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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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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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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梦游记

《城市梦游记》

1

又是一个闷热的夏天,我没事干,坐在窗户前的一把藤椅上吹着小电风扇。视线尽力远眺。东四环边上有一小片平房区,由于房屋老化和人为搭建的泡沫塑料隔间,变得看不出明显的四合院形状。我家在五楼,从这个角度望出去,我看到胡同口一对小两口在吵架。我立刻回房间拿出小本本,其中一个说,我每天加班到凌晨两点,全公司年终奖每年都是我拿得最多,我这么辛辛苦苦工作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想别的孩子能上的辅导班咱们孩子也能上吗?另一个说,是,你是辛苦,我没跟你说这个。现在是孩子被压得喘不过气,九个辅导班啊,你以为她是机器人?她才三年级,三年级啊!女人立刻换上不可置信的语气,三年级还不应该着急?我同事小林的女儿,从幼儿园开始就上的国际学校,从小就是双语教育,还有以前邻居王婶……

我没有耐心听完,匆匆写下几笔,争吵的声音随着思绪慢慢飘远。我很享受这种时刻,专注又安静地观察芸芸众生的忧惧与悲欢,不知道哪个就会被我当作素材采用。

我在北京已呆了四年,在一家广告公司做着一份文案的工作。减去通勤,吃饭,睡觉这些生活奔波中的必须项,基本剩不下多少时间。我用这剩余的少的可怜的时间写点东西,发泄一下自己内心的愤懑。我想,文学有时就是这么一种东西,往往只有愤怒的人才会需要它。但我不是什么艺术家,顶多算个伪文化人,跟楼下的芸芸众生没什么两样。能享受的了麻辣烫,KTV,歌舞场。也把加缪,卡夫卡,福克纳放在心里某块举重若轻的位置,这不冲突。只是工作内容无聊至极,生活拮据,恰好这个时候结识了几位项目负责人,问我要不要帮忙写一些合同文。所谓合同文就是他们规定题材,小说大致需要加入一些什么样的元素,我按照他们的规定写出来,签了合同拿钱。不会署名,但是钱比其他枪手略高一些,这几年就这样写了几本小说,赚点额外收入用于补贴生活,一部分寄回家里。我想,梦想这个东西大概类似于彩票,对于北漂的大部分人来说,这个梦想最后实不实现不重要,要命的是等待梦想的过程中,激情一泻千里,去不复返。

最近有个项目负责人询问我可不可以写一点剧本,那是一个民国探案剧。男主角卷入了一场离奇命案,案发现场并无任何可藏人的机关,墙面是实心的,天花板无窗,案发后亦无任何逃离现场的通道。是典型的密室杀人案。经调查,男主角被确认为嫌疑最大的人选。经过一番审讯后,作为审讯员的女主角察觉出凶手另有其人,幕后黑手早就在暗中悄悄操纵一切,于是男主角和女主角配合演了一出戏,最终揪出了幕后黑手。类似这样的小成本探案剧,一集一个案子,项目负责人让我试着写分集大纲,我于是开始写。小说和剧本虽有区别,但好在异派同源,我尝试了几天,觉得可以继续,于是签了合同。

六点多,函数在我乘地铁的间隙打电话过来。我没等他开口,问他,你什么时候还我一瓶红酒?函数是我在京结识的,为数不多的朋友里最不靠谱的一个。东北人,三十岁,身量不高,精瘦利索,在一家销售公司工作。因为日常干的都是与人打交道的活,各行各业没有他不认识的人。一张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成天穿梭于各种觥筹交错之地,几乎等同于大家在京的信息中枢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干销售这么多年虽没攒下什么钱,但也收获了成就感。并且这个人极其擅长跟人拜把子,称兄道弟一番之后,亲兄弟都没这么亲,实在让人佩服。有一次给一家知名生物科技公司的老总推销一款卖不出去的保健品。跟大老板从蒋介石说到杜月笙,宇宙起源聊到人类演变,最后大老板喝着酒泪流不止。说什么不让函数走,说来自己公司上班,来就让你当总监,给双倍提成。正当所有人觉得函数一定会答应这个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邀请,函数当场拒绝了。我听说了这件事,问他为什么,他说,我长这么大有一样特异功能,就是这个人我该不该接触一眼就能知道,绝对错不了。事实证明了函数的说法,过了几个月,听他说起那个大老板,经营的原来是一家空壳公司,表面融资好几个亿,实际专做洗钱生意。我一听吓了一跳。函数说,八成是看上我的嘴,想让我做他的内政大臣。我说,幸好你没去,要不然现在你就进去了。函数说,我心里有谱,不会干违法乱纪的事。也是,我说,你这个人就是看上去挺不靠谱的。

经常来我家就得顺点什么东西。上个月来了一趟,说是来看望我,应该是最近又囊中羞涩。我家有几瓶珍藏了几个月的路易干红葡萄酒,是我最珍贵的财产。函数看上了,非让我打开尝尝。我打开给他尝了一杯底,他有一对聚光灯一般的鼠眼,立刻放出光芒,真香啊,我就好这口。之后连续几天,都来我家蹭饭,要红酒喝。我觉得我再不把整瓶给他他就会每天来我家蹭饭,这样更不划算。我把红酒塞到他怀里,警告他,再来我抽你。他笑眯眯地拿着酒,好嘞,有事打电话。

今天的电话里,却是一反往常的正经起来,非要邀请我去咖啡馆说这个事。我去了,说,什么大事?如果是你要发财了这种事就不要说了,我知道,这只是你的口头禅。他说,我换工作了。我说,什么工作?销售不做了?他说,销售这行没什么前途,这回我要搞点文的,是一家文化科技公司。我一时不太明白把文化和科技两个词放在一起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化学反应。函数开始解释,公司主要做的就是一些文化类app的开发与推广,还与很多作家建立合约,他们是开发人员,负责做内容。有文史类的,也有科技类的,涵盖面广罗古今中外,天文地理,应有尽有。我刚开始理解为这是一个读书app,现在市面上有许多,打开应用软件就有不下二三十种选择。听到最后我觉出微妙,贩卖创意?哦,创意现在成了一种可以明码标价的东西。函数说的意思我最后总结了一下。原来这是一家专门为作家们提供服务的公司,公司会雇佣成千上百名写手们创造出客户需要的故事大纲与线索,人物原型乃至背景设定。更奇妙的,还有一种叫做语言随机生成器的东西。比如说,如果我现在需要有一段精彩的打斗描写,当我开始写动作词语时,后面就会贴心地帮我生成所有古往今来文人墨客描写打斗的优质句段,帮助我搞定这一难题。金庸古龙张爱玲,鲁迅巴金王小波,拥有大家们完备语言的素材库已准备好,就等你敲下第一个字。那样的话,作家们在创作时便都易如反掌。估计用不了多久,每个作家都成为了当代版海明威,当代版张爱玲。这个世界也就不再有海明威与张爱玲。我突然在心里质问自己文学有什么意义?文学的意义是否如庖丁解牛般大卸八块再像商品一样被卖出?我问函数,你找我干吗?他说,公司正在建立初期,急需人才。这将是一项改变全人类的伟大科技,未来也会在全球范围内发展用户。用不了多久,这就会成为一项新兴产业,本公司也会是这个新兴产业中的行业龙头。让你小子赶上了,有没有兴趣成为公司主创团队的一员?

我一个伪作家。虽然是个俗的不能再俗的人,但也完全不觉得这将会是一项改变全人类的伟大科技。如果有一天一个作家走在街上。故事大纲像衣服一样摆在集市上等待买家,一条条故事线像风干的腊肉挂在那里随风飘动。还有语言提示器,跟拐杖没什么两样的东西,人手一根,遍地是瘸子,那将会是多么滑稽的场景。我不知道。我说,还我红酒,不要转移话题。他说,我觉得你正合适,这种改变人类历史的事情还是需要你们这些真正的文化人来。我说,一瓶1980,给现金也行。他说,成为主创人员年薪这个数,他举手掰出三根手指头。我问,三十万?他说,三百万。

文学已死,人类将不再需要文学这个东西。函数带着这个消息让我一晚上的心情都蒙上一层忧郁的面纱,七月的北京,热的室内室外都像蒸笼,我听着蝉鸣一夜未眠。

2

民国剧的剧本写得不太顺利,许多镜头转换问题我不太擅长。趁着周末,我从东四环绕过国贸,最后抵达北京电影学院。

之前跟一个朋友来过几次,朋友要考北影导演系的研究生。由于他是社会人员,报的是专门给社会人员开设的进修班,我偶尔会去找他一起蹭课听。导演课对写小说有些裨益,我反正无事可干,便就这样听了几次,确实有些收获。也是在这里,我第一次见到匣子。

匣子是典型的山东大汉,快一米九,一座小山一般。进门弯腰走,在课堂上怕挡到别人,永远坐最后一排。我一个蹭课的,为了不引人注目,每次从后门偷溜进去,匣子就对着我咧开一嘴白牙,英俊又憨厚。匣子大名叫华平,这个外号是他以前的同学给起的,为了让他多说点话,无奈并不管用。这个人看着高大威猛,性子却温和缓慢,话一点不多。

那天我去蹭课听,正好赶上进修班来了一位新老师,大概也是教授级别的,拍过不少代表作,在圈子里已小有名气。讲课前,这位教授却是先给同学们泼了一盆冷水。他先是说,我知道来这个班的同学,心里或多或少都怀揣着一个导演梦,要不然也不会来这儿。今天既然来这儿了,我必须先提醒各位一句,拍电影跟拍好电影,两码事,拍好电影跟成为大导演,两码事。做这一行之前,先做好一辈子不可能成名成角的心理准备。要不然,这条路你会走得很苦。他说完,众人都沉默了,气氛略有些尴尬。可能是为了缓解大家沉闷的气氛,他又补充着问,你们拍电影都是为了什么?没有人回答。过了一会儿,匣子站起来,很平静的说,没想那么多,就纯粹喜欢。你们都摸过镜头吗?那玩意能说话,它告诉我,就在这里面,这里面就是一整个世界,属于我的世界。颇有些疯魔的话语,却没有一个人笑,那一刻我居然立刻知道了,匣子有多喜欢电影。他说,电影将是他为之付诸一生的事业。

今天我进班,匣子依旧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认真听着课,手里记着笔记。他本科就是本校的导演系。其实,导演系的学生毕了业按理来说就应该开始实践,找各个剧组。优秀一些的,会被投资人看中。那样就非常幸运了,搞不好就会拥有自己的代表作或是处女作。匣子在学校期间也写过一些剧本,并不是没有投资人看中。有一次,他写了一部都市家庭生活的剧本,被一位投资人看中,详细商量时,投资人觉得他经验不足,提出要跟他手里买断这个剧本,再换别的有经验的导演拍。匣子却认为自己写的东西只有自己能拍好,换别人不行,就果断拒绝,即使价钱再高也不卖。后来毕业,也都是些小成本网剧找他拍摄,内容肤浅,浪费生命,他也都统统回绝了,觉得不是自己想做的电影的样子。然后就接着等待机会。

毕业以后,匣子在昌平区租了一间房,平时接点给自媒体公众号写影评的活度日。京圈的局也有很多,只要你随便报个名号,就能混入一些知名编剧跟导演的酒桌上,匣子也没少混进去,为自己寻找机会。我跟匣子打了声招呼。坐下来。问他,最近有没有什么满意的剧本?匣子说,老样子,还未找到。我劝他,或许,你可以降低你的标准,先拍一些差不多的,积累经验,为以后可以拍上想拍的做准备。他说,其实我考虑过你说的,老是过不去心里那一关,怕被定型。我说,不会,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说,好的,我尽力。

下了课,我往回家走。走到蓟门里,才想起来已经一个星期没跟女友小初见面了。我去了一个电话,铃声响了三十秒接起,喂?我说,吃饭了吗?今天是星期天,要不要一起共进晚餐?小初说,今天午饭吃撑了,晚饭不吃,要减肥。我说,那去遛弯?白天热一天了,北京就这个时候凉快。小初说,等你过来,我恐怕都要睡了吧。我说,那下周末…小初说,下周再说吧。

3

我打开门,眼前的一幕让我想笑出来。今天老头又发什么疯?老头姓阮,住在对门楼上。其实我的对门也是一个像我一样二十七八岁的独居青年,干什么的不清楚。这老头经常性的来找他麻烦,非说这墙不隔音,他在下面吵着自己。我有回下楼倒垃圾,和青年碰上,他向我说起老头的种种。原来这老头和老伴相依为命,老伴经常性的不回家,回家就回儿女那边,导致老头成了孤寡老人。其实,老两口子是黄昏恋,老伴的丈夫早早出车祸去世,丢下老伴和一儿一女,老头才接的盘。谁知两人结婚后经常闹矛盾,儿女也不是亲生的,一家人算是把他撂下不管了。原来是这么回事。我每天早上出去遛弯,都会在楼下健身器材前遇见老头,老头黑眉冷目,像是谁欠他钱,自己站那发呆,典型的老年自闭,缺乏关爱。青年说,估计是幻听,幻听也是精神疾病的一种。也就是看在他也挺可怜的份上不和他计较,随他闹。

今天就有点过分了。大早上的,趁青年熟睡,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捆家用电缆线,红黄蓝三色,有粗有细。将青年家的防盗门一圈一圈缠住,紧绷且有序,苍蝇都别想从缝隙里透口气。我走过来,老头还在哼哧哼哧忙着,就差几根完工。里面那哥们儿上班开不开门,终于发现。对着门外大吼,不是,你丫有病吧,我上班呢啊,上班啊。老头对里面说,你说,你昨天干什么了?青年说,我昨天一天都没在家,你说我吵你?老头说,今天你别想出来。青年说,老头,现在可是法制社会,你别逼我报警。老头说,报吧,你现在就报。青年突然崩溃了,我靠,你要是精神有问题就赶紧去治,别一天到晚没事找事,我每天孙子一样伺候完客户,回家我还得孙子一样伺候你。因为你,我撒个尿都得攒够了再去,老子真的受够了!

老头拦住我,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你干什么?我说,大爷,我可以作证,他昨天真没在家。青年听出是我,仿佛等来救星,哎,兄弟你可来了,快,把这门给我打开。老头,等我出去咱们一较高下。老头用整个身体挡住门,导致我无法更进一步,他的目光甚至露出一丝凶狠,指着我,别给自己找麻烦,哪凉快哪呆着去。

出于写作者的关怀,使我想要多管闲事。但现实却告诫我,要摒弃那些心智不成熟的想法,我转身下了楼。

我沿着四惠桥渐渐驶离公司的方向,走了大概半个小时,最终来到一条河边。中途经过八王坟。据说这条河是元代挖建的一条漕运河道,忽必烈命名它为通惠河。属于京杭大运河的一支,既是经济命脉,也是旅游风景区。工作日游人倒是不多,我沿着河边缓缓踱步,边走边看河里的倒影。一个人吸引住了我的视线。他手里鼓弄着几根又粗又长的藤条,地上瘫了一大堆尼龙材质的什么,黑白相间。大道上就我和他两个人。我走上前,尼龙布?用来做什么?说话间,才发现这哥们蓬头垢面,好像一年没洗头。大约三四十岁的模样,还留着脏辫,像京城九十年代的摇滚青年。脸上布满褶子,条子一样瘦,穿了一身鸡零狗碎,像刚从热带雨林回来。我心想,嚯,这哥们挺个性的。我好奇地发问,您贵姓?从哪儿来?要往哪儿去?这人给了我一个嘘的手势,应该是示意我安静,我闭嘴默默观看。

大道宽阔,路人不行至此处,他把藤条一条条摆出来,紧紧缠绕。我一上午就在这块看他左右腾挪,这人似乎感觉不到累。过了一会儿,他把东西收拾到一边,这不是一般的尼龙,这是我研发的新型材料。我说,用来做什么?他从胸口掏出一张发黄的打印照,指着照片说,我要去这个地方。我说,这是哪儿?他说,就是这儿。我说,名字叫?他的手指头快戳破照片,使劲点着。我说,我帮你查这是哪,我手机有识别功能。他举起来让我识别,我一看,哦,天空之境。位于玻利维亚的乌尤尼盐沼。在雨后,湖面像镜子一样反射着天空,仿佛把天堂搬到人间。不错,果然是好地方。我又一查,玻利维亚位于南美洲。要想过去,就得横跨整个太平洋。我说,兄弟,我怕是有点远,你准备怎么过去?轮渡?飞机?他指了指地上的材料,说,这个。我终于看懂了这是个什么玩意,我说,热气球飞不过太平洋,不太现实。他说,这不是一般的热气球,这是我研发的新型热气球。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向我详细介绍了他的研发过程。藤条并不实用,载人吊篮必须重新制作,最好坚固又轻巧。热气球的球囊是关键,必须耐得住高温高压,风雨雷电都不怕,还要轻便。燃烧器是热气球的心脏,必须可以支撑气球持续飞行一个月以上。这样燃料问题就得重视起来,液化气会加重负担,只有改成纯气体燃料。我在一旁听着,不得不佩服这兄弟真敢想。但随即又想到,世界上所有伟大的发明,哪个不是从看上去完全不可能来的?马克思主义就是从空想社会主义来的,一百多年前英国人说飞机这个东西不可能实现,结果呢?什么都说不准。耽误了一上午,不知道无故旷工回公司会怎么样。我说,行了,我就不打扰您了,您继续,改天再来看您。对了,您贵姓?他说,免贵姓刘,他们都叫我疯子刘。

我回到公司,劈头盖脸挨了一顿骂。

王总气地双颊通红,他的瞳孔是淡棕色的,不能盯着一直看,会将你吸进他的漩涡。我接触的大多数人里都是这样的棕色瞳孔,除了疯子刘,疯子刘的瞳孔是湛黑色的。

王总说,无故旷工,性质恶劣,我需要你的一个解释。我说,没什么好解释的,旷工确实不对。王总说,你去干嘛了?有什么不能打个电话,公司有这么不人道?请假不批?我说,不是,完全是态度问题。王总冷哼一声,你也知道是态度问题。不是我说,咱们是大公司,缺少了哪一环,都会影响公司的效率。公司是绝不容许这样的情况发生的。我突然想到,公司之前有一个项目,做了两个月也迟迟不肯推进,这叫有效率?王总又说,这样吧,停薪留职,没意见吧?好好反省一下,过几天再回来。我说,不用了,不回了。王总有些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我说,不回了,我辞职吧。过了一会儿,王总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你再考虑考虑,你呢,也算是咱们公司的骨干,公司也就是吓唬事儿,没想辞退你啊。我说,不回了,怕耽误公司效率。

我百无聊赖的走出公司大门,手机“叮”响了一声。是上次剧本的项目负责人。我把剧本交上去后,负责人告诉我,她们要开始筹建剧组了,资金也已到位,过程中需要我的意见,约我当面聊。

晚上的局,时间还早,我坐地铁去到望京。今天可以接女友小初下班。她公司管理不严,一般四点半就做完所有工作。我等在她公司楼下,没有发短信,准备给她一个意外惊喜。等到六点,她还没有出现,我想我的酒局时间快到了,就给她打电话。我这几天不在北京,请假回老家了,她说。我问,回老家干嘛?她说,家里人让我回去相亲。我说,见面了吗?对方怎么样?小初说,还行,财经大学研究生毕业,投行公司高管,年薪三十万。找我什么事?我说,没什么事,你说的,我每周需要向你汇报几次。她说,哦,那你以后不用汇报了。我说,好的。

饭局上,我居然遇见了匣子。说来也巧,大家都是一个酒店的包厢,就在隔壁。我火锅吃热了,出包厢去上厕所,迎面走来一个人高大威猛,像他这样一米九的人不多,我当然会注意,互相一看,还真是。匣子也敞开了上衣拉链,吃撑的样子。我们寒暄了近况,匣子告诉我,他最近结识了一位不错的制片人,这个制片人看了他本科期间自己拍的几个小短片,很赏识他。两人聊起关于电影的一些理念,也十分合拍。制片人觉得他是个人才,有想法,答应给他找投资人。

我从包厢开着的门看进去,里面推杯换盏热闹非凡,他给我指他的制片人伯乐,正在酒桌上给旁边的人倒酒,毕恭毕敬。匣子说,不知道这次投资人能不能看上他们这个项目。我真心认为匣子是有才华的,作为一个导演系的学生,本科四年不但在专业方面出类拨萃,还一直研究剧本创作,不少作品都被投资人看中。这样一个人,只要他愿意,早就片约不断,变得富有是没问题的。只是他对电影这件事太过坚持,不肯向现实妥协。

过了几天,匣子打电话给我,约我出来喝酒。就在我家楼下的烧烤摊,我们一边喝啤酒一边吃烤腰子。匣子坐下来第一句话就说,这次又黄了。他向我吐槽,他跟制片人请了那个投资人不下十顿饭,还都是高档酒店,一直吊着。说他们这个想法不错,或许可以考虑。之后又说需要再观察观察,现在是影视剧寒冬,作品须得有卖点才能脱颖而出。饭局上,投资人东侃西侃一直不说重点,一提起正事儿,这人就说,不着急,再观察观察。他跟制片人就耐着性子等。最后合同没等来,钱花了好几千。投资人在饭局上说,这个作品不太有卖点,投了估计赚不了钱啊。制片人压不住火了,玩我们呢?前前后后请吃饭花了我们多少钱?今天不还钱就别想从这儿走。投资人毫无愧色,怎么?想人身监禁啊?知不知道这可是犯法的,我可以去告你们。再说了,你们自己愿意请,怪我?制片人气的跳脚,准备上去抽他,被匣子拦住。算了,请就请了,三千块钱也就是多写几篇影评的事儿。制片人说,三千块也是你的血汗钱!匣子说,算了,其实浪费钱没什么,关键是时间。

匣子说到一半,已经喝了半轴啤酒。醉酒好像会使人变得委屈。他说他从上大学算起,也算是北漂十年了。十年期间谈过一个女朋友,谈了三年最后被宣告分手。女友最后说了一番话,他一辈子都忘不了。女友说,他不脚踏实地,净想着做大导演梦。她希望他明白,不是每个想做电影的人最后都能成为陈凯歌和张艺谋。一个女人可以跟一个男人一起喝西北风三年或五年。但绝不会跟一个男人一起喝西北风十年或八年。

匣子说,他等了这么多年,要想发达早发达了,就是不想沦落如斯,成为一个被金钱裹挟的人。他说,电影是他的初心,他决不允许那些满身铜臭味的人玷污他最爱的电影。

我感到我身体里某些沉睡的东西被他稍稍唤醒了些,我沉默地吃着腰子,看他继续喃喃自语着什么,我没有细听。

之后的一段时间,我跟匣子联系越来越频繁,关系也较之前亲近。其实,我俩从第一次见貌似就对对方颇有好感。有些人就是这样,你看第一眼,搭了几句话,就能清楚他是不是你的同路人。我虽然自诩为伪文化人,但心底残存的某些东西到底没有泯灭,这或许是我与匣子建立连结的关键所在。我又心血来潮写了几个剧本,主要是辞职以后,闲暇时间变多,积蓄还够支撑我不工作一段时间。但没有作为商品卖出,只是随自己的心意而作。匣子看了我的拙作,就说,如果这次幸运能够找到投资人。他,我,制片人我们三个可不可以合作一次,用我的剧本,他来拍,制片人负责提意见。我欣然同意,为什么不呢?说不定就碰撞出一部旷世之作。匣子笑了,你脸皮够厚啊,行了,就这么定了,旷世之作。

4

我昨天晚上梦见疯子刘了。他说,装备已就绪,收拾好行李,可以出发了。说话间,他举起一个正在燃烧的火把,点燃了燃烧器。燃烧器中顿时喷出两三米高的火焰,跳动的火焰仿佛要将空气撕裂,我看见球囊随着空气的加热慢慢膨胀,逐渐鼓出一个形状,原来是一只肥胖憨厚的白鸟。

我坐上去光辉桥的公交车,车上的乘客像压缩饼干一样被堆到车尾。在夹缝中求生时,函数的电话打过来,怎么样?听说你辞职了?下一步什么打算?我说,你怎么知道?哦,我忘了,他叫小灵通。我说,没什么打算,暂且吃存粮度日,不至于饿死。他说,来不来?公司一直缺乏一批中坚力量,你也看到了,人家是很有诚意的。正好你也辞职了,借这个机会改变一下思路,多好的事?来不来,你一句话的事。我说,我是一个有原则的文化人,别想让我丢掉原则。他说,你什么原则?你们文化人讲究就是多。我说,说了你也不懂。他说,行了,名额我给你留着,机会就在这里,你什么时候想通了,随时电话我,长期有效。

我又来到通惠河畔。傍晚六点,红云染透大半个天,大路上稀稀拉拉的几个行人正在玩跳格子。疯子刘总是占据那块最偏僻的位置,像是要避开行人。我走到他跟前,疯子刘依旧是热带雨林的装束,只是浑身的酸臭味更浓。身畔是藤条编制的巨大吊篮,高度大约两米,人在旁边看起来很渺小。我从旁边的梯子爬上去,探进头去看吊篮内部,人在里面就像在房间里可以自由走动。疯子刘拿起一张电焊面罩,修补着燃烧器,火星刺刺拉拉不能直视。我问,这么大空间,能放下好多人吧。疯子刘说,怎么?你有兴趣?我说,我还没见过太平洋长什么样,想见见。疯子刘说,行,带你一个,但是现在研发遇到点问题。我问,什么问题?他开始自问自答,球囊到底用个什么材料呢?我已经勘察过市面上超过八十多种新型尼龙材料,没有一样是我要的。您要问了,我要什么样的材料呢?让您问着了,我目前也没想好,挺棘手的。还有燃料问题,也是关键,丙烷气化需要经过丙烷汽化器,这个汽化器又是个问题,不好带。会加重热气球的承载。我说,好嘞,您继续忙,能走了通知我。

我点开微信,小初的一条讯息显示在屏幕上,有空吗?我跟男友的订婚宴准备在京举行,届时会邀请广大朋友参加,如果你也在北京,请说明情况,期待收到你的祝福。一看就是群发,小初一向是个粗枝大叶的人。我又点开朋友圈,女人的左手无名指上套了一颗光洁温润的钻戒,男人手上也戴着婚戒。下面有我们共同的好友评论,什么时候认识的,给我们讲讲呗。我不知道小初订婚时我还在不在北京,也许疯子刘成功了呢?那时我说不定已经飘向太平洋,我没有回复。

炎夏将尽,蝉声终于偃旗息鼓,不再搅扰人的好梦。

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午后,我照旧坐在藤椅上进行我的观察人类活动。匣子急促的电话打过来,激动地嘴都有点瓢。他说,这次真的有人要投我们了。他先是给投资人看过我的剧本,就是那本都市悬疑剧,可能是融合了当下许多典型的社会问题,投资人觉得会是个既有卖点又不乏深度的作品。他就向投资人说了我们之前的设想,投资人觉得可行。还看了他拍的一些小短片,很相信他,提出就让他来主导整个项目。于是便大手一挥签了合同。匣子有些不知所措,以前求神拜佛跟在投资人屁股后头求一份合同,真是难上加难。他没想到签一份合同也能这么容易。

此刻,匣子的热血导演梦完全苏醒过来,应该说压根就没熄灭,只是在蛰伏而已。我知道这份合同对于匣子的意义,那是他苦苦等待的证明自己的机会。

之后的几个星期,我,匣子,制片人我们三个每天聚在一起,商讨对于新剧的构想。剧本是我写的,它的毛病我自然再清楚不过。剧本的人物形象方面已经足够饱满,但在情节节奏方面还不够紧凑匀称,有些地方太过平淡,有些地方又太过长驱直入。于是我们针对这些问题,由匣子做主导,我辅助,制片人还是负责提意见,将剧本质量再提升一个层次。如果说我给了这个剧灵魂,那么经过我们三个几个星期的改造,这个剧就有了更加丰厚的血肉。

几个星期以后,制片公司那边通知我们,大半资金已到位。剧组筹备工作就开始如火如荼的进行。其实我的工作在剧本确定下来后就基本完成,剩下的就是一些协助工作。那段时间我任务轻松,随剧组入住酒店,匣子就住在我对面,我俩依旧挤在一个房间讨论剧情到深夜。匣子每天红光满面,从来没正式进过剧组的人,连剧组盒饭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突然就号令众人,被剧组工作人员导演导演的叫着,可想而知这人该有多高兴。组里有时工作人员请假,道具师短缺,他也不辞辛劳,一起帮忙布景做道具,忙上忙下,恨不得所有事情都能亲力亲为。

没过多久,剧组开机了。第一天的场景安排在白河峡谷的一段京郊高速上,高速上会发生一起惨烈的车祸,主人公正是在这场早有预谋的车祸中幸存下来,才有了后面的剧情。要拍好这场戏难度不小。我当时心里在想,一上来就是这种高难度的动作戏,还有爆破,不知道匣子顶不顶得下来。谁知匣子丝毫不慌,指挥演员,又叫来专业人员安放炸药,谁该入场谁该离场,果断清晰,领导力十足,当天没有一个人出现受伤的情况。第一天拍完戏已是凌晨两点,我跟匣子一样累了一天还是兴奋。我们俩就在他房间里边喝啤酒边复盘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我说,我真没想到你能那么冷静。公路车战戏大多容易受伤,稍有不慎擦伤撞伤演员事小,工作人员管理不好,没有规矩,也会出大错。匣子说,开拍之前,我确认了七八遍,就是怕现场有疏漏。匣子最后感慨,我等这一天等了十年,今天终于实现了,这就是我想拍的东西。

有了第一天,匣子慢慢开始上手,一天比一天状态好,不仅专业能力突出,还体谅工作人员。经常给工作人员加餐,请饮料。

但没过多久,意料之外的事还是发生了。有一天,制片人突然给我打来电话,口气如遭雷劈。他说,投资人因为涉嫌违法乱纪进了局子,这个项目可能要黄了。我问,怎么回事?制片人这才跟我解释。原来,这个投资人投了好几个项目的钱,都是贪污公款而来,现正被关押待审,账户也冻结了。我问,他之前不是已经投了钱,签了合同吗?制片人说,是这么回事,但这钱并未结清,而是先结了一部分。整部剧预算是六十万,现在只给了三十万,剩下三十万还未付清。因此到目前为止,剧组已支撑不了几天。很快便会面临无米下锅的窘境。我这才清楚事情的严重性,第一反应却是问,你有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匣子?制片人说,他刚才看见匣子卖力搬运拍摄器械,一时说不出口。我想了想,说,你先别告诉他,我们再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我回了酒店,把制片人叫过我的房间,一起商量该怎么办。我想,已经被打击了无数次的匣子,如果这次再不成功,对匣子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我问制片人,有没有可能等到投资人出来?制片人说,贪污性质不同,一时半会出不来,这条线不要考虑了。我想起了助理,那个投资人助理,他不是助理吗?肯定掌管着老板的财产。制片人说,问了,没用,坐牢期间,投资人的账户会被冻结,听说那个投资人投的不止咱们一家,别家也跟咱们一样,这事一出,估计是都要不到钱了。我知道这个事情已没有补救的方法,只能自认倒霉。我于是下定决心向制片人表明了我的想法,制片人也是性情中人,相处久了,已与我和匣子建立深厚的友谊,于是我们决定,一起帮匣子渡过难关,无论如何都要把这部剧做完。我在北京这几年没攒多少钱,一共七八万,都拿了出来,制片人说他去年付了房子首付,手头的钱因此掏空,能拿出五万。虽然还远远不够,但至少能解燃眉之急。我们只能暂且决定这个方案。

以我对匣子的了解,就算这部戏拍不成,匣子也不会乐意让别人为他的热爱买单,这事要是被匣子知道了,肯定会发火。但我想,如果看到一个最终被磨灭了理想的匣子站在我面前,或许我心里那个隐隐的东西就会从此销声匿迹,一去不返。所以,与其说是帮匣子,不如说是帮我自己。

每天,我都在暗自庆幸剧组又如常运转了一天,匣子依旧慷慨,自费请剧组工作人员加鸡腿,奶茶,有时还包下火锅店。其实大家不知道的是,匣子根本没多少存款,改善伙食的钱都是找亲戚朋友借的。

我跟制片人出的钱很快花完了,事情开始有点兜不住。我以前不怎么呆在剧组吃盒饭,七块钱一份的盒饭喂养不了我挑剔的胃。自从积蓄亏空,为了省钱,我天天呆在剧组吃着廉价盒饭,制片人跟我一样,他也没有成家,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们集体长在了剧组。匣子有时还调侃,怎么?山珍海味吃多了,二位也改善一下伙食?我和制片人掩饰道,对啊,成天大鱼大肉吃的肠胃也受不了,换点你这儿的素菜清清肠。没过多久,匣子渐渐发觉出我俩不对劲,剧组的资金事务都是制片人在管,制片人嘴太严,问不出什么。他就去向投资人那边打听消息。一问,投资人早在几个月前就已锒铛入狱,资金链早断了。匣子回来剧组,什么话都没说,请我俩去他的房间,一上来就问我俩,你俩往里贴了多少钱?我和制片人心里一沉,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我说,没多少,十三万。你别有负担,我们也不只是为了帮你才贴钱的,我们也是为了我们自己。制片人说,对,投资人坐牢了,跑路了,这种事情谁能预料?概率问题,一起想办法就是了。

匣子沉默了一会,突然说了一句:“谢谢,谢谢。”

夕照晚霞,金光掩映出匣子的轮廓,我看见匣子一个一米九的大汉,眼中蓄满泪水,终于没流出来。

匣子决定还是继续拍摄。他说,剩下的他来想办法,但只要有一丝余地,他也决不放弃。听他说这个话我不知为什么居然长舒一口气。我又跟亲戚借来两万,制片人也又拿来两万。匣子不知道从哪弄了十万。剧组的演员听说了这件事,都觉得匣子不易,事出突然,纷纷提议自己可以不要后面的片酬。七七八八加起来,我们总算是成功凑够了后面的资金。剧组可以如常运转了。

又过了两个月,这个剧正式杀青。至此,忙前忙后4个月的我们终于让这部剧圆满收官。开庆功宴的晚上,匣子有些激动,酒过三巡,他醉醺醺地上台致词,看得出在狠狠压抑着情绪,对众人道:“没有你们,就不会有这个剧,我华平在这里谢谢大家,这份恩情我会记住。”

谁知,事情最终还是没有朝着我们预想的方向发展。

成片交上去以后,从此就再没有了音讯。起初,我们觉得应该是需要时间,片子需要审核,发行有众多手续,可以理解。等了一段时间,制片人去问,说是卡在了发行上,再等等。后来每每询问,制片公司都回复,还在等,不要着急。此时距离拍摄完成,已过去一年时间。虽然没有明确消息,但我们好像知道了结果,不会再有上映的那一天。

不久,匣子电话联系我,他要回老家了。

楼下马路边行人寥寥,车辆携风带土,照旧不作任何停留,纷纷向更深远的远方隐去。城市像往常一样不关心任何人的来去,只以一副高傲者的姿势矗立在那里,伸开双手,等待愿者上钩。星期四的下午,我终于为这场早有预谋的远走开始收拾行装,我接到疯子刘的通知,问题已解决,即刻启程。

带点什么东西?还好北京的冬天就快要到来,我要去的太平洋是热带季风气候,用不着穿羽绒服。手机,零钱,银行卡,还有珍贵的红酒,都留在这里吧,没什么用。

我打开门,一帮人堵在我家门口。匣子,函数,小初,连老头都从上面下来,老头这几天从不开门见客,今天怎么下来了?还跟大家侃侃而谈。我想听听大家谈的是什么,谁知他们七嘴八舌,声调越来越高,最后快将我的耳膜震碎,我一句也没听清。匣子最先打破这种局面,我看见他的身躯在众人中间逐渐膨胀,血肉撑开皮肤,四肢诡异伸长,以不明倍速飞速增长,我立即涌上一种危机感,事实证明我恐惧的有点早,很快,其他几人也被匣子传染,逐渐膨胀出我也看不懂的形状。

形势有点不妙,很显然,他们已经和我认识的匣子函数小初相去甚远,我缓缓退回室内,多亏鞋架上搁了一把打火枪,那是疯子刘送给我的,我悄悄取下来拿在手里。

终于,他们停止了生长,变成一个个奇形怪状的庞然大物,他们的共同点是胸口上有一只眼,那只眼疲倦不堪,昏昏欲睡,我隐约感到这只眼或许是命门所在,是他们最为脆弱的地方,只要我用打火枪喷过去,就可以一击即中。

这时,其中一个像是看出了我的端倪,突然暴怒,迈开三两步向我袭来,我低头一躲,堪堪避过一击。还未站稳,其他人竟一哄而上。

要不要举起打火枪?他们毕竟是我最亲近的朋友跟恋人,我有点下不了手,但他们显然已经失去了神智,记不清他们面前的人是谁。如果不举,我是否也会跟他们一般变成一只独眼怪,成为他们的同僚?

我很清楚,我别无选择。我多么希望此时此刻疯子刘若是在场,一定会带我离开这个地方。举或不举,无论如何,都不会是我应该做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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