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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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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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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叶山谷

  我与母亲挨着身坐在蒲石河森林公园观光巴士的最前座。车子驶向森林公园的主路,窗外层林尽染,一棵棵红色枫叶在岩石上探出头来,山间流水淙淙,水流从溪涧浑圆的大石块间唱着歌流过。隔着风挡玻璃,母亲挺直腰杆坐着,双手放在膝盖处,这是母亲最为隆重的姿势,此时的她如同一个朝圣者,九十一岁的她平生第二次走进枫林山谷之中。

     我们乘车一直到景区最高处,午后三点钟的光线无比柔和的将黄色、红色、绿色的树投映在湖面。我搀扶母亲走进这红叶山谷,走进火红的枫树林,走上蜿蜒的山路。我指着头顶那棵探出身子的红枫树对母亲说,看,那片红叶,是不是很好看!母亲寻着我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说,看到一点点。路边水流潺潺,我说,看,那水流也好看。母亲说,我看不见。年轻时未曾有任何眼疾的母亲越到老年视力愈发微弱。水中有大灰鹅戏水,我一直认为大鹅的羽毛上附有一层看不见的油脂,从小时候到现在还从未见到有一只鹅弄湿过翅膀。

      季节还是初秋,大面积的枫叶还未成变成红色。红枫叶也有一些,在路旁、在湖岸、在丛林中。中学的时候,红叶曾出现在我的书桌里,一枚塑封的红叶书签,和杨朔的《香山红叶》既是我对红叶认知的全部。我在二十三年前第一次见识到真正红色的枫叶,在宽甸青山沟。那年二十五岁,新婚第三天与夫君和他的画家朋友们一起去的。我比母亲不知幸运多少,母亲是在前年秋天,在大姐、二姐和我的陪同下在本溪老边沟的木栈道上第一次见识了红色的枫叶。那年母亲八十九岁,身板比现在硬朗,眼神也强许多。那年她走在木栈道上,指点着、触摸着那些红色的叶子。欣喜、陶醉,无比满足。第二日晨,在我们的簇拥下还神奇的走完了大石湖完整的全程,期间迈过石头、石子路、木栏杆。回家后,母亲的衣兜里还装有几片枫叶,母亲笑着说带几片这好看的叶子回家,我还曾笑她。

      今日我和母亲再次走上枫叶红了的山道上,我小心的挽着她绵软的胳膊。年老的母亲软的像一团棉花,她一步一步的向前走着。我说,咱走到前面那红叶多的地方就回来好吧?母亲说,好,就走到那。我和她不说话,直慢慢挪到脚步。扶着她的胳膊,眼里涌起泪水。路边有踩踏出来的小路通往下面的溪水与卵石,我让母亲站在路边,对她说,别走啊!我下去就来。我顺着小路向溪水边跑去,身后传来母亲焦急的声音,你去那干啥!我说,你别动,我拍张片子就上来。我站在那大石块上,一枝红叶从树上斜伸过来,阳光已被群山遮挡,水面已无光影,唯远处丛林还在光照中,远处的亮与近处的暗互致问候。匆匆拍了两张,就跑回母亲身旁。母亲小声说,咱回家吧。我笑着说,家在几百里外的地方呢!一时半会可回不去。咱一会坐车回旅店吧。

     我和母亲往回走,去游览车乘车站。她是这山中年龄最长的游客。不是有人停下脚步,问询她的年龄。每每听到她九十一岁的高龄时都不禁赞叹她的硬朗。我的母亲受上天眷顾,年轻历经苦难、疾病,年老时疾病全无。每日只需早起吃两粒药丸即可,一粒降血压、一粒降血糖。记得小时候,每日晨起,母亲于灶膛扒昨夜的草灰之时即会想起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声。那急促的咳嗽声必将我们从夜的睡眠中唤醒。据母亲讲,她咳嗽之疾缘由为幼儿之时喂食过咸所致。这咳疾跟随母亲一生,竟神奇的在她九十岁那年渐失了踪影。

观光车售票口排了一个不短的队伍,据说是车票售卖完了。在等山下送票上来,我让母亲坐在花坛边上的长椅等我。我站在这边等着山下的人送票上来。母亲坐在那,她的白头发亮在枫树下,她的蓝毛衣颜色与天空相近,她慈祥的坐在那,一个扎马尾辫的小女孩好奇的望着母亲,母亲笑着问她几岁,那女孩儿脆生生的答五岁了。一辆景区服务车来了,跳下来一位工作人员,她拿着一把车票,窗口开始售卖,只一会我就买好了两张出山的车票。我们俩又一起排队乘车,一辆一辆的车驶过来,终于,我们乘上了下山的巴士。母亲坐在窗口,一丛丛红树林从车窗外飞过。我小声的问她,山中可好,母亲羞涩的笑了,说,咋不好呢!好!

山中的夜晚极为寂静。天空与大地相隔距离都短了不少,北斗七星格外明亮。夜里走在乡道上,四野漆黑如墨,无一丝光亮。唯夜空繁星闪烁。黎明时分,先是公鸡啼鸣,打破山乡寂静。随后不久,犬吠之声此起彼伏,走出小院,晨雾缭绕,屋舍上炊烟袅袅。我哼唱起那首“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照大地,想问阵阵炊烟,你要去哪里!”不成曲调的歌唱抒发了我的心情。有山民蹲在横七竖八的玉米地里披苞米。一大趟的垄、尖利的似乎还冒出汁来的玉米茬儿。

安顿好母亲,在亮色饱满的阳光中再次进山。我抱着豆豆和果果,坐在光观车的玻璃窗那侧,早上山中极为寒凉,车玻璃上凝成一片水珠。我用手指涂抹出一小块,车行时谷中红叶就变换成一抹红云映在满是水珠子的玻璃上。

走在山道上,阳光下的蒲石河似昨夜豪饮了一场醉酒,颜色浓烈。天空之蓝如笔绘制,枫叶红如朱丹。溪水清澈绿如翡翠,群鸭戏水宛若仙境,信步行走其间,沐秋阳之暖、赏秋叶之美,诗人泰戈尔或许早知秋叶之美,所以有那传承不息的“生如夏花之绚丽,死如秋叶之静美。”

 这些红叶,或高悬于崖壁之上。一颗硕大的石头当头突兀,黄白色崖石上一株红树枝桠有力的伸展开来,无数色彩饱满的红叶挂满枝头,实为不凡之美。或生于溪畔丛林,枝桠嶙峋,枝上除红叶外再无其它,红色叶片疏密有致,影子一分挂在枝头,一分投影在波平如镜的溪水之中,一分燃在游人的眸子里,化为心里的牵挂,让你每到秋天,就一定想办法走进它。无论它在何处山水,一枚红叶早已是一枚印章,封印于一个生命对于另一生命的追寻、记忆,一片片红叶,联结着一个个秋天,每一片叶子里,记着那年那月那日,记载着我们平凡人生的编年史。

早上的山谷有些寒凉。年幼的“果果”瑟缩发抖,我把它和豆豆一起抱在怀中。“果果”发出哦哦的叫声,“豆豆”这个尽责的父亲用脖子温暖着朵朵幼小的身体。我抱着它们快步走出阴影,走向太阳照到的地方。有阳光的地方就有温暖,当我带着它们回到大石湖桥上的时候,冷空气逐渐淡去,温暖一点点弥漫开来。一旁摆摊的老妇人脱下外套,说,这天气说热就热,早上还冷的让人受不了,这会又这么热,真没法子。我蹲在她的摊前,她的小货摊简单极了,一块塑料布、一个小竹筐里装着几块白茸茸的猴头菇,几小袋干蘑菇。老妇人捡拾树上掉落下来的野果,说是回家给猪吃的东西。她告诉我,八十二岁的她住在山顶上。山顶原本有二十多户人家,如今大多进城打工,现在剩十来户。昨天是他老头子来这卖蘑菇的,今天,八十八岁的老头子山上采蘑菇去了,所以今天她来了。我买了她的蘑菇,她高兴的笑了,告诉我最简单的吃法,把蘑菇泡好了炒土豆片,她说着,笑了,脸上的皱纹开成一朵可亲的花。

沿着山谷的栈道、小路,一路步行下山。红叶拥簇处,就走进去。在谷中,呼吸着自然世界最清新的空气,一片一片形态不同的红叶在眸子里飞舞着,舞姿灵动,夺人心魄。行走其中,快乐如孩童。山路时有不平坦、时有树木阻挡去路,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谁让这红叶山谷的世界是这样的绚烂,这哪里是秋之静美啊,分明有夏花一般,甚至超越夏花一般的绚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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