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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天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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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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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读《狐精》


     二十几年前,老作家张玉良写过一篇短篇小说《狐精》。

这篇小说,发表在《山西文学》上,而就是这篇小说,竟然在无人推荐的情况下,中国文坛高品位的纯文学刊物《中国文学》选了这篇作品,译成外文,使之走向国外。

无疑这是一次里程碑式的突破,我不禁为这位敬仰的师长拍案叫好:玉良你好幸运!

有人说过,儿时的记忆是难忘的,这话我信。那是我还戴着红领巾念书的时候,随着一首脍炙人口的民歌小诗《村前流水长又长》在中国诗坛的轰动,一个很陌生的作者名字就深深地刻在我幼小的心田里,也可能是从那时起,张玉良也就成了我心目中的文学偶像。

作为张玉良小说的一名崇拜者,对玉良近几十年来发表的作品我都另设书柜珍藏着。他在他的文学生涯中长、中、短篇均发,创作颇丰。有的作品被《中篇小说选刊》、《传奇文学选刊》、《小说月报》等转载。在这些作品中,我极为喜爱的应首推他的野物系列即张玉良的动物小说。他是位诗人气质很浓的小说家,所写的小说无不笼罩着诗的氛围,充满浓郁的诗意美。那些大自然中的野物,在他的笔下个个都是有血有肉的艺术精品,无不都是呼唤真善美的精灵。无论是长篇小说《乐土》(希望出版社93年出版)中的家犬“黑狮”,还是短篇小说《鹰》(《天津文学》19865期)中的小红鹰,乃至《笛韵》(《莽原》19943期)中的金钱豹,以及其它小说中的鸡、野猪、鸽、狼、狍、黄鼠狼、獾、蛇、绿蜘蛛等,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山上跑的,草里窜的,虽名目繁多,形态各异,但在玉良的笔下,均被刻划得鲜美活泼,栩栩如生。他封笔时发表在《山西文学》短篇小说《狐精》,我认为是继《鹰》、《鸽魂》、《笛韵》、《狼在深山》、《黄虎》之后的又一篇令人浩叹的短篇力作。

《中国文学》能在浩如烟海的作品中,沙里淘金,优中选优,遴选出此篇佳品,真可谓慧眼识真珠。

随着人类文明的不断发展,作家们对人类生存的自然环境也给予了越来越多的关注,玉良同志就是这样一个酷爱大自然的优秀作家。他的动物小说与动物散文早已引起文学界的重视,《狐精》无疑将他的动物小说创作推向一个新的台阶。

玉良的这篇《狐精》无疑是写人与自然的关系,情节也很单纯,追捕与反追捕。论形象塑造也只有两个,一个是猎人老拐,一个是狐狸映山红。作家以非常简炼的笔墨,通过集中描写老拐与映山红追捕与反追捕的血腥斗争,将读者的感情在潜移默化中推向一个爱与恨的极致。映山红的形象可谓呼之欲出,她很狡猾,又很实在,她很可恨,又很可爱。读毕掩卷沉思,可谓妙不可言。

《狐精》中映山红的哭与笑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映山红的首次笑声是出现在老拐去黑风沟的路上。文中有段插叙,“那是前年六月,连绵不断的阴雨使草木疯长,映山红经常出没的索道就被蓬勃的绿色挤瘦挤没了。老拐说,这是山神帮我。”就在老拐得意忘形为自己的胜利即将举杯时,他原先安放好的夹铙却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挪了位,“不想印山红没打住,反倒自己把自己打了,打得很惨,右脚腕的骨头断做三截。”老拐住院后百思不解,是谁将那夹铙挪了窝儿了?而且挪得是那样的天衣无缝,竟连在黑风沟一带令百兽闻声丧胆的老猎手都未察觉,老拐猛然地忆起:就在他被夹住后,正疼得呼爹喊娘时,就听有人咯咯笑了一声,很甜,很嫩,像位大姑娘。老拐抬头四望,想叫那姑娘快来救他,不想却从绿色深处跃出一道红光,然后“象闪电从天空闪现又在天空隐没一般,那红光刹时就消逝于远处的一片碧绿之中。”老拐气得砸断了病床上的一块床板。

这一笑,笑出了神秘。笑出了空灵,笑出了一个鲜美无比的形象。

映山红的第二次笑,笑在一个漫山皆白的大雪天。事先,“老拐考虑映山红在山里吃不上东西了,就特意给她送去一块鲜羊肉。”第二天老拐就带着他心爱的猎狗黑豹,“一路上想着映山红那鲜艳的皮毛。”向黑风沟去。当走到“离老拐放那羊肉的地方还有十多丈远,老拐就迷着眼睛向那儿瞧,看那白雪上有没有静止着一团火红的东西。”心里正甜滋滋地做着三千块的美梦时,“就忽听身后惊天动地一声巨响,老拐急回头,黑豹倒在了血泊中”。原来他所放的打狼蛋子又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挪了位,狐狸没炸死,反而将自己心爱的猎犬又赔了进去。就在老拐正心疼他的猎狗的时候,“就听见背后咯咯的笑声”。他抬头看时,只见在山头上“有一团火样的鲜红”。

这两次笑,看似重复,但决不相同。第一次笑,在于强调映山红的机智。第二次笑,在于突出映山红的“胆大妄为”。这两次笑,笑得鲜美,令读者有如饮纯醪之感觉。这在文中不啻是一处生华妙笔,因为老拐一意孤行,对这黑风沟一带仅剩的一只老狐子也竟然不想放过,就连他那深明大义的老伴苦口婆心的劝说,也都无济于事。文中有段极为精彩的对话,颇富哲理,寓意深刻,但鬼迷心窍的老拐还嘲笑老伴是妇人之见,其结果是损失惨重。最令老拐伤透脑筋的是打了一辈子猎的老猎手,为什么竟几次都败在映山红的手下!文中老拐曾痛定思痛后脑悻悻地说这狐子成精了。老拐老伴说成啥精了,还不是跟你们学的。其中所蕴藏的涵义,已经不言而喻。作家就是这样用众星烘目的艺术手法,在有限的篇幅内,调动文字把爱与恨一步步推向高潮。

在这两次笑后,作者写了映山红的一次哭。

决心赶尽杀绝的老拐接受前两次失败的教训,组织了黑风沟一带技艺精湛的七条好猎手,开始了对映山红的大规模围剿。“终于有一天,老拐们就将牙行后从黑风沟后面的奶头山逼到了黑风沟朝天凹一丛葛针泊内”。面对黑洞洞的七支枪口,映山红望了眼平西的夕阳,突然间竟嚎啕大哭起来。这一哭,使七支强口同时抖动了一下。趁着这一抖,映山红哧溜一下从葛针泊中窜出,窜进旁边一座小庙之内。

这一哭,不仅使情节跌宕起伏,而且写出了映山红的机敏与善变。

人类自恃万物主宰,但被主宰的万物,在忆万斯年的被主宰中,有时也不见得就比人类愚蠢。这并不奇怪,宇宙者,乃万物之宇宙也。如果任人类为所欲为,人类将活得单一而悲哀。

写到这里,笔者不由地想起了作者的另一部长篇小说《乐土》里面有个重要的章节曾写到了人与狼的大战,写的气势恢弘,荡气回肠。虽然人与狼的战斗最终是人战胜了狼,但也只能说是此次战斗的胜利,此次战场的胜利。人与狼的较量仅就一部长篇小说来说,也才是刚刚拉开了序幕。因为“上帝造就了万物,它们就各自有自己在这大自然中生存的权利和方式。广阔的大自然是属于万物所有的,不仅仅只属于人类。”

映山红死了。但她死后依然笑了两次。一次是老拐准备掩埋她时,又突然变卦,因为他最终甩不掉那张红艳艳的狐皮的诱惑,“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她光滑的背上抚摸,心里象填了一团乱麻似的”,三千块钱的诱惑使他“刷地将映山红往肩上一扛,二话没说就往坡下走”。此时,映山红笑了,其声既甜又嫩,依然笑得十分甜美。这一笑,笑得老拐六神无主,只好无奈的将映山红埋在一株喷火蒸霞的山桃树下。埋好以后,老拐有点不服输,愤然在映山红的墓堆上劈了两锹,冷笑着说:“映山红你不是好笑吗,你就再给你老子笑两声”。话音还未落,果然,“墓堆上立马又响起了咯咯咯的笑声,跟刚才以往一模一样”。老拐再不敢留了,惶惶然就往坡下跑,像做贼似的。跑了一阵扭回头来照着葛针泊呸呸唾了两口。这最后一笑,笑的老拐魂飞魄散。往回跑时,所有的尊严都荡然无存了。映山红这最后两次笑,无疑充满了极大的嘲讽。但这两次笑,笑得让人心灵震颤,笑得让人悲伤落泪。

小说就在这映山红充满艺术魅力的笑声中落下了尾笔。说实话,映山红死后是绝对不会再发出咯咯格的笑声的,这两次笑实际是写一种幻觉,但这种幻觉写的恰到好处给人以真实之感,作者别出心裁的浪漫之笔,在这里匠心独运十分传神,令人遐思万千。在这里,人们不妨回到围巢映山红的残酷岁月,在文中可以看到映山红在老拐鼾声大作,窗子虚掩的情况下,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致老拐于死地,但她却没有那样做,只拿了老拐的一件汗衫,这和老拐“赶尽杀绝”之举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在文中起到了画龙点睛的妙用。

作者就这样通过笑与哭的精彩描写,完美地奉献给了读者一个可爱的狐狸形象.我读完小说,曾长时间地陷入“狐精”所营造的氛围之中而不能自拔。掩卷长思,在出神入化中得到一种艺术的美的享受。

张玉良为什么能将一只狐狸写的如此鲜活可爱呢?我想除了他对生活的细致观察和深刻感悟之外,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他对大自然的深深的热爱之情。玉良出生在山明水秀的五台山脚下的一个小山庄,家乡钟灵毓秀的自然环境养育了他,他从小就对每种野物有深深的感情。在一篇题为《召魂曲》的散文中,他曾如数家珍地娓娓道来,对动物充满了浓浓的思爱之情;而在另一篇散文中,他曾无限深情地呼唤:“哦,我的大灰狼!”甚至于在短篇小说《空山》中(《山西文学》19959期),对一只“集家羊与野羊优点于一身”的引头羊“倪灵”在他的笔下写来也是感慨绵绵:“倪灵虽然死了,但它仍然像我的影子一样挥之不去。白天,它会突然出现在我的羊群里,跟羊们一道专注地吃草。有时甚至会径直跑到我的跟前,睁大一双黑溜溜的眸子看我。当我伸出手去摸它时,它却倏地化做素烟一缕,凭风入云而去。夜里,夜深人静时,它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在我的窗外,脖铃叮咚,逡巡不去,而且会咩哥哥——甜甜地叫上几声。当我打开门让它进室时,它却隐身于一切物象之中,让我可望而不可及。”由此可见他是怎样地喜爱动物。有了这种情感,他家乡的各类野物在他的升华妙笔之下,才会那样栩栩如生。《獾的表演》的滑稽,《圣洁的水鸡》的清纯,《蜘蛇大战》的惊心动魄,《四月沙半鸡》的丰富联想,《七月红狍》的含蓄隽永等等,都给读者留下了难忘的印象。笔者曾开玩笑地和同行说过,当今文坛有张贤亮当劳改农场场长,从维熙当监狱长,蒋子龙当工厂厂长,陆文夫当饭店经理的趣话,照此推理,玉良当然是受之无愧的野物院的院长了吧!

就在小说《狐精》发表二十多年后,我在朋友的一次婚礼上恰巧遇到了玉良,老人已满头白发,但思维仍还敏捷,当我和他说起《狐精》的成功时,只引来他淡淡的一笑,看得出这位“焊接历史与现实”的多产老作家对功名利碌的不屑一顾。想起和他处次相识时,他对我说的“一个作家作品的质量,只有时间来评说”,一副感慨万千的神情。读着他的《狐精》,回味他的话语我相信真正的艺术是要接受人民的选择的,而人民的选择是没有后门可走的,一部作品在未完成前是属于作家个人的,而一旦发表后,它就只能属于社会。在这方面,玉良的这部作品在无人推荐的情况下,能够走向全国、走出国门,我们焉能不从中悟出点什么吗?!

写到这里,总觉得言尤未尽,聊作两首小诗,权作此文的结尾吧!

 

狐狸映山红

 

上帝给了你一颗美丽的心灵、

但你是一只狐狸

枪林弹雨的围剿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有一身娇艳的外衣

 

菩萨庙内不是你的归宿

你本来就属于广阔的天地

生前你爱笑

死后你依然爱笑

当然这笑声并不是带血的句号……

 

 猎人老拐

 

你是位好猎人

这一点

有你的那条拐腿作证

你为了自己活得更好

所以曾发誓

想把世上的野物都杀尽

 

不仅野物恨你

就是老伴也嫌你残忍

可是大森林中的老松知道

你是你先人的子孙……

 

 

    山西静乐作协:张天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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