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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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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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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院的故事

          场院的故事

             袁波

人的岁数越大,他的思乡情结就越浓。尤其是在我闲下来的时候,很容易睹物念故,触景思乡。看着郊区的农民在田埂里铺上农膜晾晒稻谷,我便想起了家乡的打谷场——一座座平坦宽敞的场院来。

我的家乡是黑土地上的一个村庄,有四个生产小队,便有四座场院,均匀的排列在村子的东西两侧。在人民公社时期,场院可是生产队社员的众望所依之地。因为这里承载着他们太多太多的梦想,有奉献国家的责任,有扶老携幼的担当,有为了梦想而需果腹的寄托……

秋收时节遍野摇金,不过也有红头涨脸的高粱。这时的村庄有点像放射出条条银辉的月亮,所不同的是那发散开去的不是月光而是田间小路。小路上马嘶牛哞,一辆辆胶轮大车载着摇铃的大豆、呆头呆脑的谷子、醉汉一样的高粱、抱叶害羞的玉米,纷纷涌向村头,涌进已经铲锄杂草的场院里……

几天的功夫,宽敞平整的场院渐渐臃肿起来。最先堆起来的是黄豆垛,堆得好高、好有气势。一般来说看看黄豆垛就能看出这个生产队的势力头来,即有没有好把势好垛手,有没有严明的生产规程或者说是纪律。因为豆垛要堆得好,得是齐崭崭的一码根朝外,这就要求割黄豆、撂秿子得头是头根是根地放齐整喽,装车挑叉也不要弄乱了,唯有这样堆出来的豆垛才能有楞有角的,有模有样的跟小二层楼似的,很有风景。当然,这得是丰收年,若是年景不好,豆垛也是矮矮地趴在一角,没个精神。

家乡有句俗语“抢秋、抢秋,抢个肥腚沟”!说得是动镰收割了,就有胆大的人家放出猪呀、鹅呀的家禽家畜来,到田地里觅食收割落下的粮食。那叫“抢秋”。有嫌到地里费事的,便直奔场院来闹个实惠。这时,一个“嗷——嘹!嗷——嘹!”的喝喊声,在场院里响起,那喊声嘹亮,能传出老远、老远,甚至穿透教室的墙壁,让我们做在课桌前就知道,秋收开始啦!——这是三小队看场院的卢二爷在恐吓那些“不速之客”。他当过兵,从朝鲜战场下来就回了家乡,他的嗓门真高,数他能喊,也数他认真。有泼辣的媳妇跟他说:“二爷。你就不能睁一眼闭一眼,让俺家老母猪多吃几口。”

他会极其认真的告诫她:“小声喽,你的觉悟有问题啦!”

庄稼上了场,可以说是社员们最惬意的时光了。打场的活儿轻巧,每天还能饱饱的来一顿夜餐。——那可是除了年节平常日子很难见到的白面饼(有时是馒头和大米干饭)和豆腐汤(外加粉条或是大白菜)。这样的时光有谁不珍惜呢,这时很少有人请假探亲的了,即使有要相看对象的也要排后,别说头痛脑热的了,更得挺着!

“福兮祸所依”,何况这福本来就见不得台面。大约是74年吧,这一天夜班打谷籽,铺完场,只用一人赶着拉磙子(学名碌碡)的马儿在那儿跑圈,一圈一圈看得大伙犯困。有找乐的就说,“二顺子,你看到今晚儿的烙饼多大的个了吗?”叫二顺子的摸不到头脑,反问道,“看到了,咋地?”有意问无意答的,几句过后二人打起赌来。田亮拿十天的工分作赌注,——八张油饼,四碗豆腐汤,二顺子不能停嘴一气吃完,就能算赢下十天工分。大家一听来了兴趣,七言八语把他俩架在弦上……

二顺子吃到一半就得站起来了,红头涨脸的吞咽,喉结的蠕动越来越慢。有人跟他说别赌啦,别撑坏了身子。说这二顺子也是爹死哭娘——犟种一个,再说众目睽睽岂能认怂。当他咽下最后一口香喷喷(估计他的味蕾已不灵光)白面油饼、半碗豆腐汤,状况出来了,许是腹内压力太大,脖子都打不了弯了。就见他仰头挺胸,手攀脚蹬一个大字帖在墙面上;一会儿的功夫,伴着如狼般嚎叫,他着了魔似的往墙上攀爬,手尖都扒出血来,还是疯狂的往上窜。看他痛苦的样子如同到了大限。有人一看不妙,找来队长套上最快的马车,连宿达夜把二顺子送到县医院。据说他到了医院,还在往走廊的墙上爬,狼嚎般的叫。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般事情若在民间传传也就罢了,可偏偏传到了公社革委会主任的耳朵,事情便不再简单。变得复杂和严重啦,并且非常严重。值得注意的是,它的严重性跟二顺子的生死无关,跟打赌取闹无关;关键是跟事故有裙带关系的那顿夜餐有关。这里需要交代一下,本来打场的夜餐,是不能正名为工作餐的,社员哪能有如此福利呢,都是借上级的“抓紧时间,促粮归仓”之机,生产队的头头们来个就高下驴,以加班加餐为加快打场速度为由,犒劳犒劳草包肚子。但是,主任从二顺子事件中嗅到了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分明以促生产为借口,巧立名目多吃多占,在挖社会主义的墙角!当即召开批判大会,揪出队长各大队游斗。

打哪儿以后,生产队打场再也没有敢吃夜餐的了。二顺子的名声也播得越发广远,越发怨讽,怪他害了大家的好事。

场院宽敞,带叶窝儿的玉米摊出好大的地方。白花花的如一泓湖水,七高八低的势如波涛,有风吹过红樱恰如蜻蜓点水……围陇四周的妇女们没有闲情看风景,她们飞快地撕下玉米棒上的叶窝子,玉米棒现出诱人的金黄色之后,往身后一抛,划出一道好看的弧线,——让人想到钓翁起竿的瞬间。说她们是在垂钓也谓贴切,春天投下的种子,分明是饵嘛;只是他们守望的时间过长,为之付出的努力太多罢了。

扒玉米的时候,十有八九的妇女穿着大褂、或披着棉大衣。说是御寒,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说起来虽然酷似掩耳盗铃,但决不能昭然若揭;队里的领导体恤民情可以装作没看见,包队的干部看见了可是有大麻烦。我们队有个叫巧莲的媳妇,正值三十多岁,人泼辣、胆也大。她家虽然人不缺口粮,可是母猪缺少食料啊;卖了猪崽赚到钱,好给女儿做身衣服呀。对于明天,谁不希望靓丽一点呢。

这天,巧莲腰带间插了一圈玉米,有点像战士腰间的那排弹夹,穿上丈夫退伍时的军大衣,迈着鸭步刚出场院,就撞到来“刹小偷小摸之风”的两个公社干部,截住她要搜出腰间的物证。巧莲一看不妙,心生泼赖之术。“搜身?搜呗!我看你搜出屎来,——咋办!”她边说边甩掉大衣,解腰带就要褪裤子,同时大喊:“耍流氓啦!”

俩干部那敢再往下看,别过脸去往后退步,巧莲趁机把掉在地上的玉米用脚踢进路旁的水沟。没逮到证据,俩人面面相觑,现出无奈的表情……记得过后有人编了几句顺口溜:

巧莲,巧莲,

腥味儿不沾。

见到干部,

    腰带不连。

日后,“很刹小偷小摸之风”的风,虽然还在刮着,但风小了许多,不是落到眼前的,包队干部也懒得管了,生怕讨到没趣。

这样的故事在家庭承包以后,没有了。

不过场院是越发的繁盛了。到了秋天,各家各户都急着开镰,为的是能在场院抢占一席之地。说来像变戏法儿似的,生产队时期的秋粮全部上场,场院还显得宽敞;如今还是那些地还是那些人,分田到户了——光黄豆这一样场院就摆置不开了,总有四五户人家挤不进来。

大概是分田单干的第五年,那年刚割完地,磙子还没响哪,一天夜里刚睡实喽,就听大街喊:场院——起火啦!——那场大火多亏众人齐力,动用了一切想到的办法,甚至有人把新做的棉被浸了水盖上豆垛,才免遭火烧连营。我家的十亩地的豆垛就在免劫之列,豆垛上花花绿绿的棉被都不知道是谁家的;只知道乡亲们在灾难面前,那种大无畏的精神、那种无私的奉献精神,让人感激涕零。让我的感激一生都怀德以远。

后来,伴随着机械化的进程,场院年甚一年的冷清下来。以至到了新世纪,收割脱粒有了联合收割机,谁还一刀一刀的去割呢!——场院,彻底结束了它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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