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清夜笙歌的头像

清夜笙歌

网站用户

小说
201901/16
分享

你将选择怎样过这一生

小木屋有一些破旧了,不过还是老样子。棕褐色的木头上缠绕着一些藤蔓,倾斜的屋顶表面被雨水冲刷的失去了光泽。门前还是那块麦地,天气渐渐回暖的早春,麦田上覆盖着一层淡淡的灰绿色。
  老人裹着厚实的棉袄躺在屋前的摇椅上,眯着眼。早春的风还不怎么撩人,些许寒风中隐隐带着些呼啸声。门前一只青铜葫芦被冷风吹得直哆嗦,轻轻叩击着木门。他孤身一人住在这个小木屋里,日子过的比较乏味,除了睡觉或者懒散的躺在摇椅上打个小盹,其他时间基本都在研读一些艰涩难懂的书。
  正对木门的是一个灰色的书架,经灰尘反射的阳光零星的散落在书架上,书架还算是整洁,但表面有着着一层焦黑色。老人像往常一样来到书架边上,手指轻轻滑过一排书,停在了一本看起来很普通的书上。他拿起书,坐回屋外的摇椅上。翻开书,字迹有些稚嫩,纸张有些泛黄,看起来有些年月了。看到的第一句话是:
  “如果你有机会看见这句话并感觉它非常熟悉,不要感到奇怪,因为我在调查这个世界。”
  老人抽动了一下鼻子,暗笑这写日记的孩子真是狂妄。他继续往下读:
  “今天我十一岁,从现在起我想调查这个世界,我每天都要记录这个世界。因为今天发生了一件事情让我开始相信命运了。”
  人突然觉得很有趣,眯着眼,躺在摇椅上发出了咯咯的笑声。因为这让他也想起自己小时候的经历。当时的他不知道,几年以后的自己会明白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事都是有联系的。
  屋外忽的起了些风,躺在摇椅上的老人忽然合起书,闭上了眼睛,好像非常享受这个过程。他在探索些什么,就像是在寻求某种精神上的极致欢愉,一种似曾相识的经历,一种共鸣。

    
  阮思宇再一次独自从那个小破庙里走出来,嘴里叼着烟,步子迈的轻快,非常悠闲。烈日当空,已经是正午时分。阮思宇经常来这里。他自认为自己的生活非常有仪式感,他始终相信这些是冥冥中注定发生的事情,自己必须执行。
  两个小时前,阮思宇坐在房间里,手里把弄着笔,一脸忧愁地看着这周末满满一桌子的作业。闹钟忽然响了,十点整。他一拍桌子,似乎是想起了一些事情,溜出房间,瞟了一眼在厨房的母亲,换好鞋,丢下一句“我出去一趟”便急匆匆的跑出门。只留下穿着围裙的母亲疑惑的跑到门边,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巷子的转角。


  阮思宇来到后山的小庙里。一张破旧的红木桌上七零八落的摆着些贡品,香炉上青烟缭绕。像往常一样,他把手搭在这张红木桌上的时候,那种强烈的感觉又出现了,他好像曾经来过这个地方。一颗苹果精准的摆在距离他左手五厘米的地方。他死死的盯着这个供品,想要努力从中回想起些什么。可他的眼神渐渐从刚才的狂热变得越来越迷茫,那种奇异的感觉慢慢消失,青烟继续不紧不慢地从香炉里升起,神像依旧凶恶的凝视着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阮思宇觉得有些恍惚,转过身,香炉腾起的烟似乎让眼前的空间有些扭曲,浅白色的虚幻中有些模糊的影像。头疼。他暴躁的揉了揉脑袋,却清晰的听到耳边有个焦虑的声音:不要回家。
  阮思宇慢悠悠的绕到神庙的角落,心虚的将四周打量了一圈,蹑手蹑脚的从一堆淡黄色的干草里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然后又将这包烟塞了回去,熟练的和庙堂里的众神借了火,猛吸了一口,一脸满足的走出了小庙。这种偷来的快感让阮思宇沉浸其中,他很容易被这种小愉悦所侵占,甚至是忘记了刚才那带着些警告意味的话语:不要回家。
               
  老梁熟练的点开了电脑上的某个软件,出现在屏幕上的是一个穿着运动短裙的女孩。女孩在做一个户外运动的直播,狡黠的摄影师把半个屏幕的镜头交给了女主播雪白的大腿。老梁有些发愣,很难将目光从女孩的身上移开。他是个很爱幻想的男人,他幻想的对象有很多,漂亮的女人当然也是其中一种。前一秒他想象着将女孩拥入怀中的感觉,后一秒他却开始觉得乏味。老梁不算是个很蠢的人,他深知自己和这种知名女主播是不会有什么交集的,但那一瞬间的幻想带来的愉悦让他得到了从未有过的满足感。老梁拿起电脑旁的半瓶啤酒抿了一口,面无表情的给女主播刷了个礼物,随即切入了他的网游世界。
  老梁的角色是一个游侠,在虚拟的世界里总是独来独往。大多数情况下,他在生活里算不上是个坚定的男人,但他在这个虚幻的世界里却非常洒脱,浪荡江湖,逍遥世间。他心底里渴望成为这样的人,让年轻的姑娘芳心暗许的轻裘侠客。老梁想到这,双眼突然变得狂热起来,他敲击起键盘,开始了他的战斗。
  秒表走到晚上十一点的时候,老梁精准的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朝着卫生间走去。他用拧干的毛巾在脸上收拾了一番,抬头的瞬间对上了镜子里自己。老梁突然感觉自已有些陌生,不单单是日渐苍老的脸,更让他觉得奇怪的是棕色的眸子里带着疑惑和其它一些分辨不清的东西。他摇了摇脑袋,想起小时候有人教过他,让他不要去尝试搞明白这种玄乎的事情,因为想再多也没有什么结果。老梁想着自己小时候因为这样的事情可没少苦恼,不由的笑了笑。转过身,目光从镜子上移开,看向了侧边的窗户。
  透过窗户,不远处的马路上有个穿着深色外套的女人,黑色的直发刚过肩,她神色很焦虑,一会站在原地,一会来回踱步,米黄色的靴子有节奏的击打着地面。她好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又突然陷入了沉思,橙红色的灯光照在她单薄的外套上,让她看起来有瘦小了不少。老梁出于好奇观察了她一会,突然瞥到女人身后的一棵香樟,本是四月中旬,正值春暖花开之际,香樟树的枯叶却撒了一地,恍惚间有种时光逆流的觉。但老梁不是在纠结这种常识问题,他忽然感觉现在这个画面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涌现出来。老梁盯着那个女人的脸打量起来,心头猛的一颤,他觉得自己肯定在某个地方见过这个女人,而且不是简单的惊鸿一瞥。那种熟悉的感觉像是跨越了几个世纪,像是乘着由四匹火马拉着的太阳车,从遥远的时空,从某个未知的领地,以惊雷般的声势向他席卷而来。


  阿可打开灶台,趁着油锅里的姜和葱正要变色的时候,从容的将一大盘龙虾倒了进去。两勺白糖,一瓶盖的醋和料酒,均匀的洒些酱油。他心里默念着步骤,手上熟练的操作着。锅里的油飞溅到阿可布满老茧的手上,他用手在围裙上抹了抹,继续铲了铲锅里的龙虾。
  阿可经营着一家快餐店,生意算不上惨淡,勉强能养家糊口。他这辈子最自豪的事情就是开了这个店,从店铺经营的方式到选址以及店内装修都是他一手操办的,一切都让他感到很满意。阿可很少在意别人的看法,在他看来这辈子要活的舒坦就必须要自私一点,某种程度上他做到了。
  今天阿可的店没有营业,因为他要给女朋友过生日。阿可在店门外挂上了“休息中”的告示牌,然后回身走进厨房把一大盘腾着热气的龙虾端了出来。他看着满满一桌好菜,看了眼墙上的钟,想着小雅什么时候会到。但奇怪的是今天墙上的钟竟然不走了,时间定格在十一这个数字上,阿可无奈的摇摇头,该换电池了。但他估摸着小雅应该快到了。
  没过多久他就看见店门外出现了一双米黄色的靴子,一个女人迈着轻盈的步子推开了门。阿可看见了那张清秀的笑脸,外面的阳光透过被推开的门缝游走在那个熟悉的身躯上。他在那一瞬间觉得女人和这个昏暗的小店有点格格不入。
  “哇,这么丰盛呀!”
  小雅可爱的搓了搓小手,毫不客气的夹起了一只龙虾放到嘴里。头顶四十瓦小灯泡昏黄的光线照在女人绯红的脸上,一启一合的嘴,泛着些油光的浅红色嘴唇,薄荷味香皂的气味传到阿可的鼻腔里。他感到有些恍惚。
  “生日快乐。”阿可轻轻的说。
  看着女人的脸颊上又多了一层红晕。觉得此刻的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阮思宇回家的时候会路过山脚的公园。他看到了一对正在闹别扭的情侣,女孩赌气的背对着男孩,男孩耷拉着脑袋站在一边。阮思宇对这种情感一直是怀着惧怕的心态。他很讨厌两个人一起做事,成为累赘或者带着累赘的感觉很糟。
  走出公园,路口慢慢繁华起来了。有牵着链子在遛狗的中年妇女,也有蹬着破三轮车的小贩。五花八门的店铺,购物逛街的人们。两三只鸽子停在草地上,几个孩子在公园的空地上嬉笑打闹。
  街角有家面包店,这是阮思宇最喜欢的地方。他有时候也会幻想自己也拥有一家面包店,每天都是忙碌又愉悦的生活。
  转过街角,阮思宇已经看到了家里二楼阳台延伸出来的一角,深蓝色的砖和远处的天空交融在一起。离家还有两百米,但这两百米看起来却是非常遥远,朦胧的房屋轮廓让午后的阳光晒的有些变形。大概还需要五分钟的时间就能到家。但就在这个时候,阮思宇突然开始头疼。像是排球场上一次猝不及防的拦网,球诡异的飞行路线让人吃惊。阮思宇打了个冷颤,脑袋里清晰地蹦出一句话:不要回家。他看向身后,山腰上的破庙隐约的在树木遮蔽下显现出一角。
  迎面走来一个女孩,左手上戴着显眼的粉红色手环。女孩绑着清爽的马尾,五官清秀,皮肤白皙,明亮的双眼里带着些困惑,她正盯着阮思宇。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两个几乎是同时的声音。阮思宇也盯着她,目光不是很礼貌的在女孩身上游走。略有些消瘦的身躯,淡淡的香味,这种熟悉的感觉让他的脑袋又开始疼痛。最后阮思宇的目光停在了女孩的脚上。一双米黄色的靴子,鞋面反射的光线让他觉得有些刺眼。头部的疼痛到达了一个阈值,阮思宇只感觉大脑深处传来一阵轰鸣,接着成千上万的思绪和片段如洪水般在他脑中涌现。婴儿刚出生在病房里的哭喊,穿着孝衣的人在逝者面前的哀嚎,风月之地享乐的欢声笑语,独自骑车耳机里播放着的歌,中学课堂上的一次发言,酒局上奉承的言语.......有很多是阮思宇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但是这些片段都突兀地出现在他面前,就像一条缓缓流淌的长河,浸润着无数生活片段,最后都被河水缓慢的冲刷殆尽,顺着泥沙不知所踪。
  阮思宇从洪流般的思绪中幡然醒悟,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抱住一脸错愕的女孩,猛的朝地上扑去。
  远处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声,爆炸声如同从地狱深处传来,让所有人的心灵为之一震,血红色的光芒炸裂在天际,比烈日还要刺眼的强光笼罩着这个小山城。紧接着数以万计的爆破声不断响起,火光和惨叫声充斥在这片天地之间的每个角落,这就是人间地狱。

  阮思宇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处于一个奇怪的位置,他好像是在一个房间内,又好像是在房间外。他可以看到房间内的情景,屋子里有一台电脑,屏幕上是个网络游戏的窗口,发着着微弱的白光,点亮着这个昏暗的房间,衣物整齐地叠放在一角,房间还算是整洁。房子外橙红色的路灯下有个女人,穿着米黄色的靴子,一脸焦虑,像是在寻找着什么。还有一个油腻的老男人在卫生间照镜子。阮思宇笑了笑,轻声说:“出去找她。”

  阮思宇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周围有着几尊神像,神像们凶恶的盯着他。正前方是个红木桌子,一颗红色的苹果精准地摆在那个位置上。他看到一个男孩站在红木桌前陷入了沉思。阮思宇突然有些伤感,他想,如果有来世的话,自己一定选择做个普通人。

  阮思宇最后一次睁开眼的时候,惊讶的发现他在自己的房间里。窗外是一片火海。怀中面容清秀的姑娘闭着眼,周围的火光把她的脸烤的通红,她平稳的呼吸倒是让阮心中安定不少。阮思宇拉开抽屉,颤抖的手将那本日记取出,这是一本藏满了秘密,也藏满了绝望、痛苦和困惑的日记。他将它塞到灰色书架的角落。阮思宇轻轻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也知道洞悉一切之后便是所有绝望的滋生之地。这个时空的他对于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半点留恋了。他抱着怀中的女孩,用力跃出了窗外,带着他的痛苦消失在漫天的火海之中。
        
  躺在摇椅上的老人缓缓睁开眼睛,回想起这一辈子自己所经历的苦难和欢愉。他忽然有些怅然,他不知道自己这辈子在追寻些什么,也许自私的他寻求的只是片刻的欢娱,或者是那些让他感到兴奋的共鸣。洒脱的他抛弃了这个世界和他的所有情感纽带,放弃了责任和任何他自认为的多余的情感。老人今年八十八岁,这么多年来一直孑然一身。他到现在也不愿意与他人进行情感的交换,他不是个疯癫的艺术家,他不会创造艺术,但他热爱艺术。他喜欢享受,享受极致的艺术带给他极致的欢愉。但让老人唯一感到困惑的就是,他是不是可能早就已经死去了,在他十七岁,那化工厂爆炸事件中,他就已经死了。因为他唯一感到困惑并且畏惧的,就是死亡。

  老梁盯着这个女人,不知从哪传来的一声轻笑惊醒了老梁,然后他听到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出去找她。”
  不知从哪来的勇气,三十多岁的老梁就像个十多岁的孩子,握了握拳头,摆弄了一下糟糕的头发,随手抓了件外套,急匆匆的朝楼下跑去。


  “你找什么东西吗?看你找了很久啦。”
  女人抬起头,看着老梁的脸突然笑了笑,明亮的双眼在路灯下闪烁着。
  “我在找一个粉红色的手环,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手环,忽然就不见了。”女人说完,米黄色的靴子气愤的在地面上跺了两下。
  老梁忽然是想起了什么事情,鬼使神差的将手放进了上衣的口袋,摸出了一条粉红色的手环。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个手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把手伸进上衣口袋里。
  “是这个吗?”
  老梁正为自己莫名其妙说出来的言语感到错愕。女人不停的感谢这老梁,一边接过了手环。她忽然打量起老梁的脸:
  “谢谢你,我怎么觉得你很熟悉,感觉很久之前就认识你。”
  “我也有这样的感觉,但我们确实没见过面。”老梁刚说完,便对女人伸出了手。
  “但我们现在可以交个朋友。”
  女人咯咯的笑出声来,愉快的握住了老梁的手。目光盯着老梁,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老梁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神明在庇佑着他,他的每一次抉择,他的每一次喜悦和痛苦,他都不是孤独的,也许有神明与他一起分享,与他一同共鸣。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