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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春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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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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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

                                         

 

知道这里是三英战吕布的地方,知道这里是天下郑氏的发源地,知道这里埋葬了“无事寻花至仙境,等闲栽树比封君”的刘禹锡;不知道的是,这里还长眠了李商隐。所以当《锦瑟》内容的主题墙映入眼帘时,眼角竟然不由自主地湿润了。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当年李商隐写下这首诗时,是在怀念谁呢?追忆里那浓的化不开的哀愁和惘然,又是为谁而发呢?他的惆怅与幽怨里,又有着怎样的聚散离合呢?

有人说,这是他在怀念自己的初恋。才华横溢的时候,意气风发的日子,他遇到了那个叫柳枝的敢爱敢恨的少女。柳枝仅凭着听别人吟诵他的《燕台四首》诗,就爱上了这个未曾谋面的人,于是剪断了自己的衣带作为信物,托人家邀李商隐来当面聊一下。第二天,两人在柳枝住着的巷子见了面,温婉可人的豆蔻少女,英气逼人的翩翩公子,一见如故,仿佛在前世今生的哪个时光里遇到过。当夕阳西下,李商隐准备归去的时候,柳枝主动对他说:三天以后,焚香以待,请郎君再来。

在不算漫长的三天里,柳枝并没有等到李商隐再来。不是公子无情,不是逢场作戏,而是缘于突发的意外,给两个憧憬着美好未来的有情人开了个致命的玩笑!那几天,李商隐不得不远行去处理必须亲自处理的事情,他的心里,何尝忘记了三天后的焚香之约。当他处理完事情回来后,时间已经过去一个月。他立马跑到那个巷子里去寻找柳枝,找了好多天、好多次,但终是杳无音信。像一个美丽的肥皂泡,瞬间绚烂后消失的无影无踪,如同从未发生过。内心深处,李商隐对此有着深深的悔恨。后来的岁月里,他也多次去外地寻找过柳枝。据说曾经在烟花巷见过,原来柳枝没有见到赴约而来的李商隐不久后,就被家人卖给官员做妾,因性格刚烈,又被转卖,从此流落风尘!原本以为恋上一个值得爱恋的人,原本以为这个人值得托付一生!多么美丽的开始,多么令人泪奔的结局。在以后的岁月里,他是应该经常想起少女柳枝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俊俏、泼辣、刚烈的柳枝,应该一直封尘在他内心最深处而不敢触碰。当他垂垂老矣,将要作别自己的人生时,这不可倾诉的幽怨迸发出来,他写下了“同时不同类,哪复更相思”、“如何湖上望,只是见鸳鸯”的自责,似乎在生命的尽头又看见了明媚的三月,小巷里正在静静等待他的柳枝的优美背影。那年少轻狂时候的诺言,再回眸时真是如同过眼云烟。

有人说,这是他在思念自己的亡妻王氏。若不然,他不会想起化蝶的庄生。当年的庄子在亡妻面前,鼓盆而歌,在外人眼里有逍遥的身姿;但他自己的情感深处,那又是怎样的忧伤欲绝呢?内心的强大,不是看淡死生的理由;逍遥的背后,是另一种难言的追忆。

他与王氏相逢于王茂元的幕府中。那时,无限芳华的他为了仕途、生计,不得不去人家的幕府做了幕僚。他的才华赢得了王茂元的欣赏,赢得了他女儿王氏的青眼。这样的眷顾,让一直生活漂泊、感情坎坷的他感到了异样的温暖,所以当王茂元准备把女儿下嫁给他时,他没有去顾忌这样的婚姻一定会让他卷入当时的“牛李党争”,一定能让他的仕途更加坎坷、甚至终结。或许还带着对当年柳枝事情的一丝悔恨,他不愿也不能再错过,义无反顾的娶了王氏,拥有了生命里最为温馨的一段时光。王氏温柔贤惠、知书达理,两人心灵相通、爱好相契,真的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那时候,他发出了多少心满意足的爱的欢歌啊。

精神世界是浪漫温馨的,但还要直面现实把人生的路一步步走下去,从此后,他的仕途便再也没有了金光大道,只剩下卑微的亦步亦趋。既然不能像陶渊明那样发出“吾岂能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儿”的豪言,他也只能在被迫卷入的政治斗争的漩涡里无助地挣扎。为了生活,他不得不道别了可人的妻子,一路奔波,颠沛流离,在离家越来越遥远的几个地方做小小的官职。离开王氏的日子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她。雨夜里,他想着两人共剪烛花的往昔,盼望着能尽快地回到家中,与王氏一起听窗外的雨打芭蕉声,聊聊巴山孤寂的雨夜;登高远望时,五更的钟声让他觉得凄切,“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思念越来越近,而与家的距离却越发遥远的不可触及;月光中,他感到了命运的多舛,看到了自己人生的无奈,幽幽的吟道:“远书归梦两悠悠,只有空床敌素秋。阶下青苔与红树,雨中寥落月中愁”。当然,他的离家,他的努力与奋斗,也是为了家庭,也是为了王氏啊。对未来,他们肯定共同拥有过美丽的梦想和期待,李商隐曾经替他亲爱的人幻想了这样幸福的闺怨:为有云屏无限娇,凤城寒尽怕春宵。无端嫁得金龟婿,辜负香衾事早朝。

岁月承受不起太多地蹉跎,诗人的悲哀命运,或许在与王氏结合的那一瞬间里就已经注定。在他的继续漂泊中,王氏因贫因病告别了这个世界。而此时李商隐并没能赶回来,从而也没能相互看最后一眼。分别时的红粉佳人,再见时已是天人永隔。从那后,骨子里长满了浪漫风流的李商隐再也没有动过真情,再也没有去寻找另一段挚爱。甚至在心中禁锢了所有与王氏有关的记忆,以及记忆里永远无法忘却的相思。晓梦的庄生也罢,流泪的沧海明珠也罢,都不过是过眼云烟,都不过是是飘渺虚幻的空中楼阁。不久以后,他也带着深深的思念、浓浓的幽怨,在孤寂中悄悄地离开了这样的人世间,把他的才华、思念和爱情一块埋葬在这面前的一抔黄土里。

而今,李商隐就寂寂地长眠于这里。黄土堆成的坟墓上野生了些许不知名的植物,茂盛,但杂乱无章,让人凭空升起几许的哀怨与惆怅。夕阳西下时,回头看去,双飞亭、咏诗廊、犀牛的石雕、蜡烛的造像、锦瑟的主题墙,也不经意中披上了一丛朦胧的余辉。这时候,不知你是会随口脱出“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感慨,还是会在此情可待地唏嘘中,幻想着同他一起弹奏一支《锦瑟》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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