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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克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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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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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鸟园散记

鸟还没有飞回来

我们走在一条东西向的路上,路的东首是一个大门,印象中,是旧时森林公园的大门,现在森林公园更名成观鸟园,原来的大门也就废弃不用了。路上的三只鼎还在,鼎上的貔貅、麒麟也还在,只是,这些象征着财富和美好的事物已经有些残缺了。从东向西,路北还有几尊雕塑,白马、猪八戒、沙僧。没有唐僧和悟空。唐僧和悟空呢?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没有来,或许,他们已然成佛。又或许,他们出去云游忘了归来也未可知。雕像是掩映在路边的竹林中的,竹林里的竹子有粗有细、有直有斜,有的竹子都快要横斜到路面上了。竹下有一条沟,沟中也还有水。只是,我们走在路上的时候,太阳还悬挂在天上,阳光也还有些让我们感觉到炽热,因而,我们也就无法想到疏影横斜水清浅时,就在那儿暗香浮动月黄昏了。是啊,那样的景致和我们相距甚远了,不在一个时代,也不在一个季节。

我们一直向西走,我们一直走在鸟叫声里。起先,我们只顾看鼎,看雕像,看竹子,却疏忽了竹林后是一片森林,也疏忽了森林里掷过来的鸟叫声。这林中会有多少鸟?这样波澜汹涌的叫声,快要把我们淹没了。且慢,我们似乎在这一浪一浪鸟的叫声中还嗅到了一种味道,一种别样的味道,一种类似于在湖边、在海边才能嗅到的腥的味道。这让我们浮想联翩,是这树林里还藏着一片湖吗?还是藏着一片海?我们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我们又实实在在闻到了湖腥的味道,这味道从何而来呢。带着疑问,我们走向观鸟台,我们要寻找这味道的来源,这鸟的乐园,怎么会有这样的腥味儿呢?我们走上了观鸟台,我们的视野一下子就开阔起来了,那些高大而茂密的林木尽收我们的眼底,我们的心境也一子下敞亮起来。这么大一片树林,绿色的每洋一样,在吹过来的风中,这绿色一浪一浪扑打过来,似乎要把我们卷进这绿色的浪中了。让我们惊奇的不只是这绿色呢,还有绿色中点点的白。那是白鹭,是栖息在这里的候鸟。这么多的白鹭啊,就像展现在我们眼前的一幅长卷,它们栖息在树枝,它们在这绿色的波浪中,一会儿从这根枝上飞起来,一会儿又停到另一根枝上去。有时,它们成群地飞起来,又成群地落下去,让照向它们的阳光飘忽而凌烁,让我们眼花缭乱,像似在幻觉中。

鸟还没有飞回来呢!观鸟园的姚老板对我们说,等鸟飞回来的时候,你们一定会为那样的场面震撼的!其实,当我们看到眼前这森林、这鸟的时候,我们已经是震撼的了。

等鸟飞回来的时候,我再带你们过来看。姚老板说。我们在想,等鸟飞回来的时候,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场面呢?

我们走下观鸟台,我们又嗅到了湖边、海边的腥味,我们这才想起,我们还没有弄明白这腥味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奇怪,这些树叶上怎么有这么多白色的东西?我们中的一个说。我们顺着他手指指去的方向,果真看到了那些树叶上挂着的白色的附着物。是鸟粪!有人叫出声来。可不是,果真是鸟粪。这湖边、海边的味道就是这些鸟粪散发出来了。它们的粪便散发出这样的湖腥味儿,一定是与它们吃的食物有关了,我们猜想。我们还猜想,那些没有飞回来的鸟,可能就是去捕食的吧。

往回走的路上,当我们又走到好运桥的时候,姚老板告诉我们,要我们从桥上走过来。为什么呢?姚老板告诉我们,我们来时走桥的侧道,是为了不把好运带走。我们回来过好运桥,就是要把好运带回来。哦,原来这样的呀。我们一步一步走上好运桥,又一步一步从好运桥上走下来。我们是不是把好运带回来了呢?我们走过这好运桥,我们是不是就可以走出一个不一样的人生来了呢?我们不知道。但我们知道,不论带回来带不回来好运,我们都会从这桥上走一遭的,我们知道这是祈福,是对新生活、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只要有了向往,我们的生活就会充满朝气。是啊,等鸟飞回来的时候,我们还要再一次登上观鸟台,我们要看一看,鸟飞回来的时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场景。

我们等待着。

石船

这只船是我见到过的最让我震撼的船。我站在船边,姚老板的声音飘过我的耳边:这只船是汉白玉雕刻而成的。我似乎有些恍惚,似乎来不及去捕捉姚老板的话语。我有些震撼,震撼在眼前的这只汉白玉船里。

船不是很大,和我们在湖边见过的小舢板差不多大小,严格地说,这只船是比小舢板还要小些的。但它是汉白玉雕刻而成的!这么大一块汉白玉,这么精细的雕刻,还有船头、船帮上让我们浮想联翩的雕像。那些龙,那些麒麟,那些被风吹起的翻卷过来的浪花……

姚老板告诉我们,这只船是他从湖底请来的,是湖中的镇水之物。

我不知道这只船是不是真的能够镇水,我只知道这只船的确让我感受到了它的非凡。它是哪一年雕刻而成的?它原本是一块什么样的石头?它生长在什么样的环境里?是谁发现了它?又是谁雕刻了它?我不知道,但我却一直被它震撼着。

我们的祖先是智慧的。从有人类开始,我们的祖先就在不停地创造出一个又一个至今让我们骄傲又让我们难以超越的奇迹。比如周易,我们在生活中、在学习中常常会得益于到它,我产也会很认真地去了解它、研究它,但终究,我们无法把它研究得透彻,也无法像周易本身一样让自己智慧起来。我们是现实世界里现实的一群凡人,我们被现实现实着、物化着,我们被惰性惰性着、钝化着,我们像似一群奔跑在水边而永远饥渴的小鹿,我们永远想赶到一个我们以为最美丽的地方而忽略了我们身边的美丽。甚至,在很多时候,我们只能保存着我们对美好事物的仰视,而又在仰视中忽略仰视本身。我们低下头来,我们看与我们并没有多大关系的微信,我们还会浸泡在微信的信息中,沉溺在一种模糊而又迷离的世界里。我们开始在这样的世界里寻找自己,我们无法找到自己,我们或许已经蜕变成了另外一种生灵,我们已不是那个我们心目中的自己。我们是谁呢?一去不复返的时光,发展的科学,唱歌的小鸟,或者是一朵绽放开来又枯萎凋零的花朵?我们不是,我们在这样的过程中,我们倏忽而来,又倏忽而去,我们甚至都不能成为这石船上的被风溅起来的一朵浪花,一朵在瞬间美丽又在瞬间消逝的浪花。我们可能只是一粒尘埃,一粒被风吹起来的尘埃,飘浮着,找不到自己的归宿。现在,面对这样一只石船,我们是不是该让自己停下来,站在它的面前,像它从前见过的工匠一样,我们轻轻抚摸着它,然后,我们蹲下来,用我们还没有泯灭的心灵举起我们的追求和梦想,用我们的坚守和意志,专心致志地,雕刻一只可以承载我们自己这个时代、承载我们自己的渡船。

 

乌桕树

树,我们看到的只有树。

有些树我们认得,有些树我们叫不出它们的名字。不论我们认得的,还是叫不出名字的,这些树都站在这里数十年了,有的已经上百年。那棵乌桕,据说已经有六百年了。奇的是,它的向上的树干在一米多高处分开来,成两根,各自向上生长着,又像似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它们像极了一对不离不弃的夫妻,在一片密密的浓荫中,它们相拥着,静听风声鸟叫,静听时光在花儿上绽开又凋零。一年一年地,它们在长,在一个粗大而苍老的树干上长,长向空中,长出枝桠,长出年轮和绿叶,长出相拥和幸福。多么好啊,它,它们,不与别的树木争风,不妒鸟儿的远离。它,它们,就这样静静地站在这里,相拥在这里,相爱在这里。它,它们,不去探究人间还有多少爱,不去寻找那些轰轰烈烈又催人泪下的故事,不去深究这爱会迸发出什么样的火花,不去过问这爱能结出什么样的果实,甜蜜的也好,苦涩的也罢,哪怕是怪异的、惊奇的,它,它们,也会坦然面对,坦然接受。多么好啊,它,而它们,就这样平平淡淡,就这样不悲不喜,就这样在流去的一缕缕岁月中,阅读天空的白云,阅读地上的花草,阅读昆虫,阅读飞鸟。

真的有鸟飞过去了,在我们的头顶,在我们默默注视这棵乌桕树的时候,一只白鹭飞过我们的头顶。一只白鹭?我们似乎听见这棵乌桕在低语。风吹动它的叶子,像似乌桕在感叹:多么任性的白鹭,你要飞向何处,你在路途中又会遭遇到什么?乌桕就这样在风中摇动着枝叶,在为这只飞过去的白鹭忧心。白鹭扇动着它那双骄傲的翅膀,很快飞过了我们的头顶,我们看到照着白鹭的阳光向我们照射过来,只是,阳光与我们之间还有树冠,阳光只能从树叶的缝隙间露下来,一丝一丝的,金线的一样的,密密匝匝的,砸在地上。我们走在这地上,我们穿梭在这金色中,我们在翻检我们刚刚走过来的岁月。

乌桕树的北侧还有一尊雕像,说是胡大海的雕像,只是,我对胡大湖了解得并不多,只知道他死于蒋英的奸诈之下。他是一个带兵打仗的人,怎么会守在这棵乌桕树下?我搞不明白,其实有许多事,也不需我们去搞明白。郑板桥说难得糊涂,是不是这个意思呢?不管他了,我只是想说,在雕像的东侧,还有一片空地,空地边的树上拉起一道绳子,绳子上悬挂着许多红色的布条。有人说,这是祈福。或许是吧,在这棵历经六百年沧桑的相拥着的乌桕树前祈福,也是一件让人向往的事。不错,祈福,不论这祈福是虔诚,疑惑是可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对古老的树木存有一颗敬重之心。是啊,你看那些红色的布条,它们在风中不停晃动着,像似在向我们述说着一个又一个过往的故事。

 

鸟飞回来的时候

夕阳隐去的时候,鸟飞回来了。

我们看见那些鸟雪花一样,纷纷飘落在树梢上。它们为什么这样密集地飞向这片树林?别的地方也有这样品种的树,也有这样大的树林,这些鸟为什么只栖息在这里?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号,这也是一个我们没有更多时间去思考的问号。我们已经激动在群鸟飞回来的场景中,我们已在鸟飞回来的场景中震撼得让我们不能自己。

这里有十几万只白鹭呢!姚老板说。

十几万只!它们在天空飞翔,它们扇动的翅膀一地还没有融尽黄昏,它们鸣叫着,它们落在枝头,它们将要在这里栖息。

多么好啊,在它们旅途疲惫的时候,它们可以找到一片这样的树林,它们可以在这里栖息。我们呢,生活在钢筋水泥建造起来的世界里,我们疲惫,我们同样渴望有这样一片树林。好在,我们看到了这样一片树林。我们静静地坐在这五层高的观鸟台上,我们看着这片让我们向往的树林,我们看着这些飞回来的白鹭。它们是从什么地方飞回来的?它们曾去过什么样的地方?它们遭遇过什么吗?我们无法揣测,也没有时间去揣测,我们的目光早把我们的心带进这些飞回来的白鹭中间了。

我一直在回想它们飞回来的那个瞬间,那个时候,我仿佛看到了一片在移动的白色的云朵。这云朵多么像是一种久违的语言啊,它是从我儿时飘移过来的最初的纯净的咿咿呀呀的语音。这个时候,我还感觉到有一阵风吹向我,它是从上个世纪吹过来的风。它多么干净,它有水一样透明的清纯,有刚刚苏醒过来的纯真。它让我想起晨露、想起露出尖尖角的小荷、想起九寨沟的海子。这个时候,我能想象到的一切干净的事物都随着这风向我吹过来了。我沉浸在这风中,我栖息在我能看得到的这片树林的枝梢上,我像停留在这枝上的白鹭一样,从这根枝飞向那根枝。我在飞翔,我在向另一根枝上的一只鸟致敬,我在和另一根枝上的另一只鸟聊天,我盘旋在另一根枝上另一只鸟的上空,我看它给它的孩子哺食。把我留下来吧,在我这样翻飞的那个瞬间我这样想,让我和它们一起栖息在这儿吧,让我成为它们中的一只。一只白鹭,或者一只别的什么鸟儿。是什么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我长出一双翅膀来,让我可以伴着这些鸟一起飞翔。我要在我疲惫的时候也有一棵属于我的树,也有一根属于我的枝,也有一声属于我的问候。我需要问候,需要关心,需要一滴晶莹的水珠清洗我,让我清澈,让我通体透明。

 

观鸟园的夜

观鸟园的夜是静的,静的没有一点儿涟漪。

本以为,在这夜深之时,我会听到风吹树叶的声音,会听到偶尔发出声的鸟的梦语。但是没有,观鸟园的夜只有寂静。在这样的夜里,最适宜人独自去孤独,去遐想,去追忆。

我曾尝试走出房间,去探寻一下这夜的神秘,但我见到的,却只有夜,深潭一般的夜,被别人遗弃的夜,没有一点儿声响的夜。我在这夜中,仿佛是唯一挪动的活物。其实一定不是,那些鸟,十几万只鸟呢,它们中一定也会有扇动翅膀的,会有抬起头偷窥的,只是没有叫出声来,没有发出声响而已。

多么静啊,我从闹市掉进这样的夜里,我听不到汽车驶过的声音,我看不到灯光摇曳的幻影。我走在这漆黑的、没有灯火的、只有微弱星光轻酒的路上,我倾听着站在路边的树的呼吸。多么静啊,我像回到了母腹,像在母腹中自由地畅游,像在荒芜人迹的原始世界,沐浴着清新,沐浴着酣畅,沐浴着心灵的放飞,沐浴着萌动的情绪。多么静啊,我就像这夜的本身,像它怀中的一棵树,树上的一片叶,叶上的一滴夜露,夜露中的晶莹,夜露中的透彻,夜露中的带着惊喜又带有惆怅的滑落,然后慢慢融进泥土里。

我是走不出这样的夜了,它将永远伴随着我,在我人生的旅途中陪伴着我,让我保持着与大自然一样的呼吸,让我化为大自然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或者化为一声鸟叫,在这寂静中,啄破夜的黑暗,让黎明的光照进来,让黎明的光照着我,让我枕在黎明的怀中,倾听黎明心跳的声音。

是的,我等待着黎明,我就在这深潭一样寂静的夜里,悄悄清洗我心灵中的尘垢,清洗我的烦躁,清洗我的纠结与愁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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