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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志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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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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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隐约约记得是两年前三伏里的一天,我坐车到老家看望三叔母。虽然已近黄昏,但天气依然火辣辣的热。进了门,三叔家正喝浆水锅鲰。我屁股还没着在椅子上就一口气一碗,一连两碗,顿觉胃里满是小鱼儿游来游去,一下子凉了个透。正惬意间,倏忽听得村子东头有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紧接着,叮叮咣、叮叮咣,咚咚锵、咚咚锵响个不停。

若是过年,有点响声才喜庆,但偏偏在这么热的天里响动,实在叫人越听越烦,越烦越燥热。心里寻思着到底是什么人头里起了风暴又短了路,简直是不要命的节奏。我心里嘀咕着,这些家当可不是随便敲打的,是不是要唱灯戏了?

阔别老家,我已多年没看过牛皮灯影戏了,便寻声而去。

日头刚从西边山峁峁那里下去,天刚擦黑。几只萤火虫从身边飞过,忽左忽右忽高忽低,是耐不住寂寞出来交偶的,还是赶着凑热闹?眼前几十米开外,零零星星也有几只,略微暗红,在人群里晃悠。叮叮咣,咚咚锵,就是没有戏子的吼声。奇了,难道如今乡里也演起了哑剧?如若真的是哑剧,那可是别出心裁的导演叫演员给想象力十足的文人雅士演的。何况哑剧又不敲锣打鼓,更何况这么一个偏远闭塞的村子,纯朴憨厚的民风注定只与秦腔结缘。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村子的人就如陇山西簏的黄土一样,个个厚实,唱戏只唱吼破嗓子的秦腔,什么轻声浅吟的小调都是不相宜的,更不要说哑剧,活生生一个粗鲁人演之,岂不气憋死?神秘兮兮的,在搞什么名堂?

走近一瞧,人群里飞的可不是萤火虫,是燃着的香头!没有穿红带绿的女人,全是纯爷们儿,看的看,忙的忙。一人敲锣,一人拍钹,一人打鼓,三四人烧着冥票。还有八九人执香跟在一个老婆子后面转悠,从春来家门口的东面走到西面,从西面拐向西南角,再向东南角拐……折来拐去,又回到东面原地,走过的路近似一个八边形样。细看那老婆子,背插杏黄旗,头戴道帽,两鬓各粘着盖了朱砂色印的符张,脚是大脚,穿黄色鞋子,走的小字步,手是细手,作的兰花指,口里还嘟嘟囔囔地念个不停。

啊哟哟,我的天!这不是巫婆在作法吗?

以前在老家见过巫师捉神弄鬼,玄乎乎的,着实害怕,以致不敢回忆。那一瞬间,我头皮一麻,背出了冷汗,忙向几个闲看入迷的人靠拢,不防踩着一个人的脚。

“喂,你啥时候回来的?”

我转过头,原来是发小二牛。我细声答道:“刚刚来的,我三妈有病,我来看看。”

“好几年都没见你了。”

“怕近十年了吧!平日里忙,几年里,年头节下的来个一半回,碰面的机会真的太少了。噢,今晚的——这,是要干啥?”

二牛忙将食指按在嘴上,轻声说:“嘘!”接着嘴凑近我的耳朵,说:“小声点,来,跟我来!这事说来话长,咱慢聊!”

我紧跟着二牛到村西头的糖梨树下,那里正好僻静无人,正好居高而晚风徐来,我俩蹲在地上。他说,我听。

前些年,春来的大姐出嫁不到一月,就从正月十五的戏场里跟曾一起打过工的浙江人跑了。婆家寻上门来要人,逼得春来妈急火攻心,昏死过去,送到县医院住了近十天。虽说出了门的女儿,泼出盆的水,但好端端的一个人不见了,能不伤心?再说,女儿也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能不惦记?还有一点,或许最为棘手,那就是春来家前前后后用了人家不少彩礼。按庄规,大概二十好几万,这些钱全修了房。人家要人没人,只好一次次上门要钱,可钱一时半会儿从哪里来?春来爸四处奔波,一边贷款,一边从亲戚亲房邻居处借钱,总算把事儿平息了。

还好,隔了一年,春来二姐结婚了,彩礼把债务全还了。但,春来妈日渐消瘦,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吃药不见效。春来爸请了一个巫师,掐指一算,不得了了,竟是春来大姐原先的婆家施了蛊术,遂在院子里大动干戈,花了一两千块钱。然而,病还是病,不但没有减轻,而且愈加重了。转眼间,春来也到了婚娶的时候。一年腊月,春来爸央用媒人说得邻村一家女子,隔年正月就结婚了。谁知也不到一月就跑了,熬得春来的脸像个吊死鬼暂且不说,春来爸一个硬汉子更是没有精气神,卧床不起,甚至有时汤水不进。亲戚劝他想开点,有春来这样的好苗子,还怕找不着女人不成。他总是唉声叹气:“老天爷为啥要捉弄我一个好人,让人看我的戏?”

过了些时日,传来好消息,说春来的妻子回到了娘家。这下子把春来家高兴坏了,春来和他爸心热烘烘地拿了礼当去了丈人家。七邻八舍的人都说:“这年头,娶个媳妇真难。来了,跑了;跑了,来了,咋不像电视剧里演的啊!但愿再不要跑了,找个苗苗真不容易。”村头巷道的人都盼着三人归,盼到日头斜了依旧两人回。问啥情况,说人家答应会把彩礼钱一分不少地还回来;再问为啥,说两人性格不和,早离早散。

好一个“早离早散”!这方圆百里,不!何止百里,但凡农村人结婚,都是请媒人搭桥,两家子大人再通个气就成了,谁还办证?按城里人的时髦话:无证驾驶。这没证没据的,离散本是儿戏。你拿你的钱,我走我的人,分道扬镳就是了,还说什么早离早散,骗谁!

当下,女的多少有些姿色就能摆在货架上,哪怕二婚的也有好多人捧星追月;男的再有风度,戴顶二婚的帽子身价就一跌再跌。春来就是深受其害者之一。从那以后,每当媒人去说亲,人家一打听得春来是个二婚,不是被严辞拒绝,就是阴阴柔柔地答应,而答应者必是二女户,春来必须得上门招亲。招亲?提都甭提,春来可是独苗,怎能当倒插门女婿!耽搁来耽搁去,一晃一两年,春来爸的头叫地方包围了中央,顶秃了。

后来,春来爸听说有个风水师无所不能,就兴冲冲地请来,说春来爷的坟有些偏,一脚蹬着山巅,一脚落在沟底,走不前去,春来的女人来得肯定慢。春来爸听了话,选了吉日迁了坟。之后,央用媒人说了两三家女子还是没成。春来爸的头前面空出了一片,没头发,能反光。

再后来,有人荐言陕西陇县有一大阴阳先生,能消种种不顺,遂请了来,说春来命中有女人,只是春来家新盖的大门没盖到字向上,挡着春来的婚缘线,使得线牵不着女人。春来爸听了话,选了吉日拆了旧的,盖了新的。

不到半年,果不其然找了个女子订婚了。再隔不久,定了日子准备结婚。春来妈的病竟好了,他爸脸上的皱纹一下子没影儿了。婚前三天,请了七大姑八大姨来帮灶,还请了亲房庄舍的人过婚事。盼星星盼月亮,全庄人都为春来高兴。

万事俱备,只等一身红的新娘入洞房。

春来想着未婚妻就要成妻子,心里一个劲地偷着乐;春来爸妈想着自己有了儿媳,终于可以让人刮目相看,特别是让春来大姐原先的婆家不要幸灾乐祸;全庄人想着春来一家恓惶了几年,苦日子总算熬出了头。谁知女方家突然打电话说:娃死活不愿意了,这事不能强求,拉倒吧!

一个电话如晴天霹雳般来,春来妈又昏过去,春来爸一个狗蹲子瘫在地上,眼前地转天翻。

老天爷咋这样不公?看那整筐整筐的菜,鸡鸭鱼肉……旁人都看得眼泪花打转转。

春来不敢见人,但凡屋子里来个人,他怕,怕得要命,恨不得往老鼠洞里钻。他淌了一夜眼泪,次日卷上行李打工去了。没过些时日,春来爸的后脑勺又空出一片来。

好人总有好报。去年又有人介绍说有个二婚女子,春来被父母叫回来相亲。这次一相就中了,也娶来结婚了,只是那女子稍微有点疯癫。

“疯子?”我插话说。

“嗯,疯了些,所以彩礼要的少,折半给了十几万,人家还陪了不少嫁妆,还陪了两箱子药……”

“活人过日子,那些顶什么用!春来也够命苦的。城里人三十好几也有结婚的,他才二十几岁,急什么嘛!”

二牛叹了口气,说我在外多年,不晓得老家的情况,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隔天他和我一起逛逛村子,一逛便知。

次日清晨,日头还没露脸,我就从三叔家炕上一骨碌翻起来,洗了脸,直向隔壁,我的老院走去。大门的屋脊叫2008年的汶川大地震摇走了。牛圈受不住一年年暴风雨的冲击,塌了。草棚房的墙倾斜了,挣出六七道口子。上房厨房门前的水泥廊石风化了,脱着一层又一层的皮儿。院子里满是一人高的蒿草。一看,院子里的一树杏儿黄黄的,不觉有了几分馋,便从蒿草中穿行摘几个吃。忽然扑腾腾飞起几只呱啦鸡,惊得我心猛一跳,浑身起鸡皮疙瘩。摘了几个细尝。想起这杏子可是村子里味道最好的。小时候,每到这时,都会惹得一帮帮孩子来我家讨要杏子吃,不几天,一树杏子就光了。现在呢?等着落光了也没人吃。或许是大门紧锁的缘故,但那时夜里还常有人翻墙而入偷杏吃,现在院内无人,竟然没人翻了。

吃完早饭,二牛带我在村子里转了一圈。有八九家院落与我老院无异,塌的塌,倒的倒,荒的荒,破败不堪。顺着上小学时的捷路,我们走向六七里远的邻村。一路野蒿覆径,荆棘丛生。坡上坡下,成块的地也满是蒿草,分不清哪是地哪是坡。我清楚记得这里有两个堂哥家的地,只隔了一个矮了又矮的地埂。犁地时,一个堂哥总要向南犁点地埂,另一个堂哥总要向北犁点地埂。不知不觉,两块地就连在一起。有一天,一个说分界线靠南,一个说分界线靠北,反正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其实都在争吵对方占了自己的地。相持不下,便大打出手,围观的人好不容易才劝住。此后几年里,两个碰了面,不是上眼皮不抬,就是下眼皮不展。

进了村,无鸡鸣,无狗咬,走三四步遇塌房,挪一两步见烂院,巷道更无顽童。再走再挪,才看见两个老汉坐在青石上悠闲地抽旱烟,用学生娃写过的草稿纸卷一支烟,深吸几口,噗嗤吐出来,抽了再卷,卷了再抽。

我问二牛:“人哪儿去了?”

二牛说,近几年这山上山下、沟里沟外的十几个村子,年轻人大都打工去了。有本事的搬到二十里外镇上的新农村,再有钱的在城里买了房。剩下的大都是些贫困户、五保户、孤寡老人和留守儿童,依旧靠地来糊口,多亏政策的帮扶推日子。人是房馅儿,长时间没人住,房就塌了,墙就倒了,院里就长草了。

二牛还告诉我,他也搬到新农村了。可他爸嫌弃新农村的二层楼房是蚂蚱笼,总说抬头低头都是水泥板,头顶着水泥板闷得慌,脚踩着水泥板硬当当,所以一到孩子们放暑假都来山上避暑,活畅快人。

原路返回。我低头不语,二牛看出我的心思,问:“还想昨晚的事?”

“嗯,春来挺老实忠厚,干事肯定走正道,咋不出去闯闯?”

“你们当老师的就知老实为好,但如今老实人没处用啊!”

“是吗?”

“不管瓜子还是傻子,能挣来钱的都是牛人。春来,不行!”

“春来家光阴还行,现在不缺钱啊?”

“钱是不缺的,但咱的地方也不行!”

“地方?”

“是!咱村子偏僻了些,但是山上条件较好的,所以留守的人最多。人都长着眼,会看啊!哪个女子不羡慕镇上新农村的小二层和城里的洋楼?哪家的大人情愿把女儿嫁到山边边上喝西北风?哪家的大人情愿把女儿嫁到沟脑脑里喝清汤寡水?彩礼年年涨,女人一个比一个凶。话说回来,不凶倒就不正常了。你想,哪个女人不是一饭包钱娶进门的?不疼人,还得疼钱。疼钱,男人就得把女人捧在手心里,捧来捧去就捧上了天。再说,娘家要那么多彩礼,女人来受不了还债的苦,总不能闲呆着天天喝风屙屁,不走才怪!所以,春来没打光棍还算好的,认命吧!”

“命?我一点儿不相信命。就昨晚的事,分明巫婆在演戏,还竟然有那么多人信以为真。太愚昧了,我一直想不通。”

“你想不通的还多着呢……听说那个巫婆是个什么娘娘下凡附身了,很灵验也很有法术,昨晚摆了八卦阵,专为春来女人招魂的。”

“招魂?”

“招魂!那巫婆说春来女人中了蛊气,是被先的婆家请了高人捏了泥人,然后念了咒语,在头上扎了一根绣花针,把一个魂给弄走了,所以春来女人就疯了,天天走来走去地‘寻魂’”

“真的?还有这么神奇的事?”

“骗你干啥!”

“反正我觉得是迷信。”

“迷信,谁晓得!不过我也听得一件事。春来女人是咱邻县的人,小时订了娃娃亲,初中毕业后在县上一个酒店当服务员,见了些世面后就死活不同意了。她爸是村上有名的当家人,事事都有人请他帮忙或主持公道;再者,两家相好多年,如果亲事一完蛋,不知有多少人背地里看热闹,他就是扯不下面子,才强成全了婚事。拜了天地,入了洞房,第二天她就跑了,最后被她爸找见狠狠地往死里打了一顿,从此就疯了。婆家见人疯了,就打了退堂鼓。”

我们边走边聊。路过老家正中心的一排阔气平房,二牛告诉我这是村委会办公旧址,建成后才用过两年,因村委会搬到另一个村子里办公,这里便被遗弃了。

哎,这年头儿,盖了就搬,搬了再盖,演的哪出戏?我心里叹息着,只见紧锁的大门口前一个女人踱来踱去。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两个花花辫,一双盈盈眼,出脱俊样,口里不停地嘟嘟囔囔。声音小,自言自语,一句话也听不清楚。我纳闷这样一个有姿色的女人为何这等不正常,她在说什么,给谁说,她心烦吗。我瞅了瞅那女人,她也盯了盯我,然后又边走边说去了。

二牛告诉我,她正是春来的女人,天天那个样子,呆在家里心急如火烧,跑出来就嘀嘀咕咕,演戏一样。

我问二牛,春来为啥不陪着。二牛说:“她喜欢独走,春来跟着会挨骂的,只好站在隐蔽处,天天瞅着女人走。这年头,人心坏了,同情心被狗吃了,竟有人背地里议论说她是假装的,在演戏!”

天!原来她不是想象中的那样疯,应该能治好的。我琢磨着。

隔天一大早,我离开老家回城里去。她仍在老地方走来走去,说个不停。我瞅了瞅她,她盯了盯我。我坐便车出了村头,透过车窗一直回望。几柱炊烟,袅袅;她,还在走……

一趟老家之行,我心坎上似落了块石头。每有不顺心的事儿,总要说出来才觉得舒服,就说给了父亲。

父亲听了,拿出一根烟,深吸了一口,噗嗤一声,满鼻子的烟往出窜,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就像狗皮袜子没反正,有什么稀罕的?你太爷戴顶子,还跑骡马生意,拼命花钱买地,从咱庄周围开始,上沟下渠十几里内,地都是咱一家子的。你爷是大少爷,死守着那些地,从早到晚抽大烟,光阴抽完了,社会变了,地也被分了,烟瘾却戒了,就死守着剩下的一点地,恨不得从土里刨出金蛋蛋。刨来刨去,农业合作社成立了,地全交给公社。你三叔、三叔母和你妈每天跑得急忙忙地,挣工分养家糊口。挣工分的人少,吃饭的口多,一大家子人饿得像柴棍棍。后来改革开放,包产到户,地又回到了农民人手里,家家守着十几亩责任田,还争着抢着挖荒坡,恨不得种了洋芋收金疙瘩。再后来,国家要求退耕还林,那些私挖的土地栽了洋槐树,甚至连公路畔大块大块的肥地也栽了松树,说是领导要视察的。这十年,人都跑到外面打工了。上面的政策说农村城镇化,还没城镇化,农民都一个个跑进城了。你看,那么多好地肥地都荒了。农民就是农民,天生就是在土里刨吃的,可如今偏要吃飞食。男人家飞着要挣钱进城,女人家飞着要跟人坐洋楼,我看这世道演来演去会演成个什么样。”

“瞧你说的!农民人进城务工,两三个月的工钱就是一年的口粮,但种地够糊口,有钱使么?”

“娃娃,你还没经过世面,懂个啥!一个五八年,咱这里人饿死了一大层,就是因为有钱没粮。农民就是农民,迟早要回到地里去的。”父亲抽完了一支烟,又抽起一支,不再与我理就。

我琢磨着父亲的话,说的也不无道理。社会在变,世道也在变,而每一次变化都是从地开始的。收了,分了;分了,收了,真是一出让人悲又让人喜,让人喜又让人悲的戏。台上戏曲百十种,一演得有始有终,可人间这出戏一演便是没完没了。

想想,假如地肥着,农民就不会往出跑,村子就依旧是那个村子,春来或许就会有甜蜜幸福的婚姻。但,假如地肥着,一村子的人死守着一块块地,幸福指数也许很高,可他们的思想又会是如何的愚昧。假如地荒着,农民进城务工,他们的子女来城里读书,命运就不会和春来两口子一样了。但,假如地荒着,一个村子的人各奔东西,村子就是鬼城荒坟,老祖宗留下的自然村落就没了,更何况民以食为天,没人种粮,城里的人又吃什么。

地肥了,养了一方子民?地荒了,害了一方子民?此后多半年里,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时,三叔来城里赶集,我问及春来的情况,他说春来凑了一万元,拿着农村合作医疗本,带女人去了市精神病院。春来爸也陪着俩人去了。三叔还说,春来爸去医院之前,每逢对脾气的人就说:“春来女人的病就当十年八年地治,谁要看戏就等着看,反正我是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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