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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再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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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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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侗乡 五月的田野》

 

杨再树

      遭遇过一阵城市的浮躁和喧嚣后,我走进黔东高原侗乡的一个五月的田野。

五月的田野,在饱满的阳光中显得愈加热情洋溢起来。阳光如碎金散银般,撒落在亮汪汪的田水上,激起善良的劳动者们阵阵爽朗的笑声,笑声将田水上的片片粼光反弹到纯净的天空,释放的是没有任何城市的肉欲物欲污染过的自然的情趣,人与自然和谐的情怀就像一杯清香四溢的美酒。

四周的山坦诚地裸露着青绿的容颜,田间散发着热烘烘的牛粪的味道,东村西寨的农田和和气气地挨拢在一起。勤劳的侗家汉子穿着各式汗褂,或弯腰在水田里扯秧,或时不时讲着谐语在田中飞快地插秧,或挑着秧担哼起山歌穿行在羊肠般的山间小路上。“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一丘丘亮汪汪的水田里,自然少不了穿红着绿的侗家女人。起身之隙,举目之间,甜润润的嗓门一提,一支支悦耳动听的侗歌就飘荡在五月的田野间:

水田栽秧行对行, 哥一行来妹一行。

站在田中打一望, 妹的手脚比哥强。

哥哥栽个升子底, 妹妹栽个耙齿行。

一对秧鸡飞过来, 逗欢妹妹逗颠郎。

朴实、粗犷的旋律似青山绿水一样美,溜下一道道沟坎又飘上一座座山梁,穿越蓄满阳光和汗尘的天空,传进耳鼓,落到心里,让我遭遇城市恶浊熏染过的灵魂深深地重温起勤劳的真谛。多情的侗乡,处处蕴藏着动情的音符。这些动情的音符,是纯正的原汁原味的清唱,让人刻骨铭心,让人爽肺爽肠。侗家大嫂嫌气氛不够火爆,眼一眨,清一清喉咙,歌声就脆生生飞出:

一瓣豆荚两边黄, 妹妹摘来逗太阳。

逗得太阳逗得雨, 逗得个个想情郎。

侗家小妹一个个忽然害了羞,只管埋头分秧插秧,心里则荡漾起美美的涟漪,随着田中水波一起一伏地摇晃。侗家小伙则立起身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似颗颗快乐的珍珠,落进姑娘们美滋滋的心田。老人怕年轻人屁颠屁颠地乐呵着耽误农活,一边干一边笑唱道:

风吹秧苗颤摇摇, 年轻娃崽莫发“潮”。〈发“潮”,发颠的意思〉

高搭田坎深漾水, 要想唱歌去赶坳。

若是懒散少打粮, 鬼个姑娘上花轿。

小伙们一听,当然懂得老人善意的规劝,于是又弯下腰忙起来。

侗家大嫂的“逗情”没有逗来火爆情感的煽发,倒真个“逗得太阳”又“逗得雨”,把一场凉丝丝的太阳雨逗来了。细细的雨丝含着春天般的温情,吻遍了侗乡五月的田野。尽管人们没披蓑戴笠,但还是坚持在田中劳作。阳光映在雨丝上,雨丝变成金色的丝线,一根一根牵动着东村小伙西寨姑娘们心尖尖上萌发的嫩芽,让五月田野上的歌声变得大胆泼辣起来:

想吃刺梨刺又多, 哥哥拿梨把刺搓。

上得田坎洗去泥, 妹妹等哥把话说。

姑娘们听得咯咯地笑着,一边笑一边唱:

对门坡上隔条沟, 郎送东西妹不收。

不信你看三月笋, 四月登林过了头。

小伙子不甘心,又是一曲飘进姑娘心房:

郎送东西妹不收, 人前人后妹怕羞。

人前人后怕人讲, 不是妹妹把哥丢。

姑娘心里痒兮兮的,接着唱道:

郎在山上打叫岩, 妹在园中摘菜苔。

要吃菜苔园中去, 要想攀花进园来。

侗家小伙姑娘的大胆泼辣,让侗家老人又好气又好恼,免不了说上几句重话:“要疯要颠也得等到‘行歌坐夜’,这是在田里栽秧!我看你们是‘潮’得不分场合了!”“行歌坐夜”是侗家姑娘小伙们谈情说爱的一种习俗,在“行歌坐夜”的日子里,姑娘小伙可以坐到鸡叫,唱到天明。此时的田野里,侗家姑娘小伙的情怀本已被太阳雨滋润得发酵起来,老人的话更让他们乐不可支。他们干脆不计尊卑,打起老人的趣来。

“幺公,把你年轻时‘行歌坐夜’的绝招教我们几手,怎么样?”

“哼,叫你爸你妈拿出腌酸鱼,摆出虾米酱,弄两壶包谷酒,我给你们唱三天三夜!”老人呵呵一笑,有点吹牛般说道。侗家人“食不离酸”,酸味食品繁多,有荤酸、素酸、煮酸、腌酸之分。老人所讲的腌酸鱼属腌酸类,虾米酱属荤酸。腌酸鱼、虾米酱是侗家酸食中的上品,没有特殊的事情或尊贵的客人是不轻易那出来吃的。侗家人待客送礼、红白喜事、敬神祭祖、逢年过节等都少不了酸食,没有腌酸就显得寒酸,就礼数不周到。

“没问题!先露一招给我们听听倒倒瘾怎样?”小伙极力挑逗。

太阳雨也唤出老人遥远而清晰的情怀,融化在这五月的田野。老人立起身,朝四周几丘田打一望,似乎在寻对歌的伴儿,然后又弯下腰一边插秧一边甩开深沉而悠扬动听的歌喉:

假如天上没有月亮,

就看不见大树的阴影;

假如田里没有放鱼,

就看不见水浑;

假如家里没有姑娘,

又怎能传来动听的纺车声?

姑娘呀,请开门吧!

我们是远方的客人!

老人唱的是侗家“行歌坐夜”时唱的《坐夜曲》。歌声一起,就像打开一坛陈年家酿,闻得心醉无比。歌声一停,隔着两道田坎的那边水田里就飘来一位侗家阿婆那浸润浓浓情韵的歌声:

天上出了月亮,

才有伴着的星星;

塘里有蚌子,

才有红眼的鱼群;

要是你的笛子不响呀,

我的纺车又怎会弹琴?

远方的客人哟,

请进来吧!

我们坐到鸡叫,

歌唱到天明。

在浸润浓浓情韵的歌声中,太阳雨渐渐停了。音符浸染在最后几丝太阳雨上,清透亮丽,映照在年轻小伙和姑娘们心尖尖上萌发的嫩芽上,把五月的田野渲染得鲜活生动、甜润如酥。听醉了,听痴了。小伙偷偷望一望隔田的姑娘,忽的立起身仰头“哟嗬嗬”起来,竟把山腰腰上埋头吃草的牛儿煽动得“哞哞”地叫起来。

五月的田野,传出的是朴实而自然的声音。在这里,无需去知道侗家幺公、阿婆、大嫂、小伙、姑娘们姓甚名谁,他们也不会问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他们只是用真实的歌声来表达诚实劳动的欢乐。或许他们不知道股票、爵士乐、进高档宾馆等,但他们肯定懂得只要用诚实去浇灌土地,就会迎来秋天的谷粒满仓。五月的田野,让你不由得不抛开尘俗的烦扰,用心去聆听那率真的声音。

“年轻人,快点插完秧,晚上吃好饭,坐到风雨桥上去,我再给你们摆摆我们侗家珠郎和娘美的传说,摆摆我们侗家机智人物吴勉的故事!歌要会唱,龙门阵也要会摆哟!”老人来了兴致,又吊一吊年轻小伙和姑娘们的胃口。

“那好,明天多邀几个人,给你把秧一下子就栽完!”

老人有些得意地哈哈大笑。

笑声有点惹恼了刚才唱歌的那位阿婆,阿婆隔田大声说:“鬼崽,我也唱歌给你们听了,那你们几时也多邀几个人给我栽秧?”

“哎,谁叫你这个阿婆小气得很,栽秧都不把你家二孙女崽一块喊来?”

“哼,我家二孙女崽一来,你们几个年轻鬼崽还睡得着觉?”

五月的田野又是飘荡起一阵欢快的笑声。

不知是哪个小伙嘴巴发痒,又卖劲的扯开嗓子:

久不下雨久天晴, 久久没见妹出门。

田头不见妹栽秧, 井边不见妹洗裙。

那边,一首歌又随风传耳:

吃了饭来又想饭, 才丢筷子又想碗。

懒蛇爬上花椒树, 麻酥骨头麻酥胆。

歌声真切地道,诙谐成趣。山洼是天然的扩声器,将五月田野的歌声扩散在饱满阳光的天空中,融化在淳朴美好的心灵里。歌声给了勤劳善良的侗家人生活的希望和美好的憧憬,美化着侗家田园一道道亮丽的风景,伴随着侗乡人家无数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日子。在城市中,以往我总觉得自己在芸芸众生中有点儿那么卓尔不群,总认为有一天自己的生活一定会发生很不一般的变化,若干年过去,生活不仅没有发生很不一般的变化,而且自己的灵魂还被物欲肉欲的磨盘压得不由自主地变了形。面对五月的田野,我才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实实在在是一个平凡的人。在大自然的怀抱,我与这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人们并没有什么质的区别,相反,我还得向这些勤劳善良的劳动者们默默感恩,因为是他们那融化在五月田野的情怀净化了我的灵魂。

面对五月的田野,城市的喧嚣和浮躁在我的心里越来越模糊、渺远。

我的脑海只是越来越清晰映出这样的画面:

皎洁的月光下,一群侗家小伙子和姑娘,卸去一身的疲乏,嘴角还残留着腌酸鱼和虾米酱的余香,坐在风雨桥头,听喷着满嘴酒香的侗家幺公为他们唱《坐夜曲》,为他们摆珠郎和娘美那凄美动人的传说……

一阵晚风吹过,送来月光下五月田野里秧苗散发的酝酿着丰收喜悦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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