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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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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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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记忆

据说,人眼所能见到的色彩大概有几百种。常见的颜色中,我最爱蓝色。 

蓝色不像明月,明月有不照沟渠之嫌;也不像太阳,号称博爱,却遗弃了南北两极。

蓝是大众色,呼之即来,人皆可用。和黑色比,蓝能修饰压抑;和红色比,蓝能缓冲张扬。而且,蓝色宽容,容易调和五颜六色的个性。虽说民间有“红配蓝、狗都嫌”的忌讳,但只要你肯让深蓝和暗红联手,也能搭配出一种别样的华贵来。

爱上蓝色,有好些个年头了。

十五岁那年,由于文革接连不断的打击,家里的日子日渐艰难。教室里,穿得最不像样子的人是我,而我的个子偏偏又那么高。早已泛白的蓝上衣是二哥退给三哥、三哥又退给我的,虽然该补的地方都补着,但一看就是男式的。不过,这件曾让我难堪的衣服也曾是我的最爱,因为能穿出去见人的只此一件。所以,记忆里的很多个礼拜天,我这个并不勤快的人都会主动把它洗了,倒穿在椅背上,等晚饭封火后,用煤炉的余热去烘干。

更让我头疼的是如何包装自己的脚。有一次上学前,看着三哥传给我的鞋,我哭了。我想,如果可以,我宁愿光脚。第二天,母亲解开了手巾包,用全家人两天的菜钱买来一截鞋面布,连夜给我做鞋。鞋做好了,母亲说我脚上长牙,前后鞋底子都让爸用自行车轮胎钉了掌。眼看着一双好看的黑色一带鞋瞬间被破了相,但我很满足。十六岁的女孩,憧憬着人前的体面,感动并记下了这次艰难岁月里难得的奢侈。但是没几天,学校长途拉练,一次匍匐前进,那双鞋就被我踢腾坏了。不过我也有办法,鞋面破了就大针脚连起来,鞋扣坏了就换上个别针。这样,那双黑条绒面的一带鞋在我脚上挂了半年多。

某个记不清季节的日子,在学校住宿的二哥回家了,把一双脸对脸用纸绳捆着的胶底鞋递给母亲,说是给我的。我不动声色地扭头看看,心里咚咚响。少言寡语的二哥从不正眼看我,他怎么知道我需要鞋,鞋是大是小呢?回到小屋,我一口咬断纸绳。啊,白网球鞋,上海出的。上脚一试,不松不紧。

可第二天,我还是穿着旧鞋出了门,把新鞋给了妈。因为在我们学校,白网球鞋是某种身份的象征,敢穿出这种鞋的只有少数几个疯丫头。二哥整天绷着脸不和凡人搭腔,中学里的这些事他自然无从知晓。

下午放学回家,我一眼看见小屋的窗台上晒着双网球鞋,但不是白的。妈说你二哥中午回来了,用了半瓶蓝墨水亲手替你染了鞋。“亲手”,妈笑着反复向我强调。我拿着鞋,没有说话。性格怪异的二哥每月只有三块钱津贴,我知道他给我买鞋的代价有多大。而且,他又亲手给我染了鞋!

从此,在同学们眼中,贫穷的我也有了一双蓝色的网球鞋。穿着它,我经过了五次期中和期末考试。虽然每次的考试分数只是由老师在各班念一次,但我总要在每次分数出来后,到各班去找小学同学打问她们班的最高分。所以,有一个结果可能只有我知道:全年级七个班,除了第一次以外,下余四次考试最高的总分都属于我。这样,每学期我都会有几天特别开心,像打了鸡血。

 如今想来,这份独乐乐的快乐与其说是时代给我的,不如说是亲情给我的。我像一棵小苗,境遇把我挤向极地,扔进沟渠,父母和兄长匀出他们本已贫乏的热血和唾液,温暖我,营养我,我才有了今天和今天以前的全部所有。

 前些天,回老家祭祖。晚饭后,我借口上厕所,独自在村里溜达。村人们大都外出打工,处处静寂,更显得空气清新,天高云淡。

我转到了祖屋附近。井台前的老树上,几只喜鹊在盘旋,叫声喜人。再一看,二哥正站在老树前面的窑头上,扎着势,不知让谁在给他拍照。从我所站的角度看过去,二哥好像是蓝天下的一帧剪影,显得那样的高大和硬气。仰头看着二哥的身影,我突然感觉到,有个蓝衣蓝鞋的女孩儿正在从我的记忆中脱壳而出,她要奔向二哥,说声谢谢。

眼前蓝天一抹,伸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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