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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金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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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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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碛口

你不妩媚,也不妖娆,怎么说也算不得太美。你不屑于丰满的肌肤,撩人的媚笑。你极有棱角的脸,白毛巾绕头一扎,大怀襖拦腰一扣,白腰带斜别着船桨。最要紧的还是眼睛,眸子是纯粹的黑,眼白却泛着蜡黄,整天半闭半开,勾人远思的深邃。不管远明的晨阳,还是大清的夕照,火辣辣往你身上一撒,便是一抹重重的写意。

我知道,你不是在等我,但我却好像在找你,找了很久很久。我知道,你的沧桑,并不是因为我来的太晚,你的深沉,却是因为你走的太早。明代的卵石一铺,你就注定成为一个撩心的迷面,清初的砖瓦一砌,堆起的是几百年后让人惊诧的古韵,我知道,虽然这并非先贤的初心。真的,就现今来看,你并不纯秀,但很古典。你不懂得害羞,落落大方地看着一个个来者。碛口,我想大声喊你一声,一声喊出,我才真正觉得你的名字不适宜心里默默吟诵,只有大声喊出来,那才叫痛快。站在你面前,我收起了张开的双臂,我没法拥抱你,因为你不是需要拥抱的那种,是的,又有那双臂膀能拥抱得了你!接下来便是一种冲动,扑入你的怀里,听你的心跳,享受你的抚摸。碛口,我是来迟了,你没有怪罪,我知道,你不在乎来迟与来早,也不在乎来与不来,凡来者,你都捧着古风柔柔地抚摸,因为你胸前,是一条大气磅礴的黄河。

看见了吧,柳林已灯红酒绿,临县亦高楼比肩,就连河西的吴堡姑娘早已穿上了超短裙,这已是一个穿牛仔和摸口红的时代,尽管漂流而下的盏盏河灯还是那样的红,灯盏里已不是往日的麻油。这样,碛口这北国的古典汉子便名播四海了。然而,舞厅里酒楼上浓浓的胭脂味闪烁的霓虹灯熊熊压来,你那蜡黄的老眼还能睁得开吗?你的那种操守还能撑得多久。

吕梁文学季,那是一个盛会,厚重古朴的文学和厚重古朴的碛口联姻,让人突然明白,从今天起,文学要从这里出发。不禁想起古人崔炳文的诗句“物阜民丰小都会,河声岳色大文章”,感佩古贤的如此先见。远流湫水,近淌黄河,今天,当诗人面河而咏,巧了,主持人就叫欧阳江河。“天如水腾浪,碛远有高峰”,诗人刚刚咏出,黄河远处的皮艇上便传来一青年的高歌,“峰高有远碛,浪腾水如天”,又是一巧,巧的不单是诗的回文,更巧在诗人与船夫的呼应。诗人,黄河,碛口,船夫,几个字词在阳光下格外亮丽,回头望去,古街上的明砖清瓦回射出默默的凝重。

想起了著名画家吴冠中,绝对的国宝级大师,应尊一声吴老,吴老有两个喜好,手中一支画笔,脚下万里河山。吴老深邃的眼里装满旖旎和锦绣。吴老一到碛口就惊呆了。吴老凝视着碛口就像凝视着高古。吴老脸上堆放的是满满的虔诚。吴老没日没夜地和碛口对视。吴老吃着碛口做的小吃蘸墨作画挥毫著文。吴老三出碛口,说他还会再来,一定要来。吴老揪心地离去。吴老离去时捡了一块散落的瓦片,那是碛口赠他的信物。碛口的遗憾是吴老没有再来,吴老的没有再来让碛口的揪心变成了失落。碛口人总这么说,吴老在临终前还念叨了一声碛口。

碛口知道自己的体量,不敢睡在水上,碛口知道,戏水是姑娘的事。自己这骨架,只能睡在山上,以山为床碛口才睡的沉实。山风掠过,那只是碛口变换了一个睡姿,说了几句梦话。那一排排古蓝色的砖窑是碛口的披风,披风旧了,烙印了岁月灼烤的斑驳。每天,为碛口守夜的是黄河,今晚,又添了我,黄河常在,我却是过客。但我们都听得出来,碛口的鼾声全都是民族的味儿。

凌晨,河面还暗黄,小船已开桨,时间还不到四点,碛口就早早醒了,忙着只有黄河才知道的事。打从明朝那会起,碛口就不会睡懒觉,不光是心里有事,还有那三声鸡鸣,两嗓号子,一阵狗叫。

“哟……嗨嗨,哟……嗨嗨”,突然传来高吭的号子,我知道旱水码头起船了,那号子不是飘过,而是撞来,那声音纯的不用过滤,不用多,只一声,碛口人血管里的液体便澎澎湃湃。早晨起来,一声一声的号子打包了碛口人的心,碛口人的梦便由山上移到了船仓,带着梦起航,碛口人的梦是有声音的。

晨光下,我倚看船栏,定定地看碛口,一块青砖,一领曲瓦,一个庭院,一间老屋,看着看着,心都沉了进去,觉得明王朝就是昨天的事,大清朝也是刚刚从黎明中闪过。仿佛看到庭院中哪家的柴门开启,走出一位白须冉冉的老者,头戴瓜皮帽,身看青布长衫,那是东财院的李登祥还是西财院的李带芬?碛口,就是一个叫人把不住幻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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