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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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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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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草

独自走出去,我发现秋天最动人之处,当在于那由青而黄的秋草。

尽管田野大片的稻子已难能看到,起伏的稻浪声仿佛犹在耳畔;秋林在沉静中打发黄叶归去,满目是金色的眩惑。喜欢在秋晚,独自走在山路上,听着秋天沉实的脚步声,鼻尖前弥漫着浓浓的秋香:成熟的草木的香味,果实的香味,菊花的芬芳,就连蝴蝶的翅上也凝满素馨。秋天的灵魂,全在于一个“清”字。

秋草就是沿着清爽的小路,摩肩接踵地走过来,又走过去。

这时候,有个背着草捆的老人,沿着斜坡慢慢走下山来。我不知道他那捆草的用途,却从那微青微黄的草色上,看见了秋天的成色。没有什么悬妙让人往深处猜疑,秋天朗朗,秋水澹澹,每个人的心里都在积蓄着寒风到来之前的温暖:收获一只瓜,割取一把草,团起一筐落叶……尽管燃烧和取暖已经不需要柴草和落木,但在乡下,草和农民,秸秆和季节,乃至谷壳和收成,都贮满秋天的深切情怀。柴扉遮掩着的,是古典的诗意与现代的失落感。

清光入目,如浓浓的琼浆入口,令人陶醉。天地原来只是一只巨大的海碗,盛着清冽的酒醴,任你啜饮。太阳在西山岗上跳荡,欲落未落,它怀恋的也许不仅仅是一个秋日的行程;山鸟彼此鸣和,这种俚俗的语言已经跟被保护的“非遗”相差无几了;蝉声渐弱,终于隐没在昏暝的光影中,像一支摇篮曲的余音。从树林的空隙间透过来的亮光,格外惹眼,像闪光灯突然打开,要把松林和果林定格在一幅未命名的油画中。

松风起了,松针跌落,更高的银杏树上,显露出缀满白果的枝串,松鼠从这枝腾跳到那枝,褐狐一般的身影,似乎已在空中划出了线条。果实的光芒是我第一次看见的,就像我第一次目睹画家画柿子、石榴,满纸上只有曲线,那种温柔的曲线,是旋律,是思路,是时光的足迹。我从这儿懂得了成熟与线条的关系,一如我懂得了秋天与色彩的关系。

那线条如秋草,蔓生在贫瘠的沙土上,随风起伏,随风摇曳。

老人缓缓地走下山去,背上庞大的草捆越来越像一座山。刚才还有些微青的草色现在一点也看不见了,全是金黄。田野在他面前铺展开来,成为一块画板,老人也许就是一团墨,一滴巨大的浓墨。一个身影在秋天能够成为一滴墨,这是他自己所不知道的。

小河在我脚边歇息着,清清潭水似乎不溢不漫,总是那么含蓄地保持着它的素养。野生的猕猴桃攀枝扯蔓,坠下的椭圆形果实散发出童年嗅惯的香味。这是一种自己能酿出酒香的野果,它用熟透的浆液,用时间混合着耐心来发酵,用布袋似的容器,盛放着原生态的精华。祖父曾告诉我,所有的果子最后都要落掉,只有僵桃留在树上,那是一些风吹不动的犟种。我从祖父坟前走过,慢慢领悟了这句话的含义。

遂想起祖父在世时,有年秋天歉收,玉米收割了,再补种荞麦。荞麦生长期短,“荞麦苦,六十五”,是说它只要65天就可以收获。这年秋,荞麦大丰收,祖父沉醉在红杆绿叶的麦地里,捋下几粒籽实放到嘴里咀嚼,嚼出满嘴白粉。而后开始收割,而后大捆地背着麦棵子回去,我看见祖父的背影一如眼前背草老人的形象。

秋天的分量,只有他们用肩背称量得出来。

秋天的浓度,只有他们用呼吸测试得出来。

秋天的颜色,只有他们用秋草表达得出来。

站在河岸上,我望见一群鸭子拍着翅膀,欢快地徐徐归窠。一个小女孩,手拿一竿青竹子,在那里比划着,像起舞,也像操练。落霞把她娇小的身姿映染出天然浓妆,而不远处,几株美人蕉正在彤彤绽放。

清光里的秋草,或青或黄,或远或近,或熟悉或陌生,贮满了我的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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