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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凯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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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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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孔者

我没有想到打孔的光子现在鸟枪换炮了,他开着小车来打孔了,他在电话里说他已经到了我说的小区了,正在楼底下寻我的摩托呢。

“我在楼下呢,你把头伸出来。”

我推开窗子伸出头,光子的秃顶在白天的光的反衬下亮亮的,像一捧水,光子的影子在太阳光下像一只沉重的水桶。

“哎!”我喊。

光子抬起了头,“知道了。”光子甩出一句话,我朝光子挥了一下手,光子没有看见我招手,他扭身,开了车的后备箱。

光子吭哧吭哧地上到了六楼,工作服上都是土印,左肩扛着打孔的台钻,右手提着一个塑料桶,桶里放着112型号的钻头,63型号的钻头,还有一个钻头的加长杆,一个四四方方的塑料外壳的小泵,筷子头粗细的扭扭歪歪的塑料管子,他也不问我好,只是喘着气问,厨房在哪儿?厨房在哪儿?高胖的身子扭了几扭像走进了迷宫。

房东小伙子是懒人,屋子乱如麻,纸板下脚料腻子粉等等满地都是。

在厨房,能在那儿!我盯着眼光到处乱瞅的光子,光子的手机忽然响了,“发财了,发财了。”光子手机的音乐也独特,光子放下工具接电话,知道了,知道了,这个孔马上就打完了,稍等一会就到。

光子在胡说呢,我想笑,这家伙想把世上的活都占住呢。

赶紧!光子在催我,见我慢腾腾的样子,停顿了一下问我,你换了新摩托了啊!我心里没有多么高兴,新摩托算什么,旧的坏了,能不换吗!

你不也换小车了!我反问光子,光子并没有多么高兴的样子,有什么办法,本来买面包车呢,媳妇说一步到位买了小车。光子忽然收住自己的话头,赶紧,说在哪儿打孔!

我想起每一次自己叫光子打孔,光子都是这球模样,急急的来,打完孔急急的走,没有一句感激的话,好像我是他爹应该给他寻活一样,可是每一次我不由自主地拨他的电话号码,我手机里一共有五个打孔的人的手机号码,光子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打孔者,刚认识的时候他说他才开始打孔,从部队回来,浪了几年,结婚后有了孩子就开始打孔,他几个亲戚都是弄这事的人,很自然,没有人反对他打孔,觉得打孔是天经地义的事,他爹更不担心光子,“不行的话,让外熊打孔去!”这是他爹的原话。他还把他媳妇的弟弟叫上也打孔了呢。他还有一个群叫“打孔群”,他一直拉我进群,我退了群他又拉我,反反复复的,我不想进他的群,我又不是打孔的,我有我的群。

有一次我又叫他打孔,我平时不打孔,我只安装,安装壁挂炉或者燃气热水器,这二者都需要打孔的,我打电话给光子,

“光子,干啥呢?”我说话就这口气,我是有素质的人,说话的“前缀”特别多,可是,光子不一样,“你光说在哪儿打孔?”他就是这么直。

我觉得光子兵白当了,怎么没有一点礼貌,他不接我的话茬倒罢了,他总该等我把话说完啊,我心里发誓下一次叫别人,对,叫那个河南人,我叫过那家伙一次,那家伙拉撒些,打完孔地面上的水到处流,电线都泡在水里了,墙上也是泥水的点点,吊顶上也有,自己身上也湿漉漉的,我甚至担心他会触电,我躲的很远。也许我还可以叫其他人,可是其他人我看不顺眼,你别说,光子我看着顺眼。

我正想这些往事,光子在厨房嚷嚷,拿个凳子来!我跑过去说光子,你不是有铁架子吗?

光子瞪着我,那玩意太重了,我这几天腰不美!

那你踩在台面上不就行了,我说,我后悔自己太贱了,我干嘛说这么多话,他挣钱又不分给我一毛。

你说的啊,踩破了我不管,光子把裤子提了一下,肩膀朝后耸了耸,准备上台面。

你熊等一等,我心里说我得是欠你光子的啊,我咋操这么多心。

我说你等一会,我说完扭头喊房子的主人,小伙子,小伙子,小伙子跑了过来,咋了,叔?

我说光子,你有什么疑问问主人吧,我朝光子摆头,意思是让他问那个小伙子。

我得干我的事情,我把壁挂炉拆开,想着光子打好孔后我如何确定壁挂炉挂板的位置,国产炉子就是不如进口的炉子,进口炉子里面有一个挂板尺寸的样品,你只要把上面的虚线部分全部掏掉就会看见整个壁挂炉安装的尺寸大样,只要把这个样品对应的墙上位置套上去,挂板的位置就出来了,你只需用铅笔在窟窿里戳上记号,提起电钻打孔就行了。

这是合资公司的炉子,我得量尺寸,一公分都不能多余了,要不然,烟囱口封闭不严,壁挂炉打不着火。

“来,来!”光子喊我,要我给他递工具,我问,光子,没有马达吧,小伙子还站在那儿,听见我的问话说,叔,没有问题,我的台面是微晶石的,敢踩人的,只管踩,再胖的人都不怕。

说完小伙又去了卧室,卧室里还有个人的声音,是个女的,应该是他对象。

两个人在里面干啥呢?光子忽然问我这话,这家伙眼贼,我以为他没有看见那一对青年人,他没有要我回答的意思,又问,谁出钱?我说,我出钱,你给我算合适些。

我声音里有些命令的口吻,我是这么想的,光今年我给他介绍多少活了,他也应该给我打个折什么的吧。

光子正在用电锤在墙上打定位孔,然后把台钻固定起来,我说光子,你听见了没有?他说,哦,哦,……你先给我把插头插上!我说,你的孔画的对不对啊?我知道光子心里有数,可是我故意问他,这是“浪荡西”牌,烟囱口不在壁挂炉的中心。他回头呵呵一笑,知道的,偏右两公分!光子这驴日的太精明了,他从什么地方看见壁挂炉的牌子了?我心存疑惑,我自己也是第二次安装这个牌子,难道光子什么牌子都都见过?这家伙一天得挣多少钱!

光子把一个专用的接水钻废水的装置贴在孔的边沿上,又喊我把水钻递给他。光子站在台面上,右手扶着台钻的把手开始打孔,每隔一两分钟就把扳手向前拧一下,左手拿着烟,在电转的嗡嗡声中吐着烟雾,不到十五分钟一个孔就打完了,光子叫我把电源拔了,然后,小心翼翼把收集了脏水的鼓鼓囊囊的袋子解开弯腰倒在洗菜盆里,褐色的水稠稠的。

光子又喊我,

来,接一下。他用扳手敲打着钻头,把钻头里的一个完整的圆柱体摇筛着出来递给我,

看,差一点就碰到钢筋了,他似乎不是说他的技术好,而是说我的运气好一样的口气,圆柱体的红砖湿漉漉的,粘着一丁点混凝土儿,沉甸甸的,我把它放在地上,然后光子弯腰,先是一只脚够到地面,接着另外一只脚落下来。

好了,光子说完这两个字就继续收拾东西,也不洗手就问我,咋弄?

我说,咋弄,你说咋弄?你不说多少我能咋弄?

光子说,一百,就给一百算了,光子也不笑了,见我犹豫着又说,下苦呢,好我的哥!

我掏出手机,想了一秒钟又把手机塞回裤兜里。

是这,干完活了我给你转,现在你帮忙把壁挂炉给我挂上去,还不知道你打的孔合不合适。

光子听了我的话笑了一下,

没问题!光子一只脚已经搭在台面上了,一弯腰鼓劲,整个身子就上台面,我抱过壁挂炉交给光子的双手,光子的左手忽然被蜂蜇了一般,壁挂炉差一点跌落在台面上,还没有等我说什么就歉意地笑了一下,像抱孩子一样呼地抱起一转身挂了上去,我手里拿好烟管只等着他转身就又递给他。

终于把壁挂炉挂好了。

我说光子,给你五十咋样?

光子瞪起眼睛,五十?不行!不行!

我说,你鸟枪换炮了还在乎五十啊,我多叫你几次不就有了,这不十月份就是我的旺季了。

光子还是摇头,沉默了片刻说,你得是看见我的小车了,那车啊,贷款买的,这句话好像打开了光子的话匣子,光子蹲了下来点了烟继续说,还有房子,也是贷款,两个孩子呢。

我说,好啊,光子,你赶上好时候了啊,该有的都有了。

光子说,不像哥你啊,你日子美着呢。

我说,我日子哪儿美了,我也准备贷款买房了,如果真的贷款了,我想我就得改行了。

改行?光子心存疑惑,哥,你搞安装多美啊,一天收入三四百呢,可以了。

我说光子,光子你不知道,哥一直给你吹牛皮呢,哥还是觉得你打孔的事情美。

光子站了起来,哥,你甭说了,你给五十得了。

我笑了起来。

光子的电话又响了,光子赶紧提起工具往外走,一边扭头说,一会转过来啊,边下楼梯边说,哥,打孔不好打呢,我是没有给你说过,我手腕让水钻的把手打断过一次呢,那可是真庝啊,嗷嗷的哭呢!

我说,是吗,光子,你说这么害怕我就不准备打孔了?

光子说,哥这事可不敢给我媳妇知道了啊。

我朝着他的背影喊,我哪儿认得你媳妇啊。

看着光子咚咚咚地下楼,我自言自语地说,光子得是想吓唬我?其实我早就知道打孔挺挣钱的,我也准备当一个打孔者,我也准备贷款买一辆小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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