烟纸,拈出一小撮烟丝,慢慢地裹一支喇叭烟,把喇叭烟裹好衔在嘴上,慢慢地掏出打火机把喇叭烟点燃,慢慢地一口接一口地抽。望着从父亲鼻孔里呼出的一股股白色的烟雾,母亲也茫然不知所措。是的,他们的确无法接受这个现实,特别是在家庭经济非常穷困的时候,我患上了肺结核这种被称为“富贵病”的而且容易死人的病,无疑是给贫困的家庭雪上加霜。治疗肺结核,不但需要药物,还需要给病人补充足够的营养。很多患肺结核的农村病人之所以死亡,主要的原因就是由于营养补充跟不上治疗需要,不能让病人增强身体的抗菌能力,从而使病人的身体最终在病菌的侵蚀下一天天衰弱下去最后失去生存的能力。吸完喇叭烟,父亲对我说,你先回家做晚饭吧,我和你娘把田里的活路忙完了就回家。母亲也说,你先回家吧,就是砸锅卖铁,我和你爸也要想办法筹钱为你治病。说完,父亲又下田犁田,母亲又下田撒粪。

回到家,天已经黑了。淅淅漓漓的细雨中,我家的院坝里显得很寂静。走进黑灯瞎火的厨房,拉亮电灯,我看到厨房里一片狼籍,甑子里已经没有一粒饭,吃过饭的碗筷,凌乱地摆搁在灶台上。白天里父亲和母亲都很忙,只能匆匆地回家做饭,再匆匆地把饥饿的肚子填饱,然后又匆匆地返回田间地头劳作,根本没有闲暇时间来顾及打理饭后的清洗工作。这一切,都只能留到晚上收工回家后再慢慢打理。上初中的二弟和上小学的三弟,早上匆匆出门到远离寨子十多里的学校读书,下午放学回家后,匆匆刨两碗冷饭填饱肚子后,就得匆匆背起背篼到山上割牛草和打猪菜。农忙里,家里的每个人都很忙,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只要有一个环节跟不上,家里就要乱。如果没有人去割牛草,那头在田地里翻犁了一天田土的老黄牛,就会没有青草可吃;如果没有人去打猪菜,圈里那两头被寄予偿还债务希望的猪,就只能挨饿;如果没有人提前回家做饭,大家就得挨饿到深更半夜才能吃到晚饭。所以,在农忙季节里,年纪尚小的二弟和三弟,也必须当成人来使用。他们也没有闲暇时间来打理厨房的后余工作。我不能只是对着狼籍的厨房发呆,而是要尽快烧火做饭,让劳作了一天的父亲和母亲、二弟和三弟回家后能够尽快吃到一碗热乎乎的菜饭。捞起衣袖,我连忙淘米生火煮饭,往灶塘里添一阵子柴禾后,用最快的速度把那些摆搁在灶台上的碗筷清洗干净,随后又清理厨房里的其他东西,让厨房变得整洁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当蒸饭的甑子茅盖不停地冒着热气、不停地滴着甑脚水时,就看到父亲和母亲回家了。耕作了一天的那头老黄牛,被父亲拴在院坝里的那棵梓木树下,捡吃着几张散落在地上的苞谷壳,津津有味地咀嚼着。父亲和母亲的身上没有了泥浆,但浑身上下已全部湿透。匆匆回屋换上一身干衣裳,父亲和母亲走进了厨房。母亲蹲下身来把地上的猪菜砍细捧进猪食桶,然后站起身来,先在糠箩里舀半撮箕谷糠,再在糠箩旁边的袋子里舀两碗苞谷面,倒进猪食桶里与猪菜拌均匀,舀起我煮饭时滤下的米汤和洗碗水把猪食搅拌成浆糊状,就提到猪圈喂那两头早已饿得哼哼直叫唤的猪。父亲找来水烟筒,把烟丝装进烟筒哨孔上,用柴火点燃了,咕咚咕咚地喝起来,然后把嘴从烟筒口移开,长长地从鼻孔里呼出两股白色的烟雾。接着又把嘴移到烟筒口,用力一吹,没燃尽的烟丝就随着一股浑浊的烟筒水从烟筒的哨孔里喷射到地上。随后,父亲又继续咕咚咕咚地喝起烟筒来。把烟雾从鼻孔呼出来后,父亲又继续在烟筒哨孔上装烟丝,继续咕咚咕咚地喝起来。在父亲喝水烟筒、母亲喂猪的时候,我连忙把拿做晚饭菜的洋芋清洗干净切成丝状盛在大碗里。喝足水烟筒,父亲让我烧火,他来做菜。刚把菜做好,二弟背着一大背篼青草、三弟背着大半背篼猪菜回家了。把背篼放下,他们都挤到灶门口,把手伸到灶塘的火苗上烤,对我说,哥,让我们烤一下,冷死我们了。

吃饭的时候,全家五口人紧紧地围坐在火塘边。火塘的铁三脚上,放着装有粉丝煮腊肉排骨的铁锅儿,横放在铁锅儿上的锅板上,摆着两碗洋芋丝炒肥腊肉片。今天是什么节日,吃这么好的菜?望着比平时丰盛了许多的饭菜,年幼的三弟不禁问道。因为家里穷,一年四季很少吃肉,只有逢年过节时,饭桌上才会出现几碗用蔬菜作配料的肉。尽管每年过年时家里都要腌制几块腊肉,但一直舍不得吃,除非家里来了贵客或是遇到过节,才会拿出来做碗把菜。今天是端阳节,父亲说,过端阳节时,家境好的人家,要用韭菜和猪肉做陷子包饺子吃,还要炒三盘四碟的好菜,一边吃饺子和吃菜,一边喝雄磺酒。我们家现在没有这么多的钱来买好吃的,也没有这么多的时间来包饺子,只能炒两碗腊肉和煮几块腊肉排骨给你们解解谗,算是让你们过一年一度的端阳节吧。雄磺酒倒是泡了一瓶,如果你们想喝,也呷一小口吧,只准呷一小口,决不能多喝。听老辈人说,在端阳节这天喝雄黄酒,一年到头都不会有任何虫蛇敢咬你。说完,父亲从身后的柴堆里摸出了一瓶酒来。我一看,那酒的颜色果然是黄色的。

见父亲果真拿出了一瓶酒,母亲不禁问道,什么时候准备了这样一瓶酒?父亲说,已经准备好长一段时间了,一直舍不得拿出来喝,就留等端阳节才拿出来。说完,父亲先给母亲倒了一碗,再给自己倒了一碗,然后倒了一点点递给二弟和三弟。沾云啊,你身体不好,就别喝这酒了,父亲对我说后又对两位弟弟说,你们两个年纪小,就只呷一两口吧,喝多了对身体不好,不让你们喝一点点,又担心你们上山时被虫叮蛇咬。来,先呷一小口吧。说完,父亲一仰脖子便喝下了半碗。母亲见状,连忙对父亲说,慢慢喝,我不跟你抢!说完,也喝下了大半碗。二弟和三弟也各呷了一小口,说,一点也不好喝。尽管嘴上说酒不好喝,但两位弟弟却经不住酒香的诱惑或是雄磺酒具有防虫叮蛇咬的功效的吸引,所以又皱着眉头各自再呷了两小口。不管在端阳节喝下雄磺酒以后是否真的具有防止虫叮蛇咬的功效,但全家老幼在端阳节喝雄磺酒的氛围,却深深地吸引着我。要不是被医生诊断出患了肺结核,我肯定也会喝下半碗雄磺酒。父亲夹了一箸菜吃下后,接着把剩下的半碗酒一口喝完,又把空酒碗倒满酒,再夹一箸菜吃下去,才端起酒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呷,而且每呷一小口就要拈一箸菜吃。见我和两个弟弟都把饭吃饱了,父亲便对两个弟弟说,从今往后,你们两个在家尽量吃菜籽油,多节约一些猪油给你哥补充营养。你哥现在生病了,需要多吃一些猪油来补身体。听了父亲的话,两个弟弟用疑惑的目光把我浑身上下扫了一遍,说,我哥的样子好端端的,咋看也不像生病的样子呀。父亲说,我看你哥的样子也不像生病,因为我们看到的都只是他的外表,而看不到他的身体内部。如果连别人身体内部的器官生不生病凭肉眼都能够看得出来,我们就不用去田地里种庄稼了,专门给人家看病,既不累人,又能挣钱,还受人尊重,多好的活呀。可惜的是,我们谁也没有这种特异功能。沾云,你放心,只要我和你娘还有一口气在,就会挣钱为你治病。虽然买不起高级营养品给你补身体,但绝对可以保证你能够天天有猪油吃!两位弟弟怔怔地望着我,他们不知道我到底患了什么病,竟会让父亲作出这样的决定。

晚饭后,父亲和母亲对我和两个弟弟说,你们做完作业后就早些休息吧,明天还要起早去读书。说完,他们便打着手电筒出门了。邻居家的狗,顿时汪汪地叫起来。那狗声一直延续到寨子中间,延续到寨口。我知道,父亲和母亲是出门为我借钱治病。我无法想象,父亲和母亲是如何敲开寨邻和亲戚家的房门,如何向跟自家一样穷困的寨邻和亲戚们开口借钱,如何承诺自己将在多久的时间内保证把钱拿来归还甚至计还相应的利息;我无法想象,父亲和母亲走了一家又一家都借不着钱的时候,他们是如何的心急如焚,是如何的焦灼不安,是如何的无可奈何;我无法想象,父亲和母亲在茫茫夜色中被恶狗追逐而惊恐不已时是怎样的一种情景,父亲和母亲在深夜的淅淅细雨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村窜户时是怎样的一种心情。两个弟弟入睡后,我躺在床上怎么也难以入眠,心里充满了无限的恐惧。我不明白,上苍为什么会偏偏让病魔降临我的头上,让家庭贫困的我患上了只有富贵人家才养得起的病!我很害怕自己会因为患上难以治好的肺结核而早早地死去,让父亲和母亲伤心难过。本来,我能够考上师范学校读书,已经让父亲和母亲操碎了心。现在,我又患上了肺结核这种富贵病,将给他们带来多大的负担呀。更让我感到害怕的是,万一父亲和母亲花了很多的钱和精力来为我治病,却没有把病治好,最终落得人财两空。我无法想象,父亲和母亲面对那样的结果会是一种什么样的伤心情景。寨子里那位年前才因患肺结核病去世的比我大三四岁的人的母亲,在她儿子去世时的那种凄惨的哭声,又回响在我的耳畔。我顿时恐惧得紧紧地蜷缩成一团。害怕自己在突然间就死去,让母亲也在深夜里这样凄惨地哭泣。迷迷糊糊之中,我感觉到父亲和母亲已经推门走进了堂屋,也推门走进了我的房间,我感觉到他们在我的床前站立了很久,我感觉到父亲好像爬上了我的床,紧紧地抱着我,我似乎还跟他说我很害怕自己死去之类的话,父亲也似乎一边在用下巴抚摸着我的头一边安慰我别害怕一切都会过去;我又感觉到那时寨子里的公鸡们都正争先恐后地打鸣,仿佛是鸡叫二遍了,也仿佛是鸡叫三遍了。

当我使劲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天已经大亮。父亲已经牵牛出门下田了,两个弟弟也出门读书了。母亲还在厨房里用甑子蒸着饭。见我起床,母亲连忙走过来,说,别害怕,我和你爸一定会想办法找钱给你治病,不要说你现在患的还只是初期肺结核,能够治彻底的希望很大,就是到了晚期,只要还有一分的希望,我们也会尽万分的努力去治疗。听了母亲的话,我只想流泪。吃过饭,母亲拿出五十元钱递给我,说,先拿去打针和买药吃吧,等到县城赶场时,我们再找钱给你送去。临出门时,母亲装了一大瓶猪油递给我,说,要多吃一些猪油补身子,把身子补好了抵抗力才会强,吃完了又给你送去,不要因为家里困难就舍不得吃,这样会害了你的身体,你的身体毕竟是生病的呀。来到村口,我看到父亲正又在那块一亩八分大的水田里翻犁田土。亮堂堂的水田里,父亲显得很瘦小。他左手执鞭右手扶犁,有节奏地迈着脚步,身后留下一条新翻犁的泥沟。见我来到田边,父亲便停下手中的劳作,大声说,放心去学校读书吧,我和你娘会按时给你送钱,去吧!说完,父亲在牛屁股上轻轻地抽了一鞭,那头老黄牛又加快了行走的脚步。

来到县医院,我立即找到了医生。医生根据我的经济情况,采取“链霉素”加“对氨水杨酸纳”加“异胭肼”三联合的方式进行治疗,即让我早晚各到县医院的门诊治疗室注射一针“链霉素”和“对氨水杨酸纳”,早中晚各服一次“异胭肼”药片,另外还开“鱼肝油”作为营养补充。这样算下来,母亲给我的五十元钱恰好够十天的医药费用。医生说,如果能够采取“链霉素”加“异胭肼”加“利福平(或利福定)”三联合的方式进行治疗,效果会更好一些,疗程也相应要短一些。但由于“利福平”不是普通常用药,在门诊药房一般买不到,而且价格有些昂贵,很多病人都舍不得购买。一般说来,初患肺结核的人,先采用“链霉素”加“对氨水杨酸纳”加“异胭肼”三联合的方式治疗三个疗程(每个疗程为一个月),再采取“链霉素”加“异胭肼”加“利福平(或利福定)”三联合的方式治疗两个疗程,就可全愈。从此,我每天中午和下午吃过饭,就准时赶到县医院门诊治疗室打针。虽然有些辛苦和麻烦,但为了身体的健康,也就不管天晴下雨都坚持准时去打针治疗。父亲和母亲不管有多忙,都坚持在每周县城赶场时给我送钱来作医药费。

转眼就到了放暑假。我家离镇上的医院有八九里路,放假回家后每天往返两趟去注射“链霉素”很不方便。医生说,在假期里可以采取“异胭肼”加“利福平(或利福定)”两联合的方式治疗,收假回县城后再按原来的方式接着治疗。医生还说,据病人反映,虽然利福定的价格与利福平的相差不大,但效果比利福平更好一些。不过,由于利福定是治疗麻风病的主要药物,一般的医院里都没有配备,只能到麻风病医院看有没有这种药物卖。话又说回来,用药治病,病人的个体差异不同,疗效也各不相同,有人使用这种药物效果好,而有人用起来效果却不好。我回家后把医生的话转述给父亲听,父亲说,既然别人用利福定治疗效果好,那就利用利福定试试看嘛。当天,父亲就赶到离我们寨子有四五十里远的“大海子麻风病治疗医院”,为我购买利福定。父亲拿着足够我服用两个月的利福定连夜赶回家时,已经到了深夜鸡叫两遍。父亲是如何跟麻风病医院的药房买到利福定的,我不知道。我所知道的是,父亲为了让我能够尽快服用到利福定,匆匆从家步行四五十里路赶到大海子,购买到药物后又连夜匆匆步行四五十里路赶回家。开学返校后,我又按医生的建议采取“链霉素”加“异胭肼”加“利福定”三联合的方式治疗了三个疗程。到次年元月份放寒假时,我到医院做“X”线照片检查。结果显示,我的肺结核病已全部治愈。医生的检查报告单是这样写的:双肺未见明显活动性病变,与去年片对比,原病灶已经完全吸收好转,心肺正常!看到我的病已经痊愈,全家人都感到非常高兴。母亲专门杀了一只正在生蛋的母鸡庆贺我病愈康复。父亲也连喝了三大碗酒……



收回漫长的回忆,望着正在一边抽喇叭烟一边咳嗽的父亲,我的泪水又模糊了双眼。此时,病房里的电视机正在播放一部打斗精彩的电视连续剧,父亲看得很认真看得很投入。妻子和两个弟弟仍然没有回来。他们出去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但我却觉得他们似乎已经去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因为,我又感觉到小腹越来越胀痛,一种非常想上厕所的愿望强烈地撞击着我的心扉,但我却又得等待妻子和两个弟弟回来。左等右等,左盼右盼,很长时间过去了,却总还看不见他们回到病房。此刻,我简直是度时如年,觉得时间走得是无比的缓慢时间变得是无比的漫长。我不能再等下去了,再等下去我的小腹肯定会被胀爆不可,再等下去我肯定要被自己的尿给憋死不可!我觉得,此刻我额头的汗珠正涔涔地冒出来,涔涔地从脸颊流下来。于是,我伸手拍了拍父亲的大腿,说,爸,我想上卫生间。父亲连忙把还没有吸完的喇叭烟丢了,用脚跺了几下,然后掀开被子,躬下身子扶我起床。父亲靠近我的瞬间,一股浓浓的叶子烟味直钻我的鼻孔直透我的肺腑,我顿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把我托了起来。

翻身下床,胀痛的小腹已经让我无法伸直了腰杆。父亲用背抵住我的右腋窝,把右手反过来抓住我的右手,用左手紧紧地搂住我的腰,半扶半扛地把我搀扶出病房。每迈一次脚步,我都感觉到小腹胀痛得难受,觉得小腹随时都有胀破的可能。正因为如此,我走得很慢。身子瘦弱的父亲,怎能长时间承受得了我肥大的身躯的压迫?走不多远,我就感觉到父亲在沉重地喘气。我对父亲说,爸,歇歇吧。说完,我伸出左手扶住墙壁,将身子的重心从父亲的身上移了过来,然后转过身来,双手撑着墙壁,躬着腰面对墙壁站着歇气。父亲伸了伸腰,用力咳嗽了两声,又过来半扛半扶地把我搀扶到卫生间。父亲把便池的水闸打开,让细细的水流发出轻微的“嗤嗤”声,然后又用口发出“嘘——,嘘——”的声音,努力引导我排尿。听着父亲的嘘嘘声和便池里的嗤嗤流水声,我努力想象平时自己淋漓畅快地排尿时的情景,但在便池前躬着身子站立了半天,仍然排不出一滴尿液来,但感觉小腹已经轻松了许多。我不想让父亲总站在自己的身边跟着受累,把右手从父亲的肩上挣脱出来,自个儿用双手撑着墙壁,躬着身子面对便池做解小溲状。父亲不再站在我的身后,但并没有离开卫生间,而是站在卫生间的门口望着我,口里仍旧不停地发着“嘘——,嘘——,……”的声音。听着父亲的嘘嘘声和便池里的嗤嗤流水声,我闭着眼睛,努力想象平时自己淋漓畅快地排尿时的那种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感觉到自己已经有了那种期盼已久的畅快感。睁眼一看,发现一股细细的尿液已经从我的男根顶端的尿道口流了出来。那尿液时而连成一条细线,时而又一滴一滴地滴出来,断断续续,持续了很长时间。在看到自己尿液排出来的瞬间,我激动地告诉父亲,爸,我的尿液排出来了!父亲听了高兴地说,这下好了,这下好了!当时,我只顾细细感受排出尿液时的那种畅快感,根本没有想到回头看一眼父亲听到我说已经排出尿液后的高兴表情。当我淋漓畅快地抖掉男根上的最后一滴尿液捞起裤子转过身,发现妻子正拉着鹰儿,与两个弟弟一起站在父亲的身旁,都满脸笑容地望着我。望着亲人们灿烂的笑容,我感到幸福无比,一股滚烫的泪水无由地夺眶而出。两个弟弟连忙走过来,一人架住我的一条胳膊,把我搀扶回到病房里。为我盖好被子,鹰儿好奇地问我,爸,刚屙出尿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我说,爽极了!鹰儿又问道,爽极了是什么样的感觉?我又说,舒服极了,舒服极了!鹰儿摇了摇头,说,还是搞不懂!我说,你当然不懂了,你又没有遇到想屙尿却又屙不出来的时候,当然就不可能体会得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鹰儿还想再问,却听到妻子说,鹰儿别烦了,快让你爷爷和爸爸吃饭吧,都一大晚上了。鹰儿便不再多问什么,连忙端菜饭来给他爷爷和我吃。这顿饭,父亲吃得很香,也比平时多吃了两碗。我依旧只吃了半碗蛋花。尽管已经排出了小溲,但由于还没有排大便,我还是不能多吃。听医生说,很多做痔疮手术以后的人,首次排大便时都是异常艰难和痛苦的。所以,尽管我非常想吃饭,但还是不敢多吃。

饭后,我又上了两趟卫生间解小溲,每次都能够淋漓畅快地把尿液排出来。见我已经能够正常排尿,亲人们都不再为我焦虑。快深夜十二点钟时,妻子才背着已经熟睡的鹰儿,带着父亲和三弟回家,留下二弟在医院里陪护我。第二天一大早,妻子和父亲及三弟就来到了医院。见我身体已经没有了什么异常,三弟便返回了县城,妻子和二弟也各自回单位上班,只留下父亲在医院里陪伴我输液。输液前,父亲专门到医院旁的一家餐馆里蒸了一碗蛋花给我吃,然后才让医生为我输液。中午,父亲又到餐馆里端来菜饭,跟我一起在病房里吃。父亲边吃边对我说,餐馆里的饭菜价格太贵,份量也少,在餐馆里吃一顿饭的费用,如果拿在家里自己做菜饭,足够全家老小吃上一整天。从明天起,早餐和午饭都不用到餐馆里买了,我在家里做好了给你送来。我知道父亲一向节约,我更知道父亲一向疼我。既然父亲有这番心意,我怎么能够拒绝他呢?只是父亲身体不好,让他来回地从家里往医院里赶,我实在是不忍心。从我们居住的地方到医院,用我的速度走也需要二十分钟,父亲恐怕半个钟头也走不到。于是,我就对父亲说,爸,路太远了。父亲说,没问题,权当煅炼身体吧,反正也没事,我提前一点时间出门,慢走当歇气嘛。父亲说这话的时候,显得很轻松。从此,在每天早上八点半钟医院开始给我输液之前,父亲就会端着一碗蛋花来到病房。陪我输液到十点钟左右,他就慢慢走回家。到中午十二点钟左右,他又拎着装有午饭的饭盒出现在病房。然后,父亲就一直静静地坐在我的床前,一边抽喇叭烟,一边看电视,默默地陪护我。下午六点钟左右,妻子就会带着鹰儿给我和父亲把晚饭送来。吃过晚饭,父亲仍然陪护我到深夜十一点过钟才回家。

我停止卧床输液后,在只口服药片和用中药液浸泡手术创口的后半个月,不必住在医院里,只需坚持每天上午到医院里浸泡三个小时的中药液。虽然父亲不再陪我到医院,但仍坚持每天为我做早餐和午饭。饭后,他依然是静静地坐在我的身边,一边抽喇叭烟一边看电视,让时间慢慢地从默默陪护我养病的关爱中滑落。父爱,就这样被融进了平凡而琐碎的日子里。父亲在陪护我的日子里,说话不多。但我知道父亲在为我的痛苦而痛苦,为我的欢乐而高兴。从我决定住院做手术的那一刻起,父亲就一直在默默为我担忧,为我焦虑,直到我办理出院手续康复回家,他那颗悬着的心才被安放下来。

我康复出院后,带父亲到州医院找专家作了一次全面的检查。医生说,你父亲的病是慢性支气管炎,只能靠药物慢慢治疗,靠平时慢慢调养,要加强营养补充,加强煅炼,不断提高身体的免疫能力和抗病能力,提高机体的自身恢复能力。按专家开具的处方,到药房里购买了相应的药物。回到家,父亲对我说,既然你已经康复出院,我也该回老家了。我说,爸,你身体不好,回老家也不能下地劳作,就在我这儿住吧,这里条件方便,有什么情况可以及时赶到医院检查和治疗,而且想吃什么随时都可以上街购买。回到农村老家后,检查一下身体买点药物也要走八九里路到镇上的医院,一点也不方便;想吃一点什么好东西,即使有钱场坝上也还不一定有卖。父亲说,虽然你这里很方便,但我不能长住,因为你娘一个人在老家,又是庄稼又是牲口,还要赶场吃酒走亲戚,忙不过来呀。我虽然不能够做重体力劳动,但放放牛喂喂猪煮煮饭守守家,还是可以的。另外,你们刚刚购买了商品房,在银行里背负了很多贷款,需要花钱的地方还很多,我就更不能长住在这儿让你们增加经济负担。听了父亲的话,我知道父亲去意已决,就不再强留父亲在兴义城里跟我长住,但还是挽留父亲多住几天。父亲也答应再住两三天后就回老家。

三天后,父亲执意要回老家了。临行前,我专门去附近的餐馆端几盘菜回来陪父亲吃饭。父亲说,到餐馆里端菜多浪费呀,同样的菜,在家里自己做多便宜呀。我说,换换口味吧,餐馆里炒的菜味道与家里炒的不一样。父亲不能喝酒,我便给他倒了一大杯牛奶。饭后,我和妻子带着鹰儿将父亲送到汽车站。父亲拉着我的手叮嘱说,安心工作,别挂念我和你娘。只要你工作能够取得好成绩,我们就觉得很幸福很满足。我只是默默地点头,不知该对父亲说什么才好。我能再说什么呢?我能够做的,只能按照父亲的叮嘱,努力去把工作做好,不辜负父亲寄予的期望。放开我的手,父亲又抚摸着鹰儿的头说,小鹰,你要努力读书,将来长大了也像你爸一样优秀,甚至要比你爸优秀才行。你爸在住院期间,很多来看望他的领导都告诉我说,你爸在单位很优秀很出色,认认真真,踏踏实实,任劳任怨,是业务骨干,是顶梁柱,我听了领导们对你爸的夸奖后,真是高兴得不得了呀!将来呀,我也希望能够听到领导对你的夸奖!还不等父亲说完,鹰儿就说,爷爷,你跟我到学校看吧,老师也经常夸奖我是好孩子呢,好多同学都特别崇拜我,我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不信,你就跟我到学校看一看吧。父亲摸了摸鹰儿的头,又说,小鹰跟爸爸一样也很优秀也很出色,将来长大了一定会比爸爸更能干更有出息!说完,父亲登上了开往老家县城的汽车。傍晚,父亲从老家打来电话,说已经安全到家,家里一切都好,让我别再挂念,安心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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