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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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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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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水流年炉火红

朱湘山/海南

 

漫步椰城海口,冬天的到来除了太阳高远而温和,平添几分亲切感之外,其它的跟春天并无不同,该开的花照样盛开,该绿的树照样绿,泥土气息杂和着花香照样扑鼻而来。清澈的美舍河从火山口缓缓流过,无声地打着漩涡,间或几只白色的水鸟从水面掠过,夕阳西下的时候,两岸房屋的影子次第投到静静的河面,满河都是些高大的影子婆娑在水面,街头的棕榈、椰子树连绵不断,红的三角梅点缀其间,别具一番粗放的美只是每到这个时候,我的心思,却总是飞到寒冷的北方,那些似乎被时光凝固的往事,就会涌上心头。

我想到老家的一只火炉。

八十年代初期,我大学毕业后分配到鄂西一家三线军工厂的中学担任语文教师,工厂的学校里,理工科教师不乏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唯独语文教师是稀缺资源。为了让我安心工作,学校领导先是积极张罗,商请把我爱人从地方调入工厂党委宣传部门,又在住房紧张的情况下,特意为我争取了一套双职工宿舍,是那种中间走廊,两边住房的苏式红楼。

循环往复的生活,除了让新来乍到的人饱含新鲜感外,对于大多数老员工来说永远都是千篇一律的重复。这种房子没有厨房,家家户户就把做饭的炉子摆放在自家的门前,当下班的汽笛拉响之后,整个楼道里弥漫着各种煎炸烧烤的味道,毫无经验的我们初次走进这样的人间烟火一种身在异乡的错觉就固执地涌在心头,一时手足无措

我家的第一个炉子是学校林老师送给的,矮矮的那种,抗风险能力差,三天两头熄火,常常是早上刚刚加好煤,中午到家不是熄灭就是已经。每到这个时候,就得把炉子弄到楼道外面重新生火,烟雾缭绕,呛得过道里做饭的人眼都睁不开,有时候忙乎一个中午,连饭都上班的汽笛就响起来了,后来,南阳的哥哥又为我做了一个,还是没有人家的好用,那时候,置办一个跟别人一样的煤炉,获得跟别人同样的生活水平成为我的一个心愿

夜,一天的忙碌宣告结束在蛙声此起彼伏的鸣唱中,邻居杨师傅和对门的小孟师傅坐在我家聊些往事,顺理成章地就说起了炉子。杨师傅是随州人,部队转业兵,在厂里是个铆工,他太太是电工,杨师傅告诉我:做煤炉要用厚一点的钢板,炉要厚实高大,炉膛要用上好的耐火土,这样才保温;有了好的煤炉,还蜂窝煤质量好,厂里供应站里卖的蜂窝煤掺的土不均匀,要自己买碎煤回来加工,把土捣碎,再把煤和土按比例加水搅拌均匀,堆在一起溶解,让煤和土融为一体,土太少燃烧不透,土太多了火力不够也不耐用。

   “我帮你想办法吧”,杨师傅出门的时候说,不过,往外拿的时候有些麻烦,门卫看守很严,即便是利用的边角余料,也要有出门证才能带出工厂,小孟说,他有办法。

几个月后,杨师傅夫妇通力合作帮我做好了炉子的主体部分小孟师傅托他开车的哥哥帮我带出了工厂。

所谓炉子的主体部分,实际就是用厚厚的钢板制作的铁桶而已,铁板厚,搬起来有些沉重。杨师傅告诉我,还需要进一步地加工,要在下面开一个炉门,中间放进一个炉膛,炉膛周围要填满填充物,炉子才能保温,剩下的活需要到街道工厂作细加工,我自然是不能再麻烦杨师傅他们了。

再后来,工厂给我分了一套新修的楼房,功能设施都比较完备,厂里也开始给我们供应液化气,加上工作太忙,炉子的问题,暂时就搁置下来。

就来,鄂西山区的早晚进入一年当中最冷的季节。清晨,当起床的汽笛拉响悠长的回声,山沟里还是黑蒙蒙的一片,迷茫的路灯下,地上铺满厚厚的寒霜,路边的小河早已停止了喧哗,在冰层的下面默默无语,室内窗户的玻璃上聚满了水雾,我们抓紧起床准备,女儿送幼儿园,我和太太要上班,此时衣服是冰凉的,鞋袜是冰凉的,锅灶是凉的,看着女儿熟睡的样子,我们常常是站在床边不忍心把她唤醒

傍晚,夕阳落山之后,山谷里刮起凛冽的寒风,风卷着树叶在半空里肆虐,路旁落叶的白杨在风中摇曳,发出簌簌的声响,下班的人们用大衣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瑟缩着身子在路上匆匆行走,走回家里,人仿佛也冻成了冰块。这时节,住在“一连三”平房里的东北老厂的职工们,家里早已生起了热炕,回家就走进一个温暖的世界,而我们踩着冰雪回到家里,室内室外几乎是一样的寒冷。

加工炉子已经是迫在眉睫,和太太决定立即把杨师傅做的铁炉半成品拿到工厂街道的加工厂,请他们帮我完成最后的环节。几个在街道工厂上班的学生家长非常热情,忙了半天的时间,临了只是象征性地收了一点加工费,一切都是在高标准、严要求、近乎完美的状态下大功告成,学校韩经文校长的爱人是十车间负责耐火土材料的师傅,当天下午,韩校长气喘吁吁的一个人搬着做成的炉膛,帮我送到了四楼的家里,解决了组装火炉的最后一个关键部分,并帮助我完成最后的组装。

终于,一个新颖的具有排烟功能的煤炉诞生在鄂西我家第一个寒冬的夜晚。

点燃炉火炉子的功效立竿见影,整个房间立刻变得温暖,室内是温暖的,心也是暖的。烟囱刷过银粉,上面可以晾衣服,炉子的两提手正好用来晾孩子的鞋袜手套,炉子上面宽宽的盖板可以用来烤馒头、地瓜,上面放一壶水,全天都有热水用。冬天的早晨,炉火着蓝蓝的火焰,呼呼作响的水壶冒着热气,严冬的肃杀与阴冷被隔离在外面,从此不再咄咄逼人,内心充满了人世间的温情和感动。

蜂窝煤快烧完的时候,学生找来车子,替我把煤买回来,再按照杨师傅说的办法自行加工,一个冬天不为缺煤发愁。靠着这个温暖的炉子,我在三线厂里度过严寒生活中再无寒冷之忧。

八年之后,工厂同意了我和太太的工作调动申请。

当我作别那个有故事有生命有温情的地方时,内心顿时有些怅然若失。那是一个冬雪初霁的夜晚,积雪的厂区道路泛着清冽的白光,灯火,从家家户户的窗棂后面,透出一片温暖的亮色,这种亮色令我留恋和感动,踏着吱吱作响的道路,我徘徊良久。时值农历下旬,没有月亮,北斗七星隐约可辨,深邃的夜空里,潜伏着宇宙的神秘和缄默。星空笼罩下,隐隐约约能看到白茫茫的山峦连绵起伏并渐渐消失。夜风吹过,寒气有些逼人,天地间寂静无声,那一刻,我突有一种强烈的震撼,想起了德国哲学家康德的永恒名言:“在这个世界上,有两样东西值得我们仰望终生:一是我们头顶上璀琛的星空,二是人们心中高尚的道德准则。”星空因其寥廓而深邃,让我们仰望和敬畏;道德如同寒冬温暖他人的火焰,因其圣洁而可贵,值得我们一生秉持和坚守。

第二天,柔和的阳光洒满山谷,在师生送行的目光里,第一个搬上车的,是那个余温尚存的炉子,太太单位的几个同事则一直同车送我们到达荆门。

城市里的取暖方式,跟工厂的完全不同,一般家里或办公室都是生一盆炭火,临时烤一下,前面微热,后背冰凉,房间的温度也没有提升。像我这种具有军工品质,带排烟功能的煤炉在整个单位上简直就是一种奢侈品,整个机关大院独一无二。那时女儿已经上学,每天放学回家,鞋子都是湿的,太太就把鞋子撑开放在炉子旁边的提手上,第二天早上,鞋子就干了,还有手套袜子都放在炉边。炉子,成了我们生活中的重要帮手。

山城冬天的阳光短暂而珍贵,带着若有若无的温暖,穿过斑驳的门窗,落在家属楼略显潮湿的地面上。大雪却是年年造访的常客,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寒风一阵一阵地刮过,到处充满着寒冷的气息,这样的天气几乎统治了山城的冬天,一个个寒冷的冬夜,全家围在火炉边晚餐,顺理成章地就想起朱自清先生《冬天》里的描写:

“这是晚上,屋子老了,虽点着‘洋灯’,也还是阴暗。围着桌子坐的是父亲跟我们哥儿三个。‘洋炉子’太高了,父亲得常常站起来,微微地仰着脸,觑着眼睛,从氤氲的热气里伸进筷子,夹起豆腐,一一地放在我们的酱油碟里。……”

再后来我调到海南的时候,然是用不上煤炉了,把家里的一切交给我姐去处理,只是心里时时放不下那只给我带来无限温暖无限幸福的煤炉,不知我姐家当时是如处理那些家具的。 

有年春节回家,我们顶风冒雪,踩着湿滑泥泞的道路回到乡下,姐招待我们的第一顿饭是吃火锅。姐家的正屋,瞬间眼睛就湿润了,眼前就是当年那个火炉,时光匆匆,那炉子也似乎苍老了许多,少了个烟囱,银粉有些脱落,厚厚的灰尘述说着年代的沧桑,蓝茵茵的火苗跃动着,沸腾的锅里冒着热气,弥漫在老旧的房屋,一如当年那样温馨,朦胧,往事一幕幕出现在眼前:厚道热情的工人师傅、淳朴善良的学生家长、关心帮助过我的同事、朝夕相处、情同手足的学生……旧日的记忆依旧如此强烈而清晰,我知道我是无法走出这些记忆的,它们已然成为我血液的一部分了。

多少年过去了,那蓝蓝的火苗总会在眼前闪动如果生活曾经让我含辛茹苦,那么,这走过似水年华的火炉,总让我云淡风轻地坐下来,静静抚平所有的伤口,在跃动的火苗和一杯杯清茶的氤氲里,从最平淡最坚硬的日子挖掘出温情和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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