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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志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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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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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的灯笼,抹不去的记忆


好不容易逮住了一个清静的下午,我瘫在床上,迷迷糊糊的,不知睡了几个小时。突然女儿从卧室里闯进来,大喊着:“爸爸,爸爸,快给我买灯笼去!明天就元宵节了,不然就没了,人家都买着呢!”

女儿的喊叫声惊散了我春节后连日来的疲乏,我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翻身起床,简单地收拾了衣着,直奔向楼下卖灯笼的摊子。四五摊子灯笼,各式各样,五颜六色,唯纸做的圆红大灯笼惹我喜爱,一连买了两个,女儿和“奥特曼”儿子都有份。

这一对大灯笼是用红色褶皱纸粘纸做成的,合着像一个半圆的弓,拉开就是一个圆球,合缝中间还有一对小铁丝圈,用来系绳子,便于用棍子打灯笼。最主要的是它们上面有“年年有余”四个黄色艺术字。相信孩子们一定会喜欢的,反正我是喜欢得不得了,因为它们和我童年时喜爱的灯笼一模一样。

我出生在八十年代,那时每逢元宵节,山沟里的孩子最盼的就是打灯笼了。只是那时候的灯笼不像现在的色彩繁杂、形状多样,做工也很简单。论其颜色,基本上是红黄两色,形状也不外乎筒型和圆型两种。筒型的两毛钱一个,是记忆里最早的一种,后来渐渐有了圆型的,五毛钱一个。里面的小红蜡烛要单独买,两根一毛钱。单就筒型的灯笼,光阴推得紧的村民们多是舍不得买的。他们常常用划开的细竹条做一个筒状骨架,然后把等量好的纸用开水烫的面糊粘在骨架上成了筒型灯,也有能工巧手做出一些别出心裁的灯。但,退休在家的父亲是很舍得的。每年正月十五,我和同岁的外甥就紧跟着父亲去社戏场里看高嗓子的大花脸,再挑买称心如意的圆红大灯笼。我们拿着圆红大灯笼在戏场里窜来窜去,嘻嘻哈哈的,甚至鼻涕吊得长长的竟然不晓得。

正月,山沟里的天黑得早。我们草草吃完晚饭,等不到天擦黑,就急匆匆地把灯笼拿出来,小心翼翼地点着蜡烛,用竹棍挑着,嬉皮笑脸地出门了。

只见穿着新衣裳的小伙伴们都不约而同地打着灯笼出现在门口巷道。有筒型灯,红若短火柱,黄似圆金筒;还有自己做的罐子灯、兔子灯、绣球灯、小船灯……宛若点点繁星霎时照亮了宁静漆黑的夜晚。灯笼开始向庄子中心的大坪场里聚集起来,亮闪闪的,一个挨一个,远看,多像一条条长龙盘来绕去。不大一会儿,巷道成了灯光斑斓的人间天街。霎时,浓浓的夜色就消失在灯笼里的红烛光和家家院子里供奉天爷的玉米面灯盏里了。

开始赛灯笼了。灿烂群星里最是我们俩的惹人。圆红大灯笼在红烛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圆,格外红,格外亮,“年年有余”的四个黄字更是耀眼夺目。大家一边小心呵护着自己的灯笼,一边逐渐朝我们俩围过来。灯笼越来越密集,吵闹声、吆喝声、口哨声越来越大,混杂在一起,打破了村子一年365个长夜的宁静。说也奇怪,那晚竟没有一丝往日的阴森与害怕,或许是灯笼驱散了大人们谝闲传时常说的妖魔鬼怪吧。

随后是游灯。小伙伴们跟着我们俩一起说说笑笑,浩浩荡荡地穿过大大小小的巷子,时不时地将头伸进人家大门,妖声怪气地乱吼几声,接着快快离去。不知疲乏的孩子们正来劲,反正身上还备着一根蜡烛是不怕灯熄灭的,从村的东头走到西头,再从村的西头走到东头,最后又回到大坪场里。这时,孩子们才在大人们的催促下撅着嘴巴、瞪着眼睛,懒洋洋地回家睡觉了。

按老家的习俗,正月十六晚上要把灯笼烧掉,方言叫“倒灯”。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心情,同样的地点,却是别样的冲动。调皮的男孩子将点燃的小鞭炮掷向女孩子们,吓得她们抱头退缩。啪——啪——啪。顾了鞭炮声,倒有好多人的灯笼开始歪斜了。勇敢的孩子一个箭步上前去急碰倾斜的灯笼,大声嚷着:“看我的灯笼,耐碰!”互相碰撞的灯笼里总会有起火的,瞅着燃烧的小火苗,胜利者边打口哨边嘲笑:“嗨嗨!看你的,不耐碰啊!”失败者却眉飞色舞,心里憋满了无限的嫉妒与憎恨。 

依稀记得,大人们自己做的那种灯挺耐碰的,而买的灯很不耐碰,尤其是圆红大灯笼,一碰会在碰撞的地方凹陷下去。谁说落毛凤凰不如鸡?那扁了的大灯笼仍不失通红的容颜,并且它在所有灯笼里仍是鹤立鸡群的。可是,不一会儿,圆红大灯笼就在来势凶猛的碰撞中着火了。有一次,我们俩伤心地哭了,流着眼泪拥向父亲的怀里。父亲却笑着说:“倒灯倒灯,灯倒了,你们又乖乖地长大了一岁。”童年时的我们是多么渴望自己早点长大啊,既然听说会长大一岁的,就信以为真,三锤两帮子,用袖子擦干了眼泪,又混在人群里推推嚷嚷,倒灯去了。

燃着的火苗,怪声的吆喝,这一切的一切终归于漫漫长夜和孩子们的梦乡。

多年后的今晚,我和妻子怀着对民俗的虔诚,带儿女们打着圆红大灯笼,游向轩辕广场。刚一到广场口儿,孩子们便将灯笼塞在我们手里,奔向了玩具摊子。女儿拿起泡泡机,儿子则顺手捡起一个闪光的机器人,都硬嚷着要买。劝说无用,只好顺了他们的意。姐弟俩你追我赶,跑向广场中央。女儿乐滋滋地吹起一串串泡泡,儿子一手拿着“机器人”,一手装作动画片里奥特曼的样子,指着泡泡大声喊:“伏龙变身!”我和妻子打着圆红大灯笼紧跟其后,没想到时隔多年它又回到我手里。

回头想想,如今的灯笼早已花样迭出,应有尽有,尤其那闪烁的音乐灯笼、汽车灯笼,等等,更受孩子们青睐。可毕竟没有红蜡烛朦胧温和的光,总觉得少了点灯笼的感觉,少了些诗意的情调。况且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习惯了独处的孩子没有游灯的环境与意识,心底里更少了对灯笼狂热的感情。

我瓷立在广场上。夜还是那个夜,一秒也没差,却被街市的彩灯亮了个透,失去了夜的本色。圆红的大灯笼已成元宵节的影子,和漆黑的夜一样淡出了人们的视野。然而在我心里,它始终是远方的灯塔,照亮了我的童年,妆饰了我最美好的梦,是一代人抹不去的记忆。

2017年元宵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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