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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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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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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的野草

  

野草在乡下是随处可见的。

无论是走在村庄还是村庄之外的田野里,或者乡间的小路边,到处都有野草的影子。野草就像这乡村的农民一样,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

其实,农民们对野草的感情是爱与恨杂糅着的。

一年四季,除了冬天以外,其他的季节农民几乎都会在田间和野草们较着劲,都会因为除草而感到头疼。虽然经过了几千年的较量,野草们却始终也没有除净。相反,稍有懈怠,野草还会呈星火燎原之势,迅速地反扑上来,令你措手不及、束手无策。

于是便有了唐朝诗人白居易的那首脍炙人口的《赋得古原草送别》:“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诗句。

初春时节,麦蒿按捺不住跃跃欲试的心情,率先从尚未完全化冻的麦田里伸出了稚嫩的头。它第一眼看到的是上年秋末跟小麦一起出生的荠菜。此刻的荠菜还干巴巴的,好像营养不良的黄毛丫头,焉头耷脑的样子。麦蒿也许会因此看不起荠菜,但是它肯定不知道荠菜已经历经了漫长而寒冷的严冬。但是过不了多久,狼毒、蒲公英、拉拉秧、打碗花等就纷纷冒了出来,填充着每一寸裸露的土地,使这个春天生机勃勃,处处彰显着生命的张力。

但是,作为从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过来的人们,谁又能忘记,那个年代,谁不是靠着从田野里挖野菜野草才能度过饥饿的荒春呢?母亲说过,她们这辈人野草除了狼毒棵和蓖麻,树头菜除了臭椿叶,其他的都吃了个遍。一天三顿都是麦蒿、荠菜、灰灰菜,只吃的人脸上也变成了菜青色,胃里直冒酸水。但是,假如没有了这些野草野菜,指不定早就把人饿死了。

所以说,一个有良心的庄稼人是不会忘记野草的。

此外,野草还是牛马驴骡们赖以生存的口粮。哪个牲口没有吃过野草呢?而牲口是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人们主要的农耕主力。人可以饿着肚子,作为当时必不可少的劳动力,牲口是绝对不能饿着的。于是割草便成了那个时候很重要的农活之一。通常割的草都是莥草、葛巴秧、牤牛墩,茅草皮子等,这些野草生命力特别旺盛,并且是牲畜们非常钟爱的饲草。

我不会忘记很多年以前的那个秋天,当我背着粪箕子在田间割草的时候,遇到了一位和我同姓的老人。我一边割着草,一边和他闲聊着:“您看这家有多懒,地里长了那么高的草也没锄锄。”老人嘴里咬着旱烟袋,慢悠悠地说:“草长出来也不容易,它也是一条命哩!为什么非要把它除掉呢?再说,要是都把草锄得干干净净,你今天还上哪里去割草?”说完,老人善意地笑了。老人的话让我吃了一惊,这是我头一回听一位老农说这样的话。难道,这草跟他有亲戚?难不成,他的上辈子是一株草?唉,也许他是老糊涂了吧?

很长一段时间,我对老人的观点感到不可思议。但是,现在想想,老人的话不无道理。每个生命生长在这个世界上都有它存在的意义。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一株野草能生长在这个婆娑世界里,绝对不是偶然的。这是一个生命存在的自信与自由,从一个卑微的个体生命中我们可以清楚的看到这整个物种的生命力。

庄稼是一片被肆意驯化了的野草,它们早已失去了作为野草应具备的那些被称之为顽强的生命力和抗逆的能力,千百年来在大自然中逐渐退化,变得娇贵而又羸弱。人们甚至别出心裁地修建了温室大棚,把蔬菜请了进去,人为的改变了作为植物四季正常生长的规律,以谋取最大的收益。一如狼和狗,一如动物园那些没有了野性的所谓的野生动物。

野草则不同。它有着极其顽强、极其旺盛的生命力,这一点是人所共知的。夏季的庄稼地里经常会有马齿苋,你把它拔上来,随手扔在田埂上,炎炎的烈日暴晒上几天,眼看着几乎近于干枯,肯定是活不成了。忽然一阵大雨落下来,这棵马齿苋便又活了过来。据说,一棵半夏的块茎被打到土坯里晒干,然后盖房子砌成屋墙,再过上三五十年,拆了房子把土坯砸碎上到地里,它依然会再发芽生长。

这些听起来似乎有些像天方夜谭。

近代著名作家夏衍先生有一篇散文叫《野草》,里面写道:“你看见笋的成长吗?你看见被压在瓦砾和石块下面的一棵小草的生成吗?它为着向往阳光,为着达成它的生之意志,不管上面的石块如何重,石块与石块之间的如何狭,它必定要曲曲折折地,但是顽强不屈地透到地面上来。它的根往土壤钻,它的芽往地面挺。这是一种不可抗的力,阻止它的石块,也被它掀翻。”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发现在一块硕大的石块下,赫然拱出一棵羸弱的小草。当时就想,这棵小草真是命运乖舛,生长在这么一大块石头下,还会有出头之日啊?但是过了不多久,我又一次经过那里的时候,那棵命运乖舛的小草却长成了一大片绿荫,它没有屈服于那块压在头上的巨石,它奋力抗争,在逆境中拼命生长,反而将那块大石头严严实实地包裹上了,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虽然它只是一株微不足道的野草,然而它又是何等的伟大啊!

我走在一片空旷的野地里,这里原来是有着1600多人的村庄,在半年前拆迁了。那些被人们称之为房屋的东西先是沦为一片废墟,然后被清除干净,没了半点村庄的痕迹。几场大雨过后,野草们便以铺天盖地的恢弘气势,迅速地占领了每一寸土地,这里已经成为苘、黄蒿和拉拉秧的天地。它们不允许土地上有一寸的裸露,见缝插针地生长着,生长得迅猛而又霸道。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为什么会有如此之多的苘忽然如雨后春笋般地冒了出来呢?我甚至怀疑它们是不是为此齐聚在这里开过会,不然怎么会这么齐呢。在这之前,它们在哪儿?

在野草横生的土地上,我竟然发现有一片被人开垦的菜园。里面种着辣椒、茄子,还有几棵南瓜。此刻,红的辣椒、紫的茄子还有黄的南瓜,和周围的野草相处得是那么的和谐。

不远处的田间有很多劳作的人,他们在除草,在施肥,在喷药,身上沾满了泥土的粉末。此刻,禾绿和古铜色融为一体。他们在这儿生活多少辈儿了?天知道。不可否认,他们是这块土地上的主人,正如这一岁一枯荣的野草,一茬又一茬,前赴后继,生生不息。

如此说来,那野草是不是也把自己当做了这土地上的主人了?谁知道呢?

忽然,我脑海里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定义,并且为这个定义激动不已。其实,世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农民,不正是那一株株有着极其顽强生命力的野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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