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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灿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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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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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大通

我到大通很是仓促,路过铜陵,绕路而来。尽管,与大通相处短暂,却总有一种说不清的情愫。

大通在江南,我家居江北,虽然相隔近百公里,但是同属长江水系,同样有一条临水老街。只是家乡那条百年岗上老街,早已拆迁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崭新刺眼的商业街,只有喧闹,寻不到记忆。而大通,今时于我,显然山水相近,人文相亲。

当踏上大通古街的第一方街时,午阳高照,酣睡一夜的大通早已醒来,可古街依然那么安静。这里,有保存完好的江边古渡,有狭长九回的古街,有屋深庭幽的旧居……承载着大通往日的繁华,向世人诉说着悠远的记忆。

大通,是长江南岸一座依水而生的小镇。可以说,因水而兴荣,也因水而没落。在交通不甚发达的往昔,这里水路通畅,商贾云集,店铺林立,物资充裕,成就了大通长达千年的繁华,与安庆、芜湖、蚌埠并称安徽“四大商埠”,有着“小上海”之美誉。

现如今,陆路交通、空运的高速发展,尤其是铜陵长江大桥的修建,使得天堑变通途,水运原有的运输优势,逐渐消失殆尽,帆樯如云也逐渐被车水马龙所代替,直至大通的码头帆落船歇。只余下沿街的商铺,不无落魄地守在江边,聆听那澎湃而过的无奈。

那铺满方形麻石的古街上,仍在留存着繁华落尽后的余韵。鳞次栉比的两层商住楼,夹道而立。楼下经商,楼上居家。楼下是青砖白墙,楼上则是木质结构。连着屋檐,是镂空的窗户,以前应是贴着窗纸,如今都是镶上玻璃,在阳光的映照下,散射着流逝的光阴。

人们常说,江南是个婉约的女子,在我眼里,那高高耸立的马头墙,就是那女子梳着的发髻,高高地顶在上面,翘首眺望着屋后滚滚而去的江水,等待着驾船捕鱼归来的家人。马头墙上,不知经历过多少年的雨水侵染,一道道墨绿的痕迹长了脚的,慢慢地爬满了整个马头墙的墙面,陪伴着马头墙眺望过经年累月。

屋上铺设的小瓦,是仰瓦与合瓦组合使用的仰合瓦。仔细看来,是以板瓦为底瓦,仰面铺设,呈仰瓦的形式。再在仰瓦之间,覆盖合瓦。这样的铺设,足以使雨水顺流,便于防潮。在我见过的江南民居里,是没有筒瓦的,大通也不例外。也许时间流逝,慢慢地损坏殆尽。

一家老旧的商铺门边斜靠着一摞门板,如今不得常见。不过,我仍清晰地记得幼时去岗上老街赶早集见到的情形。大清早,“嘎吱”一声,里面有人抽出门闩,用手紧抓门板往上顶,让下端从门槛的石槽里解脱出来,再把门板向里倾斜角度往外抽,一块一块地卸下来,再一块一块地靠在店门旁边,等待船来人往。

大通理发,一家百年老店,安静地生存下来。老街店面没有旋转的三色灯柱,也没有靓丽的招牌,更没有美女帅哥模特的张贴画。一方简朴的招牌,八个字,还分成上下两行“大通理发 百年老店”。站在门口,就能看见黑亮的旧式座椅,雪白的理发围布,半高的玻璃镜。在玻璃镜下的条几上,摆放着手工推剪以及剃须、采耳之类的工具,一如从前,仿佛时光在这里放慢了脚步,也许未曾离开过。

年幼时,父亲总是领我去这样理发铺子理发。每当我理完发,父亲就会迫不及待地躺在放倒的座椅上。我很是羡慕父亲理发后采耳的惬意,他闭着眼睛,嘴微张,一脸的放松,一脸的微笑。我曾耍赖地央求过,理发老师傅一本正经地告诉要我,等到我如父亲般年纪时,那时他的技艺会更成熟,剃须采耳会更舒坦。于是,我开始了等待。青年时的忙碌,忘却了儿时的希冀。等我人过中年,想要重拾那份期盼已久的记忆,却再也寻不到那家老店和理发师傅的踪影。

还有一家号称“中华老字号”的“夏洪兴老称行”,店面不大,建筑稍显现代。在这里,我驻足良久,观看戴老花镜的星称师校秤定星。如今,在我居住的小城里,这门手艺好像已经绝迹了。

他用铁制环状的“叨子”串在称杆粗端,系上绳子,将秤悬提,秤盘里依次放上重量不同的砝码,在秤杆上测算好距离,用两脚规分割,用铅笔标出星花位置,然后用皮带手钻钻出每个小花点,逐一用细铜丝钉星花。每一枚星花,都代表着一定的重量。制称,是一门饱含良心与道义的手艺,做秤如做人,称的是斤两,也是良心,这条行规不曾改变。

不曾改变的,还有大通百货老店。无论是从外部装饰,还是内部陈设,活脱脱的就是七八十年代供销社的样式。玻璃面的货柜,后面还有落灰的货架,上面商品从吃的到用的,不一而足,甚是丰富。我是记得的,每逢上街,母亲会领着我来到柜台前,递上用鸡蛋换来的糖票,我就可以从戴着眼镜的老伙计手里,接到让人垂涎的糖果。如今,柜台后,再也没有了戴着眼镜的老伙计,却换了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妇女。只可惜,物是人非,没有往日的门庭若市,却添了些门可罗雀的冷清。

即便如此,大通的店家是很少吆喝的,不像在别的古镇老街,但凡有人经过,店家就会使尽浑身解数,做不成生意决不罢休,甚至会拦住游客,亦步亦趋,百般游说、虚夸、哄骗、利诱,这种无赖式的缠斗,很是让人厌烦。而在大通,生意兴隆与否,好像与大通人的生活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没有生意时,大通人要么守在店内,要么聚集聊天,显得气定神闲,而又脱俗超凡。

大通人的幸福指数,应是与俗利不成正比的。看,有一条除去头尾的龙舟上,坐着三五个老人,正悠闲自在地抽着烟,聊着天。我很是留意,那个挽着发髻,穿着黑布衣的老太太,两指夹着烟卷,不时地送到嘴边,吸上三两口,又吐出一串的烟柱。老太太只要一嘬嘴,干瘪的嘴变得圆鼓,从上下唇朝着鼻子、下颌,嘬起一道一道的皱纹,像是一枚干涩的核桃。她吸过几口,又轻轻地用舌将烟卷抵出嘴,露出参差不齐、残缺不全的牙齿,脸上漾着满足的神情,很是惬意、欢欣、享受。看着她,我想起了我奶奶,一位从旧社会而来裹脚老太太,映着晚阳,坐在竹椅上,身上洒满了金色,深情安详,许久不动,凝成了一尊塑像。

抬手看了看表,到了返程的时间。午后的阳光散落在古朴的大通镇里,照在大通主题展馆门口的那副“青史有记大通镇浩浩商埠千载,坊间无望小上海悠悠传说百年”对联上,慵懒静谧。既然时光留不住大通的繁华过往,就让那段往事流淌在如江水绵长的生活里。

在这里,每一方麻石,每一堵高墙,每一声潮音,都在讲述光阴的故事。我喜欢这样安静的大通,没有被现代气息浸透,也没有过多的喧闹市井味。在这里,可以触摸历史痕迹,可以重回记忆里朴实无华的生活,可以尽情享受江南的清雅与闲适。

春日午后,我的眼前仿佛晃动着一个个身影,他们来自遥远的时代,沐着晨曦,迎着江风,挑着担子、拎着篮子、摇着筏子,穿越过悠悠的历史时光,从远处而来,停留在柜台前,穿行在麻石巷道里,一眨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最美的遇见,就是触动心底最柔软的记忆。遇见大通,我心悦你,诚然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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