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凌峰的头像

凌峰

网站用户

小说
202010/19
分享

曙光

已经有十二个晚上没看到对面窗户上亮灯了,不对!应该是十一个,因为今夜,才刚刚来临。冬生伏在阳台窗前的书桌上,目光痴呆,思绪凌乱,手中的钢笔无规律地旋转着。

这是一个盛夏的傍晚,夜幕刚刚拉开,就迎来了一阵暴雨。暴雨来得急,走得也急,前后不到一个小时。透过玻璃窗,能看见窗前树叶上残留的雨滴,晶莹剔透,摇摇欲坠。远处山坡下城市的灯光亮了,那些围在高楼上的万盏灯火,如同一串又一串的宝石项链,在黑夜里璀璨夺目,光芒四射。

一只飞蛾在玻璃窗前扑腾,扑腾了一会,继而落在窗玻璃上。它细微的看不清的爪子似乎有无穷的力量,牢牢地抓住光滑的玻璃,纹丝不动。飞蛾全身洁白,没有一点杂色,最先引起冬生注意的是飞蛾的肚子。飞蛾的肚子又大又圆,白皙透亮,像怀孕多月的孕妇。它的两只眼睛很小,像两颗微缩了十几倍的黑芝麻粒,定定地盯着冬生。飞蛾不动,冬生也不动。时间久了,飞蛾的样子越来越模糊,冬生的眼前浮现出一个纤瘦的身影来,耳边同时也响起了一个弱弱的声音:等着我,等我回来。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那个弱弱的声音是从对面房间里传来的……那是一个和今夜一样漆黑的夜晚。而那时,冬生已经喜欢上了黑夜。

一年前,冬生十七岁,他明显觉得身体的某个部位有了变化,这种变化让他羞涩,也让他害怕。其实这种变化,在别的同学身上早就发生了,而他,还是落后的。他从此不敢穿窄小贴身的裤子,生怕别人笑话,可已经有几个男生取笑他了,甚至连那几个狂妄的女生也敢吆喝他,伟哥,又雄起了。她们吆喝时,他会不自然地低头,那个不知羞耻的家伙果然抬头了,让他异常难堪。和他一样被同学们取笑的还有一个人,是他们班上个子最高的一个女生,每次班上排队的时候,她总是弓着腰身,低着脑袋。她是什么时候开始驼背的,他记不清了,但即就是驼背,也掩饰不住她胸前汹涌的波涛,只要一跑动,就会上下翻腾,引来无数男生的唏嘘。因此,她也是经常穿最宽松的上衣,宽松到衣不合体,仿佛一个高挑驼背的稻草人。这种困窘给他带来了烦恼,导致他原本就不好的学习直线下降,下降到他几乎都不想跨进校门了。

学习和身体上的双重困扰,让他身心疲惫,只有回到房间的时候,他才感觉到有一丝轻松。在自己的卧室里,锁上房门,想怎么就怎么,甚至将自己脱个精光,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洗澡的时候他细心地端详过,除了生长了一圈绒毛之外,再没什么异常,而异常,只是那种不定时的勃起,那种勃起让他难受,却又无法遏制。这种异常让他变得格外谨慎。自从有了这种异常,他原本木讷的听觉和视觉似乎也增强了功能。伏在阳台窗前写作业时,他的耳朵里总会传来好多声音。楼下小贩的吆喝声,山下城市的汽笛声,甚至连房间角落里一只蚊子的声音,他都听得清清楚楚。听到对面窗户内的魔音,那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

那是一个多雨的秋夜,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他草草做完作业,室内的闷气让他狂躁不安,那个不听话的勃起又开始困惑起他来。他推开阳台窗户,将大半个身躯伸展出去。夜风拂面,花香扑鼻,雨丝撩拨着他的头发,无边的清凉贯穿着他的全身。好长一段时间,他的目光都在山下扑朔的灯光中游离。最终让他的目光定格在对面窗户上的,是他锐敏的听觉,和对面窗户里传出来的声音。

“嗯……啊……”一种轻微的声音从对面窗户的玻璃缝隙里挤出来,时而舒缓,时而急促。这种声音持续了很久。他的全身忽然变得燥热起来,仿佛有一团烈火,从他的体内点燃,一直漫延到他的全身。

从那夜开始,他开始习惯性地留意起对面的房间。对面二楼有两个房间,两个房间的窗户离他的阳台窗都很近。他房间的阳台在一楼的基础上延伸了一段,悬在巷道的上空。阳台下面的巷道不宽,三米左右,车辆不让进来。巷道里有几户门面房,开着小卖部、面条店、理发馆,而他的楼下,是一家早餐店。早餐店天不亮就开门营业,每天早上他醒来时,总能看见阳台窗前升腾的蒸汽,那是早餐店门口的蒸笼里发出来的,在晓色中朦朦胧胧,如梦似幻。

这是一个盘踞在城市北边山坡上的村庄,每户都有一栋二层小楼,听说几年前就要拆迁,可到现在还是没有拆迁的迹象,估计是没希望了。冬生是上初一那年住进来的,是他远在乡下的父亲托亲戚找的房子,房租不贵,一住就是几年。冬生平时除了上学,很少出门,因此,除了楼下几家他经常去买东西的店铺老板,再没有认识的人。

十多天后的一个深夜,冬生再次听到了对面那个期待已久的声音。那时候他已经熄灯上床,就在他的睡意刚要来临之际,那个声音钻进了他的耳朵。他来不及穿衣,就爬到了阳台窗前,推开窗户。窗外一片漆黑,只有对面靠西边的窗户亮着灯,那个声音,就是从那个亮灯的窗户里传出来的。声音低沉,但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格外清晰。他竖起耳朵,不惧寒冷,生怕漏掉一个音符。

嗯,你能不能快点,你是不是喝醉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传出。

你别说话,就快好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传出,沉闷,沙哑,接着咳嗽了两声,然后又是女人的嗯啊声,一声紧似一声。

冬生的一只手不自觉地放到了自己的身下。对面的声音继续着,冬生的手也不自觉地紧随着对面声音的节奏在动,对面的声音停歇了,冬生的脑中一片空白,他软软地瘫伏在窗台上,像搭在阳台窗上的一件衣服。

从那夜起,冬生开始了不定时的失眠。他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可就是无法入睡。他背课文,数羊,都不奏效,耳边总会传来那种诱人的魔音,眼前总会浮现出好多女生的样子,甚至还出现了学校那个漂亮时尚的英语老师的笑脸。他感觉自己病了,心里充满了龌龊,连自己都开始讨厌起自己。他暗暗骂自己,王八蛋,不是人。可不管怎样自责,那种念头始终抹灭不了。只有随着魔音的节奏之后,胸中的火苗才会熄灭,才会踏踏实实地睡去。

飞蛾开始展翅,飞蛾开始扑腾,飞蛾开始旋转,飞蛾不见了,飞蛾跌入了万丈深渊……

楼下传来七吵八嚷的声音,冬生一把熄灭了房灯。他现在才知道,开着房灯有多危险,随时都有被别人发现的可能。他感觉四周的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就像他盯着对面窗户时的眼睛一样,充满了邪光。

嚷嚷的声音近了,最后集结在楼下。他将头从轻轻打开的窗户口伸出去,楼下广告牌上昏黄的灯光还亮着,地面上映射出两个长短不一的黑影。一个略显肥胖的低个子女人弯着腰,手中的钥匙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背着一个女人,他背上的女人手中拿着一副拐杖,像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的侠女,只是她的体形太过瘦小,似乎托不起手中的兵器。

冬生的目光狠狠地盯着下面那个男人的脑袋,真想拿块石头砸下去,将他的狗头砸碎。他讨厌这个男人,他的讨厌是有原因的,可这个原因起源于何时,他忘记了。他总是记性不好,从小他父亲就这样骂他,你是个猪脑袋,什么都记不住,让你上学,纯粹是浪费时间。可他母亲不这样想,他母亲总会在他挨打后安慰他,冬子,别跟你爸计较,他再怎么也是你的亲爸,这点我可以对天发誓。听了这些,他心中的怨气就融化了,化作滚滚热泪流淌到母亲的胸前。母亲的胸脯是温暖的,是他最依恋的地方,直到上小学时他还恋恋不舍,出门前总要摸上一把。母亲的乳房是松软的,在他的小手中随意变化,可那个房间里的女人的乳房是坚挺的,像两只熟透了的桃子,轻轻一按就会迅速膨胀。房间里的女人仰躺着,占据了床铺的一半,剩下的一半归他。女人经常穿一套宽松的睡衣,睡衣里面不穿胸衣,她的背很光滑,没有胸衣勒出的痕迹,一点都没有,不像他们班上那几个趾高气扬的肥婆,背上总是背着几道深深的勒痕。她的皮肤异常柔软,像绸缎一样,摸起来特别舒服。他还能清楚地记得他抚摸她时的情景,他怯生生地躺在女人身旁,一动也不敢动。他感觉有一团火在他的体内燃烧,从下到上,最后从嘴巴、鼻孔、眼睛里喷出。火苗似乎要把他烧熟,他喘着粗气,尽力压制着火苗……最后,还是女人主动,拉起他的手,按上了她的胸脯……女人的小嘴在他的耳边磨蹭,摸摸,别怕。那夜,他哭了,他伏在女人的胸前——那个比他母亲的胸脯更加温暖的地方。那夜,他的哭,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因为女人的故事。

女人的名字叫玉娥,是她自己告诉他的,他之前从没问过,他觉得问不问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隔三差五能在一起就好。玉娥的眼睛大大的,清澈透亮;玉娥的鼻梁挺挺的,娇小可爱;玉娥的嘴唇小小的,微微翘起;玉娥的身材很匀称,没有一点赘肉;玉娥的头发是短的,比他的头发长不了多少。

玉娥从小生长在南方,父亲去世早,母亲在她六岁时就改嫁到了另一个村庄,后来又给她生了两个弟弟。玉娥从小聪明,一直上到了高中,就在她准备考大学的那年,她网恋两年的男朋友——“西部雄鹰”从遥远的大西北飞来了。来时给她带了好多礼物,有衣服,首饰,还有一部她梦寐以求的诺基亚手机。她和他在县城中学旁的出租屋里整整住了一月,等他走后没多久,她发现自己怀孕了。那段日子她焦虑不安,根本无法静心学习。高考,是她拖着怀孕的身子参加的,结果可想而知。落榜后的她遭遇了母亲和继父前所未有的咒骂,而最可怕的,就是她怀孕的事情被她母亲发现了。她母亲骂她的语言不堪入目,她继父一口一个小婊子,垃圾货,让她去死,她那时真有想死的念头。她陆续积攒了一瓶安眠药,随时都有咽下去的可能。可她不能死,她感觉到她肚子里的生命已经开始萌动,开始向她求饶,她能听见那凄厉的哀叫声。而那时,他的“西部雄鹰”却突然消失了,始终联系不上。她母亲强烈要求她去堕胎,她不肯,她继父便开始打她。她继父以前对她脸色不好,经常骂她,但从未动手打过她,可这次,他动手了,在母亲的纵容下。那天夜晚,她拖着浑身酸痛被打过的身子,偷偷潜进客厅,从衣柜的夹层中取出母亲给她准备好上大学用的两万块钱,偷偷离开了。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她已经坐上了开往大西北的列车。

冬生把目光投向对面楼下黑洞洞的大门,那扇门他从未进去过,不是没机会,是他压根就不想进。他曾经有过一次进门的机会,被他果断地拒绝了。

那是一个周末的早晨,他起床后想出去走走,顺便买点东西。他先到楼下早餐店去吃早点,早餐店的生意不错,胖老板忙得不亦说乎。胖老板的双手是忙碌的,可他的嘴一刻都没闲着,他不停地和熟悉的食客们拉着家常,时不时还和冬生说上几句。胖老板喜欢冬生,这个看起来略显缅甸的大男孩虽然话少,可性格温和,他随时有事情都能够呼之即来。给他搬桌子,抬面粉,有时甚至给他帮忙送外卖。这年月,懒人居多,呆在屋子里不愿出门,就想让别人送到嘴边。只要有钱,什么都能送到。对于胖老板来说,这也是好事,外送有外送的价钱,只要能多挣钱,跑跑腿不算什么。早餐店就胖老板和胖婆娘两个人,胖老板有手艺,和面、烙饼、包包子都是他亲自做,胖婆娘算是他的小工,跟着干点零碎活,帮着在门口叫卖,收钱,送送外卖。胖婆娘个子不高,身体肥胖,走起路来慢腾腾,像一只企鹅。由于行动缓慢,送一次餐总会耗费很长时间,这也是胖老板经常骂她的原因。

每到周末,胖老板就会让冬生下来帮忙送餐,冬生话少,可腿脚麻利,那个利索劲,是胖老板最赏识的。冬生帮胖老板送餐,胖老板要给冬生给钱,冬生犟,死活不要,胖老板只好请他吃免费的早餐。那天胖老板装好了一份早餐,要冬生送到对门的二楼去,他说对面二楼上有个女人,行动不便,她婆婆走时留了钱,只要送上去就好。冬生望了一眼对门二楼的窗户,脸色有些变化,搪塞了一句,你让阿姨去送吧,我还有急事,说完就转身走了。冬生走了,胖老板莫名其妙,这个犟种,送到对面能耽误你多长时间。等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冬生的背影早已消失在巷道的拐角处了。

对面两个窗户的灯都亮了,屋里传来说话的声音。

玉娥,你好好歇着,早点睡,我和你婆婆还要去医院收拾东西,明天再过来看你。冬生一听就是那个大个子男人的声音,那个男人他见过,是这个村里的干部,别人都叫他马叔,真名字叫什么他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在玉娥的嘴里,他已经知道了这个男人的行为,是令他反感,甚至憎恨的。

对面的铁门又响了,然后是锁门的声音,男人女人低语的声音,脚步由近到远的声音。

冬生直直地站在窗前,对面的窗灯亮着,似乎有个人影晃动。过了好久,对面的窗灯熄了,窗扇开了,一个熟悉的影子在窗前张望。冬生连忙从床底下拿出一块木板,这是刚租房时父亲让房东留下来的,为了加宽床板,可冬生没用。冬生将这块木板从窗户口伸了过去。木板搭在相对的两个窗台上,像一座小桥,这也是冬生想出来的办法。他想起第一次搭木桥的过程,至今还心惊肉跳。那晚他在窗前站着,对面西边的窗户里亮着灯光,静悄悄没有声音,后来灯熄灭了,还是没有响动。他失望地熄灭灯,就在他将要转身离开时,东边的那个窗户开了,一个纤瘦的身影爬在窗前,好像在向他招手。他的心脏一阵狂跳,揉了一下眼睛,再仔细看,没错,是在向他招手。他一时心惊肉跳,不知所措。

过来,快过来。对面传来一个女人压低的声音,声音很小,但他听得清清楚楚,没错,是在叫他,他甚至能看清女人的眼睛,和眼睛里射出来的光束。两个窗户之间的距离很近,不足两米。冬生思索着怎么过去,跳,是一种冒险,万一掉下去,不安全。忽然,他的脑中冒出了一个办法——搭桥。他从床下拿出那块木板,颤巍巍地递了过去,对面有双手接住了,小桥稳稳落成。他搬来凳子,猫着身子钻出窗户,轻轻地踩在木板上,木板很稳,只一步,就跨过去了,他又像猫儿一样悄无声息地钻进对面的窗口。如果说第一次搭桥还有点紧张,再后来,轻车熟路,就不怕了。他还是挺佩服自己,能想出这么个好办法,那些从小到大说他笨的人,肯定做梦也不会想到。

冬生踩上木桥,轻轻一跃,就进了对面的房间。房间里光线很暗,借着窗外玻璃上反射的亮光,隐约能看清屋间里的摆设。女人打开床头一盏小台灯,冬生连忙过去一把熄灭,你干嘛,说好了不开灯的。女人轻盈地笑了,你总是这样,既然有胆过来,还怕什么灯光,我又不是丑八怪,害怕吓着你不成?

冬生转身坐到床边,不是怕你,是怕被别人看见。女人笑着,没有吱声。

其实冬生怕光,是最近一年的事情。冬生以前不怕光,他的房间里经常亮着灯,甚至有时整晚都不关灯。女人对冬生说:你半夜总爬在窗户边上听这边的响动,其实我早就看见了,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女人这话是一年前说的,冬生当时差点没被羞死,那时候他真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剥光了掰开来的鸡蛋,连蛋黄都被人看清楚了。从那以后,冬生开始怕开灯,除了晚上写作业,平时从不开灯,似乎一开灯,自己就会暴露在了众目睽睽之下,似乎总感觉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他。

玉娥那句话一说出口,就觉得自己错了,她不应该把那事说出来,毕竟冬生还是一个十八岁不到的孩子。可既然说了,也没办法收回,之后便依着冬生。

冬生第一次过来时非常胆小,站在地上一动不动。玉娥让她坐到床边,叫了几声冬生才过来。坐到床边上的冬生全身发抖,玉娥明显感觉到床在抖动,玉娥一把拉住冬生的手,冬生抖得更厉害了。玉娥笑了,过了好久,冬生的抖动才逐渐减弱。玉娥刚要说话,冬生的呼吸又加重了,鼻孔里喘着“呼呼”粗气。玉娥让冬生躺到自己身边,冬生不敢,玉娥使劲拉了冬生一把,冬生才躺下来。玉娥拉过冬生的身子,黑夜中两个人对视,冬生鼻孔里吹着两股热气,热气吹到玉娥脸上,脖颈上,玉娥的心里也升起了一团烈火。这种感觉她已经好久都没有过了。冬生的呼吸越来越急,玉娥将冬生的手按在自己胸前,来摸摸,别怕。冬生的手掌不停地发抖,但他的胆量在一点点增加。冬生的手在玉娥的身体上乱摸着,当他摸到玉娥的膝盖时,他瘆住了。

你的腿怎么了?冬生惊讶地问。

我的腿断了。玉娥很平静。

怎么断的?

被人打断的。

是谁?

是我男人。

他为什么打你?

唉!玉娥长出了一口气,说来话就长了……你想不想听?

冬生不吭声,玉娥一把抱住冬生,将他的头拥进自己的怀里,冬生感觉有些湿漉漉的东西滴在他脸上,然后顺着脸颊往下流。玉娥把嘴贴在冬生的耳朵上,嘴巴开始蠕动,那些过往的苦水,便一滴不剩地灌进冬生的耳朵里了……

玉娥那年坐上开往大西北的列车,顺着“西部雄鹰”给她留下的地址,最终找到了他日夜思念的“西部雄鹰”。“西部雄鹰”真名叫刘明理。见面才知道,刘明理和玉娥一样,从小父亲早逝,家里只有一个母亲。刘明理的母亲见到玉娥非常高兴,想不到儿子竟然能从网上找回这么一个漂亮的媳妇,真让她刮目相看。当她得知玉娥已经怀孕的消息后,更加高兴不已,赶紧收拾房子,大摆宴席,举办了婚礼。刚结婚那段日子是甜蜜的,刘明理对玉娥疼爱有加,婆婆对玉娥也是无微不至。可过了半年,刘明理的本性暴露了。刘明理从小被母亲惯养,长大后又无所事事,仰仗着城郊区征地赔到的一点积蓄,过上了花花公子的生活。每天不是喝酒,便是打麻将赌博,这些事情都是玉娥最反感的。玉娥劝刘明理改变思想,做点正经的营生。刘明理嘴上答应着,可行动照旧。玉娥说得多了,两个人就开始吵架。

有一次刘明理喝醉了,玉娥说了他几句,他二话没说,照着玉娥肚子上就是一脚,玉娥惨叫一声昏倒在地,等婆婆找人将她送到医院时,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没了。这件事发生后刘明理追悔莫及,哭着喊着请求玉娥原谅,并发誓赌咒他今后一定改头换面,重新做人。玉娥心软,便原谅了他。玉娥自从那次流产之后,再没有怀孕。婆婆着急,刘明理也着急,去医院检查后才知道,那次伤势太重,以后可能再也不孕了。听到这样的结果,玉娥伤心欲绝,刘明理在一旁沉默不语。婆婆还好,开导他们不要难受,大不了以后抱养一个。可刘明理不这样想,他心里已经对玉娥失去了希望。

刘明理又开始天天酗酒赌博,喝醉后动不动就打玉娥,玉娥彻底绝望了。她真想一走了之,可能去哪里?唯一的归路,早让她自己给断绝了,她根本没脸回去,只能够忍气吞声地过着。还好她婆婆是个善良人,对玉娥一直很好,像自己的亲闺女一样疼爱。

有一天晚上,刘明理带着几个狐朋狗友来家里吃饭,吃完饭聚在客厅喝酒,一直喝到了深夜。玉娥等不到他们结束,就先回屋睡了。玉娥睡着没多久,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个人爬上了她的身体,开始她以为是刘明理,可后来感觉不对,开灯一看,竟然是刘明理的一个朋友。她挣扎、反抗,并大声呼救。刘明理听到叫声后跑进来,一看情况,雷霆大怒,抓起门后半截钢管就打。刘明理在外面经常打架,屋子里一直放着半截钢管,有时半夜有朋友打电话过来,他总会拿上钢管出去。不过他打玉娥,只是拳脚,从来没用过钢管。这次不同,酒后的刘明理就像一头发狂的野兽,先是照着那个朋友猛砸几下,那人随即倒地,刘明理又扑向玉娥,玉娥哭着求饶,刘明理边打便骂,你个臭婊子,我让你勾引男人,我今天打断你的腿,看你再给我骚情。

刘明理坚硬的钢管在玉娥纤细的腿上只打了两下,玉娥就感觉双腿不见了,刘明理还要打,被赶过来的朋友和哭叫着的母亲抱住了。

玉娥被婆婆送进了医院,双腿粉碎性骨折。刘明理被警察抓走了,最后判了六年。玉娥在医院躺了半年,被担架抬回家中。医生说她腿部骨骼可以长好,但神经系统还需要慢慢恢复,至于什么时候能够走路,说不好,恢复得好,就能走,恢复不好,可能一辈子都走不了。

这几年,玉娥一直躺在二楼的卧室里,隔段时间,她婆婆就会带她去医院治疗,也多亏婆婆的精心照顾,玉娥才一点点恢复。玉娥从开始的双腿没有知觉,到现在拄拐杖能走几步,都是婆婆的功劳。

婆婆虽然好,但有些事情做得让玉娥不舒服。婆婆一直寡居,她身边有一个相好的男人,是村里的干部马叔。这个事情玉娥以前就有察觉,但她没在意,也无权过问,她也理解婆婆,毕竟一个女人操持家业不容易。刘明理本来要判十年,也是马叔跑的关系,才判了六年,玉娥倒希望刘明理呆在监狱里永远不要出来最好,他要是出来了,自己肯定还要吃亏。她心里最盼望的就是自己的腿赶紧站起来,只要能站起来,她就要远走高飞,离开这个让她伤心、憎恨的地方。成天躺在房间里,她感觉就像坐牢,那种想逃离的愿望越来越强烈,她有时抽打自己的脸颊,撕扯自己的头发,她恨自己的无知,恨自己不听母亲的话,如果她当时好好上学,现在肯定过着幸福的生活。眼看着五年过去了,刘明理马上就要刑满释放,她的时间不多了,她要想办法尽快逃离,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

刘明理进监狱之前,马叔很少来家里,刘明理进监狱后,马叔隔三差五就会过来。马叔过来经常呆在玉娥婆婆的房间,有时坐到深夜,有时天明才走。半夜里,隔壁房间总会传来一些让人心潮澎湃的声音。玉娥心里明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早把世事看开了。

马叔偶尔会进来看看玉娥,有时还给她带点水果、牛奶。马叔对玉娥嘘寒问暖,关爱有加,可玉娥总感觉他的眼神不对,似乎另有想法。具体是什么,她猜不透,直到有一次去医院的路上,玉娥才明白了。

每次玉娥去医院,玉娥婆婆都会叫马叔过来背玉娥出门。家门口的巷道窄小,车子开不进来,马叔要背玉娥到村口去坐车。为了避人嫌,他们每次总是天不亮出门,深夜回家,村里人基本不知道玉娥去医院的事情。

有一次马叔背着玉娥先出了门,玉娥婆婆在后面收拾东西。马叔的脊背很宽,爬在上面很踏实。玉娥忽然想起了爷爷,爷爷的脊背也宽,小时候经常背上玉娥出门游转,有时背着背着玉娥就睡着了,她感觉爷爷的脊背就像一张宽厚的床垫,爬在上面非常舒服。就在玉娥脑中想着爷爷,想着家乡的时候,她忽然感觉马叔托在她屁股下面的手在动,一种异样的感觉从身底下传来,她一下子明白马叔之前的眼神了,这个虚伪的老男人。马叔的手不停地动着,玉娥有点难受,她轻轻地掐了一下马叔的耳朵,马叔,你干嘛啊!马叔回过头笑了一下,玉娥,你别担心,大夫说你再去两次医院就能走路了。你知道吗,你这几年在医院的医药费,都是我出的,等你好了要好好感谢我啊。马叔的手还在动,可玉娥不动了。快到村门口的时候,玉娥忽然对马叔说,马叔,你给我买一部手机吧,你看我一个人呆在屋子里闷得慌。马叔说,我早就给你婆婆说过,给你买一部手机,她不在的时候你可以自己叫外卖,也可以看看电影聊聊天,可你婆婆坚决不同意,她是怕你联系上娘家,害怕你离开她。玉娥又不说话了,这时婆婆已经追了上来。

玉娥发现冬生已经两年了,冬生经常一个人坐在窗前写作业。玉娥看到冬生,就会想起自己的两个弟弟,虽然弟弟和自己不是一个父亲生的,可感情很好,两个弟弟从小跟着她玩,经常“姐姐姐姐”地叫着,非常粘人。现在弟弟应该都长大了,可她,却被囚禁在这无人知道的牢笼里。

玉娥听着隔壁传来的“嗯啊”声,想起马叔说过的话,她越想越害怕。婆婆不让她离开,那个恶魔马上就要回家,她的腿到现在还不能完全走路,她要逃离的希望越来越渺小。她伤心极了,坐起身子爬在窗边,无边的痛苦笼罩了她的全身。忽然,她又看见对面的男孩。他上身穿一件背心,神情焦虑,一动不动地爬在窗口,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隔壁房间。她明白了……

冬生坐在凳子上,玉娥坐在床边,玉娥打开床头的台灯,这次冬生没有去熄灭,他知道玉娥的婆婆已经走了,院子里就剩他们两个人。玉娥的手扶着墙壁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冬生吃惊地站起来,一把扶住她,你能走了?玉娥笑了笑,能走几步,医生说还要好好锻炼。冬生赶紧让她坐下,那就好,好好锻炼,等你好了,我就带你离开,我再有一个月就毕业了,我学习不好,根本考不上大学,等我毕业了我们就走。

玉娥沉默了一会,强笑了一下,你还是好好上你的学吧,你还小,外面的世界很复杂,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再说了,我都已经残废了……玉娥的脸色一片茫然,冬生的心在隐隐作痛。

夜,异常安静,能听见风吹窗户的声音。

你回吧,以后再也不要过来了。玉娥忽然冒出来一句。冬生没吭声,两只手不停地扣着指甲。

过了好久,冬生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张身份证,放到玉娥床边,我一定会带你走的,你等着我。说完就爬上窗户,头也不回地走了。

冬生走了,玉娥哭了,她的泪水一波接着一波。哭完了,玉娥拿起床边的身份证,那是一张多么稚嫩的脸啊,头发杂乱,面容消瘦,看起来就是十二三岁的样子。玉娥将身份证压到枕头下面,长叹了一口气,熄灭了台灯。

那夜,玉娥失眠了。玉娥把自己这么多年走过的路从头至尾捋了一遍,自己这半生都经历了什么?小时候挨骂受气,长大后叛逆不听话,现在又半身残废。她越想越伤心,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恨自己。她气自己不听母亲的话,恨自己幼稚地相信网恋,她恨刘明理,恨这个骗子,畜生,都是他毁了她。现在他马上就要回来了,回来还能有什么好事,回来他还能对自己好吗?不会,绝对不会。她假想着刘明理回来后对她的几种可能:一,改邪归正,对她好。二,将她赶出家门。三,继续打她,或者将她弄死。第一种可能绝对没有,第二种可能性不大,只有第三种可能。玉娥倒不是怕死,可她觉得就这么死了太委屈,母亲将她养这么大,到死都见不上她的面,就这样死了,她太对不起母亲了。虽然母亲恨她不听话,可她毕竟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她走了这么多年没有音信,母亲一定很想她。她想到母亲,想到爷爷,想到两个弟弟,她又哭了。她必须回去,回到那个生她养她的故乡。想到这里,玉娥的思绪逐渐清晰起来,一种强烈的意愿驱使着她的大脑,她感觉有一股力量在身体里慢慢升腾。玉娥摸了摸自己的双腿,用指甲狠狠地掐了几下腿上的肉,一种明显的疼痛感从腿上传来,她又试着蜷曲了几下小腿,虽然不是很灵活,但已经能动了。玉娥坐起身子,摸索着下床,她扶着墙壁一步步走,一步,两步……她竟然一口气走了七八步。玉娥的额头渗出了汗珠,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她没有停,扶着墙壁反复走动,走累了,就歇一会,再走。那夜,玉娥共走了一百多步。

对面的阳台窗始终黑着。自从冬生那夜走后,玉娥再也没有看到过冬生的身影。他怎么了?是彻底被她伤着了?还是搬走了?玉娥的心里猜想着。已经十多天没见着冬生了,玉娥突然很想冬生,想他羞涩的眼神,想他怕光的样子,想他小猫一样的爪子。那爪子在她的胸前撩拨,总会让她心跳不止。她有时从枕头下面翻出冬生的身份证,呆呆地看上一阵,就笑了。他的照片真难看,不知道是那个照相师的手艺。有时看着看着,她又哭了,你到底怎么了?你不会出什么事吧?

玉娥最近恢复得很好,不扶墙已经能走十几步了,她每晚都坚持锻炼,在房间里转圈。白天的时候她继续躺着,继续接受婆婆的伺候,她不能让婆婆察觉到她的恢复。

马叔最近来得频繁,平均两三天一次,婆婆在的时候他经常在婆婆的房间,只要婆婆一出去,马叔就会到玉娥的房间里来。他假装关心玉娥,捏捏玉娥的腿,好些了没?要多活动。玉娥现在对马叔很亲切,但也把持着分寸,每当马叔的手摸上她的大腿时,她就推开了,别,马叔,你都是当领导的人,你看我都这样了,你还欺负我,等我好了,好好感谢你。马叔听了这话,脸一红,手就回去了,好好,我的好玉娥,你就好好歇着,赶紧好起来,等你好了,马叔就带你到外面玩。

马叔经常往玉娥的房间里跑,玉娥婆婆其实早就察觉了,只是她不想得罪马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玉娥婆婆看起来憨厚,可她有自己的小盘算,这么多年一个人怎么过来的?还不是仰仗着马叔在村里当干部的关系,征地,盖房子,办低保,每一件事情都离不开马叔。马叔这么多年给她家办过的事多了,不要说惦记儿媳妇,就是真和儿媳妇好上了,只要玉娥同意,她也不会在乎。现在马叔又在筹划着给她办一件大事,这可是她最大的事情。马叔打通了检察院的关系,监狱的关系,最近几天就会将儿子提前释放,儿子,才是她的亲骨肉。她有时候也气自己的儿子,不听话,闯了这么大的祸,可生气归生气,还不都是自己从小给惯的。儿子四岁就没了父亲,从小就是个可怜的孩子,她不惯他,谁来惯他?儿子这次虽然闯祸了,可她相信自己的儿子,坐几年牢,接受点教育,就学好了。人都有年轻的时候,年轻的男人都犯浑,就连她那个早死的男人,刚结婚那几年还不是往死里打她,可白天打过了,晚上睡到一个被窝,还不是照样疼她,只可惜他死的太早,就是想让他再打一顿,都没机会了。

玉娥婆婆最近开始大搞卫生,屋里屋外大扫除,洗衣服,洗窗帘,还把玉娥房间里的就床单被罩都换了,从里到外换成新的。玉娥心里有点纳闷,她感觉到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玉娥的感觉没错,刘明理就要回来了,这是婆婆中午亲口告诉她的。婆婆告诉她,刘明理再有三天就回来,劳改表现好,减刑半年,提前释放。婆婆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喜悦,玉娥听了大吃一惊,天啦,这下完了。玉娥感觉到天都塌下来了,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全身没有一丝力气。这该怎么办?她现在是能走几步,可要从这房间走到马路上去,还是很困难的事情,何况自己又没钱,婆婆最近也不出门,经常守在家里。她想到了冬生,她把目光投向对面的阳台,阳台上静悄悄的,白天没有人影,晚上没有灯光。这个死孩子,你到底跑哪去了?玉娥心急如焚,她真恨不得生出一对翅膀,从窗户飞出去。她忽然又想到了马叔,对,马叔,现在只有这个老男人可能会救自己的命。你不就是想得到我吗,好,我答应你,你爱怎么玩就怎么玩,爱怎么耍就怎么耍,只要你玩好了,耍舒服了,能救我出去就好。可这个老男人这几天偏偏又不闪面,她即就是脱光了等他,他也没影啊!玉娥真的绝望了,她想到了死,与其让刘明理侮辱打死,还不如自己了断的好。玉娥开始策划自杀。她想到了吊死,可吊死太难受了;她想到了喝药,可没药可喝;她想到了割腕,可那太残忍了,她根本下不了手。最后她还是想到了喝药,虽然没有毒药,可她从医院带回来的药很多,多吃些,药物中毒,总能要她的命。

想好了死亡的办法,玉娥心里轻松多了。当一个人连死都不怕的时候,剩下的一切好像都无所谓了。玉娥找来了纸笔,铺到床头柜上,她要写了一封信,与其说是信,还不如说是遗书。她的遗书是留给母亲的……

亲爱的妈妈:

您还好吗?爷爷弟弟都好吧?女儿现在生病了,是治不好的病,当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女儿已经离开了人世。请妈妈不要太难过,这一切都是女儿的命,女儿从小没了爸爸,是您一手将女儿养大,女儿不孝,没有听您的话,走到了今天的地步,这一切都是女儿的错。女儿不孝,今生不能再孝敬妈妈,愿妈妈原谅女儿,如果有来生,让我再做一会您的女儿,女儿一定会好好听您的话,好好孝敬妈妈。

不孝女:玉娥跪拜

玉娥写完信,拿起来读了一遍,眼泪刷刷就下来了。眼泪滴到纸上,映花了好几个字,玉娥用衣袖粘了粘,把信叠起来,装到一个旧信封里,信封上写上老家的地址,然后压到枕头下。

外面的天色暗了下来,婆婆端过来一碗饭,说她出去办点事,晚点回来。玉娥没有吃饭,静静地躺着。过了好久,她听到有人上楼的脚步声,应该是婆婆回来了,她没有动,也不想理睬。

来人的脚步声在隔壁房间里转了一圈,朝这边走过来,玉娥的房间门开了。

玉娥,你婆婆呢?

玉娥一听声音不对,回头一看,是马叔。

马叔,你怎么来了?玉娥的心里猛一咯噔,随即坐起身子。

你腿脚不好,不要起来,你婆婆呢?

她出去了,我以为是她回来了,你有事吧,你给她打电话。玉娥说完这句话,感觉不对,又接着说,你别打了,她估计快回来了。

马叔的眼神有点异常,他走过来坐到床边,你吃饭了没?诶,你怎么没吃饭?马叔看到了桌子上放着的一碗饭。

我下午吃得迟,还不饿。玉娥说。

那我给她打个电话,看快回来了没。

马叔说完就掏出手机,玉娥再没说话。

喂,你在哪……什么时候回家?

哦……怎么那么晚,要不你完事了等我,我开车去接你,好……好,就这样。

马叔挂完电话,脸上洋溢着怪怪的笑容。

她说她还在外面忙乎,估计还要好一会,完了我去接她。

马叔说完,又将手按在玉娥的腿上,这几天我没来,恢复的怎么样了,有没有试着走几步?马叔的手上下移动着,玉梅这次没有阻拦。

能走几步,还是使不上力。玉娥把腿伸直了,身子平躺在床上。

马叔的手顺着玉娥的大腿上下移动,玉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马叔,我求你件事?

你说,什么事我都答应你。

玉娥笑了。玉娥的笑容很怪异,可马叔感觉,玉娥的笑容比任何一次都妩媚。

你先答应我,答应了我就给你说,答应了你就到床上来。玉娥把话说得很明白,马叔的手有些发抖,好,我答应你,我发誓。马叔说着就举起了拳头。

马叔,你不用发誓,我信你,你告诉我,刘明理是不是这两天就回来了?

嗯,对,后天早上出来……不过你不用怕,公安局的人早就警告过他了,他不敢再把你怎么样,他敢再动你一根指头,我立马把他放进去,让他永远也别想出来。马叔的语气很强硬。

玉娥捏了捏马叔的大手,马叔,你明天就想办法把我接出去吧,找个地方让我住下来,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好吗?玉娥央求着。

“呃……”马叔张了张嘴,有点吃惊。

马叔,你都发过誓了,我说什么你都答应我的,怎么,你反悔了?玉娥急了,一把将马叔的手按在自己的乳房上。玉娥的乳房鼓鼓的,她的胸脯上下起伏。马叔的脸开始扭曲,好好,我答应你,说完就想上床。

不行,你拿什么保证?玉娥死死地盯着马叔的眼睛,马叔的眼神退却了。

你说吧,你要我怎么保证?马叔在床边僵持着。

你给我写一份保证书,就写你已经和我睡过觉了,还和我婆婆也睡过。

马叔的脸色一下子变绿了,你这是胡闹。说完从玉娥的胸脯上抽离了大手。

玉娥感觉马叔生气了,一把又抓住马叔的手,马叔,我求你了,我这不是害怕嘛!你就写你明天一定来接我,我就放心了。说完从床头柜里拿出刚写过遗书剩下的纸和一支笔。

马叔看着玉娥楚楚动人的样子,又笑了,你这孩子,讲究还挺多,写就写,说完就蹲在床头柜前,写下了一行大字:我保证明天接玉娥出去,给她找一个房子住下,不让任何人知道。落款:马天明。

玉娥拿起纸看了一眼,笑了,马叔的名字真好,天明,我的天也要靠马叔见到光明了。

马叔放下手中的笔,现在放心了吧,我能上来了吧。说完两把三把脱去衣服,一滋溜就钻进玉娥的被窝。玉娥推搡着他的身子,你慢点,小心我的腿。马叔脸上泛着红光,我轻点,我轻点,说完就开始行动了……玉娥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天花板,她的眼角湿润了……

太阳火辣辣地照在窗户上,玉娥一动不动地躺着。太阳从东边窗户转到南边窗户,玉娥还是一动不动地躺着。太阳从南边窗户消失了,玉娥坐起了身子,她下地走了一圈,将婆婆中午端进来的一碗冷饭吃了,然后从柜子里拿出她那套从老家带过来的高中校服,校服的颜色有点发白,但穿在身上很合体。玉娥在镜子里端详着自己,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校园,又回到了高中时代,她笑了,笑得很轻松。

玉娥洗了把脸,梳整齐头发,静静地站在窗前。远处城市的霓虹灯亮了,她的眼眶湿了。站了好久,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她要把那份信寄出去,怎么寄?就抛到巷道里吧,如果有人捡起来看了,会帮她寄的,她相信这个世上还是有好人。她要在信封上写上一段诅咒的话:捡到信的人如果不寄,她做鬼也不会放过——这是她在电影《木乃伊》里面学到的。她忽然感觉自己有点恶毒,可只能这样了。她用手从枕头下面拿起信封,忽然,一个东西掉下来了。身份证,冬生的身份证平躺在床上,冬生青涩的眼神直直地看着玉娥。玉娥一怔,随手拿起身份证,眼睛望向窗外。

就在她眼睛刚望到对面阳台的时候,阳台窗的灯亮了。灯光从窗户里传过来,照到玉娥的脸上,玉娥的心里似乎也亮起了一盏明灯。她一把推开窗户,焦急地盯住对面的窗户。时间在一分一秒中过去,巷道里的人越来越少,最后,走没了。巷道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只小狗的声音时不时哪个院内传出几声。

玉娥的眼睛一直盯着阳台,她生怕自己一眨眼,灯就黑了。

忽然,对面的灯熄灭了,玉娥的眼前一黑,她差点瘫倒在地。玉娥想哭,大声地哭,把所有睡梦中的人都吵醒。可她没有,她感觉自己连哭的力气也没有,全身就像被掏空一样,轻得像一团棉花。她的神智开始模糊,眼皮无力地下垂,只有两个胳膊肘还像两只垂死的鸡爪一样紧扣着窗台。

“玉娥……玉娥……”一个低沉的声音传进玉娥的耳朵,她感觉自己像是在梦里,又感觉真有人在呼叫她。她强挣扎睁开眼睛,冬生。对面的窗户开了,那座木桥又搭在她的眼前。

冬生过来了,玉娥抱住冬生就是一顿猛揍,你死哪去了,你不管我了吗?你说好要带我走的。玉娥哭着,把头埋进冬生的胸前。

我去挣钱了,我找了个KTV上班的活,晚上放学直接过去上班,半夜下班就睡包厢里,我挣到钱了,你看。冬生从衣兜里掏出来一沓现金,还有一部手机。

我打工挣了些钱,还有我姐给我的私房钱,我妈给的生活费,我给你买了部手机,还剩两千多,够我们两个人的路费了。

玉娥哭得停不下来,两只手抚摸着冬生的脸颊,哽咽着……好冬生……带我走……现在就走。

怎么出去?冬生问。

玉娥擦了擦眼泪,从你的桥上出。

你能走过去吗?冬生又问。

能,又不是奈何桥,我一定要过去。

冬生将玉娥扶上窗台,自己先走过去,然后拉着玉娥的手,玉娥颤巍巍地抬腿,移步,木桥很稳,只两步,就过去了。冬生从窗口抱下玉娥,玉娥站在冬生的房间里,长出了一口气,她回头望了望对面黑漆漆的窗户,狠狠地“呸”了一口。

黎明时分,×市火车站的站台上,一个清瘦的背影静静地立着,他目光所指的方向,一列火车,宛如一条出水的长龙,迎着清晨的曙光,呼啸而去。呜——

2019年5月25日5:56分于天水拾穗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