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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培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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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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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牛

 

父亲是个农民,一辈子和土地打交道,也和牛结下了一生缘分。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养过很多头牛,印象最深的是土地刚承包时分的一头黄牛。

土地承包就是打破大锅饭,把土地按人口承包到户。我们四家分得一头牛。

那时我家有一间南屋,原是个杂物间,里面还有一盘磨。分到牛后,父亲把磨盘搬到了院子里,清理出杂物。四家的牛,四家轮流喂养,轮流使用。第一次父亲把牛牵回家时,一边摸着牛的脑袋,一边笑着对母亲说,这在过去,我们就算是一地主了。一脸的满足。

分来的牛体格大,我们都叫它老牛。当时我小,隐隐约约记得后来父亲经常生气,还跟合伙的几家大吵过几次。从他们争吵的只言片语中,我渐渐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原来有两家总是用老牛干活,喂养的却不好,甚至有一家在最后两天就干脆什么也不喂。一次母亲把吵架的父亲拉进家门,父亲就去摸老牛,抱着老牛大骂那家人,我吓得躲在门后,这才发现老牛确实瘦骨嶙峋,样子很可怕。父亲骂完了,就去拿上好的草料,母亲默默地递过来一瓢玉米碴,父亲接过来,拌在饲料里,看着老牛吃完。这样时常吵架的日子一直持续到老牛断了尾巴。

那天一个合伙人把老牛牵来我家,父亲终于爆发。因为老牛身上伤痕累累,尤其严重的是老牛尾巴已红肿流血。父亲开口大骂畜生,最后和送牛的人彻底翻脸。后经多次交涉,父亲把家里所有的小麦都给了人家,又借了不少钱,但终于把老牛买了下来。

那半年父亲每顿吃着玉米饼子,脸上却有了笑容。父亲找人多次治疗,老牛伤口好了,可是尾巴最终也没保住。

我很不以为然,觉得老牛很大,一条尾巴也不影响什么,况且老牛也不像女孩那样爱漂亮。不过有一次,我看见老牛身上有一只“瞎眼蒙”,一直在啃老牛的皮,后来出血了,老牛一直摇晃脑袋,断尾巴也不停地甩来甩去,可是都够不到瞎眼蒙啃的地方,只见那块皮一直在颤抖。我害怕了,就去找父亲,父亲跑来,伸手把瞎眼蒙一巴掌拍死了,然后拿树枝给老牛赶苍蝇,老牛静静地站着,闭着眼,很享受的样子。我这才明白,老牛的尾巴还是很有些用处的。直到上学,才知道瞎眼蒙就是牛虻,是畜牧业的害虫。

这次之后,炎热的夏天,就经常看见父亲拿树枝给老牛驱赶蚊虫。老牛在父亲的精心照料下,长得屁股滚圆,很是强壮,犁地也很轻松。

有一次看父亲耢地,老牛在前,父亲站在后面的爬犁上,抖动绳子,很是威武好玩。我就几次三番要上去试试,父亲拗不过我,让我抓紧绳子,两腿叉开,身体前倾成弓形。结果,老牛刚走两步,我就滚了下来了,好在土地松软,加上父亲一声吆喝,老牛及时站住,才没什么严重后果。母亲气的直瞅我,说多亏老牛听话。

老牛确实很听话,后来,我都敢拿草喂它。尤其在干活间隙,我就去薅一把嫩草,跑到它眼前,老牛就伸出舌头从我手上一下卷走,弄得我手心直痒痒,听到我咯咯笑,父亲就会从嘴里拿出烟袋,朝老牛喊一句,老牛,老实点儿。

不知过了几年,老牛老了,就打算把它卖掉。村里一个叫经纪的人,领来一人看牛。那个人一进南屋,老牛就很不安,连连后退,那人拍着老牛屁股两眼放光,很是满意。可父亲说,现在不卖了,等秋天再卖。两个人走后,听见父亲对母亲说,宁愿少卖钱,也不能卖给“杀庖子”。那时的我已经知道,父亲口中的杀庖子就是专门杀牛卖肉的人。难怪老牛那么害怕,杀庖子身上一定杀气太重。

后来,父亲把牛卖给了经纪领来的另一个人。老牛走之前,母亲把经纪和买牛的人让进堂屋,让他们慢慢喝茶,我曾跑去看过老牛一次,看见父亲用筛子给老牛筛饲料,然后加上玉米碴,仔细的喂老牛。

老牛走后的那个晚上,父亲没吃晚饭,在我睡觉之前,他一直蹲在南屋里,一个劲的抽烟。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被父亲的声音吵醒了。等我跑出去,看见一家人都在大门外。原来,老牛自己跑回来了,父亲一边流泪,一边给老牛擦洗血迹。我这才发现老牛脖子上一圈勒痕,血迹斑斑。父亲叹了口气,从炕席下摸出卖牛的钱,去了买家那里。我们家里第一次有那么多钱,而那钱,刚刚焐热。

一次无意间,母亲说起父亲之所以和牛感情特好,是因为牛曾经救过父亲一命。一个夏天午后,父亲在树下打盹,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身边有一条蛇,已经死了,老牛前掌有血迹,仔细一看,蛇头都碎了。父亲觉得这是老牛救了他一命,从此,视黄牛如家人。只是那头老牛,最后终于还是去了。

两年之后,父亲又开始养牛,毕竟有十几亩的庄稼要耕种,只靠人力是不行的。但是这以后父亲只养小牛,养到膘肥体壮时,再卖给附近村里的庄稼人。

母亲去世三天,父亲说,把牛卖了吧,以后不养牛了。想想母亲以前说父亲就是头老牛,我这才信了,父亲老了,拉不动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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