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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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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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鞋匠春叔

  “他爸,都快过年了,你甭出摊了,帮我拾掇拾掇家里,儿子说这一两天就回来了。”

春婶端着一盆鸡食出来,看春叔又往车里搬东西,再次唠叨。

“今儿不去不行哩!昨儿收的几双鞋还未取走呢,人家跑来取,我不在,不让人着急嘛。”

春叔笑呵呵地抬头给老伴解释着,继续来来回回往车上放东西。一个黑乎乎的轧鞋机,几袋零零碎碎的鞋钉、鞋跟、胶水、拉链,一推剪得奇形怪状或薄或厚的皮子、废车胎,一个钉鞋掌的铁撑子,四五个旧马扎,几双软塌塌的旧拖鞋,袋子里装着的几双修好没有取走的鞋子,小小的三轮车厢里塞得满满当当。

“你这倔老头,就爱上你那臭鞋底哩。娃们早就说不让你干了,享享清福,你就是不听,天生就是那受苦的命!”春婶无可奈何地看着春叔又开着他那辆小电动三轮车出院门了,也只能望着他的背影叹口气,埋怨几句,一个人忙忙碌碌地干家务,收拾屋子。儿子媳妇今明个就回来了,要把家里收拾亮堂点,还得给小孙子准备点好吃的呢。

春叔春婶都五十多岁了,两个闺女一个儿子都已经成家立业,不用他们操心了。孩子们也孝顺,经常给他们打零花钱来,家里还种着几亩地,吃粮也宽裕,按说不必再为每天挣三四十元的收入去风吹日晒,挨冷受冻了。可这倔老头生来就是个劳碌命,愣是舍不得放下他的破修鞋摊,依然一年四季风里来,雨里去,眼看到过年还不肯歇业,惹得春婶天天唠叨,嘴皮都快磨出茧子了,可春叔偏就听不进去,也拿他没法子。

 春叔的鞋摊摆在小镇的街边。此时的小镇街道两边,早已是货摊遍地,人声鼎沸。马上过年了,各种卖年货的临时摊点在马路两边排得满满的,叫卖声响成一片。“芹菜便宜了,一元一元!……”“新鲜的大鲤鱼喽……”“对联年画都处理价,最后一天,晚了没了!”……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店铺里震天响的音乐声,浓浓的年味在街道上流淌。

春叔早早下了车,推着三轮车小心翼翼地穿过拥挤的人流,来到他摆摊的地方。这是一家饲料专卖店前,紧靠着一条乡村公路,路边一棵高高的香椿树。春叔在这里摆了二十年的修鞋摊,别说是这镇上的人,这小镇周边村子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哪个不知道这全镇唯一的修鞋匠呢,连这树上的麻雀,估计都能闻出他的味了。

春叔小时候是个孤儿,到处流浪,被城上一对摆鞋摊的夫妇收养,还供他上了几年学。后来养母生病去世了,养父带他回到老家,给他娶了媳妇成了家,还把一手修鞋的手艺也传给他。养父说,家贫饿不死手艺人,别看修鞋这手艺低贱,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只要用心去干,也能养活一家人哩。

养父回家后,就把修鞋摊摆到了镇上,那时候农村里穿皮鞋的人少,生意比不得城里好,一天只能挣几块小钱,可老人家干习惯了,不愿在家闲着,有没有生意都去守着他的鞋摊。春叔那时年轻,嫌修鞋挣钱少,结婚后就去外面打工,春婶在家种地,后来三个孩子出生,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

养父临终前,跟春叔交代,让他别去打工了,把他的修鞋摊接下来。现在农村人条件好了,都穿皮鞋了,生意也可以,干好了也能供几个娃上学的,干买卖挣的是活钱,手头上不空,虽不能大富大贵,但能细水长流呢。另外这镇上也再没修鞋的,若是他们的修鞋摊停了,以后人们修鞋也没个地了。

春叔孝顺,就点头答应了,办完了养父的丧事,真的再没出门打工去,骑上养父的那辆破自行车,驮着那堆零七八碎的修鞋工具,来到镇上,开始了他的修鞋生涯。

说起修鞋,谁都不陌生,可对于修鞋匠,却没有几个人肯正眼去看的。整天摆弄着别人的臭鞋子,缝缝补补,粘粘钉钉,夏天烈日晒,冬天寒风吹,一张脸晒得比锅底黑,连手上都带着洗不掉的脚汗臭,惹得媳妇也常皱眉。就是这个不招人待见的行业,春叔愣是坚持干了二十年,供出了三个大学生,让村里人羡慕不已。如今虽说不缺这几个小钱了,可他也跟当年的养父一样,舍不得放下,还乐此不疲呢。

春叔刚把车里的东西卸下来摆好,一个姑娘急火火跑过来:“大叔,我还以为你今天不出摊了呢,昨天跟同学玩,把取鞋的事给忘了。”小姑娘嘻嘻笑着,小嗓子跟树上的鸟叫一样清脆。

“嗯,昨天就修好了,等到太阳落也没见你来取,只好带回去了。”春叔从袋子里取出一双红色的皮靴,递给小姑娘。

“叔,谢谢你!给你钱。”小姑娘看看鞋子,掏出五元钱递给春叔,蹦蹦跳跳走了。春叔坐下来,低头调试轧鞋的机子。

“老春头,这过年也不歇业啊,挣钱挣上瘾啦?”一个粗重的大嗓门响起,一双笨重的大脚伸过来:“刚买的皮鞋,才穿了两天就开胶了,你说现在的东西是不是都是哄人的?”

说话的是对面开肉铺的王胡子,一脸浓密的络腮胡像割不完的杂草,铁塔一样的身子,嗓门大得像敲破锣。

“老胡,听说现在都有注水肉、地沟油哩,假货满天飞呢。你卖肉赚大钱,咋也买这便宜货哩!你去城里的大商场,买几百块的真皮鞋,保证穿半年都不开胶。”春叔接过鞋子左右看看,拿起一根带钩的锥子,一根细细的塑料绳上鞋底。

“都啥岁数了,穷将究个啥哩,能凑和穿就行了。我们要都穿好的,谁来照顾你生意呢,你坐这南墙跟里喝西北风啊!”两人呵呵笑着打趣。春叔手底下麻利,刺溜刺溜几声响,两只鞋底就上好了。王胡子穿上鞋子,递过来一根烟,扔下几块零钱忙生意去了。春叔把烟夹在耳朵背后,继续忙活。

“大叔,能换拉链不?我靴子拉链坏了。”一个小媳妇提着一大推买好的年货,坐在小凳上。

“能换,你脱下来我看看。”春叔把靴子上的拉链来回拉几下,发现是齿牙坏了,就拆下来重换。换拉链费功夫,要在机子上慢慢轧,半天才弄好,连拉链带手工费,春叔才收了八块钱。

快过年了街上人多,春叔一直忙到中午过了,才稍微歇口气。他跟旁边摆着卖年画的小伙打声招呼,让他照应着点摊子,他去对面吃了碗凉皮,也抽空买了些蔬菜、花生、糖果,杀了两条鲜鱼。儿子媳妇今年要回家过年,不把年货办齐了,回家又惹得老伴埋怨。

春叔提着沉甸甸的几袋子年货回来,小凳上又候着几个修鞋的人,他赶紧把东西放下接着忙活。这鞋摊摆了这么多年,从一开始的养家糊口到供孩子上学,风风雨雨二十载,现在的春叔已不仅仅把它当作是一门挣钱的手艺,甚至看成是他生活中的一部分了。每天虽然忙忙碌碌,挣几十块小钱,可他觉得日子过得充裕踏实。孩子们早就劝他别干了,生活费他们给,让他呆家里享几天清福,老伴也整天唠唠叨叨,可他就是舍不得丢下他干了几十年的营生。

他也有自己的想法,孩子们在外面上班挣钱也不容易,三个孩子都争气,考上了大学,有了工作,在城里安家落户了,给他长了多大的脸,他心里知足着呢。城市里消费高,儿子买的楼房还是按揭,欠着银行好多钱呢,月月都得还房贷,压力也蛮大的,他多存点,也能帮着儿子还些。再说他们身体都硬朗,还能再干几年,能挣几块是几块,攒下点养老钱,就不给儿女添麻烦了。

除去这些缘由,还有一个让春叔欲罢不能的原因。这个小镇方圆几十个村子,人口密集,但镇上只有他一个修鞋的摊子。估计是这个行业低贱,挣钱少,没人看得上。但鞋子人人都得穿,修鞋的人每天来往不断,他要歇业了,可不就像养父当初跟他说的一样,人们连修鞋都找不到个地儿了。再说了,花着他自己的双手挣的钱,哪怕是抽一盒三块钱的烟卷,吃一碗凉皮凉面,他也觉得格外香哩。

三点多钟,兜里的电话响了,春叔掏出来接,是老伴打来的:“你赶紧收摊回来吧,儿子媳妇回来了,还带着你宝贝孙子呢。”春叔一听儿子回来了,脸上也乐开了花,可手上还有几个活呢,面前的小凳上还坐着几个修鞋的顾客,他赶紧给老伴说,忙完手上的活就回,让她别再催。

这一忙,就忙到了五点多,好不容易再没顾客了,可昨天收的一双鞋还没来取,春叔心里也有些着急了。儿子他们回来了,再过两天就年三十,他明天就不打算出摊了,歇几天,在家领领孙子,年过完再出。可这鞋子取不走咋整呢?那人又不知道他哪天再出来,要是来取鞋,不得白跑了,还是再等等吧。

春叔先把摊收了,东西都装到三轮车上,又到旁边的年画摊上挑了几幅对联、年画,两幅漂亮的福字,贴在院门上亮堂,又拿了几包鞭炮,过年放着喜庆。该买的都算着买齐活了,可巧那人也来取鞋,春叔把鞋子拿给人家,收下五元钱,心才落了地。

街道上的人流还是满满当当,各种各样的吆喝声喊得更热闹了。再两天就过年了,谁都急着把手上的货物处理掉,没办完年货的人也赶在节前把东西买齐全了,好安安心心过大年呢。

春叔一直把车子推出镇子,才骑上往家走,火红的夕阳把西边的天空点燃了,放着红彤彤的光,路边的村庄包裹在黑沉沉的树影中。一天的日子又在忙忙碌碌中过去了,春叔的人生,就在这段平坦而又喧嚣的公路上来来回回地延续着,在他身后的车厢里,载着他简单的幸福,快乐也充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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