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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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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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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在天边


 

朱湘山/文

 

九月中旬北国已渐渐感到金秋袭来的凉意,山林的黄叶逐渐凋落,鸿雁开始南行,南半球的澳大利亚却迎来了万物复苏、欣欣向荣的春天,肃杀的寒冬收起了锋芒,凉爽的海风从南极吹过,大片的油菜花在郊外疯长蔓延,蓝花楹的花苞开始孕育,从万米高空向下看,漫无边际的绿色覆盖在新南威尔士洲的上空,我们坐澳大利亚虎航的机,从黄金海岸穿越蓝色晴空,飞向南半球最大的城市悉尼。

空间、阳光、自由是悉尼给人最深刻的印象,绝佳的海景可供欣赏,洁白的悉尼歌剧院,和她身后黝黑的海港大桥,是悉尼最著名的名片。歌剧院旁的皇家园则是人与自然共生的范,日落后的达令港用耀眼的霓虹灯变幻出悉尼的无限可能。作为世界绝佳的港口,从屈臣氏湾笔直的绝壁,到邦迪海滩慵懒的沙滩,从霍克伯里河到坎伯兰峡谷,悉尼的海岸线值得细细踏访

悉尼充满了现代的繁华,街头就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建筑宏伟壮观、气势磅礴;城市的色彩典雅、庄重又不失富丽、娇媚“南半球纽约”的名称绝非浪得虚名。无论是春风沉醉的达令港,还是碧波环抱的歌剧院,如同漂在海上的艺术精品,各色各样的购物场所,热情奔放的金发美女,每幢大楼都有地下走廊购物市场,街上陈列的商品件件宝光灿烂,无比张扬地展现着其不菲的身价富丽堂皇的建筑让囊空羞涩的人常常望而却步,时时感到自己的卑微。

如果说繁华与璀璨,是属于悉尼的盛世美颜,那么海滨的老码头和岩石区的背街小巷,便是最为真实柔软的内心。那幽深的小巷、斑驳的石,如同城市的底色与血脉,自由地穿行在闹市中央,又宛若一道天然的屏障,将喧嚣的海港隔在了外面

每座城市都个性,或清雅厚重、或绚丽热情,或繁花璀璨,叙说着变化多端又充满千丝万缕联系的城市故事。悉尼是商业之都、金融中心,繁华高贵是其独特的个性,但高昂的消费,超高的物价,快捷的节奏,浓厚的商业氛围和单一的色调悉尼的精彩之笔,也是让游人难以放下匆匆脚步的原由。很多澳大利亚的攻略主张游玩悉尼两天足够,在布里斯班碰到的华人导游说:“工作在悉尼,度假在布里斯班。”似乎所有的看法都认为,悉尼不是一个值得玩很久的地方。

悉尼的节奏太快,快得让人难以生出思乡的惆怅,生活在悉尼太忙,忙的搁不下一扇故乡小屋的门扉。

同欧洲众多的古老城市相比,悉尼200年的历史还显得年轻,缺少一些历史感和岁月的沧桑。欧洲的城市建筑,都浸透着传统的墨彩,每一道缝隙、每一堵墙壁、每一块砖石都与历史浇筑为一体,数千年的风云沧桑从城堡的壁垒之上睨视着大千世界到处彰显着民族精神以及发端于历史黎明的厚重文化,这一切在悉尼难觅其踪

在悉尼,映入眼帘的永远都是高楼、旅馆、银行满大街的商人,一切都显得单一和雷同,熙来攘往的人流,个个神色焦灼,步履匆匆,仿佛所有的理智与淡定都已抽身离去,们被躁动和狂热牵着鼻子,急不可耐地赶往四面八方,这份焦躁无处不在。除了这些,在这里没有出国的感觉:满大街的华人,一不注意就会碰到一个曾经跟你在中国某个城市共同生活的老乡,甚至某个学校的同窗。

从早到晚除了生意还是生意,城市里居住着的似乎不是一个特定的民族,更像是一部赚钱的机器,一个由商人、实业家、银行家、政府官员组成的共同体,一个兼容并蓄的移民大市场,你会感叹其海纳百川的宏伟规模,生机勃勃的运转模式,以及先进发达的工业文明,但你也会因为它单调乏味的生活方式、利益至上的生活理念而感到无所适从。

达令港的往昔今生,是这个城市治理最优秀的诗意范本。1815年,随着蒸汽磨坊的开张,达令港发展成为了一个工业区。后来,随着悉尼港区工业的衰落,达令港又沦为一个荒芜破落的死水港。直到本世纪80年代,为了庆祝殖民悉尼暨澳大利亚建国200周年大典,作为澳大利亚最大的城市复兴计划,达令港被改造成为庆典的中心场所。从而使得今天的达令港成为悉尼城市中心的一个组成部分和澳大利亚的一颗璀璨明珠。

达令港内由港口码头、绿地流水和各种建筑群组成。其中有奥林匹克运动会展示中心、悉尼娱乐中心、悉尼水族馆、国家海事博物馆、悉尼会议中心等。达令港内棕榈婆娑、绿草如茵、游人如织,更有来自全世界各国的街头艺人在此尽显缤纷。

有一个小插曲,这里曾是众多中国旅澳画家为游人速写卖画的重地。几十位在中国颇有名气的画家,一字排开为游人画像,构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一。当然,如今这些画家的作品大多已打入澳大利亚主流画坛,他们将永远记住在达令港的尴尬和艰苦的岁月。

站在达令港的桥上,耳边吹过南极的凉风,远方飘过絮状的白云,四周是CBD的摩天高楼,一群大雁从蓝天飞过,感到这个城市离我很近却又很远,产生一种莫名的思乡之叹蓦然想起席慕蓉的诗句故乡的歌  是一支清远的笛/总在有月亮的晚上  响起/故乡的面貌  却是一种模糊的怅望/仿佛雾里的  挥手别离……

来到悉尼的第二天,正好遇到一年一次的马拉松比赛,我们兴致勃勃参与期间,热情开朗的太太也忍不住和几个外国美女秀了一把深深感到当地人的热情和友好,和他们一起照相,一起互动,一起挂着纪念牌在海滨撒欢,然后去渔人码头体验当地的生活。

渔人码头位于达令港湾公路桥的一侧,距市中心并不远。每日清晨,很多渔船会在这里停靠,将新打捞的海产品在这里售卖,市里的很多超市和餐厅也会到这里来采购,据说价格要比市里便宜近4成。廉价与新鲜就是渔人码头最大的诱惑。

在渔人码头,早晨更多的是做海产品交易,临近中午才转向餐饮。这里有很多不同风格的店面和咖啡厅,最出名的是海鲜市场和大排档。大排档大约有五、六家店面,前店后厨的有两三家,只要你点出了海鲜并选择了烹饪方法,店里便给你现场制作,新鲜且味美。在这里龙虾、鲍鱼、生蚝、皇帝蟹应有尽有,悉尼市民到这里来品尝海鲜的也不少,特别是假日携家人朋友迎着海风、吃着海鲜、品着美酒欢聚,别有一番小资的情调。

我们在这南半球最大的鱼市场,第一次吃了生蚝,同在一桌就餐的,竟然是一位文昌老乡。他刚刚到悉尼看女儿,女婿海口人,毕业于海口实验中学,小学也是在25小上的,跟我女儿同是小学和高中的同学,没想到世界竟然这么小,我想,如果在古代,这样的奇遇,怎么也得流着眼泪拉手聊它个三天三夜吧,但毕竟时代不同了,一对年轻人只是跟我们打个招呼而已,倒是他去澳洲探亲的岳父母对我们很亲热,嘱咐我们以后一定去他文昌老家里去吃文昌鸡,最后还留了电话,依依惜别。

在渔人码头,在这里消费和经营的几乎全都是华人,在一波又一波的年轻人当中,似乎并不怎么认同乡愁的概念,民族在他们的心里,似乎是昨天的留影。故乡特定的地貌,特定的面容、着装以及风俗习惯,一幅幅诗意图景正在远去和模糊。不管我们愿不愿意,现代移民们已经不再有旧时的山长水远,不再有牵动愁肠的驿路迢迢。民族感似乎已经失去它原有的的形象性和美学依据,故乡和乡愁,成了老一代人的奢侈品和梦中的回忆

近些年来,我每一次回到湖北钟祥老家,都加深了这样的感觉,不免生出一些怅然。哪怕是在一个偏僻的山寨,也能看到歌舞厅的包厢洋气漂亮的小洋楼和新建的农民公园,不再是记忆中的袅袅炊烟和悠长的山歌,而是我在海南、在香港、在澳洲和欧洲都能看到的沥青公路和绿草坪。

这样的故乡,后代人还能不能把它与其他旅游地给予区别?还能不能在其中寄寓特有的情

离开悉尼的前一天,我们特意安排了一天的时间,去参观悉尼皇家公园有意思的是,在澳大利亚,凡是带有“皇家”名称的场所,都是为老百姓服务的地方:皇家医院、皇家图书馆、皇家剧院、皇家公园等等。

从皇家公园的海岸远眺,康士比高原的轮廓, 缓慢地淡去,褐色的海岸向远方延伸,展示出一种向上包容的力量。

整个公园已经披上春天的新衣,如茵的草地上,处处装点着五颜六色的花朵,郁金香、鸢尾花、水仙花、风信子、堇菜、菊花、毛茛、雏菊、杜鹃和澳洲蒲葵 葱郁斑斓,或清逸宁静,呈现草木世界欣欣向荣的生存态高大的棕榈、蓝花楹和贝壳杉浓荫蔽天, 生命的丰饶与深邃。

顺着海岸的道路,我们找到了那个足以让人伤感和怀想的地方:麦考利夫人的座椅

座椅是一个石刻的平台,为纪念麦考利夫人由工匠雕刻而成。它的故事有点我们国家望夫石的传说却又是一个真实的令人伤感的故事。英国人拉克伦·麦考利先生被任命为澳洲第四任总督 (1810-1821年),漂洋过海带着妻子来到澳大利亚生活。麦考利总督每5年要回英国汇报一次澳洲的情况,由于路途遥远,当时海上交通又不发达,往返一次竟然需要28个月。在夫人的陪伴支持下,麦考利总督成就辉煌,被后人誉为“现代悉尼的缔造者”。

麦考利先生天忙于公务,他的夫人每天到这里来画悉尼海港的景色。麦考利总督回英国述职,孤独的麦考利夫人就在这里翘首盼望,等待船队的回航,这绝不是一趟浪漫的旅行,而是充满艰难和未知的航程。最后一次述职,麦考利很久都没有来,年轻的妻子忍受着孤独寂寞,每天都坐在海边的大石头上面对大海,眼巴巴望着丈夫出海的方向,盼着丈夫的归来。从日出到黄昏,从春到冬,冰冷的海风吹拂着嶙峋的海岸,吹拂着麦考利夫人苍白的面庞,逐岸的海浪陪伴着这孤独的女士。

悉尼的冬天是最不浪漫的季节,永远都只是一片萧之色。天很冷很冷,却不带一丝湿润,浸入骨髓的冰凉仿佛要把身体的所有温暖都抽去,留下如干絮般散漫的冷一团一团的塞在胸肺间。在这样的季节里,人的思维都会被冻住,浪漫早在刹那间被抛之九霄云外,麦考利夫人依然在海岸默默守望,过尽千帆皆不是,眼前依然无归舟,眼望天边的云你慢些走,我用奔跑告诉你我不回头”,孤独相伴的夫人或许不知道,她丈夫这一次出海远行,从此再也不能回到她的身旁

也许麦考利夫人已经知道了结果,只是不愿意放下心中的一丝可怜的幻想,也许她是在思念故乡的庄园,怀想伦敦海德公园春风初度的日子,想念圣保罗教堂或西敏寺尖塔的金秋霞光,追忆教堂小镇坎特伯雷的童话故事……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其实,强烈的孤独感并不仅仅是大名鼎鼎的总督夫人的专利,在悉尼,在整个澳大利亚,每一个漂泊天涯的游子,哪个不是怀着对远方亲人的思念和对故乡孤独的守望,虽说如今坐飞机可以朝发夕至,但生活在一个陌生的国度,那种人在天涯,夕阳西下的伤和空虚时时追随着他们。

从布里斯班到黄金海岸为我们提供服务的齐先生和我们一路长谈,其实,在澳洲生活的华人,繁荣、富庶的背后,也笼罩着漂泊异国他乡默默承受的孤独暗影。谈到他自己在澳洲享受公费医疗的遭遇,那繁琐的程序和教条更让人哭笑不得。有一次他去当地的公立医院拔牙,引起出血,医生就让他咬着一团棉球,说让自然痊愈,结果到家还是止不住,又去看医生,医生又给他换一个棉球,让他回去,等待自然止血,如此往医院往返多次,还是出血不止,最后一次,医生才让他用一种药水漱口,立马就止住了。他问为什么在他第二次去看病时不用这种药水漱口,医生告诉他,医院提倡让人自身恢复。也许医生是对的,只是这种洋教条缺少了一点人性的关爱。自那以后,齐先生的体会就是:大病回国看,贴心;小毛病自费方便

我们到达悉尼的当晚,接我们的司机周先生是一个国内去的年轻人,在行车时,和另外一个的士倒车镜发生轻微碰撞,立马围过来还几个的士,都是印度司机,叽哩哇啦交涉半天,不肯离去。最后,我们这边的司机只好提交证件,留下电话,才让他离开。小周苦笑着告诉我们,在悉尼开出租,印度司机最团结,华人司机却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

在异国他乡,最不缺的就是孤独寂寞。

社会学家戴维斯认为:在充满不确定的变动和断裂过程中追寻一种稳定与持续的力量,人们怀旧的主要动力。当故乡和亲情成为回不去的过往,人们才会为乡所愁,为情所忧,人类要留住的当然不是一种简单情感,而是要留住故土文化脉络中的美好。当下,便利的社交平台和机票,正在使故土和故人随时可至,长别离既已不长,长相忆也无所可忆。更重要的是,当工业文明覆盖全球,故乡与祖国便在我们身后悄然淡化。

现代化的车轮,轰轰烈烈地碾过了乡愁。我们面对前所未有的经济和文明大转型,既主动又被动地朝前走着。在文明迭代的冲击下,传统的“乡土文化”逐渐褪色,更高速、更繁荣的“自我文化”渐渐成了主体。

带着梦想,带着焦虑,无数人义无反顾地离开了自己的祖国和家乡,去投身更加汹涌的现代化、工业化和城市化的浪潮。在这个加速发展的过程中,古老乡野的空虚和衰败成为了不可逆转的趋势

故乡,正在从一部分人的记忆中远离。

好在还有文字和图像,这些经久不衰的载体反而成为最好的工具,承载了被现代化浪潮席卷和故乡消逝的过程,也留下了我们不愿意舍弃的经验和记忆。为什么乡愁常能唤起我们的共鸣?因为其中蕴含的浪漫就像是童年记忆里的夏夜繁星,最能让人化解生活的不如意和叹息,并且,从不需要刻意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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