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文
“他就是个孩子!懂什么经营?”
一声巨喝打断了所有人的争执,拍桌的中年男人额头青筋暴突,他冷淡而凶狠地瞪着我。重新将后背摔回椅子,端起茶杯用力吞了一口水,转过头去,不再往此处多看一眼。
会议厅变得鸦雀无声,同时更多异样的眼光投射了过来。其实我早有心理准备。但在真正遭遇的当下,还是感觉后颈发麻。
这是我们家企业的董事会——或许说是“曾经”更合适。而自从身为总裁的爷爷重病住院后,公司内部过去不见天日的暗流汹涌都顷刻间浮出了水面。早有逆反之心的几位重臣各自拉拢了一些支持的势力,像约好了一般在今日摊牌。过去亲切地称呼我为“小昆”的叔叔阿姨们,此刻用极端又嘲讽的态度互相攻击,而唯独没有人拿正眼瞧过我。
“老爷子也是病糊涂了,把生意交给一个小孩!这不是要我们眼看着这么些年来打下的江山付诸东流吗?”
“我看还是早些分家,大家各寻他处。别在这耽误工夫。”
我试图发言,却几次被打断。心口窝着一团火。没有人停下来听我的话,拱火的几位见时机已到,便起身摔门而出。一些拥簇纷纷跟上,一时会议厅变得空荡。
鸡飞狗跳的董事会散场了,就像一场闹剧。每个人都扮演着属于自己的角色。
只有我,没能拿到正确的剧本。
我汗涔涔地回到医院。来到病床前。
爷爷的身上插着好多管子,看上去有点像假人。他迟缓地睁开眼,慢吞吞地辨认着我的容貌。
“阿昆……”他从喉咙底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我赶紧握住。
“爷爷……”我看着曾经叱咤风云的男人,如今缩在这样小小的病床上,忍不住哽咽。
“我觉得我做不了这件事。”
已垂危的老人保留着残存的一丝清醒,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吃力地将手从我的掌心中抽出来,遥遥地指了指手边的柜子。
“那儿……”
——那儿怎么了?
我拉开抽屉,发现里边有个锦囊。拆开一看,里边有把古铜色的钥匙。
“爷爷,这是什么?”
我回头问,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又闭上了眼。不知是昏迷还是睡去。总之,暂时没有再醒来。
他给我留下了一个谜。
一、神兽
宽敞的房间里,药香如丝如缕。一整面墙的药柜直通天花板,庞大宏伟,像座高山。
我的父亲拿着小勺在壶里搅了一会,沏出来一杯烟气袅袅的清茶。
“来,喝点洋参菊花茶,清火又养肝。”
他还是老样子,一心只读圣贤书,何时何地都气定神闲。年轻时候执意不愿接手企业,一意孤行地学了中医。如今是个彻彻底底的文人,真正两耳不闻窗外事。连这一次爷爷选定了我做继承人,他也只是点了点头,说道一切随缘。
我虽性子不如父亲淡泊,但长相极为相似,架一副黑框眼镜,神情总是很没有说服力。难怪董事会会掀起轩然大波,换做我是那些老股东,想必也不放心把家业交给这么一个愣头青。
我叹了口气,觉得更沉重了。
“爸,爷爷给了我一个物件。”
我把钥匙搁在桌上。他戴上眼镜,仔仔细细观察了一遍,鼻子都皱在了一起。但若有所思地盯了半晌,都没有说话。
“我倒是没见过这把钥匙。”
“看着像是……老屋里的东西。”
——老屋?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自己幼年时的景象,在还没有上小学的时候,我曾在乡下住过两年。墨家的祖宅是幢四合院样的独栋。屋檐将天空割成一小块四四方方的蓝色缎帕,花园里开满金色的球菊,灰砖铺满青苔,走路时要很小心。
奶奶还在的时候,爷爷常坐在桂花树下打盹,但近年来他身体欠佳,便彻底搬回了城里。很少再回去常住。只是定期差人打扫。如今也不知成了什么样子。
“那屋子有股邪气,你去了之后,要时刻小心。”
父亲抿了口茶,悠悠地冒出这么一句。
我握着钥匙,翻来覆去地看。这东西像是刚从冰窖里翻出来一样,总有种莫名的凉意。
清明之后的几周,天空接连阴云密布。
公司内部依然是乱作一团。我感到一丝内疚,但同时也有些解脱的庆幸。而当我踏入了老屋门槛的一瞬,所有多余的想法都不见了。唯有过去的记忆和情绪如海啸般翻涌而来。
这儿的花园已全然荒芜。古井旁长满了参差的杂草。曾经的桂花树像是疯长过一阵时日,可如今也已成了一株枯木。爷爷最爱的摇椅上长出了绿芽,看上去生机盎然,但也夹带着一丝诡谲的凉意。
我轻轻咳嗽了两声,在回廊里荡起剧烈的回声。突然一阵锁链的拖沓声响起,我吓得打了个寒噤,猛地回头,身后却没有任何人。
在西北角最边缘的房间,好像微微打开了一道缝。可我隐约记得所有房门方才都是紧闭的。
——大约是风的缘故。我这么心理暗示。
而在那漆黑的缝隙中,却像是有一双眼睛,正从里往外窥探着。
——别自己吓自己。
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从不相信鬼神一类的传说。越是不对劲的地方越是要破除恐惧。我撸了撸袖子,战战兢兢地推开了门,随着一声毛骨悚然的“吱呀”声,身后惨白的阳光渗入了室内,照亮了里面有些阴森的结构。
这老屋的家什都是木质的,还带着精雕细琢的镂空。在这样昏暗的光影中显得尤为诡谲。我用手机照亮,左顾右盼着翻找。脚下破旧的地板被踩出痛苦的呻吟声。突然,那锁链声再度响起,这一次仿佛近在咫尺。我吓得一松手,钥匙滚进了床底下。好不容易伸长胳膊捞回来,余光突然瞥见了黑暗中有什么东西。便也顺手拖了出来。
这是个锦盒,红木制成,嵌着白色的贝玉。而且,挂着一把铜锁。
我拿钥匙一转,咔哒,开了。
——里面是一枚雕刻精美,花纹繁复的玉佩。
爷爷让我找这么个玉佩,是做什么?
我疑惑地站起身,谁知地板突然传来惊悚的嘎吱声,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脚下一空,身体便不听使唤地坠落下去。
下坠的时间并不长,只是我的脑袋最后像是磕在了什么硬物上,没等看清眼前的景象,便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小子。”
——是谁在叫我?
“醒来。”
——是爷爷吗?
我勉强睁开眼,只感觉头痛欲裂。呜咽了一声,四下传来悠长的回声。老屋底下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巨大而寂静的空间,我挣扎着坐起来,却立刻意识到这周身的凉意从何而来。
——有一双硕大的眼睛,正在静静地望着我。
“你……”我结结巴巴着,贴着地面后退。手脚并用,样子一定很可笑。
我想扇自己一耳光,来确认眼前发生的事究竟是不是真实的。却全身抖如筛糠,无法自控。
——这是一只巨兽。
那双巨眼眨了一下,随后周边一大片黑暗都动了起来。头顶有纤弱的光束渗入,照亮了那黑暗的一寸之地。被光捕捉的地方,有黝黑的鳞片闪着幽暗的光泽,在这片宽阔的领域内,猛兽一般的呼吸声充斥着整个空间。
那巨兽缓缓昂起了头颅,尖锐的爪子踩在了据我一步之遥的位置。它转过脸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那是个像狮又像虎的脑袋,目光如钟,牙尖如锯,大约只需轻轻一咬合,就能把钢铁拦腰嚼碎。
我被吓得差点又晕了过去,凭着最后的理智和勇气,哆哆嗦嗦问出了此时最该问也最不该问的一句话:
“你……是什么东西?”
那巨兽没有回答,只是慢悠悠绕着我踱步。它的身躯几近有三米多高,简直像一辆满载的大货车。呼吸重如轮渡鸣笛,带着滚烫的热气。低沉而沙哑。
——那宽厚的后足被粗重的铁链捆住了,另一头消失在更深的黑暗处。
它踱到我的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我。
“墨远呢?怎么不来看我?”
“你是说……我爷爷吗?”墨远是爷爷的名字,已经很久没有人会这样直呼他的名讳了。
“他……在医院。”
巨兽一走动,锁链便跟着发出铮铮声。我以为它下一秒就要攻击我,可它却慢慢跪了下来,散发出有些悲伤的气息。
“人类的寿命,真是太短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这头随时能一脚踩死我的巨兽把头埋在爪子间,身躯微微颤抖。像是在哭。而我不敢妄自打断。直到它重新抬起头,将视线凝聚在我身上。
“你叫什么?”
“我……我叫墨子昆。”
“墨子昆。”
巨兽喃喃着我的姓名,我有种异样的感觉,但说不出来是什么。大约是这么一个超脱于常理能理解的庞然大物突然开口说话,本就是件诡异的事情。
“你爷爷没和你说起过神兽的事吗?”
我顿了一下,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记得在我小的时候,爷爷曾给我讲起过关于山海经的传说。大约是古时有许多神兽,而兴盛的家族,往往也会与神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络。但谁会把传说当真呢?那不都是哄小孩的玩笑吗?
所以我万万也想不到,在我们墨家祖宅的下面,竟然会卧着这样一只神兽!
“我,是你们墨家的守家神。”
“而就算你未曾见过我,也应当听过我的名字。”
巨兽有些轻蔑地笑了一下,像是在嘲讽人类的无知与荒诞。它慢慢站了起来,用睥睨的眼神,傲慢地望着我。
“我的名字是……”
——“麒麟。”
二、少年
——麒麟,传说中的祥瑞之兽。在神话中与龙凤齐名。以金玉为食,能吞万物。是镇宅聚财的神兽。
我猛地肃然起敬起来,对方才自己的唐突感到后悔。但好在麒麟并不计较我的莽撞,只是伏了下来,安安静静地与我对视。
我把家中近日诸事大约地描述了一遍,麒麟听毕后,闭着眼长久地没有说话。正当我以为它睡过去的时候,那低沉又厚重的声音回来了。
“我在百年之前,与你们墨家的先祖签订了契约。你们给予我供奉,我回馈以庇佑。”
“而如今家业不兴,正是守家神被弃之不顾的缘故。”
“供奉不再,信仰不再。如何保佑?”
“只是此时我已衰微,又灵力枯竭,纵是想施展,也无计可施。”
眼前的麒麟看上去体型虽庞大,但并不强壮,反而有几分清瘦,羽鳞也乌黑枯槁,并不丰满,眼神空洞无亮,充满疲惫,像是失去了生命的光泽。
“那,我要怎么做?”我急得站了起来,“我以后每周来供奉您!”
“仅是供奉,是万万不够的。“
“我还需要,强大神兽的血肉。”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世上,还有其他的神兽吗?”
而这之后,又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一阵凉意窜上头顶。
——而血肉的意思是……
“你若是想要重振家业,便得有所牺牲。”
麒麟的视线冰冷而僵硬,如镣铐一般紧紧锁住了我。
“记住,越快越好。”
“否则……”
麒麟说完这话,便扇了扇翅膀。隐入了黑暗之中。我眨眨眼,还没等反应过来,只觉身体一轻,已然回到了地面。太阳有些刺眼,方才的一切都像梦境。唯独那枚玉佩,还好好地握在手中。
等在门口的保镖们见我好久都不出来,正准备进门搜寻。我精疲力尽地坐回车上,没有力气讲话。我心里来回盘算着麒麟刚才说的话,思绪正神游天外,车辆却突然急刹,险些令我的鼻梁撞到了前座。
“怎么了?”我揉着后脖,这一下可伤得不轻。
“是……是只猫。”开车的司机惊魂未定,“都不知道从哪窜出来的。吓我一跳。”
我下车察看。果真在车身的前轮下,静静躺着一只纯白的小猫。尾巴一动一动,似是还有气息。
“呸呸呸,白猫不吉利。”
“少爷,我们走吧。这种野猫大多活不长。别管了。”
“那也是条命。”
我不顾旁人的劝阻,把猫捞在怀里带上了车,前座的两人一言一语讨论着什么凶宅轧猫不是好兆头一类的话题。我戴上耳机,不去听他们的妄语,只盯着膝盖上的小猫发呆。
——或许我们都一样,有着类似的处境。
小猫没有受什么重伤,只是擦破了一点皮。进了家门四下巡视一圈,就踏踏实实住了下来。谁知个子小小,吃得却挺多。吃饱了就靠在我身边呼呼大睡。无忧无虑的样子。看得我十分羡慕。
我侧躺在床上,拿着玉佩逗猫。
“你能不能变成人呢,这样就能替我去上班了。”
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的发言实在有些傻。而猫猫歪着脑袋看我,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次日早晨,我是近在咫尺的噪音给吵醒的。这动静细碎又急促,像小孩开玩笑一样。这猫又在捣什么乱?我不情不愿地睁开眼,却发现屋子里站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赤身裸体,一丝不挂。
“你……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我下意识地拿被子裹住自己,而后又觉得自己这动作实在窝囊。只好叉着腰以壮声势。
“我可要报警了!”
这男孩子有着一双细长好看的丹凤眼,皮肤极白,头发和瞳仁乌黑发亮,正笑嘻嘻地窝在床边,凑过来往我跟前探头探脑。
“你不认识我啦?”
“谁认识你啊?”我看了眼在不远处充电的手机,估算着要以什么样的姿态跳过去最快。
而少年一翻身,竟然灵巧地跳上了床,双手双膝撑在两旁,把我箍了个结结实实。
“撞了人家不说,昨晚还抱了一夜呢。天亮就装作不认识了?”
“啊?”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却看见少年身后冒出一条白色的毛绒尾巴,正左一下右一下地晃悠着。
我脑子嗡了一声,又晕了过去。
“歪,歪——”
“别睡啦——”
我是被少年腻腻歪歪的声音叫醒的,他像摇一个铃鼓那样疯狂地晃着我的肩膀。在趁我快要伸手揍他之前,敏捷地朝后一跳,躲开了迟缓的攻击。
“你……你系什么妖怪?”
我刚刚苏醒,还有些大舌头,他露出厌恶的表情,似是对“妖怪”这个称谓表示不满,但很快又换上一副笑嘻嘻的脸孔。
“我可比妖怪高级多了。”
他的手像花托一样托着下巴,尾巴兴奋地在后腰摇来摇去。
“人家是神兽好吗?”
——啊?
我的表情一定很痴呆,上下打量了一遍:“你也是神兽?”
“不像吗?”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
他像是有些生气了,一脚踹飞一个垫子,作势过来要掐我的脖子。
“我都能化人形了!只有很厉害的神兽才能变成人!”
——我哪知道去,你们神兽届的知识我不懂啊。
没想到这细胳膊细腿家伙不仅脾气大,力气也挺大。我拼死抵抗了一会,放弃了努力。
“行吧,神兽先生。你赢了。”
“但,你能先穿上衣服吗?”
我从衣柜里翻出几件不常穿的衣物递给他。他左右上下地观察,无从下手。
我无可奈何地帮他把胳膊腿套进去,觉得自己像幼儿园保育员。
“别叫先生呀,我有名字。”
他的脑袋还没从领口钻出来,声音闷闷的。
“我叫小玖。”
“哦?”
我念了两遍,觉得还挺好听。少年的双目清澈而透明,像一汪足以见底的湖泊。表情无辜而毫不设防。他重新蹲坐下来,认认真真往裤子上挖了个洞,龇牙咧嘴地把尾巴从洞里抽出来。
我冷不丁想起和麒麟的对话来。心里某个阴暗的角落稍稍动了一下。
“你是很厉害的神兽吗?有多厉害?”
“我可厉害啦。我能变成各种人的样子。”他洋洋得意,“想要什么样就能什么样!”
——这样算很厉害吗?我表示怀疑。
或许是我的表情出卖了内心,他不服气地站了起来,突然簌地没了影。
哪去了?我左顾右盼,但没过几秒他又回来了。手上捞着一只惊魂未定的八哥犬。
——这不是隔壁家的狗蛋吗!!!!!!!!!
我快要惊掉下巴,狗蛋口吐白沫,吓得快要晕过去,后腿乱扑腾,边抖边漏尿。
“你偷人家狗干什么!!!!!”
“我只是证明一下自己的能力。”他撇嘴,闷闷不乐的,“好啦,我还回去。”
一个眨眼的来回,狗蛋不见了。小玖笑眯眯地蹲在旁边,尾巴骄傲得快要竖到天上去。
“我的本事还多着呢。”
这种偷鸡摸狗的伎俩……我努力把这句话咽回去。这家伙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正经的主,倒是有一肚子鬼点子。
我平复了一下,琢磨起了别的事。
“我说。”
“你还认识其他强大的神兽吗?”
“啊?你要干嘛?”小玖露出警惕的眼神,“你变心了。”
——不要乱用词啊喂。
“我的意思是。”我耐着性子好言好语,想了想,决定将麒麟的事和盘托出。
“所以,我现在急需其他神兽的帮助。”
小玖定定地盯着我,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所以,你想要我的血吗?”
“不不不……”我慌忙摆手,“你这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保不齐献完血自己就该嗝屁了……啊不是。”
“我这不是没打你的主意,才想着找其他神兽的嘛。”
我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感觉自己像个惹了女朋友生气的直男。但细想之下又觉得这个比方不对。
小玖脸色发白地瞪了我一会,才缓下劲来。
“好吧。”
“但是,一般是不会有神兽,愿意献出自己的血的。”
“因为,血是我们修为的象征。失去太多,会损耗灵力。”
“而丧失灵力的神兽,会成为恶兽。”
“那怎么办。”我一筹莫赞地瘫坐在地上,“我们家就要完了吗?”
“但也未必。”
小玖指尖一转,什么东西出现在了手上。
——是那枚玉佩。
“你刚才说的是,签订契约。”
“是啊。”我点头,有些迷惑。
“神兽为了增长自己的力量。会与人类签订契约,成为人类氏族的守家神。他们享用信奉和簇拥,同时回馈于庇佑,来满足人类的欲望。人类与神兽相赖相生,两个种族日渐强大。这是契约的意义。”
“而签订契约,则需要契约信物。”
——契约信物,指的是神兽与人类氏族签订契约时候使用的物件。神兽的灵魂被封印在这件东西之中。这件信物或许是一把短刀,或许是一个酒盅。只要双方约定,可以是任何东西。而一旦这件物品损坏,契约将不复存在。
“换句话说,只要你掌握了契约信物,便能号令神兽做任何事。”
“是这样。”我点点头,心头依然愁云密布。
“但是,这样的神兽,上哪去找呢?简直是大海捞针。”
“未必。”
小玖拿起我的手机,屏幕上正弹出一条《当红歌手苏令与老东家解约不成,官司败诉后债务增加》的新闻。
“或许,得来全不费工夫。”
三、契约
苏令,如今红得发紫的艺人。十个电视节目,六个有他的身影。自八年前与“英王”公司签约,就成了公司的摇钱树。时有日程爆满休息不足导致病倒的消息爆出,而苛刻的合同条款也勒令他要将所得付出近九成交给公司。为此事粉丝们申诉过好多次,但这家公司的主理人冯野是个相当心狠手辣的女人,总有办法把消息压下去。于是苏令始终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无法挣脱。
——“他并不是无法打赢官司,而是被契约锁住了。无法离开。”
我动用了家族的关系,制造了与苏令见面的机会。小玖收起了平日的顽皮,换上了一身高定西装。看上去颇有些高级管家的风范。
“喂,你尾巴还好么?”我悄悄在耳边问道,只见他一脸别扭。
“用法术收回去了。但坚持不了太久。”他像坐在针上一样,屁股拧来拧去。
“真麻烦。早知道就变成猫让你抱来了。”
我在心里暗笑,觉得这家伙总有特别的可爱之处。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
“你还没告诉我呢,你到底是什么神兽?”
小玖瞥我一眼,那眼神里有莫名的骄傲。
“那当然是既高贵又美丽,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
——吱嘎。
车辆又是一个急刹,把我俩险些带翻在地。一辆黑色轿车从前头别过,潇洒地扬长而去。
“没有素质。”我小声嘟囔了一句,而眼前赫然已经出现了英王公司的大楼。
——高耸入云的尖塔直指苍穹,真是和传说中的傲慢一模一样。
好了,成败在此一举。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车门。
苏令的休息室在大楼的顶层,四面落地窗阳光普照,屋内亮堂得像舞台。冯野这个人真是恶趣味,就连平日里都不让自家艺人有好好休息的时候。
我们并排坐在沙发上,小玖左看右看,身子动来动去,坐不牢的样子。
“你消停会啊。”我捏住他的后脖子,他脑袋一缩,小脸皱成一团。
“这儿真让人不舒服。”
“我知道。到了夏天这儿一定很热。”
“我不是说这个。”小玖好像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这儿好像有结界。”
这屋子里的装潢确实有些奇怪,四面密封,而正中央却伫立着一根顶天的枯木。好像长进了地板和天花板里,望不见头,也看不见根。
正常人谁会在屋子里弄根木头?
“你看,这儿的格局,像不像一个‘困’字?“
我后脑一麻,还真是!
“布置这个的人,心毒得很。”小玖难能露出了憎恨的神情,“什么人会这样对自家的守家神?”
咔哒。门开了。我们立刻噤声。
进来的人是苏令。
他身着一袭赤色长袍,裸着雪白的双足,慢悠悠走到面前坐下。优雅地翘起二郎腿,抱着手臂静静地望着我们。
我突然开始手心出汗。
——他有着绝美的面容,明眸皓齿,黑发如瀑,叫人分不清性别。声音如空谷回音,有一种苍凉的质感。但所有极致的美聚集到他身上,却并不使人感觉突兀。
“是你们找我?“
“苏先生您好。我叫墨子昆。”我尽量把语速放慢,同时大脑飞速运转,斟酌着该如何开这个头。
但是苏令只是看了我一眼,就将目光转移到了旁边。他轻飘飘地笑了一声,支起手肘撑着下巴,宽大的水袖沿着纤瘦的腕子滑下,露出一截精致的线条来。
“你叫什么名字?”
“月玖。”
我惊讶于小玖真正的名字,但更意外的是,来前还活蹦乱跳的家伙,现在正襟危坐着,像进了办公室挨训的小学生。
“你怎么了?”我小声问他。但他微低着头,不说话。
“他是在怕我。”苏令捻了一缕头发,挠着自己下巴。
“在我们的世界,也有高低贵贱之分。”
“敢就这么出现在我的面前,也算你有胆量。”
小玖的脑袋迟迟地低垂着,好像被什么力量给压着,好不容易才抬起脸来。他深吸一口气,不卑不亢地望着苏令。
“我们此次前来,是为了帮您一个忙。”
“哦?”苏令挑了挑眉,“你们能帮我什么忙?”
“我们能让您,离开这个地方。”
“只要我想离开,随时都能飞走。何需你们?”
“我的意思是,真正的离开。”
小玖的视线沿着苏令的身躯慢慢下移,最终定格在他纤细的脚踝。
——那儿有一圈墨色的纹身,像镣铐一样,长进了肌理。
“您的契约,已经持续了很多年吧。”
“要是您真有本事,早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岂能仍被困在此处。”
面容精致的男人突然僵硬了表情,一头黑发慢慢褪成了火焰的眼色,连瞳仁也变得血红起来。
他瞬时气场全开,周边的一切好像都要被燃尽了。
这是以下犯上的言语,对方很明显被激怒了。我下意识伸开手臂,挡在小玖面前,
“荒唐!这千年的枷锁,连我都无法挣脱!”
“而你一只区区小兽,又能有什么本事!”
“我可以帮您,去偷契约信物。”
那飞扬的赤发慢慢落了下来,逐渐恢复了乌黑的光泽。我紧张地松了一口气,担忧地看着小玖。
苏令眯起眼,细细地观望了一会,勾着嘴角笑:“是了。这是你们氏族的本事。”
“只是……”
“这么做,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因了一些缘由,我们斗胆……”
小玖的眼睛纹丝不动,直直地盯着对方。
“想向您,讨要一点血。”
我大致解说了麒麟的事,苏令久久地看着我,一言未发。眼神复杂。
“将血液给予其他神兽,本是禁忌之事。”
“但是我也,实在想离开这里。”
“三日之内,带着契约信物来见我。”
“我会给你想要的东西。”
在之后的两日里,小玖消失了。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同时也在心里后悔,该给他配一个手机。然而此刻只能原地干等,百爪挠心。
到了第三日的凌晨,他回来了。带着满身的伤痕。
我惊得赶紧把他扶到沙发上躺下,他的呼吸微弱,一如我们初见的时候。他的手指紧攥着,怎么都掰不开。
——那掌心里,是一枚用木头制成的令牌。上面还带着点点血迹。
“这东西……还挺难取。”他小声地说着,为了哄我开心似的,努力做出顽皮的鬼脸。
“你别哭了。”
我控制不住肩膀的颤抖,只要紧咬住嘴唇。
我不明白,为什么受伤的是小玖,而哭泣的人是我自己。
我们把东西交到了苏令的手中,他握着令牌,神情发怔。
“没想到你们还真找来了。”
“他们为这个契约信物,专门建了一栋房子。阻了七十二层结界,连我都进不去。”
“一般的神兽,多是有去无回。”
我听得胆战心惊,不敢去想小玖经历过些什么。而他只是云淡风轻地伸出了手,孩童讨糖似的,歪着脑袋。
“那,能请您遵照约定吗?”
苏令看我一眼,甩了甩袖子,从掌心变出一个透明的瓶子,里面盛着赤红色的液体。
“多谢。”小玖接过来,藏进自己怀里。我们正要离开,却听见男人在身后悠悠地开口。
“你可真是好福气。”
我一回头,正好看见他盯着手中的令牌,眼神却出离空洞。
“他现在自由了,怎么看上去一点都不开心呢?”
在回程的车上,我疑惑地问,小玖转头看着窗外,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神兽和人一样,也有感情。”
“虽然他被困住多年,但仍旧对曾经的人有无法割舍的依恋。”
“百年,对人类来说,或许是几世的更迭,而对我们来说,不过弹指挥间。”
“与人类相伴,也是我们渡过漫长生命的一种选择。”
我若有所思地点头,仿佛理解了一些。
“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神兽?”
小玖猛地回头,眼睛瞪得老大。
“我以为你已经看出来了呢!明明这么明显!”
“你也太傻了。!”
他来敲我的脑壳,而后掰着我的脸,要我看向外面。
最后一缕阳光的余晖终于消失在世界尽头,赤红色的晚霞如要燃尽一切般的烈火,狂妄地铺展开整片天空。那是从未见过的景象,归家的人们好奇地抬头眺望,像是要把这一刻永恒地镌刻入记忆。
那些火红色的云,凝成了一只巨大的飞鸟。它拖着连绵的尾翼,从我们的头顶略过,正朝着天际飞去。
我浑身一颤,血液涌上头顶。这壮观的景象,如同梦境。
小玖微微地笑着,脸颊被染上粉色的红晕。
“你还猜不出来吗?”
四、谎言
——三天后,英王企业突然地宣布资产重组。原总裁冯野称病退位,像从未存在过一样人间蒸发了。
而我们家的公司里还是老样子,几个老头整天吵架。当面吵,离了会议室也吵。我觉得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决定明日就回老屋。小玖执意要跟着去,怎么劝都不听。
“你一个人去太危险,我好歹是只神兽,还能保护你。”
——能有什么危险?
我暗自腹诽,但也在暗自庆幸。多个人,总是令自己感到心安。神兽的事我没和家里人提起过,爷爷也始终昏迷不醒。想起第一次单枪匹马面对的场景,依然是心有余悸。
“要是事情顺利的话还好,可如果没有照预想的发展……”
小玖出人意料地心事重重,坐在车上喃喃自语。我握住他的手,却发现冰凉刺骨。
“别怕。”
这句话是对小玖说的。同时,也是对我自己。
今天出门的时候便是阴雨连绵,驱车前往老屋的路上,几近被浓雾遮盖得看不清前路。好不容易抵达村口,道路却被碎石堵住了,我们只好步行前往。
老屋的门依然是虚掩着。我一手捏着瓶子,一手按在口袋上,掌心紧贴着那枚玉佩。预备着万一有个好歹,便拿这东西号令麒麟。以保我们万全。
我带着小玖走进那个昏暗的房间,这一次没有摔落下去,我们两人稳稳地站到了地上。
轰鸣似的响动由远及近,铁链被缓缓拖动,一个巨大的身影窝在黑暗中,缝隙的光照亮了它的面容,我发觉它比上次见到时候凶狠了更多。
麒麟慢吞吞地抬起头,看了眼小玖:“哟,还给我带了点食粮。”
小玖再次被钉在原地,一步都挪不动。
“他不是。”我把小玖拦到身后,“这事和他没关系。”
“无妨。”
“我要的东西呢?”
我正想把凤凰血从口袋里拿出来,被小玖制止了。
他极为艰难地,朝前迈了一步。
“见过麒麟大人,想冒昧打听一句。”
“请问您是否还记得,六十七年前,南疆玉氏麒麟一族的灭门事件?”
“自然记得。”
“那能具体说说,当时的事件吗?”
麒麟古怪地瞥了一眼,顿了好久,才淡淡地开口。
“时间过去太久,我已记不清了。”
“请大人再好好想想。”
“那可是一桩震惊上下的惨案,怎能忘却?”
麒麟不说话了。我感到疑惑,却见小玖浑身发抖,目露凶光。我感到一丝恐惧,从未见过他这个模样。
“到底怎么了?”
“因为他根本,就不是麒麟。”
彼时温润的少年从嗓子底发出尖锐嘶哑的威吓声,他敏捷地往后跳了一步,摆出进攻的姿态。
“这家伙……是穷奇。”
——穷奇?
我脑袋有片刻的晕眩,好一阵才从字面上理解这个名字的意义。
穷奇,上古四大凶兽之一。以忠良为食,助奸邪为虐。用心险恶,行事毒辣,出现时人人自危,是彻头彻尾的恶兽。
——可怎么会?
我险些站立不稳,后退着撞到了岩洞的墙壁。
古书上对于神兽的画像,本就极为模糊。更何况穷奇与麒麟一样,都是身覆鳞片的四足猛兽。在这昏暗的环境下无法看清全貌,也难为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压根没有起疑心。
“你骗了我爷爷!”
“我可没有骗他。”穷奇这才露出自己的真面目,用法力收起的獠牙,慢慢露了出来。
“他一早就知道我的身份。却还是和我签下了契约。”
“你以为,你们墨家的家业,是如何打下来的?”
“谋财害命,背信弃义,逼得人家破人亡。诸如此类的事做得难道还少吗?”
“你的爷爷,可是比我穷奇,还要凶恶的人啊。”
“你……胡说……”
我语无伦次起来,心乱如麻,双膝发软。眼前一片花白。连穷奇什么时候凑近过来,也没能发觉。
“好了,快把东西给我。”
“我绝不会给你!”我把瓶子从口袋中掏出来,用力朝角落掷去。可穷奇有一条长长的尾巴,它轻轻一甩,接住了凤凰血,而后连着瓶子一起,丢进了自己的嘴里。
——完了。
我急中生智,哆哆嗦嗦地拿出玉佩,想要号令他离开。可他高高地举起了脚爪,眼看着下一秒就要冲我扇来——
突然,一道白影略过,小玖挡在了我的身前。替我受了这一掌。他吐出一口血,跪倒在地。
我来不及顾念砸碎在地上的玉佩,连忙把他搀扶起来,两人一前一后朝着出口攀爬。
可回头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了那已经脱离的铁链。
外面,黄沙漫天,世界如同末日。
“你快跑。我们不是他的对手。”
小玖说一句话便漏一口血,想必刚才挨的这一掌着实不轻。我心一横,打横把他抱了起来。他的体重很轻,但也是接近成年人的重量。我没跑两步就气喘吁吁,一回头,那海啸般的猛兽呼吸已追到了脚后跟。我眼错了一秒,脚下一绊,两人即刻摔倒在地。
穷奇见我们无处可逃,得意地仰起了蹄子。眼看就要踩踏下来,小玖突然一个翻身挣脱了我的怀抱,朝着恶兽的方向冲了过去。
“别——”
我声嘶力竭地喊着,突然被一道更亮的白光刺痛了眼睛。等我移开遮挡的手背,发觉挡在我面前的,是一只通体雪白,毛发竖立,正龇着牙,与穷奇对峙的……
——九尾狐。
所有的经历如海潮涌来,我顷刻间领悟,并痛恨自己的愚钝。
——我怎么就没想到!
“区区小妖,也敢与我叫板?”
穷奇压根没有把小玖放在眼里,抬起爪子就要往下踩。而恢复了真身的小玖行动比往日敏捷数倍,他一个急冲,沿着穷奇的脊背跃上了头顶,然后露出尖牙,朝着它最柔软的耳朵,狠狠地咬了下去。
猛兽吃痛地一甩头,九尾狐被摔了下来。我想冲过去救他,但穷奇这次牢牢地踩住了他的身躯。
小玖深深地望了我一眼,那意思仿佛在说,求你了,快跑。
“妖就是妖,修炼千年也依然是妖。”
“胡说!小玖是神兽!”我也不知哪来的胆子,与穷奇叫嚣。此刻的重点并不在于这个,但我仍看不过这家伙污蔑小玖的名誉。
“怎么?他告诉你,自己是神兽?”
穷奇扬天大笑起来,树木砂石为之战栗。
“我突然有些可怜你。你的身边,所有人都在欺骗你。”
“这狐狸根本不是神兽,它就是只妖狐。”
我愣了一下,心中有某处感觉空了一块。小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为他编造已久的谎言,也为我终于得知真相的惨烈。
“我不在乎他是不是妖!”
穷奇睁大了眼,似乎没预料到我会这样冲着他大喊。
“就算他是妖,也比你这只凶兽要好一万倍!”
“你才是最应该……下地狱!”
我歇斯底里地喊着,顾不上自己涕泗横流的惨相。小玖的眼里溢出泪水,他虚空地张了张口,但发不出声音。
“愚蠢的人类。”
穷奇高高地抬起了脚,冰冷地望着奄奄一息的九尾狐。
“我就让你看看,妖是什么下场!”
“小玖——”我大喊着,内心充满绝望。而穷奇却突然别过了头,好像被什么刺得睁不开眼睛。
一片火红色的光芒从身后铺展开来,我跌跌撞撞地回头,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几乎跪下。
——巨大的飞鸟张开翅膀,几近遮蔽了一半的天空。羽翼如火焰燃烧,照亮了此地阴霾的土壤。
“我就知道事出有异。哪有神兽要向他人讨要血液的?”
那飞鸟悠悠地说着,是熟悉的,苏令的声音。一贯优雅而傲慢,又带着些许狡黠。
赤焰金羽,明目彩翼,浴火而粲然,涅槃而重生。
——他是凤凰。
五、九尾
凤凰是四圣兽之一,光用光芒就把穷奇逼得目不能视。他一个俯冲过去,凶兽下意识闪躲。他顺势抓起了地上的九尾狐,飞回原处,轻轻地放在我身边。
我的视野被泪水模糊得不能再细辨,我没想过这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小玖,但也可能成为最后一次。
九尾在地上痛苦地呼吸着,似是想说什么,但说不出来。
“我究竟有什么……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我痛心疾首,颤抖着将手覆在他沾满鲜血的白毛上。他的心跳逐渐微弱下去,快要感觉不到了。
“妖怎么会有心呢,他不过是骗你而已。”穷奇还在洋洋得意,带着嘲讽的表情。
“说他是妖,你也不过是只凶兽。“
“一只想修炼成神,却永世不得翻身的,凶兽。”
我几乎分不清眼前的究竟是光芒万丈的凤凰,还是伶牙俐齿咄咄逼人的苏令。两者似乎也没什么区别。但他确实用两句话,就把穷奇气得竖起了全身的鳞片。
“我刚刚吞下了你的血,也即将变成神兽!”
“啊,那是假的。”
凤凰,或者是苏令,用巨大的身躯挡在我们面前。
“我才不会把自己的灵力分给其他神兽。更何况,神兽本身,就不需要同类的鲜血。”
“除非是,妄图借此重生的凶兽。”
他回过头,冲我扇了扇翅膀。
“小心提防,跟你们人类学的。”
我哑口无言,但好在这会小玖慢慢平复了下来,能睁开眼睛了。
“你别动!”我把试图起身的他按下去,“再流血你会死的!”
这时,上当受骗的穷奇恼羞成怒,恶狠狠朝我们扑来。凤凰躲闪不及,被爪子扇到了翅膀,鲜血撒到了地上,有些溅到了我们的身体。
“就算你是凤凰,也无足为惧!”这凶兽几近疯狂,竟然朝着神兽攻击。凤凰为了闪避,猛地挥了翅膀起飞。留在地面的我们,便赤手空拳地暴露在了穷奇面前。
它调转方向,朝我们扑来。
一瞬间,我感到手下的温度不见了。小玖不知何时蹿了出去,他拼尽全力,张开四足,牢牢地站在地上,坦坦荡荡,光明磊落地,与体型几十倍之差的恶兽对峙。
“你,妄想!”
“愚不可及!”穷奇杀心大起,而这时忽然传来一阵雷霆般的巨响,大地跟着震动。我慌乱地四下察看,却在瞬间莫名感到一阵无比的压力。
不止是我,小玖,凤凰,穷奇,都在这一瞬停止了动作,如点穴般,定到了原地。
“他迟到了。”凤凰朝我挤挤眼睛,神情瞬间愉快起来。
一阵说不明的温热感从我身后传来,宽厚的,可靠的,令人安心的感觉。一只更为巨大的白色兽爪轻轻踏在了我的身边。轻轻叹出的气险些将我吹飞。我扬起头,更觉动弹不得。
更大的巨兽出现了,白色的毛皮上有黑色的斑纹。它的体型比穷奇还大两倍,简直如一座小山。但奇怪的是,我并不感到恐慌。
“是我叫来的。为了以防万一。”
凤凰已经恢复了人身,靠美貌能杀人的苏令出现了。他悠哉地抱着双臂,望着居高临下的巨兽,和已然瑟瑟发抖的穷奇。
“这是……”我不得解。
“是白泽哦。”
苏令笑嘻嘻地,像在念一句轻佻的歌词。
“是我们的世界里,最强的神兽。”
“只是,你绝对猜不到他平日里是什么样子。”
——白泽,通万物之情,晓天下诸事。人们常将他与谛听相比,而事实上,他比谛听的地位更高。
他是所有妖兽的王。
“迷途知返,尤有可为。”
而穷奇却听不进去。它咬着牙,竟然还妄图拼死一搏。
白泽不再多言,咧嘴露出真面目,他脚踏大地,冲着忤逆的凶兽,长长地怒吼了一声。
——撼山动地,川流停息。这是王的痛斥。
穷奇脖子一缩,惊恐地后退几步,趁着我们没反映过来,立即扭头就逃。
很快,那憋屈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尘土之中。
经历了刚才这样一场惊天动地的战役,我精疲力尽地瘫倒在地。小玖再次闭上了眼睛,苏令在一旁拿手指戳戳他的脸,还扒开他的眼皮窥探。
“死不了。”他掸掸手,扶着膝盖站起来,叹了口气。
“不过,留在这里,也活不长。”
“九尾就是这样,善良又愚蠢。认准了便死心塌地,所以总是被骗。”
我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白泽慢慢地走过来,巨大的阴影盖住了我们的视野。
“把他给我们吧。”
“他会活下来的。”
“喏,他说话就算数。”苏令挑眉,“毕竟白泽通晓万物。”
我抬头望着密云散开的天空,蔚蓝色逐渐显现。周围属于人类的动静越来越大。
“有人快过来了。你得赶紧做决定。”
——是将小玖带走,还是交给他们?
交给他们的话……我们未来,还有相见的机会吗?
“少爷——”
是管家在喊,他们已经快靠近了。
“你们把他带走吧。”我毅然地站起身,用沾满尘土的手背擦了眼睛。而此时已经顾不上刺痛。
“请务必……保证他能……”
苏令抱起九尾,抓着白泽的皮毛跳上了他的脚掌。巨兽回头望了我一眼,转身一跳。朝着天际离开了。
我呆呆地跪坐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世界突然陷入了巨大的虚空之中。
尾声、
在那之后,我大病一场,等修养妥善重新振作,所有的花都已凋落,支离破碎地,融进泥土里。
我没有和谁说起在老屋发生的事情。大家只当我是要重新修缮祖宅,听从我的指令,把老屋里外翻新了一遍。我特别强调了要将地下的空洞填平,不留一丝痕迹。
我和苏令成了朋友,时不时找机会相聚。我才发现他虽然总爱直言,内里却是个极温暖的人。我们把酒言欢,偶尔忘却彼此身份和种族不同的事实。对于过去的事,他缄口不提。我也绝不过问。岁月在所有人心上刻下了花纹,天长日久,便成了不可触碰的伤痕。
公司方面的事,我交了一半出去,给几位与我们家来往密切的股东。而那些执意寻衅的人,则被我清退。我不确定自己做的究竟是不是正确,也没有人能来指引。我只能像摸着石头过河的小马一样,一点一点地,去创立属于自己的规则。
但好在,一切都还能平稳地继续下去。
爷爷最终还是离开了。没有留下什么话语。来送别的人挤满了灵堂,在外面还排了几十米的队伍。或许在外人眼里,他始终是一个为慈善事业做出了不少贡献的,和蔼亲切的老人。
我看着人来人往,那衣领上的白花似乎在提醒着什么。而我不敢去深想。
——距离小玖被带走,已经过去了一整个夏季。
我查阅了很多关于神兽的资料,才发现在一些网页上,有好多人都在发相关的帖子。无独有偶,他们一直都生活在我们的世界里。有的化作人形,像普通人一样上下班过日子,有的保持着兽形,藏在隐秘的山林或湖泊深处,与世隔绝,怡然惬意。
或许他不会回来了。我这样想着。或许他也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正过着属于自己的安稳日子。过去的动荡阴影太深,又有什么理由非要回来这个是非之地?
我现在的住址离公司很近。每天下班后能步行回去。夜色如瀑,笼罩住一整座璀璨的城市。低头匆匆,忽视了前路。突然撞到了什么人,视野之内,白色的纸页铺洒了一地。我忙蹲下身帮忙捡起,边不住地连声道歉。
资料的主人是个年轻人,背着个巨大的书包,头发蓬乱,带着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把东西接过去后,冲我笑了笑。便擦身而去。
我往前走了几步,突然有种熟悉的感觉。可一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是我的错觉吧。
我慢慢踱步来到小区的公园,习惯性地瞥了一眼。却看到在秋千上有什么白色的东西。控制不住脚步地靠近,发现是一只正在舔自己屁屁的白猫。抬头看我一眼,目光充满好奇。
我不明为何地长出了一口气,蹲下来揉猫的脑袋。
“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房间都给你留着呢。还买了好多你喜欢的零食。”
“你知道我多想你吗?”
小猫露出受到惊吓的表情,颤颤巍巍喵了一声。簇地跳下秋千,钻进灌木丛里去了。
我楞在原地,感觉自己像个疯子。或许一些事已经深刻地灌入了骨髓,成了再不能回避的秘密。
——而我或许,一生都要背负着这种罪孽感。
簌簌,有什么动静。小猫又从灌木丛里跳了出来,我正准备惊喜,却见后面跟了一个男人。
他穿着洁净的条纹的衬衫,袖口清爽地卷到手臂。精致的金丝眼镜证明价格不菲,看来是家世不错的邻居。
他蹲下身把猫捞在怀里,和我打了个招呼。
我突然感觉一阵脸红——他听见我刚才和猫对话的内容了吗?
“再见。”我转身就走,只想快步离开这个尴尬的处境。
“刚才还摸了我的猫呢,转头就装作不认识了?”
——这熟悉的语气是?
我惊愕地回过头,只见男人已经走到了我的身后。如今的他与我一样高,能够自然地,与我平视。
他摘下了眼镜,那目光中,有我熟悉的东西。
“好久不见。”
他说,带着盈盈的笑意。
——“我回来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