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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雁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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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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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 雪(二十四节气)

(乡土散文《麦颂》零伍陆)

湖北   雪雁鸣

我喜欢农历的构造,我喜欢亲近一朵雪。

年岁在一节一节的简短,不知不觉地从一本农历里飘下了小雪。就在我盼雪的时候,天空给我颁发了安慰书,尽管那么小,只能抵销我的一点渴盼。

小雪就像一个小孩,她无法铺天盖地,也不能喧嚣肆虐,只能调皮地跳进我的脖子窝,给我一点不用统计的凉意。别看她是体小,别看她是小雪,但她也能长大成人,也能舞动大摆裙跳起交谊舞,也能缔结万丈冰冻。我总觉得,小雪没有秘史,她就是男人思念中的阿莲,或是村东头的那个小芳。一朵小小的雪花躲进我的胸脯,但愿她不是私奔,只是做了一下爱情的游戏,不论将来是否爱她,但她会说,我是找过你的,我是爱过你的,我是一个传教者,我的教名是冰清玉洁,我的信条是心不藏私,我的教主是天下为公。

小雪无疆,她不在意是否飞到了边缘,也不在意是否飞到了哪个角落,或是皇宫,或是柴扉,她只想把身体轻轻的安放。她不在乎自己是否有线条,是否有六角,她只想那种从天而降的飞翔过程。我喜欢雪花在天空下来落到我身上的那一个弧度,言行很轻,动作很美。雪花的碰面,心里是否会嘀咕:你是谁?我是谁?我们要到哪里去?你我怎么会相逢?你我为什么这么陌生?因为太小,贴不到一个唇印;因为太白,沾染不了一片胭脂。

小雪容易过早的凋谢,让人有些怨怼;迟迟不来,让心很是不安。雪花的飘落,在空中打着筋斗,似乎互不认识,都是一年中新的版本,还没来得及注释,就在这个十月来到凡间巡察。我不知雪花是否有男女性别,总觉得它们在打情骂俏,它们在空中站不稳脚跟,也无法拥抱亲嘴。只有一阵风的戏谑,才能趁机抱一抱;只有沉坠在地,才能好好联姻。

小雪的到来,让我渐渐想起少儿的寒冷。每到这一天,母亲就教我唱儿歌:高山的雪,地上的霜,作孽野鸡冻得吭。野鸡还有一身毛,作孽乌龟水里爬。乌龟还有一身壳,作孽黄鳝水里溜。黄鳝还有几根须,作孽穷人吃么类?这是母亲给我文化的破蒙,这是我学得最早的乡村童谣,唱了多少年,至今还有余音,自然不敢忘记,那是人与物类的互相慰藉。乡村的冬天是那么漫长,乡村的冬天许多时候是大雪封门。小雪的到来只是给了一点提示,千冷万寒的专列已在慢慢开来。怕雪,怕雪,盼雪,盼雪,没有哪一种人像村人那样害怕落雪,雪落无衣,粮难腹饥,牛冷瑟瑟,危房倒塌。没有哪一种人有村人那样盼望春天,春月来临,万花馥郁,野菜充盈,衣不畏薄。没有哪一种人有爱雪的人那样盼望一场雪的降临,雪舞红裙,青花映瓷,妖娆明冶,浪漫天成。那时的雪,没有浪漫的肌体;那时的雪,是寒冷、饥饿的标签;那时的雪,是孩童唯一的玩具;那时的雪,是我母亲摸着米缸的苦愁。那时的雪啊,是我把柴楼当作书房的起因。那时的人,不想高楼大厦,不想锦衣玉袍,只想到口中食,且能充饥好度日。只想到身上衣,不受霜雪来欺凌。

小雪的到来,开始向凡尘统发了门票,这张门票绝不过期,把它捏在手中,让手心出汗,让心头祈盼。日子有盼头,是一壶酒的陶醉;雪花有盼头,是舞艺的高蹈。

小雪的令牌敲着就响了,小雪的脚步慢慢走来了,我拿着令牌遥望远方,想象着小雪在织毛衣,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天使,飘到人间来招亲。小雪的到来,让一些事物消失在其中,君子明德,仕人念读,农人把犁耙请进柴房,把耕牛牵进牛棚,再加一把浸着盐水的稻草。

雪花可以满足念雪的朗诵,雪花可以粉饰大地的伤疤,雪花可以把一家人集拢在家享乐天伦。有了雪,一切都变得简单,大素若洁,黑白如画,没有妖媚,处处都是甲骨,鸦雀写在地面上的篆体文,一时难读懂空茫的岁月。雪的到来,彻底改版时差,还有许多人的朝向,许多事物看不见,许多迹象在眼前。

不见了蝉鸣纸盒,不见了撒食鸡雏,不见了蛙鸣云衣,不见了萤火亮瓶。

只看见古墙炭字,只看见牧野牛铃,只看见竹筒吹火,只看见火炉荞粑。

雨下的寒气薄弱为单,已经没有一点力气,天空中的阵雨接受寒冷的建制,编列成雪花飘撒,不断绝大地的血脉。到了这个时候,雪花的姊妹开始排队,涌入人间来选美,形成冰花,形成梅朵,形成如梦令,形成竹子词。到了这个时候,季节开始低头,把满身的气焰慢慢走低,开始注重冬天的绩效,我捧着落在掌心的米雪,开始把她装扮到梨树上,想象她的一夜梨花白。小雪是大地的襁褓,大雪才是大山的胎衣,我立在故乡的山岭,再看不见一弯虹的笑脸,到处都是严峻的石头和褪色的树林。荷花已尽,只剩下衣衫褴褛,鹑衣百结,大地总是多情,失去了风华绝代,我就要给你满池的文艺,残荷映水,无需雨盖,带秋入梦,抱冬怀雪。华艺离我而去,我并非茕茕孑立,我仍有铮铮傲骨,虽是满目疮痍,但能说出我的来处,也能等待我的来生。残荷,是被霜风涂染了古色,是被雪花湮没了辉煌,当我明白了日月的庚帖是那么圆满,我就不再夸张自己的生日。曾经的花池已经失去,但我仍然把荷塘的墨花当着生命的磅礴,一片残破的荷叶当不成雨伞,但也是一双又一双望天的眼;一支枯干的花杆当不成画笔,但也是根根信念的支撑。

雪寒但问穹庐暖,岁冷方知松柏凋。小雪多是不见雪,晨窗只见剪花贴。小雪的雪花自由在高处,拘束在低处,这是一片片小小的白银,可以试探许多薄情的人。

我喜欢这个世界的黑与白,白色的雪落在黑色的墨池里,落在黑色的绸缎中,落在黑色的眼眸前,虽是故园一隅,也足见它的辽阔。

一墨如烟写寒冬,雎鸠不见暮色中。只是,天妙用了一朵雪花,揶揄了一些爱雪的人,其实只是一时难以兑现的银屏盛视,一本才有封面的童话世界。

我盼雪花太久,我问雪花太多,我写雪花太长,我画雪花太远。啊,雪花,我在城市一角,你会来吗?我在乡村一隅,你会到吗?我在渡口中徘徊,我在沙堤上远眺,小雪为安,大雪为寒,气寒而将雪,会来小雪,温消必有寒,总见大寒。冬无雪,可否让人状告一面虚假的冬天。冬有雪,让人箫笙朝贺,倾听碎玉裂帛之声。

雪落案头诱笔记,风吹楞瓦作画痕。墨本无心情作髓,山原缺席雪铺床。

读书前世事,下雪好回家,我把一本兵书仔细探析,怎么也找不到让天空立马下雪的计谋。我知道一朵雪花的意义,她是天空的恒河沙数,交给时令来计算。拈花一笑,也算雪花,无缘之水,不在日月轮回中。我好怕这一天只是走走过场,我好怕雪花来也匆匆,去时无踪,来时有影,去时无香。但我相信,一朵雪花具备了一朵雪花的用途,雪花再小,也有银翅,雪花再迟,也有来时。一掌未落的桐叶,那是长寿的标点,托起雪花不夭折。一封简短的电报,可以秘传雪花的动向。一支小小的羊毫,可以画起一片胭脂雪。

天渐渐冷了,人们在忙着把自己包装,我忘不了母亲传给我儿童的格言:菜饭饱,破衣暖,拦腰一道稿,能抵一件破棉袄。想起那时,食不裹腹,野菜煮着稀少的米粒,喝着喝着就饱了,没过多时就饿了。没有新衣,多穿几件破旧衣裳也能御寒,也能让身上暖呼呼。寒风冷冽的日子,就用一根粗壮的草绳把腰缠绕着,不让寒风侵袭进来,也感觉暖了三分,也感觉能度过隆冬。

看着今天的佳肴美酒,我想起了那久远的困苦岁月,把一些冬藏的野菜煮汤来敷衍寒冬,没有油水,没有盐味,但能把冬天的肚子灌饱,我把读书声来掩护饥肠辘辘,我捧起一把雪撒向空中,借雪花来陪伴母亲的泪花。母亲,我好想有一点咸味来支撑我向上的信念,我口里寡淡得一片空白,野菜汤里没有盐,我的手脚已浮肿,我念着千家诗念得有气无力,我偷偷捧着空空的盐罐,在罐口一阵吮舔,那是我生命的咸,那是我身体的铀,不觉猛增了一道命运的生机。父亲借粮去了,饿着肚子,披着雪花,翻山越岭,走完百里之遥,到了姑母的家,姑母也是家大口阔,一家也是食不果腹,给了父亲半小袋玉米,刚进家门,父亲就累倒在床。一家人商量着怎样享受玉米,我说要吃玉米粑,姐姐用脚拨了我一下,我就懂得了姐姐的暗示,就不再说要吃玉米粑,母亲说还是磨成粉,伴着野菜划成稀稀的玉米糊,这样就能多挨几天。母亲允诺我,以后一定给我做玉米粑吃,一定给我做小麦包吃,有糖,有肉,有最好吃的馅。吃,是那时最大的诱惑,而现在,诱惑千姿百态,何止是吃?听着母亲的话,我忍不住要流口水,却又咽了回去。啊!在困难的日子里,我想着母亲的允诺,但我不要母亲实现允诺,我要照着母亲的屈指盘算和父亲的念语运筹,一步一步的上南山耕耘,把母亲的话种进土里,把父亲的构思拔节在玉米杆上。从春天起步,上上下下来回走,无数循环在山野,肩挑背驮,起早贪黑,一直走到冬,不知走破了多少双草鞋,不知喝干了多少竹茶筒。

怎能忘?春草寻羹,长垄捡麦;怎能忘?乳齿糖香,碗里家国;

怎能忘?稻菽乾坤,犁耙水响;怎能忘?井边捶裳,巷口望月。

小雪的一天,我素描许多,不觉很快过完,是过往还是蹉跎?

我拿着小雪开给我的路条一路看过,露珠成霜,潭水筹冰,孤舟鹭冷,芦叶微伤。棉柴预冻,炉炭火新,铜壶灼酒,冬笋尝鲜。微霰雨凝,烟霏云敛,鹤笙云幕,枫梓辎轻。

我携手少年,把雪袍加身,漫步于烟雾弥漫的原野,不觉提高了我爱雪的身份,成为雪国的贵族。我再看,怎么也看不尽:

仙座高空,北斗星沉,正临飞马,猎户探头。寒气已薄,故备为雪,盛辞不撰,旋有玉帛。

虹藏妍面,地气敦厚,塞阻流离,天地沉寂。有道是:二八风华成青女,三千世界正扬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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