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

窗外一片迷蒙。一连几天阴雨，根本见不到太阳的影子，不知道为什么，今年这么多雨？下得人心里冰凉冰凉的。门外，楼道里大人们聊天的声音、小孩子哭闹的声音、病房内呼叫器单调重复的尖叫声相互混杂，令人烦忧。

昏睡中的老父亲在输液，我静静地坐在一边，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看看垂直滴落的点滴，感觉有许多话想说说不出，想说也不能说，心里不免怅惘，股骨颈置换手术后的父亲一时糊涂一时清醒，需要休息更需要安静的环境。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地陪伴着父亲。

有时候，我忽然觉得，一个人的苍老似乎是在一夜之间发生的。80多岁的父亲，原本是一个挺健康的老人，不经意间摔倒没有爬起来，导致多处骨头断裂，身体的各项机能也飞快的进入颠倒状态，衰败与颓废的潜意识开始左右着他的思维，称自己已进入死亡阶段，产生了消极等待的心理，整天或默不作声，或胡言乱语。同时，由于长期潜伏的骨质疏松、贫血和高血压等因素形成的疼痛排山倒海的折磨，父亲的情绪波动，得像小孩子般的时时呵护，慢慢地给他打比方、举例子、讲道理，可是，父亲对治疗产生了抗拒心理。有时，连大夫的话也听不进膛，口口声声说自己的身体里藏了魔鬼，到处都在疼痛，刀割般的疼痛。偶尔，不太痛的时候，他的思维变得清晰，言语通顺，自己也说要配合大家保持积极治疗的心态，不糊涂的时候，什么大道理他都懂，我们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如见春天。父亲还声称，过分的疼痛替代了他与别人的沟通。

输液结束的午后，父亲忽然醒了。他看了一眼光线昏暗的屋内，问：天还在下？这雨要把天下漏了啊！又对我说：你替我把床头摇起来，我要坐起来，想看看云，听听雨。我心里一怔，连绵阴雨有什么好看的呀，莫不是父亲又要犯糊涂了？赶紧给他披上外套，升起床头，扶他坐起，他便扭头静静地望着窗外的天空，若有所思的看着密密斜织的雨帘，听着悉悉索索的雨声......好一会儿，父亲回头对我说：告诉你妈，别再干重活了，她有病也要好好休息，要让她好好吃饭，等我病好了以后，所有的家务活都让我干。这么多年来，我没有好好帮过她，还经常骂她，太不应该了，你妈的心里可能装了许多苦，她是个闷葫芦，不苦家人，只苦自己。这一个月，我想了好长时间，如果不是因为放心不下那个老太婆，我可能也活不过来呢！人活一辈子，太不容易。说完，又扭头看着窗外灰白的云雾，自言自语的说了半天，大都是生活中与母亲的磕磕绊绊，日常琐碎。听着父亲的絮叨，我觉得屋里像有了一点点生机，心里变得温暖起来。

我很震惊，这是父亲自患病以后第一次开口说出这么多温情的话语。人世间，爱情有很多种，像父母这样见不得离不得的情债也是一种。父亲明白，这么多年来，母亲养育儿女，为家庭付出了太多太多，还没享什么福，就落下一身的病，却从无怨言，如果，自己再撒手丢下母亲一个人孤单独活实在不该。

人的脆弱，时刻存在。但活着，就要为家人尽一份力，哪怕是夕阳西下时的最后一抹余晖，也要将之转化成一种不离不弃的责任，“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病后的父亲真正懂得，与母亲虽不是一起出征的战士，但确是患难与共的亲人。多少人间岁月，多少春华秋实，全都融入到了携手走过的平凡生活里，不管是生是死，我执你的手，朝朝暮暮，在时光的缝隙里慢慢变老，生死离合，说定了，我都要和你在一起！这该是父亲心中和谐的画面，也是人生最好的结局，愿这世间的亲人们都能够拥有这般美好的誓言与现实，并肩走向前方。

“影来池里，花落衫中。”耄耋父母风雨相伴50多年，人生难得。作为子女，能陪伴生病的父亲一起看云听雨也极不容易，我希望这样的相伴能够长久一点，再长久一点。父亲，雨后就是天晴，生命的每一段路程都有灿烂的花开，请继续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