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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光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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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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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祭英魂》连载

第一十二章 恐怖的搜救


 

漆黑的夜笼罩着山寨,也笼罩着学校那片废墟前一百多个活着的人的心。十几只火把在风雨中挣扎着艰难地燃烧,昏暗的光把那片废墟周围变得像地狱一般地阴暗和恐怖。原来的操场变成了停尸场,近百具遇难者的遗体被雨水淋着,只有那些有亲人的遗体旁边,才有人用找来的床单或塑料布,为死者撑起一个遮雨的篷。
老苏的遗体旁边只有姜玲在那里守着,王军去帮着搜救那些还埋在废墟下面的学生。老苏的胸前还捧着那束鲜花,脸上盖着一条羌族人的青布帕子。玲玲就跪在他的头前,她用双手把一块破旧的,上面沾着血迹的花布,给老苏遮着雨水。她自己却已经被雨水淋得透湿,那脸上和头发上都在不住地滴着水珠。
她的心早已经麻木了,连刺骨的寒冷也没有太大的感觉。只是她那苍白的脸和身姿都在簌簌发抖,她像一尊塑像般地跪立在那里,任凭雨水冲洗,任凭轻风吹拂。
旁边就是幼儿教师杜月兰的遗体,她的脸和身子都盖着一条花被单。那是崔洪从幼儿园的废墟上找到的,是杜月兰生前用过的,那上面是她亲自绣的羊角花朵。崔洪就守在她身边,他已经在那里守了十几个小时了,泪水和雨水顺着他那张彪悍朴实的脸一直流着,他就不住地抹一把脸,痛苦地哀叹一声。
兰嫂几次过来劝他,安慰他,他都没有离开。他的家也被摧毁了,好在他父母都在外面打工,才躲过了这次灾难。他那颗伤痛的心已经忘记了一切,脑子里只有恋人杜月兰那张温柔漂亮的脸容和娇娆的身影。
不远处是一个临时搭起来的棚子,那里能暂时遮挡一下风雨。邱凤兰把那些还活着的老人和小娃娃们安排在里面。那间窄小的棚子里挤得一点空隙都没有,两只摇晃的火把映照着一张张麻木又呆痴的脸。杜月娥就躺在里面,她怀里是那个在猛烈震动中出生的婴儿。
废墟上的搜救仍在紧张地进行,几十个人顶着小雨,已经把那片垮塌的教学楼挖出了一半。那挖出的废墟上面丢满了娃娃们染着血的书包,课本和砸成木块的课桌。淅淅沥沥的雨水就在浑浊的灯光下冲洗着那些书包和课本上的血迹。
几十个忙碌的人浑身都湿透了,一个个都变成了泥人。邱凤兰也不例外,她那身展新的衣裙上尽是血水和尘土,脸上和手上也沾满了泥土,只有那双哀伤的眼睛还闪着晶莹的光。她变得沉默寡言了,更不用说听见她那爽朗的笑声,也许从此以后她再也笑不出来了。
她的心里像插着无数把锋利的刀,每挖出一个娃娃的遗体,她的心里就插进去一把刀。那些刀刺得她的五脏六腑都在翻滚,在冒血。她一阵阵地感到头晕目眩,好几次都差点晕倒在废墟上。我不能倒下,不能丢下这些还埋在下面的兄弟姐妹呀!她在心里一次次地告诫自己。
其实每一个幸存活下来的人和兰嫂的心情是一样的,他们的心都在流着血,极度的恐惧和哀伤已经把他们摧惨得只剩下一副还能走动的躯壳了。就连刚刚发生的几次剧烈晃动,他们都没有惊慌,也没有躲避,没有感觉到自己的生命还存在,死神还在虎视眈眈地盯视着他们中的每一个人。
夏老师已经悲伤得瘫在废墟上了。他手里拿着一本学生的名册,那上面写着学校所有学生的名字。是他从废墟里刨出来的学生登记表。他用颤抖的手捧着那本名册,用心里流出来的血和泪水,数着上面还活着的,已经遇难的,还不知下落的学生和老师们名字。他的两腿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了,从废墟里搜出一个娃娃,他就爬过去辨认,好些娃娃的遗体已经变得血肉模糊,他就仔细地从那些遗体上的衣服,鞋子和手脚上去辨认。他记得起一百零八个学生穿的是啥样的衣服,记得清他们穿的鞋子和他们的模样。
学校里有五个老师,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了。有两个老师的遗体已经被刨出来,还有两个被埋在那堆废墟里。时间已经过了十个小时了,看来他们活着的希望已经很渺茫。从废墟里搜出来的三十五个学生,都没有一个还活着。夏老师想到这里,那脸上的泪水又流淌下来,两片眼镜上面被雨水和泪水覆盖着,他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王军此时的心情很复杂,他心里有失去同伴老苏的悲痛,有看见这么多死难学生的哀伤和震撼,有面临死亡的恐惧和惊吓,还有对家里亲人的担心和牵挂。但更多的是饥饿和口渴,以及无法忍受的寒冷。他每隔几分钟就掏出手机往家里打,往单位里打,他知道打不通也照样不断地拨着手机上的一个个号码。
他就那样带着一颗复杂的心,在那堆废墟里面捡起一块块砖头,搬开一根根房梁。他根本看不清面前的东西,只是凭双手的感觉来辨别接触到的是什么。他的脸上尽是雨水和成的泥巴,周身上下都像个泥塑的木偶那样机械地活动着。
夜深了。下了大半夜的雨终于停了。但刺骨的风却吹得废墟边上那面旗子哗哗地响。这响声把人们的身心拎得更紧,更悲恸,更麻木。大家忍受着心灵上和身体上极大的折磨,顽强地搬动着那些罪恶的,夺去无数个生命的建筑物。
王军摸索着捡起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他分辨不出那是什么,就贴近眼镜看,喔。是个书包。他心里说。就丢到一边去,伏着身子又去摸,又摸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他又拿起来看像是只手臂。他心里猜测了一下,也随手丢在身后。不对。怎么会是手呢?他模糊地想,就反身去摸。
他摸到的却是砖头和他刚刚丢的书包,一定是错觉。他想。他又附下身子去摸索,突然又摸到一个圆圆的,粘糊糊的东西。他把那分辨不清的东西抱起来细看,就吓得啊!的一声惊叫,一下子跌坐在废墟上了。
那一声惊叫像一个霹雳在夜空中炸响,正在搜救的人都吓得像木桩那样立着不能动了。只有兰嫂反应得最快,她就挨着王军不远,她几步跳过来,看见王军瘫在那里,像是昏了过去。他的手上却还捧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那是一颗女人的人头。
快把火把拿过来!兰嫂惊得魂飞魄散地喊。人们从惊悸中醒来,一齐跑了过来。火把的光照亮了所有人眼前的一切,都认出那个遇难的女人,是学校的老师,她叫刘丽。她是刚刚从西南师大毕业来到这里的,快把他搀扶上去。兰嫂从王军手上捧下刘丽老师的头,对身边的人说。
几个人把王军扶起离开了废墟。你们把刘老师的身体抬出来。兰嫂战惊惊地说。她的身子和双手都在发抖,泪水又一次模糊了眼睛。场上所有人的身子都在抖动,悲恸的血液在周身上下沸腾,怦怦跳动的心似乎要蹦出了胸膛。
刘丽老师的身体很快就从废墟里抬了出来,兰嫂把她的头和身子合在一起后,就把她抬到那些学生的遗体旁边安放。但更让大家震撼和悲痛的一幕又出现在眼前,就在刘老师遇难的地方,还有十几个娃娃的遗体。他们都紧紧地挤在一堆,那极其惨烈的状况,使每一个人都失声嚎哭了。
那片痛切五脏六腑的哭声惊破了茫茫的黑夜,在夜色笼罩的天地间回荡。
坐落在河岸边的那个村寨,大多数都垮塌了,没有倒的都变成了危房。诊所现在也变成了危房,里面已经不敢住人了。邱凤兰就喊了一些人,在那条小公路边的一块平地上,搭了一个临时医疗站。

那里已经东歪西斜地躺着几十个受伤的人了,好些人因为伤势严重,疼痛难忍地呻呤着,刘玉娇一边给他们检查伤口,一边安慰着他们。她那个苗条的身影在昏暗的蜡烛光下,一扭一跛的晃动着,她像天使那样,给那些受伤的人心里带来了生存的希望,带来了征服悲伤和痛苦的勇气。
棚子外面的雨落得像大家心里流出的泪水,冷厉的风像刀一样无情地刺着每一个人的伤口。刘玉娇把自己家里的被盖全部搬了出来,也只能让那十几个伤势严重的病人不受寒冷的折磨。其余那些病人却卷缩在地上,都被冻得浑身发抖。
她心里虽然焦急却又无能为力,她已经极度疲惫,心里的伤痛和身体上的残疾,使她那张娇俏的脸变得极其憔悴,她一下子似乎老了十几岁。她哭过无数次,眼泪早已经流干,那双秀丽的眼睛也有些红肿。寨子里死了那么多人,尤其是死了那么多幼小的娃娃,她那颗娇弱的心也同样破碎了。
更让刘玉娇心里难受和焦急的,是药品快用完了。诊所里的药本来就库存得少,好在她男人李茂财带了些回来,不然这么多受伤的人就连简单的包扎也没法办到。现在就已经没有消毒的药了,如果还有受伤的人送来,就只好用她的土办法来进行消毒。
但是天气这么恶劣,不仅病人伤口容易感染恶化,就是没有受伤的人也会染上疾病呀。刘玉娇心里想过无数次,却想不到解决的办法。
她走进另一个棚子里,那是她男人白天为自己搭起来的,那里面铺了两间从诊所里搬出来的病床。李茂财就坐在床上,用被子裹着身子。他一只只地抽着烟,地上已经丢了一堆烟头。另一间床上却坐着陈大嫂和她的女儿阿珍。母女俩都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阿珍的脸上还挂着泪水。陈大嫂仍然像根木桩那样,毫无表情的眼睛望着那只蜡烛的细小火苗

李茂财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少女阿珍的身上,那神情像干渴的人盯着一潭喝不着清水那样。

时光倒流回十小时前:

午后的天气更加闷热,李茂财本来就喝了酒,已经热得浑身冒汗了。他把那件展新的西装脱下来搭在手腕上,又松开脖子上的领带,把白衬衣解开,露出冒着热气的胸膛。“这该死的天气。”他心里埋怨说。
老寨子出现在他眼里,那片石头房子对他很陌生,他很少来过这里,更没有进过那些石头房子的家门。今天他就要破例去阿珍的家里,是刘玉娇叫他去的,他的公司里就有个单位需要一批年轻姑娘。
李茂财走进了寨子。他一边观望着那一幢幢古朴又结实的房子,一边寻找着阿珍的家。寨子里很安静,人们都在睡午觉,只有一些狗立在自家门前,盯着他汪汪地吼叫。他捡起一根木棍捏着,生怕那些狗冲过来咬他。这个婆娘,应该喊个人给我带带路嘛。他心里埋怨起老婆来。
有两个汉子向他这里走来,是崔洪和小鱼缸,两人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就约了去新寨子里玩麻将。李茂财不认识他们,他摸出一包名牌香烟来,一人递了一只,就傲着头,操着普通话问二位朋友。知道阿珍的家在那里吗?
两人接了李茂财手上的烟,却没有停下来,小鱼缸指着远处一幢破旧的房子说那边上最古老的那间屋就是阿珍的家。崔洪瞪了李茂财一眼,悄声对小鱼缸说这个老兄摆啥架子,不就是个人贩子嘛。小鱼缸也低声讥笑说嘻嘻。那么有钱,咋就娶了个跛脚婆娘呢!两人抽着李茂财的高级香烟,说着话朝公路下面走去了。
李茂财听见了两人的悄悄话,心里就不是个滋味。他望了一眼那间矗立在山坡顶上的石头房子,就有些犹豫不决了。公路边的树荫下有块石板,他就坐在那里点燃一只香烟抽着,身后那间紧闭的门里传出婴儿的哭叫声,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是俞翠萍的家。她正在屋里诓着娃娃睡觉。
他抽完了两只香烟后,还是决定到阿珍的家里去。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是两点十分。他还准备搭电视台的车返回省城呢。
他气喘吁吁的爬上山坡,看见那个破旧的门上立着个中年女人,是陈大嫂。他刚要走上去,就觉得地面在上下抖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身子就已经站不稳,一下子摔倒在地上了。
浓黑的烟尘很快扑过来,轰轰隆隆的声音就在他周围响起,惊叫声也从那些石头房子里传出来,那些剧烈的响声把他吓得抱着头直喊救命。从房屋上崩塌下来的乱石头和房梁,在他身边滚动着,幸好没有一块石头砸在他身上。
李茂财却觉得好像世界末日来临了似的,像魔鬼嘶吼的声音嘎然停了,地面的晃动也不再那么强烈了。他慢慢抬起头,慢慢睁开眼睛,看见了朦胧中的寨子一瞬间就变了样。他的周围全是一片乱石堆和东倒西歪的木桩。
他正想抬脚就朝来的路上跑,却突然听见一个女孩子的哭喊声。快来人哪!救命呀!那紧张又清脆的声音震撼着他的心,他禁不住浑身都哆嗦起来,虽然两腿发软,还是朝发出声音的方向走去。
眼前的情景使他既惊讶又恐惧,一幢倒塌的房子前立着一个吓得不住哭喊的女孩子。她是阿珍。她只穿着胸罩和内裤,洁白的身姿在那堆光壳壳的乱石头前显得格外刺眼。旁边一扇倒塌的门上,呆呆地坐着阿珍的母亲陈大嫂。她那双惊悸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那个变成了废墟的家。
阿珍刚才还在睡午觉,剧烈的震动和恐惧的响声把她从睡梦中惊醒。她还没有来得及穿衣服,就听见阿爸在喊地魔来了。女儿你快跑啊!头顶的瓦片已开始在往下滚落,眼看着房屋就要塌了。阿珍吓得扑过去拉床上的父亲阿爸。我扶你出去。
陈老汉猛地推了女儿一把你快走啊!阿珍被他推倒在楼板上,那房子一倾斜,就把她从二楼的窗口一下子甩到了楼下的空地上了。轰隆一声巨响,整个房子就垮塌了,陈老汉被埋在了屋里。
陈大嫂刚才坐在门口的石礅上打瞌睡,震动刚开始,她就从石礅上滚到了门外那棵桃子树下。她以为是谁在推她,刚睁开眼,才看见自家的房子在猛烈摇晃。她没有明白那房子为什么会摇摆,还以为自己在做着梦,就使劲地掐了一下脸,疼痛使她明白这不是做梦,而是难以想象的巨大灾难发生了。
李茂财走到阿珍面前问你就是阿珍吧?阿珍抬起一双泪汪汪的眼睛盯了他好一阵,才点了点头说:阿叔。快救救我爸呀!他望着面前这个展露着青春魅力的美少女想了好一阵,才抬起一双发抖的腿朝废墟前走去,刚走了几步,地上好像又在晃动,一根还没有倒塌的房梁,突然一下倒在了他的脚边。他吓得回身就跑,恐怕,恐怕救不了你阿爸了。他胆战心惊地说。
阿珍一听,哭得更伤心。李茂财把她捂在胸前,安慰她说我,我本来是来接你去省城工作的,现在你的家成了这个样,这里又很危险。你跟我赶紧逃命吧。
阿珍抬起头,盯着他那张有些迷惑的脸问你是李叔叔?旁边的陈大嫂突然大笑着站起来哈哈哈!白石大神救我们来了!女儿,快跟白石大神逃命去呀!她疯一般地跑过来,拉起阿珍就朝山坡下跑。
李茂财怔了片刻,就跟在她们后面,拼命地往回跑。老寨子已经乱成一片,好些人都在公路上惊慌失措地跑,没有人在意阿珍的模样,有些人还跟着她们后面跑,但莫名其妙地跑到半路又返回去了。直到跑拢诊所,刘玉娇才拿了一件自己的衣服给阿珍穿上……
寨子里的公鸡叫了起来,那声音打破了阴森恐怖的夜空,让活着的人感到一点点生机。从山坡上的学校那里又传来一阵悲痛欲绝的哭声。刘玉娇听着那哭声,心里又紧张又伤心,怕是又挖出娃娃的遗体了啊!她痛苦地想。每挖出一个娃娃的遗体,那悲伤的哭声都会传到这里。这给那些受了伤的人,心里又增加了一层阴影。
李茂财听着那哭声心里就直哆嗦,你过来歇息一下嘛。他对刘玉娇说。其实他不是关心她,而是想抱一下她,暖和他那颗被恐惧纠缠得冰冷的心。他害怕见到死尸,甚至害怕见到从人身上流出的血。刘玉娇几次恳求他去帮忙搜救那些孩子,他哪里有胆量敢走到那个停着几十具遗体的学校去。就连从这个棚子里出去小便,他也要叫刘玉娇陪着。
我能歇得下来吗?刘玉娇瞪了他一眼。她在那个从诊所里抬出来的药品柜里,找了些纱布和消炎药,就又走出去了。你如果是个男人,就拿出点勇气,去帮忙抢救那些娃娃吧!她走到门口又回头对李茂财说。
刘玉娇刚走到外面,兰嫂就抱着一个小女娃娃气急地跑进来快快快!这娃娃还有口气。她喘急地说。陈宏强打着火把跟在她后面,他脸上尽是血。快放在这里。刘玉娇紧张地说。
兰嫂把那娃娃放在一张门板上,门板上铺着一张白布,那是临时手术台。那女孩子只有十二岁,她身上没有伤痕,头和脸都很干净。她是挤在那十七个娃娃中间,没有被垮塌的物体击伤身体。
刘玉娇立即给娃娃检查了一阵,但除了她的胸口还有些温热外,她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刘玉娇急忙给她做压胸,又做人工呼吸,紧张地忙碌了十几分钟,她才停下来。没救了。她盯着小女娃娃那张毫无反应的脸,伤心地哭了起来。
她刚才还有点气息呀!兰嫂哭泣着,一下瘫坐在手术台上。刘玉娇搂着她,两个女人悲泣着。那些能走动的病人都围了过来,俞春祥从地上爬到手术台前,他认出是新寨子里的娃娃,她的一家人都被埋在山里了。他声嘶力竭地嚎哭起来苍天啊!你咋个这么不长眼呀?连一个娃娃都不放过啊!
所有的人脸上都挂着泪水。只有两个人脸上却毫无表情,陈大嫂仍然一脸麻木地呆坐着,李茂财一口一口地吸着香烟。阿珍哭得像个泪人儿一样,她抹着泪水离开那个布满烟味和烟雾的棚子,走到邱凤兰和刘玉娇身边,兰姨。我阿爸,还……还在家里啊!她抽泣着说。
兰嫂用衣袖揩了一下泪水,珍珍。你要坚强呀!我们一定把你阿爸救出来。她抚摸着阿珍那张圆润的脸庞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和身边这些从死神嘴里逃出来的同胞。
陈宏强把手里的火把递给身边的人,默默地抱起那小女娃娃的遗体走出诊所。刘玉娇急忙上去拉着他,把自己一件崭新的衣裙盖在女孩子的身上。你受伤了。让我给你包扎一下吧。她哽咽着对陈宏强说。兰嫂也走过去说你敷点药吧。不然会感染的。
陈宏强摇摇头,一声不吭地抱着孩子的遗体走了。他身后跟着好些受了伤的人,他们的心灵都受到了震撼,他们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伤痛,心里牵挂的是那些还埋在泥土里的本族同胞。
邱凤兰走到那些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的伤员身边,一个一个地问他们的受伤情况。刘玉娇跟在她后面,讲着每个伤员的伤势。阿珍也跟在她们身边,她手里拿着一只蜡烛,那细小的火苗发出的光,映照着她那张哀伤的丽脸。

二十几个伤员都看完后,刘玉娇把兰嫂拉到棚子外面,低沉地说现在最困难的是药品快用完了。需要动手术的,和需要输血的就有十几个伤员。他们如果,如果不及时抢救,恐怕,恐怕也活不成。兰嫂听了心里更沉重,她想了想说你要想一切办法救他们哪!
刘玉娇一下子蹲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她心里很内疚,也很自责。她不能做手术,连输血也无法做。这不能怪她,诊所的设备太简单,连手术刀和输血器材都没有。兰嫂知道她为何伤心,好了。你也别难过了啊!等天亮了,我安排些人把他们往镇卫生院送。
恐怕走不出去了,那条公路已经垮断了好几节,根本过不去了。水根站在旁边说。他的声音沙哑,喉咙里像堵着一团血,他已经站在那里好一阵了。兰嫂和刘玉娇都吃惊地盯着他,刘玉娇抽泣着说这咋办呀?我们难道都被困在绝境里了么?
水根却沉默着,他在想该不该把镇上的情况告诉她们。兰嫂很坚定地说我们就是背也要把重伤员背出去!她沉默了片刻,又关切地问水根秀秀都安顿好了么?
水根点了点头。他是听见那一阵阵凄惨的恸哭声后,才从悲痛中梦醒过来,就噙着悲伤的泪水对阿秀说秀秀。寨子里有好多人,都和你一同去了天堂,你路上也有个伴了。听说学校那里的房子都跨了,埋了好多娃娃呢。我不能在这里陪你了,我要去帮着寨子里的人救那些娃娃了。你就好生睡吧,我去一阵就会回来陪着你的。
他知道阿秀会答应他去的,阿秀生前就很爱帮助别人。水根在屋角上找到一把锄头和一把铁锹,就抹着泪水走出屋子。在经过诊所时,他看见了兰嫂,才想起许艳丽让他带给兰嫂的话。镇上那个许秘书说,让你尽快把这里的情况报上去。他望着兰嫂,声音哀愁地说。
邱凤兰很想知道镇上的情况,但现在通往外面的路已经阻断了,电话也打不出去,寨子里的灾情也还没弄清楚。好妹子。这里就交给你了,你要振作些,他们的生命都掌握在你手里呀!她情绪激动地对刘玉娇说。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每一句话,都会对身边的人产生很大的影响。
兰嫂你放心吧。等天亮了我就去采些草药,只好用我们的土办法医治伤员了。刘玉娇说。兰嫂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臂,两个女人的心里都感到一阵温暖。我到老寨子那边去了。兰嫂说。她对那里一直很揪心。阿珍从棚子里走出来,听了说我也要去!她拿起一只棚壁上燃烧着的火把。水根也说要去,兰嫂看了眼他和阿珍,点了点头。
陈大嫂的情绪有些不对,你多留意点她。兰嫂对刘玉娇说。阿珍在一旁听了很激动,也更加悲怆。她见水根哥已经朝前走了,就忍着快要流出来的泪水,举着火把跟在兰嫂身边,朝茫茫黑夜中的老寨子上面走去。
朦朦夜色中,淅淅沥沥的雨笼罩着老寨子那片山坡,那些古老而又神秘的石头寨子不见了,那几座高大雄伟的碉楼也已经变成了残墙断壁。只有几处奚落的火光在风雨里闪烁,那是几只火把发出的光,那微弱的光给这片死寂的山谷增添了一点点生机。
一块不大的草坪上,已经停放了三十多具遗体,几张塑料布遮盖在他们的身体上面,密密麻麻的雨点打在那些塑料布上,发出扑扑嗒嗒的响声,像是在为那些被恶魔夺去生命的羌寨儿女洗涤满身的圬垢和血迹。血和雨水就从塑料布下面流出来,汇成一股细细的溪流,再顺着山坡流向了沟谷下面的白龙河里。
旁边的棚子里有几个老人守候着这些亡灵的遗体,他们围坐在一只火把前,暗淡的光照着那一张张麻木而又死灰色的老脸。老俞头就坐在这些老汉们中间,他除了时不时地哀叹一声外,就没有说过一句话。其他的几个老汉也都闷着头,那布满皱纹和泪痕的眼睛都微闭着,卷缩的身子和那干裂的嘴唇在轻轻颤动,像是在为身边这些离去的亡魂默默祈祷。
那细细的风雨声激起老俞头的沉重哀愁,他又长长地哀叹一声,从怀里拿出那只羌笛吹了起来,那是一只古老的祭奠亡灵的乐曲,悠扬悲伤的笛声打破了沉寂的夜空,把那些活着的人的心思带向了天堂。
老俞头的心情和所有人一样悲恸,他没有庆幸自己的家人都活了下来,反而觉得自己与这场灾难有不可饶恕的责任。他知道有这么一场灾难,却没有预料到会是这么惨重,会死这么多人,会把整个山寨都全部毁灭。他作为人们心中的巫师和天神,却没有保护好这些乡邻乡亲。
天神啊!你为啥这么不长眼呀?这些子民都是你的忠实信徒,都是无辜和善良的呀!他那双细小的眼睛望着漆黑的天空,心里默默地喊。他只有用笛声来掩盖自己凄凉又哀伤的心,用发自肺腑的乐曲来安慰那些向天堂里走去的亡魂。
兰嫂很远就听见了笛声,她知道是老俞头吹的,那哀伤的乐曲像一把刀刺在她心里,就猛然想起了白天老俞头对她说过的话。如果我及早采取措施,就不会使这么多人遇难啊!她极其后悔又无比自责地想,那胸口里就突然剧痛起来,她感觉自己头晕目眩,身子也偏偏倒倒地摇晃起来。
跟在后面的阿珍看见了,急忙把她扶住兰姨。你太累了。她说。兰嫂捂着胸口,大口地喘着气没,没事。只是,这胸口堵,堵得慌。歇一下就好了。
水根想把白龙镇上的情况跟兰嫂讲,他听那个许秘书说,崔镇长也被埋在了乡政府的废墟里了,现在还生死不明。他一直都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兰嫂,怕她承受不了这样沉重的打击。她实在经受不起打击了,那垮塌的学校和被掩埋的新寨子,已经把她的魂魄和精神都彻底摧垮了。
兰嫂脚步沉重地来到那个停着尸体的草坪前,望着那片流着雨水和血水的地方,身体上的血液好像也凝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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