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木东的头像

木东

网站用户

小说
201901/16
分享

原创长篇小说《留守》连载十九连载

(十九)

赵春立拉着架子车,吃力地爬着坡。

车的一侧是他老伴黄秀荣,两条腿一前一后绷得很紧,同样是吃力地往前推。

车上装有两袋粮食,一袋是今年新收割的稻米,另一袋是陈麦面。两人刚从小张庄的面粉厂出来,家里已经没米没面了。

原本借了赵老四的小三轮用,可惜赵春立只会骑自行车,不会用这洋玩意儿,粮食都装车上了,可他打不着火。后来终于发动着了,又挂不上档,摸索了一阵子好不容易挂上了档,谁知一下子油门又加得大了,车子猛地往前一窜,差点把坐在车上的老伴黄秀荣摔下来。气得黄秀荣大骂他无用。

赵春立脾气好,老伴再骂也不气恼,无奈就又把那两袋粮食抬下来,用架子车拉着去打粮食。他在前面拉,老伴在后边推,一路上埋怨个没完没了。

放着轻闲不轻闲,两个轱辘你能拉,三个轱辘就不会用啦?谁像你这么不中用,生就的八叉命(方言:指命运不好的人),一点福也享不了,连个破三轮你都服不着,坐上四轮的小汽车说不定你还拉稀哩!跟着你算是倒了八辈子霉,到老了一点福也享不上,活该你这个老龟孙做牛做马一辈子。

老伴一路上没完没了的唠叨,赵春立一腔也不湊,实在是听得不耐烦了,就车子把一抬靠在了路边,不急不躁地说:你有本事把那三轮车开起来多好啊,你要是开起来了我还想坐在上边迷糊(方言:指睡觉)一会儿哩。人家赵四婆比你岁数还大哩,不也能开吗?你埋怨我有啥球用?想省力就跟着人家学着点。我是生就的下力命,少下一点也不中,这都是命中注定的事儿,我看还是认了吧!

赵春立不软不硬的风凉话把老伴黄秀荣呛得一脸没表情,无奈还得帮他扒着车帮往前推。

去时还可以,回来的路上就费劲多了,小张庄麻老二家的面粉厂就开在村子东头的大路旁,通往大石头村的那条小水泥路是一个大陡坡,别说赵春立老俩口都是七十岁的人了,就是一个年轻人拉了一辆空架子车上这个坡也是需要一点力气的。

赵春立的屁股撅起老高,上半身几乎与水泥路面平行,套在右肩膀上的那条拉绳也绷得很直,上身穿的蓝秋衣后背上已经湿了一大片。黑色的外套早已摔在车子上,嘴巴大张着不断地喘着粗气,满脸都在流汗。尽管已是晚秋,可他却热得很。

老伴黄秀荣一点假劲也不敢使,双手紧扣车帮子,一步一步地往上推。两人谁也不说话,其实也根本顾不得说话。听不见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只能听到他们的喘气声。眼看就要爬上了坡,不料地一声,套在赵春立肩上的那条拉绳断了,惯性把他拽趴在地上,车子的拉力一下子减弱,两个车轱辘倒转着急速向下滑去。

情急之下赵春立忽地一下站了起来,迸出浑身的力气,拼命想控制着架子车。黄秀荣愣了一下也狠劲要堵住它不让下滑,可惜都不起作用。由于坡度陡,惯性大,两个人的挣扎都无济于事,由于用力过猛,黄秀荣脚下一滑也摔趴在地上。车子把便从赵春立的手里挣扎出来,飞快地向坡底冲去。幸运的是车子没有从黄秀荣的身上轧过去,她只是摔趴在地上,额头上磕出了个青疙瘩。

赵春立这次却没有摔倒,车把从他手里脱掉的那一刻,他见大势已去,干脆松了手,并大喊一声让黄秀荣闪开,两人才没有出更大的事故。

失去控制的架子车飞速冲向坡底,猛然间撞在了路旁并排长着的两棵大杨树上。咚的一声响,车轱辘从车盘底下跑了出来,滚落在一片刚掰了玉米穗子的玉米地里,又跳跃了几下才一个轮胎朝上一个轮胎朝下地立在那里,上面的那个轮子还在晃悠悠地转着圈。

车盘也快碰碎了,车上的那袋陈麦面由于柔软撞了一下就像死猪一样躺在车上,那袋新米却被甩出去老远,米袋子刺破了,大米洒了一地。

赵春立刚才肩膀上的套绳拉断时把他摔趴在地上,两个膝盖磕破了,但没有骨折,只是受了一点皮外伤。他见老伴也只是磕破了额头,并无生命危险,便一瘸一拐地把她挽起来,骂骂咧咧地下坡寻找车子去了。

黄秀荣一边揉着额头上的青疙瘩,一边破口大骂着。不过这次她不是骂丈夫,她先骂这修村村通水泥路的人眼睛都长到屁股上了,这么陡的坡为什么不落落再修,害得她吃了这么大的苦头。接下来就骂她的大闺女,骂她这个死妮子心太狠,嫁了男人就把老娘忘了,一年到头也不回来看她一次。骂罢了大闺女就骂二闺女,骂这个死鳖妮子没良心,要不是你爹和我拼了老命挣钱供你上学,你哪能出门在外当干部,当了官连爹娘也忘了。多少男人你嫁不了,偏偏嫁到海南岛去,早把老娘忘得无踪无影了。接下来就又骂他的小儿子,这次骂得更难听:你这个不忠不孝的没良心贼,想当年你爹和我为了给咱们老赵家生个接香火的,四十岁又生了你,计划生育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罚光了,东躲西藏担惊受怕才让你来到这人世间。原指望你娃子留在家里养老送终,可我们一辈子吃糠咽刺图他妈那个屁个啥?房子给你盖了,媳妇也给你娶了,可你这个小兔娃子一点孝心也没有, 说什么外出打工去挣大钱,屁股一拍带着老婆孩子就打工走了,挣你大那个蛋(方言:骂人的话)大钱,还不是想出去图清闲!

老婆子骂个没完没了,赵春立照旧是不插话。

几十年来他早已领教了她那张嘴,气头上千万别理她,说多了跟着挨骂。

别看老婆子嘴里骂得凶,心里边却经常操着她这几个娃子们的心,小时候谁要是有个头痛发热的,胆子都吓破了。是那种有嘴无心的人,更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所以也就任她骂去。

黄秀荣见老伴一句腔也不湊,立刻对丈夫也来了气,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没好气地骂他道:我说你这个老鳖孙是属猪的,是个猪也会哼一声,你咋连个屁也不会放啊!做了一辈子的牛,又当了一辈子的猪,下了一群狼娃子全都跑光了,六七十岁的人了还得干这死力活,真他妈的倒霉透了。你可好,这狼娃们好像都是你爹,你骂一句让我听听也好受些,锁着你那个屁嘴哼一句都没有,你们合伙欺负我这个老婆子是吧?

赵春立实在憋不着了,就苦丧着脸回了她一句:省点劲吧,你光骂有个球用,骂骂人家就回来了?攒点劲一会儿还要推车哩!

推你大那个蛋!老子今天不给你推了。说完黄秀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正在这时,小张庄的兽医刘六骑辆摩托带着同村的刘小娃过来了,他们和赵春立老俩口是熟人,帮助他们重新装好架子车,又帮他们把粮食拉上坡,老俩口这才回了家。

到家后,黄秀荣又哭了一场,这老来难她实在是受够了。

第二天中午,大石头村突然停了电,刚淘完米的黄秀荣就叫了起来:水管没水啦,今中午咋吃饭?

在灶房门前摘菜的赵春立站起来说:水管没水了咱挑水去,从前几十年没有水管不也过来了吗?说完就去找勾担和水桶去挑水。

大石头村的村村通水泥路修好的第二年,村里又用上了自来水,都是上级的政策好,挑了一辈子水的村民们再也不用去村口的那口老井里担水吃了。可也有不好的时候,那就是怕停电,一停电还得去挑。

由于地势较高,地基又全是麻骨石,村子里以前打过压井的几户人家都没有成功,断水的时候,就还得去那口井里挑水吃,不过这几年村里的用电也基本正常,一般情况下很少停电。

赵春立担起水桶就要去挑水,黄秀荣却一把又拉着了他,责怪他道:你以为你还十八岁哩,你都七十岁的糟老头了,好几年都没挑水了,你还敢去挑?掉井里淹死了我连个说话的也没有了。

赵春立嘿嘿一笑说:放心吧,淹不死,七十岁咋了?我这把老骨头还没朽,几年没挑水又咋了,挑了一辈子还在乎这几年,那手艺咱忘不了!

说完挑着水桶就出去了。

大石头村的这口老井在村口的一块水田下边,水井的上面是稻田,下地有一个常年不干的小堰潭,堰潭在没雨的季节里仍然不会干涸的原因是因为它紧邻一座小山,这山叫五仙朵。传说是天上的五个仙女下凡后化做的。俗话说山高水高,无论天再干旱,山底下的那个地下深洞总是会往外冒水,冒出来的水又从旁边的人工小渠里注入到这个堰潭里。因此,这口水井里的水也就显得很旺。

水井的平台是四块光滑的大条石,是大石头村的祖先们留下来的。其中有一块条石上有一个类似马蹄的痕迹,传说是王莽撵刘秀时,刘秀人困马乏,连人带马在此饮水时留下的。水井很深,但水位却很高,井壁也是用石头砌起来的。由于年代久远,石头都成了黑色,上面出了许多青苔,光滑滑的。由于水位高,挑水的人们用勾担勾着桶就可以直接打水了。

赵春立挑了水桶慢悠悠地走了过来,毕竟是上了年纪,腿脚也不如从前利索了。担了这对空桶走了近半里的路就显得有点喘。胆子也不像从前那么大了,把水桶放在井沿后,伸着头朝里边看了看,他想看看这钩担能不能够着水。一看还好,就熟练地把钩担一甩,水桶就倒扣在水里,迅速地往上一提,一桶水就露出了水面。他张开嘴左右替换着朝水心里吐了些唾沫,使劲地往上拉。

也许是水桶太重,也许是岁数大了,也许是时间长了没挑水的缘故,就在他往上拉的时候,忽然觉得两腿有些发软,胳膊上也没了劲,两眼一黑连人带桶咕咚一声掉进了水井里……

赵春立是头朝下掉进水井里的,冰凉的井水猛地一激,使他的脑子立马清醒过来。凭着自己年轻时的好水性,在往下沉的过程中又把脑袋翻了上来,他一边不停抹着脸上的水,一边用一只手紧扣着井壁上的石头。刚才掉下来时,井壁上的一块带尖的石头划破他的右脸,流出来的血把井面上的水都染红了。他不由得感到一阵后怕,若是再往前一点,头砸到那块石头上,那就要淹死在井里了。

这口井从前也有人掉下去过,是村子里他赵春立叫六哥的牛把式赵老六。当时还是生产队时期,赵老六在牛屋里和生产队长、会计、记工分的一个年轻娃子一块喝了酒后来挑水的,本来平时牛吃水都是在村中的那座堰潭里挑的,可他喝晕了向队长表心情,为了显示自己关心爱护生产队的牛,拍着胸口对生产队长说要让牛喝干净水,于是就晕乎乎地来到井里挑水,不想脚步不稳摔了下去。若不是记工分的那个年轻后生不放心跟过来找他,赵老六是活不到现在的,如今他都七十多岁了,村子里的人闲聊时总还会拿这件事取笑他。

赵春立扒着井里石壁上的石头不停地喘着气,心里边却是明镜似的。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力气有限,再这样下去是坚持不了多久的。于是就急忙腾出一只手把漂在水面上的勾挑拉出来。一头扎在石头缝里,另一头斜着支在井壁上,他本想坐上去,可井壁太窄,哪里能放得稳。就这样支撑着用来缓缓手劲。他知道今天停电了肯定还会有许多人也要来挑水,于是就拼了老命大声地呼喊起来。

第一个来挑水的是马运来,接下来的是林中虎,后边还跟着张福贵,曹天福,还有老孙头的儿媳妇张小兰。

马运来首先听到了水井里有人呼救,接着又看到了井台上放有一只桶,立刻意识到有人掉进井里了,慌得他摔下肩膀上的水桶挑子,朝后边的几个人大呼一声:有人掉井里了!便冲了过去。

马运来伸头朝井下望去,看见赵春立满脸流血趴在井壁上的石头上喘气,嗓子都喊哑了,人也没有了多少力气。

这时林中虎也冲了过来,趴在井口上告诉赵春立别慌张,然后又让张小兰火速跑回去找绳子,自己则把勾担横在井口上,一手抓着勾担,一手扶着井壁,双腿叉开蹬在两边的石头上。由于水位高,他的另一只手很快就抓着了赵春立的衣领子。

周围的几个人吓坏了,但在马运来眼神的示意下,谁也不敢说一句话,他生怕赵春立紧张,精神垮了那就完了。

这口老井年代久远,由于水源充足,从来就没有干枯过,到底井水有多深,就连村中岁数最大的人也说不清楚。

有一年天气干旱,生产队的抽水机往上边的稻田里抽水浇地,抽了三天三夜也没有抽干。后来水位下降了,抽水机的另一端够不到水了,才停了下来。可只隔了一夜,第二天井水又恢复了原样。有人曾经用石头丢下去想试试水深,结果石头咕咚掉下去后,竟然连一个小水泡也没有翻出来,井水之深可想而知。

因此大石头村的大人们历来都要告诫自己的孩子不要到这井边来玩。

张小兰年轻跑得快,不一会儿就背着一盘大绳,身后跟了一大群人跑了过来。

在林中虎和马运来的指挥下,人们七手八脚便把赵春立捞了上来。

由于惊吓和年岁的关系,赵春立被捞上来时几乎是软瘫了,脸上的大血口子虽然不往外冒血了,但半个脸肿得象发面馍,林中虎又指挥众人把他抬回家去。

老伴黄秀劳看到这一情景,惊吓得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叫着:天哪,都说养儿能防老,可我们儿女一大群,到头来咋还要受这么大罪啊!

在场的人无不落泪。

赵春立的命也真是够苦的了,村里吃食堂那年,他才十三岁,他的父亲得浮肿病死了,母亲也饿得皮包骨头,上边还有两个姐姐,整天饿得直哭。有一次他饿极了,偷了生产队的两个玉米穗子吃,不料被人发现了,晚上生产队开辩论会让他跪在地上挨批斗,母亲吓坏了,好话说尽才救了他。后来实在没办法了,去他舅家讨了些榆树皮磨成的面吃,才算保住了小命。

赵春立小时候上过几天学,在当时也算是个识字人,后来大队就安排他放电影。刘少奇被打倒的那一年,他在大队部所在地小张庄的空场上放电影,本来是要演《地雷战》,由于天还早他就临时放了一个记录片,不想却把还没来得及扔掉的,刘少奇接见外宾的片子放了出来。那时运动刚开始,他并没太在意,也没多想就把片子收起来了。谁知过了一段时间后,村里有人说他是刘少奇的孝子贤孙,故意在为刘少奇翻案。很快他就被打倒了。放电影的工作不许他再干了,脖子上挂了一个刘少奇的破像被押着到处游街,还差点被打成反革命。后来每一次运动来时,他都少不了要挨一次批斗。有一次把他斗急了一时想不开,在回家的路上,一头从山崖上栽下去想自杀了事,可惜没有死成,被后边押着他的民兵排长抱着了腰,救下他后上去就是一拳,大骂道:你这个死不改悔的坏分子,想自绝于人民,门都没有!骂完后,又和其它几个民兵把他捆着了,所以他就又保住了命。

农村实行联产责任制后,他家的生活才慢慢好起来,美中不足的是一连生了两个女儿没有儿子,于是就在他两口子都四十岁的那一年,东躲西藏,被计生部门罚光了所有值钱的东西后,才又生了一个儿子,接下来又过了好几年紧巴巴的日子。

赵春立给他的小儿子取名叫赵来乐,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就是你来了我高兴。

后来他的三个子女相继长大,大闺女出嫁了,二闺女考上了大学,后来又当了公务员,可她却与海南岛的一个同班同学谈了恋爱,远嫁到海南去了,虽说已做了副县级领导,可由于路途较远,平时很少回来。

小儿子赵来乐长大后和他大姐一样没有上成学,但老两口还是为他盖了新房,娶了媳妇,并生下了一个孙子。谁知这小子整天不安心在家,一心想到外边闯闯挣大钱,五年前带着老婆和儿子打工去了。村里人都说他老两口要享老来福,想不到却成了老来难。

去年夏天,天下起了连阴雨,虽然他给儿子盖了新房,可他老俩口如今还住在从前的老瓦房里。由于长久失修,第三天头上就开始漏雨,后墙根也开始往屋里渗水,三间瓦房屋的地面全部被水渗湿了,老两口住在屋里嫌湿气大,就搬到下屋堆粮食的房间里住,上屋则用水桶和盆子接起水来。为防止夜里水满了溢出来,又把地面上铺的青砖揭下来,挖了几道小水沟往外边排水。几天时间,屋里的家具长出了绿毛,床上的被子也潮湿得发了霉,屋里的老鼠翻了天,趁着地湿挖了许多老鼠洞,把毛巾袜子之类的小物件也拉到了洞里边,气味难闻极了。想想这老来的生活,老两口躺在床上只能唉声叹气。

这些都还不算啥,最难熬的是孤独和两人同时生病的时候。家里虽然也有电视机,可电视只对他们俩说话,他们却不能和电视说话,再说坐久了也受不了,所以他们很少看电视。人老了比较怀旧,更希望儿孙们能围在跟前说说话。尽管自己儿女三个,里孙外孙都有了,可如今只剩下他和老伴两人苦守在一起。一次夜里睡不着,赵春立叹息着对老婆说:你说这人活着什么意思?孩子小了盼他长大,长大了却都出飞啦(方言:离开家的意思),老了老了跟前连个人影也见不着,早知道这要他娃子们干啥里?喂个狗也能在家看个门。

老伴也叹气着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养个儿子喂只猴。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啦,猴子长大了也套不住绳啦。你对我啰嗦有个屁用,有本事光过年轻别长老,老不死、老不死,死了就安生啦!

话虽这样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他俩还得这样活下去。

前年中秋节的晚上,赵春立和老伴坐在院里的大榆树下吃月饼,谁知现在卖月饼的人也缺德,月饼里面也不知掺了些什么狗东西,半夜里两人都拉起肚子,一会儿就上吐不泻,拉着又都发烧起来。两个人难受极了,身边又没有一个人去帮他们请医生,更不要说送医院了,半夜三更的他们又不好意思去麻烦邻居,两人就这样眼睁睁地躺在床上等死。好歹食物中毒不深,两人又算熬了过来。

一次老俩口和邻居们聊天,大家都叹息着说:从前的日子苦是苦,可人老了子女们都在跟前。日子苦些,可心里边踏实,觉得有依靠,苦中有乐。现在可好了,大米白面样样不缺,可缺的是没有了亲情,没有了天伦之乐,心里整天空荡荡的,岁数活得再大,也觉得没了意思。

老孙头中间插话说:你们都不要说了,你们的身体都比我好, 赖好也能自己弹腾(方言:自理的意思)着吃,我们孩他妈死的早,儿子闺女都在外头打工,我这身体又不中用。要说孩子们不孝顺那是假的。隔段时间总要往家里给我寄钱,可我要这票子有啥用?它不当吃不当喝 ,一天三顿饭哪一顿我不做也吃不成!去年下连阴雨那阵子,米面都吃光了,我在家了煮了三天麦子吃,想想这叫咋活呀?

刘家五婶的话更辛酸,她指着怀里抱着的刚满一岁的小孙女说:儿媳妇把小妮子放在家里也出去打工了,我这六十多岁的人啦还得给他喂孩子、洗尿布。孩子正是吃奶的时候,奶粉不爱吃,你们看这人都瘦成啥样子啦?这妮子又特别爱哭,白天抱着她四处转,晚上还得给她起来喂牛奶,一夜都折腾好几回,眼都快熬瞎了,说不定孩子养不大我就散架啦!

大嗓门刘七叔也嚷了起来:你们伺候小孩就算难啦?我们老俩口还得伺候大人哩!娃子出去打工了,把儿媳留在家里,孩子是没有让我们哄,可我们整天得把她当祖奶奶敬。就这也不中,整天钻在屋里不出来,你喊她吃饭次数多了,就给你个脸色看看,饭做得不合口味啦,又给你个脸色看看。说话声音大了嫌你吵,不说话了又说你不理她,整天弄得摸门当窗户。(方言:指不知怎么办)担惊受怕不说,有时候她还指鸡骂狗地给你听,你说叫俺怎么过?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闲话,赵春立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听。看来这经不光是他难念,大石头村每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