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朱汇本的头像

朱汇本

网站用户

小说
202011/26
分享

白桦林中那一座少女坟茔

长白山下,松花江畔,至今流传着许许多多悲壮的抗联故事。《白桦林中那一座少女坟茔》就是其中之一。

以此献给抗日战争胜利七十五周年。

作者题记

上篇 花好月圆

迷魂坳在大山一条大峡谷的深处,这里白桦树林遮天蔽日,沟岔纵横,沟岔与沟岔的地貌特征极其相似,就是当地常在山里转的人,只要一不留神,一时半会儿也难以找到回家的路。

日本关东军实施《特别治安肃整计划》以来,三营依托迷魂坳建立密营,已经坚持三个多月了。三营是杨靖宇魏拯民领导的抗联队伍。三个多月里,鬼子有过几次进山围剿,三营就在迷魂坳里与鬼子周旋。鬼子不敢过度深入,每周旋一次,不但消耗大量弹药,有时还被动挨打。鬼子在进剿无果的情况下,据守大峡谷的出口十五家子,妄图把三营困死在迷魂坳里。

“综合分析,十五家子这个小鬼子据点不拔除,就是群众手中有粮,送粮绕远又翻山越岭,也极其困难。”说话的是沈营长,站在他对面的是参谋尤谋之。迷魂坳这块似农家院大小的岩石,是营领导碰头议事的地方。早晨的迷魂坳,云雾缭绕,太阳难以露脸,树木、山石挂着雾珠。他俩身上的衣裳都湿漉漉的,看来在这里已经有些时候了。

尤参谋接上去说:“看来营长已经有端掉据点的算计了。我从山下回来的这几天,也一直在思考这事,我尽快拿出一个部队下步行动方案,供营长参考定夺。”

沈营长说:“那就不打断你的思路了,吃过早饭,你就独自想你的去。”尤参谋说:“好吧,那我去找齐排长再问些情况。”营长说:“你且回去,我顺便通知他。”

尤参谋对齐排长这个头脑机灵,处事沉稳,作战又能独挡一面的青年人很是欣赏。齐排长叫齐鸽子,参加抗联一年多了。在家跟着父亲做木匠活的时候,时常碰到抗联战士装扮成老百姓进屯里来,接触时间长了,使他明白了一些道理,他跟父亲说他也要参加抗联。父亲说,眼下揽下的活,够咱爷俩干几个月的,要是我一个人干,半年也干不完,那不给人家耽误事了。等把揽下的活干完,你自己愿意,我也不拦着。只是去了也要像干木匠活一样用心,别给齐家丢脸。其实父亲很明事理,但说心里话,他还是担心儿子的安危。毕竟,抗联是要打仗的,在父亲看来,鸽子毕竟还是个孩子呀。

齐鸽子参加抗联后,凭着他的聪明伶俐,在同龄的小青年中,又算得上是有文化的,在团部既是文书又是警卫员。在首长的身边磨炼,使他很快就成长为一名出色的抗联战士。

他立过一次功。那是在团部的一次扩大会议上,他认出一个人。这人他太有印象了,下颏有一个小疤瘌。这人他在区上干木匠活时见过,当时他见疤瘌颏在保安团的人面前像哈巴狗一样惟命是从。他心想这人什么时候参加抗联了,还能参加会议,当时他就警觉起来,迅即离开了会场。

他把自己装扮成后勤人员,在院子里泼水扫地,眼睛却一刻不离地盯着疤瘌颏。天黑开饭的时候,他见疤瘌颏匆匆吃完,装模作样地溜达出去了。他远远地跟着,疤瘌颏越走越快,一闪就不见了。他正在着急,见疤瘌颏又出现了。看来疤瘌颏是躲在暗处,观察有没有人跟踪。这个狡猾的狐狸,干的一定不是正大光明的事。又过片刻,疤瘌颏继续向前走,拐了一个弯,停在了一个墙角处,像是在撒尿,之后就原路返回了。

这时候,一个背着一捆柴禾的小矮个子男人,从此路过,小矮个子在墙角处稍顿,手扶住墙角,还四下观望。齐鸽子窜上前去,抓住了小矮个子的手,见他手上有纸条,瞬间把人摔在地上。在这人还有些迷蒙之际,扛回了值班室。后经突击审讯,小矮个子招了供,疤瘌颏是混进抗联的鬼子眼线。就是这个疤瘌颏送出的情报,团部遭遇过鬼子的袭击。挖出了潜伏敌特,团长对齐鸽子大加赞赏,说应该发挥他更大的作用,当青少年排组建时,他被任命为排长。

“齐排长快进来,我知道你是当地人,有关于十五家子屯,有关于周家大油坊的一些情况需要了解。”尤参谋的脸上满是问号。

齐鸽子的家在八家子屯,离十五家子四五里。齐鸽子八岁上学,这一片几个屯子就十五家子一所学校。他每天早早吃完饭,再带上中午饭,约上同伴一起去上学,风雨无阻。上学六年,每当吃完中午饭,天气又好的时候,他就和小伙伴们在屯子的胡同旮旯里捉迷藏,在人家院落的大树上掏鸟窝。十五家子对他来说,似乎比自己住的屯子都熟悉。

班上的同学多是十五家子的,他和他们都很要好。不少同学到了中午,就会跟他说,你的干粮又凉又硬,跟我到家吃热乎的吧。尤其周家大油坊周掌柜的儿子周福,更是要好。有时周福看着他跟别的同学走了,就上前说,还是到我家去吧,我爹刚刚给我买了一把水枪,咱们一起玩。有时也会说,早上背上书包的时候,听娘叨咕说中午要包饺子。周福的父母也愿意儿子把他的同学领回家,尤其是齐鸽子,他们的不少木工活都是齐木匠做的,大人们很早就熟识。

“后来不上学了,就跟着父亲学徒。干木工活走屯串户,起早贪黑的,这家干完了,去那家,去十五家子当然不能和上学时相比,但一年总能去几趟,跟周家油坊的周福也时常见面。”齐鸽子说:“最后一次见面,是参加抗联的几天前,那是一家的家具因搬家,新地方放不下,让去给改小些,在那家见到了周福,他是去帮着抬家具的。他还要我到他家坐坐,我看天快黑了,说晚了就要走夜路,就没有去。”

“你对十五家子,对周家大油坊很熟,和周福又是很要好的同学,这正中我意。暂先谈到这里吧。”尤参谋送齐鸽子出来。“你把楚燕给我叫来。”齐鸽子应着,心想她来抗联时间不长,又一直在后勤,连一次战斗也没有参加,叫她干什么?

楚燕也是当地人,家住白桦屯。白桦屯三面环山,一面临河。山上生长着几乎是清一色的桦树,小屯因此得名。

楚燕的父亲是老师,就在十五家子学校教学。楚燕和齐鸽子同班。从一年级到六年级,都是楚燕父亲教的。齐木匠和楚老师也是老相识。齐鸽子上学后,齐木匠每到白桦屯干活,总要抽空到楚老师家坐一坐,看看添不添新家具,旧家具有没有需要修理的。当然谈的最多的还是让楚老师多管教管教孩子。他说他常年不在家,对孩子的管教少,又说自己没有文化,也不知道怎么管教才是。还说鸽子从小就淘气,不听大人话,有时还犟嘴。要是在学校里不学习,贪玩惹祸,该打就打,该骂就骂,不要护着,总得要他长大成人嘛。

楚老师还是蛮喜欢齐鸽子的,虽然课余时间淘气、撒野是有点过了头,但上课的时候基本上还是专心致志听讲的。楚老师为束缚他过于张扬的个性,让他当了班长,并安排他和女同学同桌,楚燕和他同桌的时间最长。当他看到比他矮一头的楚燕,每天身上的衣服总是干干净净的,他也就有了顾及,不再在操场上连滚带爬了。当他看到楚燕的书本到了期末还是好好的,不像他没到期末就少皮少页的,他也就养成了爱护书籍的习惯……

到了四年级,他就是一名优等生了。

放学了,有时楚老师在学校还有事,楚燕就跟上齐鸽子一起走。一次突降大雨,小河涨水,河水没膝,齐鸽子自己先下河走了一趟,试试没事,就又扶着楚燕和其他小同学趟过河去,还把楚燕送到了家,并对楚燕的母亲说,以后碰到刮风下雨的日子,也不用担心,我会把楚燕送到家的。

一晃六年过去了,楚老师原打算让楚燕到县城念书,也跟齐木匠说过,齐鸽子也应该继续念书,这样是最好的了,两个孩子也好做个伴,家里人好放心,齐木匠满口答应。后来,县城驻扎了鬼子,时局乱了,两人的学也就没有上成。以后的日子,齐鸽子学起了木匠,楚燕在家里帮着母亲干些家务。两人见面的机会也就很少了,但两人的心里,都怀念着那快乐的同学时光。

一天,母亲说齐鸽子好久没有来家了,楚燕说你怎么忽然提起他来。母亲说她远远看见齐鸽子去了屯东头,不知是给谁家打家具吧。母亲的话哪说哪了,但楚燕心里却翻腾起来。在离开学校的几年里,由于齐鸽子是干木匠活的,只要在白桦屯干活,总会抽空过来看看楚老师。楚燕对母亲说,齐鸽子是有好几个月没有来屯里干活了。

一个多月前楚燕去赶集,看见集市上有几个人像县城的人一样,围着长围巾,很好看,她用心留意起到底哪个的更好看呢。可能是姑娘大了,多了些心思了。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楚燕总会有事没事,自觉不自觉的想到齐鸽子。这看到有人围着长围巾好看,随即生出要给齐鸽子织一条的念头。他走村串户的,也好挡挡风呀。更重要的是,在她的心里,她愿意把齐鸽子打扮的潇洒、漂亮。于是,她买了毛线,回家后就去找屯里织工最出众的人学,现在断断续续已经织完了。

母亲的话,让楚燕心神不定地度过了一个上午。看着织好的围巾,眼前总是浮现出和齐鸽子在一起写作业,一起吃午饭,齐鸽子扶她过河的情景,心中油然生出一份温馨。她想去见齐鸽子,可当着他人的面,怎么把围巾送给他,怎么好意思把围巾给他围上呀。她没有主意了,感觉脸上有些发烧,几次去照镜子,当看到自己羞涩的脸庞,越加不好意思起来。她强令自己镇静下来,拿上围巾走到门口,又觉不妥,返身把围巾送回去,只身出来,一想还是应该带上,又折回去,这样出出进进几次,直到母亲喊她吃饭了,她也没走出院门。

午后,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楚燕透过窗棂看见是齐鸽子,还背着一个很大的木匠筐。她赶忙迎出来,没等说上几句话,就把早已拿在手上的围巾抖搂开来,说:“试试这条围巾,起早贪黑的好挡挡风。”她怕齐鸽子推辞,没容齐鸽子说话,就把围巾给围上了,还前后端详起来。齐鸽子说:“我总在干活,怎么能围这个,你还是收起来吧。”

齐鸽子把筐提到跟前,说:“我给楚老师做了件文房四宝台,是山梨木的。没见过有做这个的,是我自己瞎琢磨着做的,不一定实用,是在摆着好看上下了功夫的。老师教了我们一回,留着做个纪念吧。”说着,把底座也拿出来,安在一起。“爸爸,快过来!”楚燕高兴地跑到房后,喊着爸爸。楚老师在房后收拾园田,看见女儿的高兴劲,说“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女儿说:“齐鸽子来啦。”

齐鸽子起身说:“楚老师好!”“是齐鸽子来了。”楚老师说,当看到地上的雕刻件时,蹲下端详起来,“是你雕刻的?”齐鸽子说:“是,送给老师的。”楚老师说:“你才几天的木匠?再说,这雕刻也不是木匠能做的。你是无师自通啊!不简单,不简单!看来,你是将来的一个雕刻家啊!”

“太漂亮啦!太巧妙啦!我在校长家见过一幅木刻,校长喜欢得不行,与你的这件可是小巫见大巫了。那是平面的,这是多个平面又浑然一体的立体图画。大处见细微,粗糙中显精工,拙笨中见精巧。古文《核舟记》说的那是微雕,你这是承了微雕遗风的作品。了得!了得!”楚老师爱不释手,说:“我收下。燕子,去泡茶,我放到书房里去,一会儿就过来。”

“我还学着做了个梳妆台,这是稀有的刺楸木做成的,木质纹理又独特又明显,是其它木头所不及的。你看怎么样?”齐鸽子说着,从筐里拿出来。说这是他在大户人家干活时看的样,心里记下了尺寸,又加上自己的一些想法做成的。楚燕没想到齐鸽子还给自己做了一件,又是梳妆台,惊喜间,脸上显出一抹红晕。一时,她忸怩不安,竟不知说什么好了。

这时,来了一帮同学,他们是看见齐鸽子进了楚家院子,一齐凑过来的。一阵热闹后,他们才看见了梳妆台。于是,七嘴八舌个不停。“看这梳妆台做的,精美极了!转眼功夫,不光成了成手木匠,还会雕刻啦。”“精雕细琢,匠心天成,你也太心灵手巧了吧!”“线条清晰流畅,有档次,简直就是一件工艺品,你也太不简单啦!”……

忽然,有个同学似乎悟出了点什么,高声说:“这一对鸳鸯刻得好呀……这镂空的字还是花好月圆……”在一阵笑声中,有人接上去说:“什么时候喝你们的喜酒,吃你们的喜糖呀!”

弄得齐鸽子和楚燕都不知所措,一时也答不上话来。大家说笑了一会儿,齐鸽子说:“我是给楚老师做了件文房四宝台,送给老师做个纪念的。我们毕了业,各奔东西,总得想着老师,总得方便的时候过来看看老师呀!顺便也给楚燕同学捎带了一件。我们还都半大不小的,这种玩笑开不得的。我在学手艺,曾看见过样子,就试着做了一件。谁要是看着好看,我都给做,同学之间是不收工钱的。”

同学们还是不依不饶,说:“这都花好月圆了,还是说说什么时候喝你们的喜酒,吃你们的喜糖吧!”

中篇 比翼齐飞

同伴们说的“花好月圆”的话,说到楚燕的心坎上去了。

以后的日子,她总在盼着齐鸽子到屯子里来干活,总在盼着跟齐鸽子见面,这样盼了一天又一天,可一直也没能盼来。她感到有些奇怪,借故去了一趟八家子。听屯里人说,齐鸽子去省城干活了,图的是那里活多,工钱高,挣得多。她不信,他要是有这样的想法,不会是一天二天的,怎么从没听他说起过。

她去了他家,碰巧齐家一家人都在,没等楚燕问起,齐木匠就说鸽子出徒了,出外干活了。看见老婆拿眼瞪他,才神秘地说:“你不是外人,鸽子当抗联了,他自己要去的,一去就没有了音信。”楚燕惊异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了,这事你们千万不能向第二个人说了。屯子里时不时就有保安队的人打听这事呢。幸亏他学会了木匠,还有托辞。”

回家的路上,楚燕似乎有些生气,这事不能跟别人说,怎么连我也不能说了。转念又一想,他一定有他的想法,一定是担心我会担惊受怕的。想着,想着,心里萌生出一个念头,早晚会去找你的,一定会的。不然,自己一天天神不守舍的,可怎么办呢。可是,抗联在哪儿?怎么找呀?

几个月前的一天,楚家来了客人。客人是早年楚燕母亲的干姊妹,家住县城,两家已有好几年没有来往了。楚燕自然要叫客人大姨,大姨见楚燕出落成了大姑娘,很是喜欢。话里话外说起自己的儿子,怎么有能耐,现在已是保安队的外勤科长了,只是媳妇在一个月前,生孩子难产死了。临走,再三邀楚燕和她母亲过去串门,说亲戚越走越近嘛。

大姨第二趟来的时候,说的最多的还是儿子。她说很多上门给儿子提亲的,她都没相中。楚燕一听就烦,扭头出去了。她又跟楚燕的母亲唠叨,这两个孩子很小的时候,曾说等长大了,结成亲家,现在是不是老天有意,让咱们两家联姻呀。楚燕的母亲看透了干姊妹的心思,赶紧把话岔开,说楚燕才刚过十八岁生日,还小着呢,找婆家的事,现在还没想呢。要找也要等几年,也要在附近的屯子里找个相当的,走动起来还方便。她心底下在说,你儿子是结过婚的,又当了汉奸,有什么可炫耀的。我家一个黄花大闺女,能嫁个二婚头吗,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世事改造人,原本一个正儿八经的人,有了一点势力,人就变了,变得只顾自己舒心了。

大姨第三趟来的时候,是儿子开车送她来的。大姨指着楚燕介绍说,这是你表妹。表哥看着眼前姿容清秀,楚楚可人的表妹,看了一眼就喜欢上了。他庆幸自己听了母亲的话,陪母亲来了。母亲让他拉上表妹去屯边兜兜风,他也早已有显摆自己的意思,随即过去敞车门,还没来得及说请表妹上车,楚燕借故说她已答应帮邻居干活,一溜烟跑开了。

之后,表哥常来了,但凡沾点公事的边,就转过来。但楚家人都知道他的心思,只是敷衍行事。楚燕更是一听到车响,早就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这个表哥是谁呀,他可是一个在汉奸堆里混了几年的人,他能当上科长,一定有他的道行。

表哥最后一趟离开的时候,依旧毕恭毕敬地与楚家人道别。他想他的这最后一趟,也该是楚家人就范的时候了。

没过几天,十五家子学校的教务主任来告诉楚家,说中午吃过饭,校长跟楚老师正在谈工作,保安队来了要抓校长。楚老师边阻拦边问发生了什么,保安队上的人说,有人举报,学校有宣传抗日的嫌疑。楚老师再三争辩,保安队上的人说,楚老师有包庇的嫌疑,一起被抓走了。

见楚燕和她母亲十分着急,教务主任说,学校已经派出几路人马,通过各种途径打点说情,如顺利,很快就会回来的。如有麻烦,也要不惜一切代价,争取人先放出来,再理论其它。不然,按他们说的做实了,学校也就办不成了。

三天过去了,人没回来。楚燕说:“都三天了,也没有一点音信,听说这保安队可不是人待的地方,爸爸和校长不会被严刑拷打吧?”母亲更是着急上火,只熬过几天就显苍老了许多。母亲说:“全依仗着学校也不行,我想来想去,去一趟你大姨家,他不是说她儿子是科长吗。有病乱投医,实在也是没有办法呀。”

一到大姨家,大姨热情接待不用说。一边安慰楚燕和她母亲,一边给儿子打电话。大姨家可比从前阔气多了,虽然房子依旧,但里里外外的摆设全是崭新的了,很是高档,很是气派。表哥接到电话立马赶回来了,在楚燕和她母亲面前,尽显殷勤。楚燕示意母亲快说。她母亲说:“我就直说了吧,我家摊大事了,这趟是特意来求帮忙的……”

“我是昨天才听说,一听到十五家子学校有人被抓,我就跑过去问,姨夫也是那个学校的,我怕牵扯其中。抓来的两个人,还真有姨夫。我着急了,就去找侦办科,可科长不在。科长要在,一定先把人要出来。”表哥主动插话说。

楚燕和她母亲又是一顿求情,大姨说得更坚决,她又说起亲戚分远近,朋友有厚薄,我们可是要紧亲戚,将来说不定还要亲上加亲,头拱地也要把人放出来。表哥嘴里说着,难办是难办,可一定会全力争取的。他去打电话,电话拨通了。

科长在呀……我找你几趟了……你不在……十五家子学校的事…散布反抗皇军言论……

表哥放下电话,说:“事态严重,看来我得亲自去一趟,说什么也要把人捞出来,不能让姨夫在里面遭罪,让大家都跟着担惊受怕的。”

很快表哥的车就返回来了。大姨对楚燕和她母亲夸耀说:“这孩子在队里上上下下还为下不少人,办事还是很好使的。再难办的事,他也能疏通关系,以后有什么事,尽管说。”

以后的日子里,表哥就常来白桦屯了。自然多是以公济私。他先到别的屯子转转,就来到楚家,泡上半天。楚家一家人都很烦,但又不能掰了脸,人家在关键时候还帮过忙呢。楚燕说:“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把爸爸放出来了,来了就招待。至于他心里的小算盘,就让他盘算去吧。嫁鸡嫁狗,也不能嫁这样的人家,我心里有数。我给他点好脸,是稳稳他,别再在学校的事上打主意,生出些鸡零狗碎的事来。”

表哥约她去兜风,楚燕乐颠颠地上了车。她让表哥打树鸡,打了几只,她也要打。表哥开始说不行,楚燕的任性和可爱,让表哥拿她没办法。楚燕把枪拿在手上,问这问那。表哥心想,学学打枪也没坏处,将来……干他这一行的家属,会用枪也好防身。表哥认真地教,楚燕更是认真地学。她想抗联的人是个个都会用枪的,以后……

表哥子弹有的是,楚燕的枪法也越来越有准头了,没练几次,她就能打下树鸡了。在表哥的眼里,楚燕很迷恋打枪,那打枪的姿态更迷人。这让表哥很高兴,他想她就是他的了,下一趟来带上定婚信物,就摊牌吧。

没过几天,表哥的车在楚家门前停下。楚燕迎出来。表哥心想先让她开心了,再提亲事。他们就一同上了车。一到山下,楚燕把枪拿在手上说:“你要懒得动,就在车上睡一觉,我自己上山去。”楚燕带足了子弹,上山了。表哥躺在车里,听着远处传来的枪声,心里自然美滋滋的。他在想着这一趟来还有一件事,等把亲事表白了,再去趟八家子。他已接到线报,说老杜家的两个儿子参加了抗联,他想把老太婆和她闺女诳上车,送到侦办科,今天也算是一石二鸟了。

楚燕很长时间没有回来,他着急起来。他围着车子转起圈圈,不停地看表。想着两件大事一件也还没有着落,都快急出汗来了。楚燕终于回来了,他的情绪已不能矜持,劈头来了一句,“你也有点太不像话了吧,多耽误事,我还要去邻屯老杜家……”话没说完,他就打住了。

楚燕一怔,随即说:“对不起,不知道你还有事呢。”说话间,现出了一个笑脸。楚燕那略带汗水的笑脸,低低甜甜的声音,让表哥立马收住了埋怨,换了个口气说:“上车吧。”

在车上,楚燕打破沉寂说:“我对打树鸡倒是没有多少兴趣,拿上枪也是出于好奇,我是喜欢这满是白桦的大山,一进大山,神清气爽,白桦林下,心旷神怡。这大山里,二三月间,春寒料峭,冰凌花就开了。四五月时,火红的杜鹃花开满白桦林下……”表哥终于有了笑模样,说:“你是在背作文吧。”“你怎么知道的,这还真是我写的一篇的作文。一进大山,我就想起这篇作文,这篇作文代表我的心声,我爱大山,爱白桦林,更爱家乡。”一路上,楚燕说个不停。

一到家,楚燕喊她母亲说:“快做饭吧,我借个锅烧水,找个人收拾树鸡,一会儿炖上。”楚燕拎上树鸡走了。她哪是去收拾树鸡,而是一溜小跑去了老杜家。她想,这老杜家的儿子当抗联了,家里的娘俩要是被抓了去,就死在里面了。她也想到自己,现在该与这个所谓的表哥有个了断了,趁机和她们一起逃吧。

正好老杜家娘俩在家,听了楚燕的述说,人命关天,赶紧收拾起能拿走的东西,杜大娘说:“先到二道溜河,去小萍她姑家躲躲,她们常和抗联来往,听听他们怎么说,让他们给拿个主意。”楚燕说:“你们收拾吧,收拾好了先走着,我还有点事要办,一会儿能撵上你们。”

楚燕又是一溜小跑来到了齐家,告诉齐家她要离家找抗联找齐鸽子去了。齐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楚燕就把近来发生的一连串的事说了一遍。她又告诉齐家设法给父母送个信去,父母就说楚燕不知哪里去了,满屯子找也不见人影。齐木匠说:“这恐怕不妥吧,当汉奸的没一个心术正的,要给楚老师惹来麻烦的。”楚燕想了想说:“我留下一封亲笔信,但愿能蒙混过关,反正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

她铺纸写起来。

尊敬的父母亲:恕女儿不孝,没跟你们当面打声招呼,就走了。——因为羞口说这种事,就是说一时也难以说清楚。

我提着树鸡走在道上,看见了一个人。这人是我一次去县城,在一个饭店里吃饭时见到的。他一表人才,温文尔雅,主动跟我搭话。我是不愿意跟陌生人说话的,但他很善言谈,没说几句,我就被他吸引住了。他说他的上司在楼上用餐,他无所事事到楼下透透气,还问我可不可以坐下来。这时,他的上司从楼上下来,见他在跟一个姑娘说话,说了句成人之美,先出去了。他笑笑对我说,但愿还能再见。

事极凑巧,又有一次去县城,又是在那个饭店,又见到了他。他客气了几句,就坐在桌的对面。他说他在日本留过学,回国后在一皇军机关当翻译。期间,他说起了在国外的一些见闻,在国外的一些趣事。临走,给我留下了电话,说再来县城时去找他。

后来,当我再去县城的时候,不经意间想起了他的电话,就给拨了过去。他很快开车过来了。之后,在他彬彬有礼的引领下,我鬼使神差地去了他的住处。他开了一瓶红葡萄酒,我说我不会喝酒,他就自己倒上了。他一边喝酒,一边看着我。说他很喜欢乡下清纯的女孩子,要不一起回国的几个都结婚生子了,而他至今还是单身一人。之后在他的再三邀请下,我也喝了酒,因平时不喝,一喝就多了。醉乎乎的就只听他说了。他说见了我是上帝的安排,有贾宝玉见林黛玉之似曾相识之感,我似乎也有同感。……后来,他就不安分了。……后来,我就成了他的人了。再后来,他说一定要风风光光的娶我。

尊敬的父母亲,女儿跟你们说声对不起,这事从没有跟你们说起过。但我想你们一定会有所觉察的,因为每每有提亲的,我总是借故走开……

今天是个好日子,我正提着树鸡走着,一抬头看见前面有辆车,有几个人,还有他。我一扔树鸡,跑上前去。他正是来找我的。他让我上车,我们在车上说了一会儿话,他下车说要认门要拜望二老。我急忙拦着他说家里有客人,我怕表哥和他见了面,两人都尴尬,也惹你们生气,就没有答应他。看他高兴而来,又一怀失望而归的样子,我不忍心,只好把他推进车里。他说他的时间自己说了不算,这是特意请了假的,我只好说我陪他回去,过几天我再陪他一同回来。我们已经是先斩后奏了,大不了再来一回先斩后奏,车就开走了。

我知道我这一走,周围的人都会对我指指点点,说我离家出走了,跟相好的私奔了……这一切我都顾不上了。我不能让我眼前的他飞走了。——他那么出众,说不定转眼就被别人抢去,那我不是自找千古遗恨了吗。

我想过,等我们回来的时候,你们可能不会接纳我们,那我们是有耐心的,大不了我们抱着孩子回来。我想,随着时间的推移,你们一定会接纳我们的……

路上,楚燕为她撒的可以说是弥天大谎感到得意。她想,父亲一定会夸赞她的,夸赞她有编离奇故事的能力。事后,父亲拿着她的亲笔信,对大姨、对表哥也有了个说辞……

她撵上了杜家娘俩。小萍说她姑父姓关,是江上放排的把头。抗联的人常坐他们的木排,也就是大木筏子,他可认识不少抗联的人。

天黑有些时候了,她们才赶到二道溜河。赶了三十多里路,等敲开关家大门时,人都像散了架子一样,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关把头从她们喘息着的话语里,明白了一切。

可他听后也叹起气来,鬼子怀疑抗联利用江上木排运粮食,因此早禁止放排了。再说,时下虽然冬天已过,但也还没有全部开江,是不能放排的。不过,前一阵子倒是见过抗联的人,是从迷魂坳密营过来找粮食的。听说那里山下据点的鬼子看得严,附近屯子的粮食也送不到山上,抗联只好翻山越岭来这里找粮食。但这一趟也不顺利,路上碰上了鬼子。幸亏一个姓齐的排长,一人引开了鬼子,掩护了背粮的战士。这粮食太金贵,是拿生命换的。眼下抗联的处境,越来越艰难了。

听着关把头的话,楚燕先是一筹莫展,当听到姓齐的排长被鬼子追击,立马忧心如焚,脱口说:“那姓齐的排长是不是叫齐鸽子?后来听没听到他的消息?”

“是谁在叫我。”悄无声息的窗外,忽然有人说话,屋里立时鸦雀无声。说话的人推门时,却没忘有节奏地敲门,继而撩开门帘子,说:“关把头,是我呀。”来人衣服不整,又十分邋遢,加之屋里灯光暗淡,一屋的人谁也没有辨出来人是谁。

还是楚燕先是听声,后又从进门的敲门声率先认了出来。“齐鸽子!齐鸽子!”齐鸽子已站在屋中央。楚燕顿时转忧为喜,喜极而泣,按不住激动,当着众人的面,上前就把齐鸽子抱住了。这时,齐鸽子也认出了眼前的人竟是楚燕,随即和楚燕一起坐在炕沿上。小萍说:“灯影里,一个蓬头垢面的人闯进来,我害怕极了,还是燕姐眼尖,一眼就认出来啦。”

关把头说:“说曹操,曹操到,这阵风刮得可真是时候,她们也是刚到没多大一会儿。我去弄吃的,你们慢慢聊。”

楚燕从外间端来一脸盆水,让齐鸽子先洗洗。见到日想夜盼的心上人,楚燕有满腹的话要说,但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眼泪一直在往外涌。齐鸽子自己擦完脸,又把毛巾在水里洗净拧干,递到楚燕手上。小萍趁这个当口,把今天发生的事说了个大概。齐鸽子说:“人一当了汉奸,心都黑了,恶有恶报,以后一定找机会,给他点颜色看看。”

第二天,楚燕和小萍跟着齐鸽子跋山涉水,来到了迷魂坳。营里把她俩分到了后勤,边帮炊事班做饭,边学习、训练,说过渡一段时间,再把她俩调到卫生组去。

“尤参谋,我把楚燕给你叫来了。”尤参谋走出来,跟楚燕打着招呼,见齐鸽子转身要走,说:“你不要走,都跟我来吧。”

他们来到了大岩石上。尤参谋问楚燕:“现在参加军事训练了吗?听说你来队伍前就能用枪打树鸡?”楚燕答:“来前是摸过枪,也打过树鸡。现在主要是学习卫生知识,上下午也有二小时军事训练,但由于没有子弹,只是做样子,掌握要领,我想以后如有实弹,一定会弹弹命中鬼子。”

尤参谋掏出枪,递给楚燕说,“我今天要考考你,这枪里装满了子弹,看见前面挂的靶子了吗?虽然是有点为难你,但现在我要知道你到底是怎样个准头?”

尤参谋的举动,让齐鸽子不解,脑袋里转着这是为什么?这可是金贵的子弹呀!楚燕也是一脸茫然。尤参谋给楚燕找了个点,说:“你大致就站在这棵白桦树下,脑袋里想着那靶子就是鬼子的脑袋,你是抗联战士,你要消灭他们。”

尤参谋一声令下。楚燕按着教官教的,屏住呼吸做着动作。接下来,眼前的靶子似乎变成了落在树上的树鸡,接下来手中的枪,似乎对准了鬼子,她连续开枪。当枪声还在山谷中回荡的时候,齐鸽子已跑上前去,尤参谋也跟了上去。齐鸽子报告说:“枪枪中靶!”尤参谋看后,高兴地说:“太了不起了!没想到你是在动态中完成射击的,这正是我所需要的。齐排长也是百步穿杨的枪法,营长正在导演一出戏,你俩或许都是主角,到时你俩来个比翼齐飞。”

下篇 血染婚纱

“报告!”

“报告!”

“进!”齐鸽子在前,楚燕在后,进了营长指挥所。营长示意两人坐下。营长说:“我们要拔掉山下十五家子的鬼子据点,有一个事关全局胜败的任务,要交由你们来完成。”

齐鸽子腾地站起来,一个立正说:“我排愿意担任尖刀突击排,并保证完成任务!”在来营长指挥所的路上,他就想一定是有新的特殊的战斗任务,不然他会随连队行动。让他猜不透的是怎么也让楚燕来了。楚燕随即也站起来,学着排长的样子,说:“在后勤,在卫生队都行,保证完成任务!”

营长又示意两人坐下,笑着说:“这次任务,齐排长要当新郎官,楚燕呢,要当新娘子。”这让齐鸽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急忙站起来,“战斗在即,营长就不要开玩笑了,快下战斗命令吧!”

楚燕听了营长的话也糊涂了,她赶忙分辩和下决心说:“我和齐鸽子曾是要好的同学,自他参加抗联以来,我们都没有见过一次面。我是有人缠着逼婚和其它一些事,才和抗联家属一起逃出来。幸好碰见齐鸽子,跟他来到队伍上。在来队伍的路上,他还私下暗暗叮嘱,队上不准谈恋爱谈结婚,说要是我流露出那怕是一丁点,他就到别的抗联队伍上去。我这都来了一个多月了,就是吃饭的时候能看见他,话都没多说上一句。营长,我向您坦白,我是爱着齐鸽子,但我向您保证,不打败日本鬼子,决不谈婚论嫁。”

“好一个齐鸽子,你都给楚燕下了最后通牒了。在你眼里,抗联战士成了不食人间烟火,青面獠牙的怪兽了。楚燕,你不用听他的,我教育他。齐排长,我听说了,楚燕为什么不嫁保安团的汉奸官长,他爱的是你这个人,爱的是抗联战士,这有多么崇高……将来有机会,我找咱们抗联的文人,为你们谱写一曲抗联战士的爱情颂歌。”营长略顿,又说:“不过,现在的抗战环境确实太残酷,等拔掉了鬼子据点,我们打出去了,起码有吃有住的时候,我亲自给你们主持婚礼。”

两人都被营长说得低下了头。齐鸽子脸上有些不自然,想赶快领了任务离开,“营长,快给我们分派作战任务吧。”“那就书归正传。”营长说:“据点有近百鬼子,我们虽然三倍于鬼子,但就凭我们手里的这点武器弹药,是很难拿下的。既消灭敌人,又保存自己,是我们一贯的作战方针。为此,我们只能考虑智取,争取里应外合。十五家子周家大油坊,你们是熟悉的,他们的儿子要结婚,在迎亲队伍的半道上,换成我们的人,新郎、新娘就是你们俩。鬼子的据点就在村前的河岸上,你们一过河,上了大道,几十步就是据点大门口。当地有个风俗,花轿过河要落轿祭拜河神,你们趁机冲向据点,封锁大门。战斗打响后,我们埋伏在村外的兵力发起冲锋,一举消灭整个据点的鬼子。当然,仗打起来会有突发情况,意外情况,最危险的也是你俩和几个轿夫……”

齐鸽子听到这里,看了一下楚燕,说:“这个新郎、新娘我们愿意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有十来个人,搞突然袭击,封锁住大门没有问题。我们保证完成任务!”齐鸽子句句说的落地有声。楚燕从没有面对面听营长说话,虽然心里一直在打鼓,但有齐鸽子在,她也敢在营长面前下保证说:“我愿意当这个新娘。坚决服从命令,保证完成任务!”

这时,尤参谋和几个连长来了。尤参谋问营长:“这小灶开得怎么样?”营长努努嘴,意思是说信心满满。营长宣布开会。

尤参谋说:营部决定拔掉山下的鬼子据点,初步的战斗部署,一是由齐排长、楚燕和几个轿夫唱主角,在十里洼截下周家大油坊的迎亲花轿,新郎新娘换成齐排长和楚燕,轿夫也换成我们的精兵强将。周家早就是站在我们抗联一边的,周掌柜以喜事共享更体现中日亲善的名义,已通过维持会和据点头目有沟通,专门给据点大院摆上十几桌酒席。近来有信报,鬼子平时大半都待在据点里,巡逻队伍大多也是皇协军打头阵,据点外的值勤鬼子也只几十人。只要我们的主角封锁住大门出口,鬼子的重武器出不来,我们埋伏的部队一到,那鬼子全都是瓮中之鳖了。二是鬼子据点遭遇袭击,县城鬼子的摩托化队伍一定前来救援,我们的主力设伏在鹰爪岭,只要打掉鬼子的摩托化队伍,这个据点也就寿终正寝了。至于周家的婚礼,依旧能照常进行。我们一撤出,周家就传出信说,半路上被什么武装或抗联打劫了,人被撵到山沟里,他们什么也左右不了。结婚是人生大事,日子万万不能改,这乡下风俗也能说得过去。凭周掌柜的周旋能力,估计日后的麻烦也不会太大。

尤参谋说完,营长要听听大家的意见,连长们又从万无一失的角度谈了看法。最后,大家把目光一齐投向齐排长和楚燕。齐排长站起来,楚燕也跟着站起来,高声说:“请领导放心,保证完成任务!”在大家的一阵掌声中,营长正式下达了作战命令。

清晨,薄雾弥漫在山谷中。齐鸽子、楚燕和轿夫他们翻越一道道山梁,他们的衣服都被打湿了,虽然身上有些冷,但战士们很兴奋,在大林子里困了三个月,早就盼着有个出头之日了。他们盼望着这一仗之后,部队能打出去,起码不能这么成月成月地窝在大山里。这些战士都是齐排长的兵。当尤参谋要选配人员时,齐鸽子说这事就不用领导操心了,他排里的战士个个年轻有朝气,挑几个头脑反映快的,有着独狼式作战经验的战士容易。尤参谋说,那我负责给你们配备全营最顶尖的武器,尤参谋也把他的枪给了楚燕。

一路上,齐鸽子和楚燕心里想的全是整个战斗的细节,战士们也是。快到十里洼的时候,齐鸽子提醒大家进入角色,气氛又活跃起来。“咱这当抗联的,还能尝尝当轿夫的滋味。”“当抗联的只要需要,什么不能干,打鬼子就行。排长,你说是吧。”“这头一回抬轿,步点走得不一致,可就苦了燕子姐了。燕子姐,你可要担待点。”“没吃牛羊肉,没见过牛羊走啊,自己揣摩去。”

“你们怎么这么不懂事,咱们抬的新娘子是排长的新媳妇,不好好抬,不是睁眼找挨抽吗,还想不想在排长手下干啦。”“是啊,是啊,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都当真的用心抬吧,这练一练,等到排长真正结婚的那一天,轿夫不用找,就是咱们啦。”“要我是营长,干脆下命令来个真结婚,那咱们就是名副其实的轿夫了,那多来劲。事后,新郎新娘婚礼上拔据点,可就传遍松花江两岸啦!”……

在阵阵笑声中,齐排长走到了前面,他对还在取笑的手下说:“前面就是十里洼了,大家都挺起精神,千万不能出岔子。谁要再敢耍贫嘴,小心战斗结束后,我收拾你们。”

楚燕难以面对战士们的说笑,虽然是演戏,是战斗需要,但一想到自己是新娘子,新郞又是她的心上人,还是羞涩得低着头,拉在了后头。

她想,战争不是很残酷的吗,怎么还有这么戏剧性的一幕,真是令人想象不到。等战斗胜利了,以后有机会回家的话,她要告诉父母战斗的全过程。让父母知道抗联的处境虽然很艰难,但也是有精彩故事的。让父亲在讲三十六计的时候,把这个故事加进去。小同学可能对古文不敢兴趣,但对这个故事,一定会感兴趣的。回家一定也不忘告诉父母和兄弟姐妹。大家听后一定也会津津乐道,因为这事就发生在十五家子学校的学生身上。

她又想到自己的不辞而别。天天依偎在父母身边,父母一下子看不到了,一定很伤心,也一定很担心。她又想着她那天走后,父母是怎样的犯难,又想到后来,父母一定拿着她的信,跟大姨跟表哥说,做梦也没想到女儿不走正道,简直就是大逆不道。她想,尽管他们不愿意往女儿身上泼脏水,但也别无选择……

她想等回去了,给父母好好解释,她的突然决定,是不得已而为之。她的突然举动,一定会搅了表哥的非分之想,表哥一定极度懊恼而不可能再去老杜家。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人家的儿子可是抗联战士呀。如果人人都明哲保身,那同样的事情发生在齐家……到那时一切说开了,父母一定会原谅女儿,父母一定会夸赞女儿的。

她想她的不辞而别,父亲呆在书房里的时间就多了。那就多看看齐鸽子做的文房四宝台吧,也许会生出无边的遐想来。想到女儿的时候,也会想到女儿一定找齐鸽子去了。有齐鸽子在身边,父亲也许就宽心多了。

她又想到齐鸽子为她做的梳妆台,那可是他早有留意,又熬了多少个夜晚才做成的。这可能是他由来已久的一片心,无疑是定情之物了。幸好自己突发奇想,给他织了条围巾,先于他送上了定情之物……

前面的战士见楚燕没有跟上来,说:“燕子姐是不是走累了,等等她吧。”“咱们都是小伙子,她一个女的,走这山路,难为她啦。”楚燕听着他们的话,快步走到他们中间。

齐鸽子叫大家停一下,说:“开个战前会,战斗在即,我再重复一下,我们冲到大门口,以我们突如其来的火力,完全可以压制住鬼子,将其消灭。之后进院搜索,要特别注意隐蔽于房内抵抗的鬼子。楚燕的任务,在我们进院后,坚守大门口,观察屯里鬼子的动向,随时向我们预警。”

在十里洼的路口,他们顺路望去,不见人影。楚燕说:“可能在那边的小河沟里等着吧,那里隐蔽。”一进小河沟,果然有花轿在,大家一齐跑过去。

见了老同学,周福先是和齐鸽子紧紧拥抱。见楚燕走上来,又和楚燕握手。齐鸽子说:“先是向你们道喜,祝你们新婚幸福!再就是请你们谅解,上级说这是拔据点的需要,是拔据点的惟一好办法。”

周福说:“我知道,抗联的人都给讲清楚了。快换衣服吧。”楚燕说:“这人生的大事,这喜庆的婚礼,却因鬼子而不能正常举行,真叫人心头生堵。”周福全没有沮丧的情绪,一脸的开朗说:“你们冒着生命危险打鬼子,好样的。婚礼就是个形式,不是有安排说晚一会儿还要照常进行吗,不碍的。放心去做你们将要做的事吧。”“同学能理解,还有嫂子呢……”没等楚燕说完,周福说:“这不用担心,她的哥哥早就是抗联战士,她们全家都支持抗联的行动。”

齐鸽子和楚燕换好了衣服,一个成了新郎,一个成了新娘。周福以羡慕的眼光看着,“真是天生的一对,看楚燕穿上婚纱多漂亮!”又说:“要不是时下这个局势,咱们同学间串通一下,成了双的,一起举办个集体婚礼该有多热闹!”

楚燕和一直躲在旁边的新娘子说了几句话,新娘子送假新娘子进了轿。周福把拴在柳树上的一匹枣红大马牵过来,把缰绳递给齐鸽子说:“骑上它,吉利。”齐鸽子和周福握手道别,“执行任务要紧,我们先走啦!”

周福还有话,说:“一进村落轿的时候,人们以为要祭拜河神,会有人迎上来,也可能碰上巡逻的,楚燕好办,她下轿有盖头,你戴上我这个礼帽,关键时可遮掩一下。上苍保佑你们平安,保佑抗联打胜仗。”

他俩又握手,周福似乎有些恋恋不舍,说:“我也参加抗联算了……”齐鸽子忙接上去说:“老同学,什么也不要想,安心做你的新郎官吧。你现在已经在做着抗联的事了,给抗联提供了那么多给养,不容易啊。以后还要更好地做生意,抗联队伍会越来越壮大,你要给抗联输送更多给养。再见!”

有人报告说,花轿再有半个时辰就到村口了。周家大院顿时热闹起来。有人高喊着先给皇军那边上菜上酒。

皇军的餐桌已经放了多时,桌上的烟散落着,糖果七零八落,瓜子皮一地,一派狼藉不堪的样子。跑堂端菜的一顿收拾,很快飘香的菜肴就摆满了桌子。鬼子纷纷动手享受这饕餮大餐。有的撕鸡腿,有的掰鸡脖子,有的去抢鸡头;爱吃鱼的,把一整条鱼拖到自己跟前;爱吃四喜丸子的,两个人就把大碗的丸子分了;也有不希罕菜肴单希罕酒的,一仰脖就是一小碗……

有人跑到周家报告,花轿已过河,准备祭拜河神了。迎亲的喇叭吹起来了,声音很大。鞭炮也点上了,地上的噼噼啪啪,窜向天空的烟花爆炸开来,声响震天。一时间,淹没了人们的说话声,连主持人高声的嗓门也无济于事。

周家是当地大户,又开了几辈的油坊,儿子的婚礼铺张之大,恐怕是本屯以至附近村屯乃至全乡,算得上是前无先例,后无超越了。

花轿一过河,新郎跳下马直奔花轿,把头探进花轿说:“千——千万——不要紧张,到——时,我们冲在前面,你一定要——要保护好自己。”

楚燕心想他怎么突然结巴了。“按当地的婚礼习俗,都是新郎把新娘抱出花轿的。”新娘小声说着,做出个让抱的动作,“记着,这一抱可就假戏成真了。到时,我也穿这样洁白的婚纱!”新郎说:“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新娘一时脸上真的挂满了羞涩和幸福,“说上一句,是让你放松,你放松了,我也就不紧张啦。”

霎时,他们冲上大道,冲向据点大门。枪声响起,大门值守的鬼子瞬间倒下。

继而他们冲到大门,枪声大作,酒席上兴致大发的鬼子一时大乱,纷纷中弹。这时,警报拉响,鬼子直奔枪械而去。新郎见状冲进大院,轿夫也一涌而入,在他们的火力压制下,鬼子几乎都在离枪一步之遥的地方倒下了。

佩带短枪的鬼子大小头目,已来不及后撤进房,只能躲在桌子底下死命抵抗,有轿夫倒下。大门口的新娘子以她练就的打树鸡的枪法,边射击边与之周旋,桌底下的鬼子连连被击毙,她也中弹,勉强坐在地上,还在举枪还击。

新郎见状,跑过去,扶住了新娘。轿夫密集的子弹过后,大院一时陷于沉寂。这时,屯子里响起枪声,新郎说:“你们几个全院搜索并收集武器,留人看护楚燕,我去和连队汇合,这屯子我熟,一个鬼子也不留!”

这时,新娘脸色蜡黄,眼睛微闭,胸口在流血,洁白的婚纱染成血红的了。小轿夫不知所措,使劲叫着:“燕姐!燕姐!你要坚持住,我们的队伍来啦!”

连队的两个卫生员跑过来,她们给楚燕脱去婚纱,边包扎,边说:“楚燕伤得不轻,快送临时营地,楚燕需要手术。”

“齐排长,报告说楚燕伤势很重,你快带她回临时营地!”齐鸽子说:“这屯子我熟……”尽快送楚燕回临时营地,争取手术时间,违者以军法论处!连长下了命令。

齐鸽子迅速折回。楚燕从昏昏沉沉中醒来,感觉是齐鸽子抱着她。她好像听见齐鸽子在不停地叫她,她好像感觉自己和齐鸽子骑在了马上。她眼睛微微睁了一下,嘴唇微微动着,好像在说: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战斗胜利了,开庆功会。营长表扬了我们,还说庆功会和我们的婚礼同时举行,我要穿上洁白的婚纱……

楚燕的嘴唇不动了。齐鸽子强忍着巨大的悲痛,对卫生员说:“把脱下的婚纱给我递上来!”

齐鸽子两眼模糊,把血染的婚纱披在了楚燕的身上……

三营撤离迷魂坳的那天,齐鸽子早早起来,他到山的后坡挖了十八株冰凌花,又到山的前坡挖了十八株杜鹃花,来到白桦林中的一座坟茔前,这是整个迷魂坳里惟一的一座少女坟茔。

他把冰凌花栽在坟的后面,杜鹃花栽在坟的前面。天苍野茫,大山肃穆,林涛悲壮,鸟儿悲鸣,一个怒放的青春生命,在这里安息了!他静默了一会儿,下意识把枪举向天空,又慢慢放下来,哽咽着说:“楚燕,不久的将来,我来接你,咱们回家!”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