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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艳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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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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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是村庄的月亮

 井在巷子深处,井口圆如满月。它也是村人心里的月亮!井里面有甘甜的水、有四季的风、有雪花和雨滴的舞姿、有日月星辰的倒影,还有村里男人和女人的笑声,井里盛的都是风花雪夜的光阴。村人用一个辘轳,一条井绳,一只水桶,将那些风花雪夜的光阴捞起,挑回家中,家中的水缸就盛满了一年四季。

井旁有棵老槐树,遮天蔽日的,像井的男人,从早到晚地守着井。白天它和井一起看村人挑水说笑,夜晚,它陪着井细细地数天上的星星,也望着那枚下弦月跟井说:“你比她丰满可爱多了!”井听了这话就深情地望着它,陶醉。老槐树也醉了,把风当酒,一杯一杯地喝,喝醉的老槐树手舞足蹈地为井唱歌、起舞。烈日下,老槐树举着巨大的伞盖为井遮阳,井长长地向外吐着水汽,给老槐树解暑。每到初夏,老槐树为井开一树芳香雪白的花,井坐在花香里,和村人一起看燕子翩飞,听禾苗拔节,美滋滋地想那些绿肥红瘦的日子……

日子悠长,井绳一样缠绕着生活,村人的生活也像他们的身影,在水井、土地和家园之间辛勤地奔波、忙碌。土地要灌溉,庄稼要耕耘,家人要吃饭,孩子要成长,样样都是人生大事,样样都得尽心尽力。一个村人走在村庄里,就像一条井绳提着满满的水桶绕在辘轳上,身上的担子沉甸甸。但少有抱怨,也从不气馁,因为村人心里的梦就像一口井,圆满且美好。

风是陪井说话的神,它来去无踪,呼呼啦啦地站在井口,跟井里的水爽朗地说笑,水喜欢风的豪迈,伸出一只手,搂住风的小蛮腰,用力一拉,风就到了井里。风走了太久的路,一身尘埃,水给它洗澡除尘,风再清清爽爽地从井里出来,就有了脱胎换骨的模样,像个温和清纯的小女人,迈着细碎的脚步走过村庄,理顺一年四季的日子,让村人无比爱怜和喜欢。

冬天,雪来了,给村庄悄悄盖上洁白的大被子,大地、山峦、房屋、街巷、院落……都安静地躲在被子里面睡觉。井却醒着,睁着乌黑深邃的大眼睛,一边默诵着张打油的诗“江上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一边虔诚地给村庄守夜。村庄在一口井的守护里做梦,梦见日子在”瑞雪兆丰年”的谶语中长出了翅膀,正朝着未来在飞翔。

夏天,雨从天边启程,爬山越岭抵达村庄,井笑呵呵地说:“下来歇歇脚吧,我的孩子!”雨听到井的召唤,就争先恐后地顺着井口往下跑,雨跳进井的怀里撒娇,井湿漉漉地感动,雨在井里快乐地舞蹈,像一朵朵盛开的莲花,风情、妖娆地好看。井留下每一场雨的舞姿,献给村人。村人在雨的滋润下,走过一年四季的时光,心里踏实,身影勤快,脚步稳健。

井里也有阳光、星辉和月色。正午的太阳把井当成月亮在人间的化身,天天嬉皮笑脸地戏弄,他的长胡须扎得井的小脸蛋火烧火燎地羞躁。星星知道自己大不过一口井,就集体出来向着井挤眉弄眼地献媚,井收着每一颗星星的影子,留给夜行的村人作伴。月亮每逢十五就出来和井比美,井却无意和谁争妍。有时,月亮也想盖住井,但一不小心就掉进了井里,因为它不知道,小小一口井不光能纳江河,也能容天地!

井里风花雪夜的光阴也会幻化成故事,在挑水的姑娘和小伙子之间演绎。村西头的姑娘小蔓挑起两桶水,扭着婀娜的腰肢,摆着嫩藕一样的手臂,颤悠悠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村东头的小伙子满山看着她的背影,摇辘轳的一双手就忘情地停在了半空中。小蔓人长得美,能干,她每天都来挑水,满山常常和她在井台前相遇。小伙子殷勤地帮姑娘打水,笑眯眯地望着她说话,姑娘在他炽热的目光里羞涩、妩媚着。日久天长,爱就像井壁上的苔花悄悄地在心里绽放,这时候,挑水就成了借口,约会变成头等大事。两个人天天相约井台,情丝缠绵,像缠缠绕绕的井绳紧紧地将两颗心捆在了一处。恋爱的日子里,满山每天都帮小蔓挑水,挑着挑着,他们就成了一家子。井边滋生的爱情和井里的水一样甜美、清纯,而他们幸福的日子倒更像一口井,滋润又圆满。

人吃吃喝喝,洗洗涮涮都离不开井里的水,井水是人的命脉。鸡鸭鹅狗猪,外加骡马牛羊,还有家养的鸽子和屋檐上的麻雀也都要喝井里的水,井水也是动物们的命脉。草木和庄稼更离不开井里的水,春天干旱,种子要坐水种下去,在温度和湿度的双重关怀下,可爱的种子才会发芽,破土,长成禾苗。而从纤细的禾苗到成熟的庄稼水至关重要。庄稼和植物要喝水,人和动物也要喝水,水是一切生命的命根子。井懂得生命的意义,所以才地老天荒地在村庄里守着,一口井全村人吃了上百年,从没见有大起大落的变化,它像一个月亮宝盒,里面的琼浆玉液取之不尽,用之不完。即便是干旱少雨的季节,水浅了一点也不要紧,等到雨季来临,水位很快就上来了,就好比天上的月亮,不管多么细瘦,都会有丰盈的那一天。

井是村庄的月亮,更是村人心里的家,有村人居住的地方就一定有一口井。井和房子、土地一起默默地为每个人守着村庄,人可随时走向村外,而井、房子和土地却无法走动,不管人走多远,多久,它们始终都在原处。当外出的人说出“月是故乡的明”这样的话时,他一定感知到了“背井离乡”的孤独和苦闷。村里走出去的人因为水土不服,转一圈又回来了,然后就守着土地和井过日子,直到老去。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不管走向哪里,吃同一个井水的人,一定有着相同的口音和秉性。在异乡,一个人举目无亲,老乡该多么叫人感到亲切和温暖啊!因为大家吃一个井的水长大,就像一奶同胞养大的亲兄弟。“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那一刻,两个老乡手握着手,促膝交谈,说起出门在外的难处,说起家里的亲人,说起村庄里的人和事,也说起那口老井……总是禁不住感慨万端。那一刻,他们多么想念自己的老家呀。是啊,老家不光有亲人、老房子和土地,更有一口供养彼此长大成人的老井,老井就像村庄的月亮,嵌在村庄的大地上,也嵌在游子们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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