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大西南的川西高原,有一座横跨南北的龙门山脉。它象一条巨龙,头接西北部的秦岭高原,尾邻著名的旅游胜地都江堰,全长近四百公里。它又象一座巨门,把青藏高原山系的岷山和邛崃山与川西平原分隔开来,中间形成了一条宽约七十公里,长约三百多公里的岷江大河谷。
这里不仅有世界著名的文化遗产,还有众多闻名世界的自然生态旅游胜地。这里不仅有世界最珍稀的野生动物大熊猫,还有众多世界唯一的珍稀物种和矿产资源。这里的山水秀丽,景色如画,胜似天堂。让人身处仙境,流连忘返。
老寨子在龙门山西北的深山峡谷里。这里边三面都是很高的山峰,能看见远处绵延起伏的雪岭,寨子就在雪岭下的半山坡上。寨子下边是一条很深的沟谷,谷底流淌着清澈的河水。这条河就是白龙河。这条沟也叫白龙沟。
寨子对面的山很陡峭,山上只有茂密的树木没有农田。一座索桥横空架在沟谷上边,把老寨子和对面的山林连接起来。那索桥是用九根碗大的竹绳架设起来的,中间五根,上面铺着木板,两边各两根用着护栏。寨子里的人就从桥上过去放羊砍柴采山药,这索桥就成了他们的生命桥了。
寨子里面有百十来户人家,三百多口人,大多是羌族。房子全是用一块块的小石头垒砌起来的,石头墙上还长满了青苔和杂草。寨子四周都有七八层高的碉楼,也是用乱石头建筑的。整个寨子看上去像一座古老的石头城堡。
邱凤兰就住在这个古老的石头城堡里,她是个长得很丰满的中年女人,人们都亲切地叫她兰嫂。寨子里的人说她像山坡上盛开的羊角花,给山寨带来了幸福和欢乐。兰嫂每天都是忙忙碌碌的,她从上沟走到下沟,村寨里大大小小的事她都要去管。寨子里的人就说她像一只美丽的金凤凰,每天在白龙沟上下来回的飞翔。
兰嫂喜欢唱歌喜欢笑,她跟人说话总是先打哈哈笑。大家就说看着兰嫂笑是一种享受,跟她说话会产生一种神秘的力量,听她唱歌就会得到欢乐,和她一起做事更是一种幸福。
邱凤兰有个儿子叫崔浩东,都叫他小名东东。东东今年才十岁,在村寨小学里读书。老寨子的人都说东东长得像兰嫂,在学校里像个小指挥员。兰嫂还有个女儿叫崔浩丽,小名叫丽丽,在县城读中学。
那天清晨。邱凤兰在房间里换着崭新的羌族衣服。她很少穿羌族服装,她说穿汉装更方便,能节省时间,还能展露女人的魅力身材。天气有些闷热,兰嫂就只穿了一件粉红色的长裙。那衣领上和裙摆上都绣着鲜艳的羊角花朵。她的腰上系了一条短围裙,上边也绣着艳丽的羌红花边。
丽丽和东东都穿着羌族服装,姐弟俩并肩站在兰嫂背后,笑眯眯地看着她穿着打扮。“姐。妈妈今天真好看。”东东悄悄跟丽丽说。崔浩丽望着她母亲,眼里有些自卑,“可惜我长得不像妈。”她说。
兰嫂听见就打起哈哈笑:“俗话说呀,女像老爸儿像妈嘛。我的乖乖女也长得不丑,别担心嫁不出去呀!”丽丽羞得满脸通红,“妈呀。人家才十六岁嘛。”她说。兰嫂正把一双绣得很精美的云云鞋往脚上穿,丽丽就羞答答的去帮母亲整理着她头上的绣花帕子。
兰嫂穿戴好了,就把一个花挎包挂在肩上,那挎包上绣着一朵很鲜艳的羊角花。东东站在旁边咧着嘴笑,丽丽晓得他在取笑她,就生气的拍了拍东东的肩膀说:“就知道傻笑!”兰嫂提起丽丽的行李说:“丽丽,妈妈送你去赶车。”
丽丽有些依依不舍,她去跟崔奶奶告别说:“奶奶。我走了,下个星期又回来看你哈!”崔奶奶坐在门口边上的石砘子上绣鞋垫,她的头上缠着一大圈青色帕子,身上穿一件淡蓝色的长裙。“学业要紧,别总是往家里跑嘛。”她从老花眼镜里盯着孙女说。
“嗯!”丽丽点点头,她眼里满是情深意切的泪。“姐。快些走了嘛!”东东跑上那条小公路喊。丽丽就朝山坡下走,她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在崔奶奶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亲了一下:“奶奶。您要好生保重身体哈!”
崔奶奶笑眯眯的说:“乖孙女,放心走吧。奶奶还没有活够哪!”“奶奶您要长命百岁呐。”丽丽说完就转身走了。她和东东都是崔奶奶偎着长大的,姐弟俩对奶奶就特别的亲热。“路上小心点呀!”崔奶奶望着孙女的背影喊。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像在哽咽。
邱凤兰见女儿眼里挂着泪珠,晓得她是舍不得离开奶奶,就亲切的挽起丽丽的手臂。她正想安慰女儿几句,东东却笑嘻嘻的说:“妈还没有说要嫁你嘛,就想哭嫁啦?”
丽丽羞得红了脸,像晴朗的天空突然出现一片朝霞。“东东。看我不撕烂你这张臭嘴!”东东做了个鬼脸转身就跑,丽丽就笑着去追。“小心别摔跟斗呀!”兰嫂也跟在姐弟俩的后面跑,还边跑边喊:“东东加油!丽丽加油!”
她们母子三人就在那条小公路上你追我赶的跑。有个女人笑着跟兰嫂打招呼“兰嫂。你们母子三人在比赛跑步哪?”兰嫂就停下来说“哈哈哈!年龄大了,跑不赢他们啦。我送丽丽去赶班车呢。”
那女人叫俞翠萍,她刚生了孩子,才几十天。“我这娃娃今天哭闹得很,诓都诓不住呀。喂她奶也不吃。”她正在喂娃娃的奶,那张苍白又俊秀的脸上有些焦虑。
兰嫂也刚引产不久,她那两只乳房每天都是胀鼓鼓的,还往外溢出奶水来,她就每天都得换乳罩。“兴许是病了吧。”兰嫂说:“你到诊所找刘玉娇看看嘛。”她心里也有些着急,却不敢上去看,坐月子的女人是不许让别的女人进她家门的,说是会把人家的奶水带走。
俞翠萍低着头不吭声。她的男人不在家,俞翠萍刚生了孩子就到省城里打工去了。她娘家人又隔得远,没一个亲人照顾她坐月子。寨子里的珍所又在中寨子那边,离这里有两里多路。
兰嫂见俞翠萍怀里的娃娃哭叫得很厉害,也很是着急,就说:“要不我马上过去叫刘玉娇过来跟娃娃看看。”她见东东和丽丽已经跑了很远,没等俞翠萍回话,就追儿子和女儿去了,“东东。等等妈。”她边跑边喊。
崔浩丽气呼呼的追着东东,她追到寨子口那座碉楼前就停下了。那碉楼很高,有九层,每层都有窗洞。它像一个威风凛凛的武士,守卫着老寨子的大门。丽丽仰望着碉楼,心里沉闷闷的,碉楼依然是原来那个样子,只有一团灰色的云雾漂浮在它头顶。
东东在前边向丽丽招手喊:“姐姐,快来逮我呀!”丽丽就说:“不跑啦。等到妈一起走。”她又回头望了一眼老寨子,那一排排的石头房子像在挥手向她告别,就想起小时候唱的那首儿歌:
“石头的墙,石头的瓦,石头屋里是我家......”她情不自禁的哼起了那首儿歌。天气有些闷热,她那张红彤彤的脸上沁着汗珠,那曲线优美的身材,沁透着青春少女的活力。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羊角花,看着就想摘在手里吻。
兰嫂跑拢了,她见女儿望着寨子,眼里滚动着忧伤的泪,就笑了说:“哈哈。舍不得老寨子么?又不是不回来了嘛”丽丽抿笑着摇了摇头,就挽着母亲的手臂,默默的往前走,还不住的回头望一眼山坡上的寨子。
邱凤兰发现女儿好像有心事,她以前回家就从没有这样过。“或许是成熟了吧。成熟了的女孩子就会有心事呢!”她心里想。就笑眯眯的问女儿:“丽丽。你告诉妈,是不是有男朋友啦?”丽丽满脸通红的埋怨说:“妈!人家想都没有那么想嘛。”兰嫂见女儿那羞答答的样子,就打哈哈笑了。
清脆响亮的笑声惊起一群黑老鸦,向深邃的白龙沟下面飞去了。
老寨子村是由三个寨子组成的,每个寨子之间相隔两里多路。那条小公路把这三个寨子连接起来,像一条红色的丝带上系着三颗璀璨的明珠。
中寨子也建在半山坡上。这里只有两座碉楼,寨子前面和后面各一座。珍所就在寨子前面的碉楼旁边,门前就是那条通往下沟的小公路。邱凤兰还没有走拢诊所就大声喊:“玉娇妹子!”
玉娇妹子姓刘,是老寨子村唯一懂医术的人。她听见兰嫂的喊声就走出来:“哦呀!兰嫂。你们三娘母穿得这么新展,是去走亲戚哪?”她是个不难看的女人,就是脚有点跛,走起路来像扭秧歌。
兰嫂笑哈哈的说:“今天有省电视台的记者,要来我们寨子采访哪。你也穿新点嘛。”刘玉娇笑着说:“我这样子穿得再新,也比不上你兰嫂呀!”东东笑眯眯的说:“妈妈和刘姨在电视里都好看呢。”兰嫂和刘玉娇都笑起来。丽丽抿嘴笑了笑。几只黄雀落在诊所门前那棵梨树上,也跟着叽叽喳喳的欢笑。
兰嫂就对刘玉娇说:“俞翠萍的娃娃哭闹得很,你过去跟她看看。她男人又不在家哪!”刘玉娇说:“我正要过去呢。杜月娥快要生娃娃了,就在这两天,不晓得她的男人赶得回来不呢。”
兰嫂笑哈哈的说:“哈哈!我们寨子里又要添人口啦。妹子。你去把她接到诊所来,我有空了就过来帮你。”刘玉娇答应一声,就回身去背起药箱出来。兰嫂领着一双儿女已经走到碉楼那边去了,她就一扭一摇的朝老寨子走去。
村小学就在寨子前面的山坡上,那里有块几亩地大的草坪,学校就建在草坪后面。崔浩东一看见学校就往那里跑,“姐。我上学去啦。”“东东。”丽丽喊着就跑过去。她把东东搂进怀里,眼泪差点流出来,“东东。你要好生学习哈!”她的声音也有些沙哑。
邱凤兰发现女儿这次回家有些怪,她就去牵着丽丽的手说:“丽丽。走吧,别耽误了班车。”东东说:“姐。你放心走吧!我以后还要去外国留学呢。”丽丽就跟着兰嫂朝沟下走去。她走几步又回头望一眼山坡上的学校,那两层楼的学校被青翠的树林遮掩住了,只有那面国旗在禄色中飘扬。
兰嫂也回头看了一眼学校。“哎!”她长长的叹了口气。那学校在她心里结了个疙瘩,每到刮风下雨她就往学校跑,直到看见学校平安无事她才放心。
崔浩丽也叹了口气,她不明白自己为啥会这样忧心忡忡。那个云朵中的学校是她度过的美好童年啊!
小寨子是九十年代才修起来的,只有二十八户居民,都是用乱石头筑起的两层楼房。斑斓的墙壁,青灰色的房顶,绘着鲜艳图案的窗户和屋檐,一幢挨着一幢,都挤在那片窄小的河谷中间。
那白龙河两边的山头,像两只巨大的手向河谷中间伸过来,把这里形成了一个窄小的河口。一架索桥就架在河口上面,从桥上往下看,河水在这里变得凶猛异常,像无数只老虎从高山峡谷上冲下来,看着让人毛骨悚然。邱凤兰早就计划要在这里修一座电站,它的发电量可以供周围几十个寨子用电呢。
兰嫂和她女儿走到小寨子,正好有一辆班车停在寨口。崔浩丽接过兰嫂手里的提包,一只脚刚踏上车门,她又转过身来,情真意切地抱住母亲,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泪水就在她眼里打转转。
兰嫂也有些激动。她吻了一下女儿的额头,替她整理着头上的绣花盖帕说:“放假就早些回来吧!”丽丽才抹着泪水上了车。兰嫂又说:“你爸在县里开会,抽时间去看看他哈。”
崔浩丽深情的望着母亲,只点了点头,那班车就开动了。兰嫂望着渐渐远去的客车,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失落感。“这女娃子,又不是生离死别嘛。”她喃喃的自语说。
寨子里响起了音乐声,兰嫂晓得又有游客来了。音乐声顿时扫除了她心中的困惑,就笑哈哈的跑进了寨子。这几年每天都有客人来寨子游山玩水,他们说这里的风景美丽得像人间天堂。这个小寨子就成了接待游客的农家乐园。
小寨子前面是一块平坦的坝子,一群游客正手拉手的在跳锅庄舞。游客里有一对年青老外,兰嫂觉得他们像夫妻。四个羌族姑娘唱着清亮优雅的歌在教游客们跳舞。每个姑娘脸上都洋溢着美丽的笑容,四个娇媚的身姿随着音乐的节奏摇摆,好像四朵绽开的羊角花迎风飞舞。
几个羌族老汉站在坝子边上弄着乐器,那个吹笛子的老汉名叫老俞头。兰嫂觉得他吹笛子的样子像一只猴。他是个六十多岁的瘦小老头,却是个很受大家尊敬的巫师,在白龙镇周围都很有名气。据说他是寨子里巫师的第三十二代传人了。
老俞头本想把这个职位传给他儿子俞刚,但他儿子不想学,说他是搞封建迷信。父子两人就经常吵架,寨子里的年轻人就给他起了个绰号叫老芋头。像一块不香不臭的芋子头。
老俞头是乐队的头头,这个只有一只特殊的羌笛,一只唢呐,一把胡琴和一面羊皮鼓组成乐队,却弄出了优雅的,让人难以忘怀的天籁之音。乐队是近几年才搞起来的,兰嫂说应该有我们羌家人自己的乐队,好让那些游客感受到羌族人的艺术情操。
兰嫂听见那优美的音乐就想跳舞,她那娇美又健壮的身姿就跟着鼓点的节拍扭动起来。风突然刮起来,那风吹得很怪,从这片山吹到那片山。风把悠扬的音乐声和人们的欢笑声带向天空,带向遥远的绿色山峦深处。
老俞头突然惊叫起来:“大家快看哪。天龙出现啦!”音乐声嘎然停止了。场上跳舞的人们也止步仰望天空,就看见一条斑斓的云彩,从老寨子那边延伸过来,形状果然像一条巨大的金龙。
“那是彩霞嘛。”吹唢呐的俞春祥老汉说。他平时总是跟老俞头顶撞,两人就少不了闹些别扭。老俞头盯着天上,肯定的说:“不对。是天龙!”他的脸色有些惊慌,他会看天象,也懂风水。老年点的人都叫他俞大师,说他看的风水很灵验,是天神下凡。
老俞头伸出一双青筋骨突的手板,飞快的掐算了一阵“不好!”他惊惶地说。那个敲皮鼓的老汉和拉马头琴的老汉都惊异的望着他问:“俞大师,咋个不好?”
老俞头看了一眼三个伙伴,又抬头望着天空,那张榆树皮似的脸上满是恐慌。“唉!但愿天神保佑吧!”他自言自语的说。俞春祥悄悄跟两个老汉说:“大师又发神风啦。”
场上的游客开始往那辆中巴车上走了,只有那两个老外还站在坝子里,用摄像机拍着天上那团怪异的云彩。老俞头看见兰嫂和四个姑娘在打哈哈说话,就捏着那根笛子走过去,神色慌张地把兰嫂拉到一边,“我,我跟你汇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说。
邱凤兰见他那惊惶的样子,也严肃起来:“俞叔。你别慌,慢慢讲嘛。”老俞头指了指天上,悄声说:“妖龙下凡啦。”兰嫂听了就沉下脸,她也看见了天上那片云彩:“不就是云彩嘛,莫得啥奇怪。”
“那是妖龙出现啦。我算出一卦,是大凶。会有一场大灾难啊!”老俞头说。他的声音都在颤抖。兰嫂严肃地说:“俞叔。你这话可不能到处乱讲哇。说严重点吧,这叫造谣。是要负法律责任呢。”
老俞头听了很是气恼,“我,我,还有依据。”他说着就从腰包里拿出个圆呼呼的东西。兰嫂晓得那是他用来看风水的罗盘。“这罗盘昨天就不灵了。”他气呼呼地说。
兰嫂盯着罗盘上那跳动不停的指南针,她看不懂,但晓得这个东西的作用“不灵了又会哪样?”老俞头看看左右无人,就低声说:“这是地球磁场发生了变化,恐怕要天翻地覆呀!”
老俞头的话刚说完,一阵狂风哗的一声从他们身边刮过去,他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兰嫂心里也紧张了,她抬头看了看天上,天空一下子又变得阴沉沉的了。一群黑老鸦惊叫着从他们头顶飞过,那叫声很难听,像鬼哭。
村寨里的诊所就设在学校下面的那条小公路边上。诊所的墙壁是一幢用乱石头垒砌青睐的,房子有两层,第一层就是诊所,里面只有一个药柜,一架病床和一个写字台。旁边有一个楼梯通向第二层,上面就是卧房。诊所周围还有三十七户人家,那些像小阁楼的房子,也是用乱石头建造的,看上去比老寨子的房子要新一些。
一个少妇模样的女人,正在诊所里往一只药箱里装药品,她的脚有些跛,走路时就像在扭秧歌。她的脚是生下来就那个模样,左脚比右脚短了两寸。
她把药箱背在肩上,一步一扭的走出诊所,朝小公路上面的老寨子走去。她的脸庞俊秀,但脸色有些苍白。两条柳叶眉下是一对秀丽的眼睛,只是那眼角上已有了两条浅浅的细纹。她的身材看上去有些瘦削,却还像年轻姑娘那样有一种迷人的秀美。
天空阴沉沉的,像要落暴雨前时那样的闷热。黑老鸦一直在白龙河两边的山林里叫,那声音让人听了有些毛骨悚然。刘玉娇走了一阵,脸上就冒出了汗水。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珠,往远处的山上看了看说:“暴雨恐怕就要来了,得赶紧去老寨子呢。不然会淋雨啦!”
她就加快了脚步,扭动的身姿像在跳舞。
刘玉娇走到老寨子时,俞翠萍还站在她家门口,她怀里的婴儿仍在不住的哭闹。她就解开衣扣,把那樱桃似的奶嘴喂进女儿的嘴里,“乖乖女儿,你快吃吧。吃饱了就好生睡呀!”她喃喃的说。那焦急的眼光就向寨子口张望,刘玉娇的身影出现在她眼里,她那张白晰的脸上就露出轻松的微笑。
“妹子。快把娃娃抱过来我看看。”刘玉娇笑眯眯地说。她走得有些累了,额头上沁出了汗珠。俞翠萍说:“她从早晨就哭闹到现在,诓都诓不住呢。”她就从门口走到路边那棵树下,那里有块青石板,她就坐下来,把奶子塞进衣襟里。
刘玉娇看见她眼里噙满泪水,像刚刚哭过。“放心吧妹子,娃娃莫得事呢。”她把婴儿检查了一下,安慰她说。她盯着怀里啼哭的娃娃,只默默的点了点头。刘玉娇就把娃娃抱过来诓,娃娃马上就不哭了,她也许是哭累了,就眯起一双小眼睛静静的睡了。
“起名字了么?”刘玉娇问。“等她爸回来才取名哪!”俞翠萍说。她望着那条通往寨子外面的小公路,神情很是忧伤。刘玉娇想安慰她几句,却找不到适当的话,就只好在婴儿那张嫩红的脸上亲了一下,“快进屋去吧,外面风大,小心着凉。”她把婴儿轻轻放在她怀里说。
“真是劳烦你啊!走这么远的路。”俞翠萍感激的说。就抱着婴儿走进屋里,又转身望了一眼路上,“等她爸回来再谢你哈!”她说。那声音有些伤感。“这妹子命苦啊!”刘玉娇心里感叹的想着,就背起药箱朝杜月娥家走去。
杜月娥的家在山寨的半坡上,刘玉娇艰难的爬了上去。“月娥妹子。”她站在门口前的那棵羊角花树下喊。“刘医生。进来嘛,门没关呢。”杜月娥在屋里说。那声音清脆得像画眉鸟的歌唱。刘玉娇进去时她正在打手机,那个肚子挺得像一座山,那张红润标致的脸上有些恼怒。
刘玉娇把肩上的药箱放在桌子上,从里面拿出听诊器问:“妹子。你又在给赵强兄弟打电话哪?”“天天都给他打几次电话催,他就是不想回来。恐怕是在外面又找了女人啦!”杜月娥激动的说着,就摇晃着身子在房间里来回的走动。“赵强兄弟不是那样的男人,他也许比你还着急呢。”刘玉娇安慰她说。
她把杜月娥的那件天蓝色裙裤解开,用听诊器听了听她那圆鼓鼓的肚子。“这小东西今天踢了我几次呢。”杜月娥说。“你快当妈了,就在今明两天啦。”刘玉娇给她扣上裙扣,把听诊器放回药箱,又说:“快收拾些东西跟我到诊所去吧!”
杜月娥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就收拾了些生娃娃用的东西。两个女人各扛了一包,慢悠悠的走下坡坎,来到那条小公路上,有个小姑娘站在路上看着她们笑。
她叫陈丽珍,都叫她阿珍。她个子不高却长得很匀称。圆润的脸上有一对迷人的笑酒窝,头顶上的绣花盖帕下面是一摞乌黑的秀发。她才十六岁,身体的发育已经超过了她的年龄,那绣着花朵的衣襟里却隐藏着青春少女的秘密。
“刘姨。我正想去诊所请你开点药呢。”阿珍说。那亮晶晶的眼里满是忧愁。刘玉娇晓得她阿爸卧病在床,“你阿爸的病咋样啦?”她问。“他今早晨就咳嗽得很凶,现在还呻唤哪。”阿珍说。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刘玉娇听了很着急,她看了一眼杜月娥,那脸上很是为难。
杜月娥就对她说:“陈叔的病恐怕是严重了,你快过去跟他看看嘛。”刘玉娇点点头,拉起阿珍就朝她家走,“那,妹子你就在这里等等我哈。”她边走边说。杜月娥又拿出手机给她男人打,却拨了两次都没有拨通,“赵强。你死在外面啦!”她对着手机骂,鼻子一酸,眼泪就流了出来。
阿珍的家在老寨子的边坡上,那是用乱石磊起来的老房子,斑斑点点的墙上裂了好几道缝痕,房顶上的瓦都变成了灰禄色,还长了些杂草,几只黑老鸦立在上面呱呱的哭叫。那道双开的门口上站着个中年女人,她那高大健壮的身体把门口堵得只剩下一条缝。
她是陈丽珍的妈,都叫她陈大嫂。她是个一天说不上三句话的女人,那张宽阔又端详的脸上很少见过笑容,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刘玉娇累得满身冒汗的爬到门口,“陈大嫂。”她招呼一声,就从她身边挤进门去,她已经习惯了陈大嫂那种冷冰冰的表情。阿珍背着她的药箱也从那条缝里挤进去,“你就不能让一下嘛!”她埋怨她阿妈说。
陈大嫂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目光死板板的望着对面那茫茫苍苍的雪山。“唉!该来的都来吧!”她自言自语的说。几只老母鸡从她脚下窜出来,飞上屋前那棵老梨树上,一只雄鸡从门里追出来,就站在她脚边,伸着颈子嘀叫,那高昂动听的叫声打破了大山里的寂静。
刘玉娇走进屋子,一股霉臭的气味钻进她的鼻子里。屋子的底层是厨房和关牲口的圈,厨房边上有个楼梯通向二楼。她就一步步的爬上去,那间卧房里躺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老汉。“陈大哥。好些了嘛?”她亲切的问。“唉。多亏你的照顾呀,不然我能活到今天么!”陈老汉有气无力的说。
他说完又艰难的咳嗽起来。阿珍倒了杯开水端到床前,她眼里噙满了泪水。刘玉娇给老汉听诊了一下,“陈叔。你的病只是受了些风寒,再吃几次药就会好了。”她安慰他说。其实她的心里清楚,他得的是不治之症哪。她每次到这里来心里都不好受,像堵着一团棉。
刘玉娇检了些药,分成几包包好:“记到给你阿爸按时吃药。”她说完就背起药箱朝楼下走。“刘医生。你把医药费记到哈,等我病好了再想办法还你。”陈老汉欠起身子说。他知道已经欠了人家好几百元的医药费,那张皮包骨似的脸上就满是愧疚。
“你别把这点钱放在心上,好生养病吧陈叔。”刘玉娇走到楼梯口时又回头说。阿珍搀扶着她,一步挨一步的走下楼。陈大嫂还站在门口,两人又从她身边挤出去。“不会再麻烦你了。”她突然莫名其妙的说。
刘玉娇回头看了她一眼,想安慰她几句却开不了口,只好哀叹一声,就朝寨子下面走去。阿珍背着她的药箱走在后面,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转,她就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们走到公路上时却不见了俞翠萍,刘玉娇喊了几声也没见人影。“或许是她先走了。”阿珍说。俞老奶奶站在她家门口说:“水根已经把她搭去诊所了。”她是老俞头的母亲。“哦呀。晓得了。”刘玉娇说:“阿珍。你回去吧,你还要做午饭哪。”
陈丽珍脸上滚动着泪水,“等我爸的病好些了,我就出去打工,挣钱来还你的医药费哈!”她哽咽着说。“别说这些傻话,你还是去上学吧。”刘玉娇眼里满是同情的泪说:“我会治好你阿爸的病的。”阿珍听了就哭了:“姨啊!我现在哪里还能读书呀!”
刘玉娇晓得她早就辍学了,她那个贫穷的家境交不起学费。“唉!”她叹息一声说:“今天你李叔叔要回来,我跟他说一下,看能不能在城里给你找个工作。”阿珍就转忧为喜了。她知道那个李叔叔在省城工作,寨子里好多人都是他介绍出去打工的呢。
刘玉娇已经朝着寨子外边走去了。阿珍望着她那个一扭一跛的身影,难过得又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