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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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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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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家的时候

转眼,已到三月,天一回暖,又到了该出门打工的时候了。  

村里的男子们年一过完就开始躁动不安,互相打听着,哪里有活,工价合适不,老板爽快不,拖不拖欠工资。这可都不是小事,出门打工,找不到一个好落脚点,干活不顺心不说,兴许还上当受骗,几个月时间耽搁了,挣不上钱,一家老小都咋过日子哩。现在的农村也不能和前些年比了,种地因严重缺水,以前的两茬田现在只能种一茬,大多都种秋玉米,也没啥经济效益,女人在家务弄就行了,家里主要的经济来源,还得靠男人出外打工去挣。  

谁愿意一年四季都漂泊在外,累死累活在城市的夹缝里生存呢?别看城市里高楼林立,车水马龙,那繁华的世界跟衣着寒酸的民工可没关系。不,不是没关系,那一栋栋的高楼大厦,都是他们用粗糙的大手一块砖一片瓦修起来的,可交工以后,城市就是城市,它的繁华热闹,跟民工无关,他们在城市里,只是一抹不和谐的剪影。走在大街上,坐在公车上,偶尔去餐馆打打牙祭,那些冷漠中带着嫌弃的眼神,总让他们感到自卑又难堪。到了晚上,他们睡在四面漏风的简易工棚里,夏天闷热,蚊虫叮咬,深夜里辗转反侧,扑扑闪闪的劣质卷烟,把他们的乡愁拉得长长。冬天蜷缩在被子里,靠着一条电热毯取暖,心里总想着家里的热炕。父母,老婆,孩子,遥远的距离阻隔着他们对家的牵挂,也是他们日日夜夜无法搁置的念想。  

张老板,今年的活定了没,啥时候开工?  

还没呢,今年活少,到处问着呢,还没着落。  

李哥,你今年去哪里干啊,兄弟跟你一起去成不?  

还在新疆,跨年的活,就剩收尾了,最多干一两个月,我也想再问问别处,问好了给你个信。  

赵总,今年有活没,我跟着你干一年行不?  

刚接一个不大的厂房,过几天就准备动工,想干就上来吧,正好缺几个好匠人。  

撂下电话,心里一下子亮堂了,活有了着落,就不干着急了。  

点一支烟,坐在沙发上,慢悠悠地吐出一股白烟。这世上的事,起起落落,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怎样。前几年,建筑行业景气,他们这些有手艺的工匠,那可是分外吃香。年腊月,回家才个把月,就有包工头开着小车进村,挨家挨户地找民工,每个人预先都付给一笔押金,工匠千儿八百,小工三百五百。农村人厚道,拿了定钱,也就踏踏实实地等着,年过完开工,老板把人集中到一起,连车票都包了。那几年工资也是年年见涨,虽然在外打工苦点累点,能多挣点钱,心里是乐的。  

俗话说,物极必反,就像春天里的花,开得多热闹,也有凋零的时候。这两年不知啥原因,曾经火爆的建筑业逐渐冷却下来,首先是工资不再上涨,老板们招人,也不陪着笑脸说好话了,想干就干,不想干走人,三条腿的蛤蟆缺,两条腿的人多得是。不怪老板势利,这世道就这样,供需若不能平衡,优胜劣汰就呈自然趋势。  

他们只是普通的农民,不懂得什么是经济萧条,城市楼盘饱和,那是大人物们该考虑的事。可谁又能说跟他们没关系呢?这两年到处都是工程压缩,活少,以前是活找人,现在是人找活,找不到适合的地方,耽误一两个月,就少挣几千块。那些钱,对他们靠打工生活的人,可不是小数目,娃们上学负担重,每到开学时就捉襟见肘。现在也不是上个世纪,土里刨食就能过日子。现在的年轻人也不愿意当农民,在城里找了工作娶媳妇还得给买楼房,对他们这样的普通农村家庭,这是多大的压力啊!  

他们不懂国家大事,金融危机,城市规划建设,城乡一体化的发展趋势,可村里有人懂。自称“小诸葛”的赵四,在村里是出了名的能人,这能,可不是能耐大,会挣钱,会过日子,而是太能吹。他自诩上知天文地里理,下知古今历史,侃起大天来滔滔不绝,唾沫星子乱溅。不过赵四在村子里,还真是少有的文化人,据说还上过两年高中,人却是怕吃苦怕受累,不好好种庄稼,专门琢磨好赚钱的买卖。他收过破烂,倒卖过猪仔,还在村里开过一个小商店,皆因人品不好,太会算计,折腾了多少年,日子过得还是烂包。现在孩子们大了,花销也大,没办法,只能也加入到以前不屑一顾的民工行列。  

赵四脑瓜聪明是真的,他除了会看书,现在还会玩手机,看新闻看微博,对当前的社会现状分析得头头是道。每天吃过早饭,男人们没事干聚到一起,赵四便开始了演讲,讲国家大事,时事政治,甚至连娱乐界绯闻都讲得天花乱坠。大家感兴趣听的,还是关于打工的事。据赵四说,现在各个城市的房屋开发都已趋于饱和,工业产值也持续低糜,导致各行各业都出现不景气的现象。对于赵四这样故意卖弄的文邹邹的解说,没有人爱听,他们抽着烟,调侃地骂着赵四,让他说些大家能听懂的人话。赵四便讪笑着,得意地从别人手里要过一根烟续上,再次展开打工的话题。  

要想挣大钱啊,得去国外,听说现在时兴劳务输出,好多人都去外国打工了,一年能挣七八万,比在国内干挣的可多多了。  

赵四真能扯,好像你去过外国似的,既然外国的钱这么好挣,你咋不去哩?  

这可不是扯淡,我今年干活的工地上,就遇上几个出国打过工的,他们说去外国干过几年了,工匠一年差不多能挣十万呢。他们说,今年开了春还去……  

那你还等啥,赶紧去挣大钱吧,兴许还能撞个桃花运,遇上个外国美女呢!  

我没手艺,在工地上就是个小工,人家也看不上我啊。再说了,飘洋过海的,万一路上出点啥事,现在这轮船、飞机都出事,不安全,你们不看新闻啊!啧啧……  

没人再听赵四扯淡了,中午了,回家吃饭吧,两眼一抹黑的农民,还想着去国外挣钱,一句外国话也听不懂,被人卖了都不知道哩。  

嘻嘻呵呵地散了,各自回家,其实心里也在悄悄揣摩赵四的话。若不是生存环境日渐艰难,谁没事了去瞎琢磨呢。  

说定了去向的人,开始忙着把家里的活计干了,种地尚早,平田整地这些力气活,女人家干太吃力,而且现在都是用的农机具,女人也侍弄不了。另外再把化肥种子都买回来,趁着还有几天闲时间,能多干点是点吧,往后家里就全靠女人了,什么都安顿好,心里也踏实。  

女人听到男人说好了去的地方,一半欢喜一半的忧。再要强的女人,也把男人当做家里的天,生活中的依靠,精神上的寄托。男人走了,干活没有了帮手,心也空了。孩子们都去上学了,一个大院子里就剩一个人进进出出,冷清清的,吃饭都没有了滋味,更别说那些个难熬的漫漫长夜了。可有啥办法呢,男人得养家,守着老婆孩子,种这几亩地薄地,日子也过不下去。苦就苦吧,两个人一条心,纵然是隔着千山万水,心都栓在家里呢。现在通讯也方便,都有手机了,隔三差五打个电话问问,家里外面的情况都知晓,也不至于一出门就杳无音讯了。  

说好了哪天走啊?  

明后天就走,得赶紧把地上的活都干完,我走了,啥都得撂给你了。  

我给你抽空收拾行李,把被褥再拿出去晒晒,盖着暖和。  

两口子吃着饭,絮絮叨叨地说着话,相互安顿着,其实心里也明白,有些话,不说彼此也知晓。可每到离家的时候,就都成了话唠,多说一句是一句吧,一走就是近一年,时间长了,心都想得疼了。谁说农村人就不懂得爱情,他们只是把爱压在心底,慢慢发酵,融入到了简单的日子里。  

到了外面少抽点烟,老咳嗽,对身体不好哩。  

地里的活干不动的找人帮忙,不要一个人咬牙干,累出病来,可没人在身边伺候你。  

不要老抢着加班,钱挣多挣少没大碍,身体才是最主要的。咱日子还过得去,不要太拼命,人比钱更重要。  

婆娘就是烦,唠唠叨叨的,耳朵都起茧子了。  

现在嫌我烦,出了门,想找个人烦你都找不到,别半夜睡不着了胡思乱想。  

呵呵,睡吧,不早了,明天赶早就得动身了。……  

月亮挂在树梢,满天的星星,寂寥地眨着眼。女人躺在男人的臂弯里,在黑暗中大睁着眼睛,无法入眠。男人累了,疲惫地进入梦乡,长长短短的鼾声,也是女人耳边最温暖陪伴。  

男人拒绝女人去送到火车站,出门这么多年了,轻车熟路,没啥大不了的。女人也不坚持,去的时候两个人,回来时孤孤单单,想想心里就难受。还不能让男人看到脸上的愁云,免得影响到他的心情。比起女人,男人肩上的担子,更加沉重。  

车来了,司机下来,帮着把行李放到车顶。男人上车,默默地看一眼女人,只说一句回去吧,便不见了人影。女人站在原地,一直目送着公车消失在视野里,才慢慢转身往回走。  

春日的阳光暖洋洋的,女人的心里,却蒙上一层阴霾。太阳拖着女人的影子,越过一道道细细的田埂,曲曲弯弯的,亦如他们曲折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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