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居照宽蹲在艄后头的船沿边刷牙,顾久泰笑着调侃说:“刷完牙吃早酒啊!”居照宽想着漱口后回他的话,此时却听见东西落水的声音,他回头一看,水花溅起。只听见谈巧凤喊了几声:“救……救命……救……命啊......”她又扑腾了几下,渐渐沉入湖里。居照宽见顾久福和顾久泰都看见了,却没有去救,他来不及漱口地立马走到船尾处,然后跳了下去。
此时,周信文挎着满满当当的篮子准备回家,居希平提醒她说:“还有青椒没有买呢吧?”周信文立马说:“对哦,老感觉有什么东西少买了,还有青椒呢。”说着,两人又回头走到蔬菜摊子前,周信文掏出口袋里的两块钱,一边说:“那,就两块吧。”卖菜老太婆生气道:“两块二呢?你每次都要刮个几毛钱!”周信文也回怼道:“我还没说你呢,你这个八两称我一看就看出来了!”说完,老太婆不吱声了。周信文跟女儿又走到顾飞虎的摊子前,说:“大虎啊,给我杀两条鲫鱼。”大虎的老婆站在一旁替他回答,也负责替他收钱:“好的,马上就给你杀。”她穿着水红色的衬衫,套着胶靴,面粉似的脸上涂了大红色的口红。
周信文又对女儿说:“你爸今天要吃手擀面,正好今天还做丝瓜山药糊子,要买点胡椒粉,你在这里等我。”说完,走到五婶娘的地摊前。周信文把沉重的篮子放在地上,和五婶娘打着招呼说:“五婶娘啊,给我称两块钱的胡椒粉哦。”五婶娘笑着说:“哦,好的。”她每天都看着周信文要买上一满篮子的菜,羡慕地说:“天天来抬街了。”周信文调侃地说:“今天抬不动了,把女儿带来一起抬。”然后烦恼道:“天天买菜都不知道要买什么好,管它呢,想到什么吃什么吧!”
居希平拎着鱼走过来,每次都看着妈妈都逛不够似的问:“妈,这么多菜够啦?”周信文说:“这么多人呢,不多,家里还有三只猪八戒呢。”居希平知道妈妈说的猪八戒是弟弟妹妹,笑了起来,回来的路上,她看见卤菜摊子,便高兴地说:“妈,买点熏烧肉吃吧。”周信文答应说:“嗯呢,买点吧。”说完,周信文又笑着对卖卤菜的打招呼:“早啊。”小海笑了笑,回应着:“早!”小海知道居希平喜欢吃百叶裹熏烧肉,他先拿出百叶后问:“要多少啊?”周信文对他说:“裹个二十块吧,把他们孩子吃。”小海又问:“鹅头还要吗?”周信文高兴地说:“要哦,给我拿十个。”一边掏出钱放进他的钱盒子里,小海将熏烧,秘制酱料,裹进百叶里。一只黑色的母狗每天都会蹲在小海的摊子边,一边摇摆着尾巴,一边仰头乞望着小海。居希平笑着问:“这狗是你家养的吗?”小海又用新鲜的荷叶打包起来递给周信文,然后憨笑着说:“哪里哦,它每天看到我出摊就跟过来了。”周信文看着它垂挂的乳头,便笑着说:“它也想着带吃的回去喂孩子呢。”
谈巧凤被救上来后,她的丈夫施玉庚在老余的船上买了两条烟,带给居照宽,一边说:“老居啊,感谢,感谢。”居照宽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他坐在饭厅里喝着早茶,手里夹着香烟说:“不要不要,你要请我喝个酒还差不多。”施玉庚立马回说:“好的,好的。”见居照宽还没有吃早饭,施玉庚也开他玩笑地说:“你啊早上不用两杯酒喝喝嘛!”居照宽配合地回应说:“嗯呢,嗯呢。”
居照宽见母女俩还没有回来,便拿出周信文一大早和好的面,先又搋了几下,然后准备自己动手擀面。居晓月问:“妈跟大姐还没回来啊?”居照宽说:“她哪次上街不要去个半天啊?”难得见爸爸做吃的,居晓月又笑着问:“爸爸你会擀面条啊?家里不是有挂面吗?”居照宽先是傲娇地说:“你爸什么东西不会啊,只是不做而已,包子饺子我都会包。”然后又嫌弃地说:“我不喜欢吃挂面,吃在嘴里跟老肥肉似的,烂唧烂唧的,还是手擀面有咬劲。”居晓月看着他擀面,一边问:“早上谈阿姨怎么会跑到船上来的,她不是住岸上的吗?”居照宽解释说:“她也学人家,想贩点煤卖卖的,结果跨船的时候踩了个空。”居晓月立马笑着说:“到底是住在岸上的,她不熟悉跨船。”
母女俩回到家的时候,居照宽正准备下面条,周信文对他说:“篮子里有胡椒粉呢。”居照宽自己调好佐料,放入蒜末葱花,两勺酱油,一勺荤油,再滴几滴麻油,最后撒了些胡椒粉,一边问:“周信文啊,这个胡椒粉在谁家买的?”周信文又拿出几个鸡蛋,一边说:“祁仁贵家的啊!”居照宽拿给她看了一眼说:“他也不规矩了,胡椒粉里掺假了。你看看瞧,好像掺的是陈米粉。”周信文看了一眼,不以为然地说:“将就着吃吧,做生意的哪个不这样。”说完又问:“居照友什么时候到啊?”居照宽一边回答说:“不知道啊,吃好了我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一边用筷子撩了撩锅里的面条,说:“差不多了可以吃了,可惜没有大蒜叶子,不然更香。”周信文提醒说:“再打个蛋蜜子。”居照宽应了一声,然后告诉她说:“早上谈巧凤掉水里了,我把她救上来的。”周信文惊讶地问:“哎呀呀,她怎么会落水的。”居照宽解释说:“一大早去贩煤的,回来跨船的时候跨了个空。”说完,他又知道原因的感慨道:“顾久福和顾久泰都看到她落水的,但他们俩一个都没有去救她。”周信文直接说:“她那个人抠屄抠屄的,你对她再好都没有用,每次到她摊子上买水果,一分钱都不会让你的!”居照宽把面捞起后,走到电视机柜子旁边拿起电话,按下居照友的号码后却提醒自己家的电话已停机,居照宽纳闷着怎么话费用的这么快。
姚久玉一大早就跑来船上,看见居希平问:“希平姐,你吃过早饭了吗?”居希平先应了一声:“哎!”她知道姚久玉是来找弟弟的,便说:“我吃过了,居竟松还在舱房里呢。”姚久玉笑着说:“哦,我去送小棉的,他们家的船刚走。正好路过你家,就来看看。”居希平讶异地问:“小棉走啦?”说完低头擦着桌子上的面粉说:“难怪今天没看见她家人出来卖菱米。”姚久玉一直挂着笑容说:“嗯,过了季节,他们又要出去捕鱼了。”姚久玉不时回头看看舱房,居希平看出她的心思,但发现她脸色不太好,问:“你是不是感冒啦?”姚久玉笑着说:“没有,我没感冒,就是胃不太舒服,这几天吃不下什么东西。”说完又继续和居希平聊了起来,说:“徐承栋哥哥也是的,明明对小棉有意思,为什么不主动点对人家女孩子说呢,现在好了,人家走了,下次见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居希平说:“江湖见呗。”说完,又在盆里洗了洗抹布,继续抹一遍,接着说:“他呀,你看他平时跟只猴子似的,一见到漂亮女孩子就脸红了。”姚久玉非常认同地点了点头,说:“还真被你说中了,我们上一起去看电影,居竟松故意挪位置让他坐在小棉的旁边,人家小棉都没脸红,但是他脸刷的一下红了起来。”说完,两人都笑了起来,但见居照宽端着胡椒面走到饭厅,立马止住了笑声,居照宽问:“姚久玉来啦?吃过了吗?”姚久玉礼貌地和他打招呼,说:“居叔叔。我吃过了。”姚久玉还忍不住凑了凑鼻子说:“好香啊!”居照宽没有表情地对女儿说:“面条好了,去帮你妈端吧。”居希平也没有表情地应了一声。她拉着姚久玉说:“你跟我到后面吧,顺便把他叫起来。”姚久玉高兴地就等着居希平这句话似的,她连忙应了一声,然后笑着问:“你和尹润连在一起了吗?”居希平忙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然后笑着点了点头。
姚久玉爬到阁楼上,问:“大懒虫,你还不起来啊?”居竟松听到声音后一把搂住了她,亲了一口,吓的姚久玉赶紧说:“他们都在家呢。”居竟松说:“你怎么吓成这样,脸色都青了。”看着她憔悴的面容,又关心地问:“你是不是生病了?”姚久玉面带笑容地说:“没有,最近没休息好吧。”居竟松打开床边的衣柜一边说:“对了,我有样东西送给你。”他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梅花发卡,说:“你不是喜欢梅花吗,我给你买了一个。”姚久玉看了一眼说:“骗人,这个发夹明明是旧的。”居竟松解释说:“好吧,实话告诉你,这是我从一个小朋友那里要的来的,但是我用糖跟她换的,也算是我买的呀。”听了居竟松的解释,姚久玉转动着发卡突然认真地说:“不知道今年会不会下雪?要是下雪就好了,我们一帮子人可以去打雪仗,去北头滑冰,去南园看梅花,要是有钱的话还能请照相馆的人帮我们拍照片。”居竟松有意做出发抖又搓手的样子说:“你怎么会喜欢寒天呢,我最怕冷了。”姚久玉被逗笑地睨视着他,说:“你个大男孩还怕冷,那到时候不带你玩了。”居竟松先说:“那不行。”然后又一脸坏笑地悄悄地说:“不是有你给我捂被窝呢嘛。”姚久玉娇羞地捶打了他几下,两人在阁楼上玩闹了一会儿,居竟松有意去解手,顺便查看一下他们有没有下船,等确认无误后他又爬上阁楼。姚久玉看出了他贼溜溜的心思,居竟松这个人就是这样,不管好心思还是邪念头都很容易地显在脸上。他一把抱住姚久玉,轻轻地吻着她,吻的很长,她被他这温柔的吻给融化了,吻的她的手心都出汗了,胸口也在发烫。毕竟在他的家里,姚久玉紧张的要命,但没有挣脱他。太过美丽的日子,就像湖风轻吻着舷窗,就像湖水轻吻着船面。不等阳光照进来,他们随着爱的小舟便漾到了湖水深处。
二
居希平和尹润连在一起的事情很快被居照宽知道,饭厅里,他一边喝着酒一边训斥女儿:“你还要不要脸,竟然还跑到人家家里去,你今天不是在他家吃晚饭吗,还回来干嘛!”周信文看到丈夫喝酒训人也来火,说:“行了,每次喝多了就这个样子,讲那么多话干嘛。”居照宽目光凶恶地看着妻子说:“她做错了,我难道不该说她吗?”居希平反问:“我为什么不能跟他在一起啊?”居照宽说:“他家人不讲理,他爸爸是什么人,这条河边的人都清楚!就算把你给个瘸子瞎子我也不会同意你跟他的。”居希平觉得这个理由太牵强,她反驳道:“你跟他爸爸的事情,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啊,我又不是跟他爸爸过,你就不是为了你的面子吗!”她的反驳一下子点燃了居照宽暴起的青筋,这条筋在缓缓地蠕动着,他“啪嗒”一巴掌落在女儿的脸上,并斥责道:“啊,你现在还敢跟我反嘴啊,你魂掉的了你!人要脸树要皮,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我的脸都被你丢的了!”他是这个家的绝对权威,谁要与之颉颃,就是他的眼中钉。他继续说:“你学也没考上,每次让你做呢个事情还要摆个脸给我看。”居希平大声地回答说:“那还不是你们三天两头的吵架,我每次放假了还要洗衣服烧饭,我哪有心情看书啊!”居照宽回怼说:“你还有理由啊?你妹妹没洗碗啊,就你一个人做的啊?”居希平反问:“是她们做的多还是我做的多?”说完,她哭着跑了出去,她想都没想的又跑到尹润连家的船上。
居照宽拦不住她,便又指责起妻子来:“你刚才还说我话多,我不该管吗?她现在会发大小姐脾气啦,动不动就反嘴,这会儿还跑到他家去,她要去的话永远不要回来!你们哪个也不要去找她!”周信文愠怒说:“有脾气不也是你养的吗?你之前怎么骂她的啊,骂她婊子生的。欸,我就是那个婊子!”居照宽猛的一拍桌子,周信文一惊,居照宽先否认说:“我什么时候骂过她婊子生的了!”周信文冷笑着说:“你每次都这样,喝了酒就忘记了,就不承认了是啊?”居照宽怒气冲冲地说:“我什么时候不承认了?我今天教育闺女,你不跟我一起教育她,还来跟我吵架!”周信文对他说:“是我要跟你吵的吗?她没考上就算了吧,你至于吗?”居照宽争辩说:“是她一会儿要这样,一会儿又要到红宛去考,我都同意了,结果呢?”周信文不想再跟他吵下去,她收拾着桌上的碗筷,摞的时候声音很响,居照宽见她这样是分明是对自己的不满,他又问:“你什么意思啊!”说完,两人又掐起架来,周信文把碗索性一推,上面两只碗滚落到了地板上,菜汁,筷子也散落一地,居照宽见状一巴掌打了上去,周信文用指甲狠狠地抓了上去,一边说:“啊,酒一喝就开始是吧,啊,我跟你过的什么日子啊。啊,我怕你啊,我就是临到死我也要翻个身吧。”居照宽又拽住她的衣服,连往他的背上给了两拳,周信文痛的一口咬住他的手臂,居照宽也疼得立马推开她。居竟志,顾兰华,徐承军,徐承栋听到动静后纷纷赶来,周信文坐在地板上衣衫不整地骂着:“啊,这叫个什么日子啊,我过的什么日子啊,妈了个屄的,她是婊子生的,你又是什么东西!”大家也都不敢问,徐承军对居照宽说:“小舅舅你消消气,消消气。”顾兰华扶起周信文,周信文又冲上去要踢他一脚,被顾兰华和居竟志给拦住了。因为孩子们在场,居照宽忍住没有再动手,但面目凶狠地瞪着周信文。
居希平在尹润连家里一直待了好些天,尹润连劝说:“要么你先回去看看吧,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居希平不愿意,又怀疑他动摇了,便质疑道:“你是要撵我走吗?你当初怎么说的?就让我待你家,然后我们自己结婚。”尹润连笑着说:“那会儿你跟你爸爸都在气头上,即使我们要结婚也不可能真的不喊你爸你妈啊?”居希平冷笑着说:“是你爸也跟你说了什么吧?你现在后悔了是吗?”尹润连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爸只说让你回去跟你爸爸好好谈谈。”居希平立马讥讽说:“看你人高马大的样子,原来是个㞞包。让我一个人回去跟我爸谈,你却不敢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吗?你现在就是想分手!”被居希平说中了,他的心里确实在打退堂鼓,一是家里的原因,二是,他觉得居希平的性格太要强了。尹润连说:“我们先彼此冷静冷静。”居希平着急了,又敏感的察觉到了什么,说:“你是已经找到下一家了吧。”尹润连以为她知道了自己和别的女孩子去看电影的事,说:“她是我同学,我们只是碰巧遇到。再说了,我好几次约你去看电影你都说你爸在家出不来。”他的话看似没有破绽,可居希平却能从他的表情里看到那暧昧的蛛丝马迹。为了不让自己太难堪,她告诉尹润连说:“原来你的真心和我的眼泪一样,都不值钱!尹润连我告诉你,我只是因为在家里受够了,才跟你谈的!”
她确实是带着赌气和叛逆去探索,了解,那隐秘的花朵是怎样地绽放?但也爱上过他,所以,她是被选择放手的。从一开始,她就很清楚,和尹润连并不合适,两人一好强起来总是互不相让,如果尹润连不是她的良人,那么这段感情又怎么开花结果。直到自己构建的甜美幻想终成为镜花水月的期待,这段感情似乎也要结束了。
一路走着哭着,她痛恨自己生在这样的家庭,和弟弟妹妹们看见爸爸就像见到鬼一样。为了不在饭桌上多待一分钟,每次吃饭速度就跟军训似的。她一边想着一边走到坡上的时候,她踌躇了,她不敢回家,她知道自己回家后会得到辱骂,还多加一份嘲笑。下了岸后,她擦了擦眼泪,走上了徐承军家的船。徐承军和徐承栋刚准备睡下,见居希平来了,又坐下来问:“怎么了?”居希平告诉他们说:“我和尹润连分手了。”徐承军知道她这会儿不敢回家,便说:“你要不今晚就在我这里将就一下吧,明早回去再说。”徐承栋耿直地对她说:“你要去顶嘴干嘛呢,不是自找苦吃吗?小舅舅喝了酒就会失去理智,你就不能在他喝酒的时候跟他反嘴。”居希平听见表弟帮着居照宽说话后,立马大声地对徐承栋说:“那还不是被他逼的!即使尹润连不好,他不同意,他有必要骂的那么难听吗?三哥三嫂他们都听到了,你们也不是没听过他是怎么骂的,骂我不要脸的东西,我在红宛的时候,我爹爹从来没有这么骂过我。”徐承栋这会可怜她的说:“唉,你们女孩子脸皮薄,你又自尊心强,不像我们男孩子。不过,我们爸妈也从来没有像小舅舅那样的骂法,我们小时候也挨揍的,也不像你们家这样。”居希平又委屈地说:“我好像根本不是他们亲生的,那三个才是。”徐承军微微笑着说:“居竟松被打的不轻呢,他是被打的油了,不服管了,再加上他老跟那些小混混在一起,不学坏才怪呢。”徐承栋说:“我觉得你也不能怪小舅舅,尹顺一家子都不讲理,以后你们哪天吵架了,更不会讲情分的。而且尹润连这个人挺花心的,以后你也拿不住他。”他的话像是往火灶里又添了一把柴,居希平问:“你怎么知道他花心的?”徐承栋说:“他跟别的女孩去看电影正好被我看见。”居希平的心凉了半截,但高傲的她不想让表哥表弟笑话自己,于是说:“所以我跟他提分手了。”徐承军说:“分了就重新找一个,一女百家求呢。”然后又担心地帮她出着主意,说:“你明天回去的时候就认个错服个软,小舅舅要面子,给了他面子,他就高兴了。至于他会说什么,你就当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好了,你不知道,你那天走后,小舅舅跟小舅妈就吵架,两个人又动手打起来了。”居希平听到后,内心又感到深深地愧疚。
第二天一早,居希平带着愧疚和不甘心回到家里,她双膝跪在在父亲的面前,假装认错道:“爸爸,我错了。”居照宽一听,面子回来了,他还不忘讽刺地说:“哦,现在知道错了,知道回来了?当时我说你的时候你不听,非要跟我反着干!”居希平没再反驳他,她料想到爸爸会说什么,只在心里小心翼翼地恨着他。居照宽见女儿这样的态度总算满意了,于是他也变了一种语气继续说:“其实你跟小尹谈也不是不可以,毕竟我跟尹家他儿子没有仇没有怨的。但是你姑娘家家的,在人家住了几天,你让我的脸往哪搁?你还是老大,你起到了个什么带头作用?还有读书,我叫你再复读一年你不肯,你就去谈恋爱,你自己好好想想,父亲说的话对不对?”这两天在几个朋友的劝说下,居照宽也有些动摇,但他要把自己的威严保持住,居希平听出他有些松口的意思,心里又看到了希望,同时也恶心父亲的这种拿腔作调,只有他自己是对的样子。为了能和尹润连在一起,她这次便当左耳进右耳出,听着他爱怎么说怎么说。
三
居照友吃了一口酒,带着一口安徽口音,问:“哥哥啊,这个洪泽湖的水有多深啊?”居照宽翘着二郎腿,弹了弹手上的烟灰,回答说:“我们船靠的地方大概两三米左右,你要说大湖里的深度的话,最深估计五六米吧。”居照友不相信地说:“我感觉五六米不止。”说完,不等跟居照宽碰杯,他自己拿起啤酒瓶子猛喝了一大口。接着说:“哥哥,跟你说件事情,我想给我们姓居的这一门子弄个祠堂。”居照宽看着他喝酒的豪迈,依旧不慌不忙地端着酒杯,慢声细语地说:“我们船上人四分五散到处漂的,要办什么祠堂啊。以前我家父亲也弄过的,后来到处出去做生意,五代以上的根本不知道哪里对哪里,再加上以前都是亲上亲,亲靠亲,亲环亲,谁还能弄的全啊。”居照友高兴地说:“我到南椒坞跟大哥也说过的,他挺同意的,还陪我跑了不少地方呢,而且家谱找到了。”居照宽已至半醉半醒,他惊讶道:“还真找到了?”又好奇地问:“在哪里找到的?”居照友舔了舔牙齿上的韭菜,得意地说:“我们姓居也分好几门呢,有南湾居,有苏桥居,还有王仁河居,我们是属于王仁河居。哦,还有一个事情没告诉你呢,我家个五弟回来了。”居照宽又惊讶道:“他自己摸回来的啊?”居照友笑着说:“也不远,我家父亲把他给了后门桥一个姓邓的人家。这个家谱弄了我好长时间呢,白天在学校里上班,晚上回来就加班弄这个,包括鑫湖那些堂亲我都整理出来了。我们这边嫡堂的二爷去世的早,他也没有后代,然后二姑母的孩子我不太清楚,还没有把他们写上去呢,还有那个失踪了的大姑母。”居照宽立马告诉他说:“二姑母在那边呢,在镇江呢,她是苦命人哦,我卖大锣的时候路过她那边,在她家住了一宿,哪里睡觉的哦,二姑母拉着我谈心谈了一夜,跟我讲她的一生之苦。”居照友立马问:“那她有几个孩子啊?”居照宽端起酒杯刚要喝,又放下酒杯对他说:“她有四个孩子,两儿两女,本来想把她家小闺女给我,大闺女给居照涛的,结果一个都没有成。”居照友说:“嗯,大爷住在船上,说漂走就漂走了。”居照宽说:“就是这话呗,要不是船到南椒坞,居照涛也不会认识大嫂子了,我要是不到红宛去,也不会跟你家这个二嫂结合了。”居照友又问:“居照凤不是嫁到有钱人家了吗,怎么她跟广槽现在穷的连条船都买不起啊?”居照宽刚要回答他,周信文洗漱好后走到饭桌前,说:“居校长啊,晚上你到竟志的船上睡觉吧,他船上有空的床呢。”说完,周信文又走到船头看了看儿子还没回来,她把门关上,但没有收条板。
居照友说:“好的,中午在居竟志家喝酒就讲好了睡他家的。”居照友说完又笑了起来继续说:“居竟志讨的这个媳妇真厉害,中午跟他们俩喝酒,他这个媳妇直接拿碗跟我喝,酒量比竟志还要好。”居照宽笑着说:“她是能喝呢,我还喝不过她呢。而且吃辣椒也吃不过她,我吃辣算是可以的了,她吃辣椒要你相信呢,乖,你嫂子做的辣椒直接挖一勺子伴到饭里面吃。”居照友笑着说:“我是没有本事吃那么辣的。”居照宽又关心地问:“婶娘现在身体怎么样啊?”居照友说:“她啊,精神抖擞。”居照宽立马笑着说:“开玩笑,婶娘可是个仙人呢。”说到这,居照宽又忍不住笑出声地说:“有一年过年,她到我船上来,一大早就拿着个铃铛一边摇一边念叨着‘救苦救难的菩萨啊。’后面叽里咕噜的什么经文,把居希平看到后吓的直往岸上跑,居希平那可儿还小呢,对这个也不懂,她就一边跑到岸上一边喊着,‘妈妈,救命啊,快救命啊。’你嫂子问过以后就笑了。”居照友也笑了起来,说:“我听我妈妈回去跟我说过了,说把希平吓了一跳。人家是初一十五才烧香,我妈妈是天天要烧香。”居照宽抓起一把盐黄豆,说:“瞎讲没得用,你家妈妈蛮爱干净的,头发梳的雪滑,连只苍蝇都把不住。我家个妈妈就不爱清洁了,你应该还有呢个印象。”说完,才把手中的黄豆丢进嘴里,见他越嚼越香,居照友也抓了一把,居照宽对他说:“你二嫂子炒的,脆嘣嘣的。”
居照友豪饮了一口,问:“你这条船大概有多少吨啊?”居照宽回他说:“十几吨吧,以前的船比这个还小,晚上睡觉腿都伸不直。现在就是艄后头的锅舱和前舱要头低一点,两个睡舱的高度正好,以前那个小船,连你二嫂都嫌矮。”居照友也回想自己的童年,说:“我小时候跟我父亲住的船也小,我父亲去世之后,船就卖掉了。”他又诗兴大发地说:“醉困不知醒,欹枕卧江流。”接着感慨道:“诗意是美啊,真一辈子生活在船上也苦呢。”居照宽已经是断断续续在听他说话了,他听到最后一个“苦”字时,长叹一口气说:“我从小经历的才叫苦呢,现在日子舒服多咯。”说着,居照宽将烟头揿灭在烟灰碟子里,站起来的时候晃了一下,他试着立地稳一点说:“我要先休息了。”居照友微醺地搀扶着已经烂醉的居照宽,说:“哥哥,你慢点。”居照宽说:“嗯呢,我没醉,不用搀哎。”说完,就倒向了木墙上。居照友一笑,说:“喝醉的人都说自己没醉。”又对收拾桌子的周信文说:“嫂子,我到居竟志的船上去了。”周信文对他说:“哦,你去吧。天黑,跨船的时候注意一点。”居照友正好从舱房走到了后头,准备跨到隔壁居竟志的船上,一边说:“我知道了。”目光朦胧间他被拴靠球的绳子一绊,“噗通”一声巨响的掉进了湖里。居竟志正好在船尾解手,听到声音后立马跑了出来,居照友吓得本能地拽住了靠球的绳子。
第二天一大早,居照宽就笑得调侃说:“兄弟啊,你不相信哥哥讲的话,非要自己下去量一量啊。”居照友也觉得好笑,但心里还是惊魂未定地说:“哥哥啊,昨晚把我吓死了,还好我抓住绳子了,然后居竟志把我拉上来了。”两人边走边说笑,居照宽一直送他到坡上,居照友说:“那我回去了,下次再来,哥哥你不要送了。”居照宽说:“我现在也没事,陪你等车子来。”
顾兰华在岸边忍俊不禁地对周信文说:“老奶奶啊,还要把你们笑死的呢,昨晚他从河里上来,换了身衣服,继续和居竟志两个人喝起酒来。”周信文一点不感到意外,一边向坡上张望着,一边说:“你没看到他是抱着个酒瓶喝的?”顾兰华说:“看到的,两个人一个端着小酒杯,一个拿着酒瓶子。上半夜掉河,下半夜继续喝酒。”顾兰华说完,两人哈哈大笑。
姐妹仨帮着摆起了摊子,居晓月拿着勺子跟铲子,想着法偷懒地停下来问:“妈,小二子呢?”周信文回答说:“姚久玉生病了,她去姚久玉家了。”周信文正准备点炉子,对居晓月说:“你把那边的纸盒子拿过来,再把鼓风机插一下。”居子月则抱着一摞的锅上岸。
居希平在家学习着做生意,她已经熟记下每一种型号的价格,这会儿带了些锅,称,勺子铲子,和徐承栋一起去赶集了。徐承栋对她说:“你在街上卖吧,我还是到乡下人。”居希平不解地问:“今天有赶集会,你还往乡下跑干嘛?”徐承栋说:“说你大呆子还不承认,有些上了岁数的年大的跑不了这么远,还有的舍不得坐车子来,我上次去乡下卖的时候,他们别提多高兴了。”居希平应了一声,又说:“那自行车给你骑吧,我在街上离家近。”说完又不服地继续说了一句:“你才呆呢!”
回来准备午饭的居希平一路上都很高兴,她不仅把货全都卖掉了,还正大光明的领着尹润连上船了。可尹润连仍有所担忧道:“你爸真的同意了?”居希平笑着对他说:“他都松口了,哎呀,你别紧张。”尹润连虽然点了点头,但心里仍怵的慌,他一边走一边对居希平说:“我眼皮直跳呢。”居希平有些生气道:“看把你吓的,能有个男人样啊!”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船舱的饭厅里,居希平看着桌上正喝着酒的父亲,喊了声:“爸。”说完,眼神看着后面进来的尹润连,居照宽的目光也立马看了他一眼,他严肃的表情令尹润连更紧张了起来,为了让自己放松下来,他像平时跟哥们说话的语气笑着打招呼道:“哎呀,酒咪起来了嘛。”话音刚落,居照宽桌子一拍,震的居希平和尹润连的心一抖,原来这句正常不过的话在居照宽看来就是对他的不尊重,他怒斥道:“你什么意思啊!你竟然跟我平班对口啦!你对我说话就这种态度啊。”还没等尹润连解释,居照宽立即下了逐客令,说:“给我滚!永远不要再踏进我家的门。”居希平想帮尹润连解释,说:“他这个人不会说话,他不是那个意思......”居照宽听女儿为他讲话,瞪着眼说:“啊!你的意思是我错了?”说着,居照宽又站了起来,一副要动手的样子,尹润连又惧又无奈地走了出去,居希平不敢跟出去,她流着泪回到了后舱,心里想着:“好好的机会就这样没了,我为什么有个这样的父亲?”尹润连回去后再也没有来找过居希平,他既觉得两人是不会有结果的,又更加厌恶她的父亲。至此,两人的心都沉了,随着湖水,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此时的姚久玉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睡眼惺忪地问:“怎么还没有天亮啊?”居竟松讶异地感到不对劲,他撑着困倦的眼皮,立马坐在她的床边,温柔地说:“你要累就好好的睡一觉。”姚久玉想努力地睁开眼睛看看居竟松,可她感觉浑身无力,两眼发黑,又说:“我感觉好黑啊。”凌乱的头发上还别着那枚梅花发卡,头发散发出油腻的味道。居竟松握着她冰凉的手,泪水不停地落下,他很想叫醒她,又不敢说现在是白天。见姚久玉又睡着了,居竟松便走到堂屋,姚久玉的父亲对他说:“竟松,你都一夜没合眼了,你先回家吧,你爸妈也要担心的。”居竟松红着疲惫的眼睛说:“没事,我就在这里陪着她。”谁都知道,姚久玉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居竟松忍不住地问:“叔叔,她是白血病吗?”姚久玉的父亲应了一声,他看了看自己的妻子,姚久玉的母亲眼泪都哭干了坐在椅子上,目光无神地发呆着,桌上,还有一堆已经准备好的白布。直到今天,居竟松才想起来,为什么那天姚久玉认真地对他说的那翻话,还有她老是脸色不好。堂屋里,一下子便得沉寂。要是姚久玉在的话,这个屋子里是一刻也不会安静的,她那么爱笑爱说话,就连家里养的鸡鸭都爱看到她回来的身影。
当姚久玉的姐姐走出房间对他们说:“爸,妈,妹妹走了。”居竟松第一个跑进去,泪如雨下,嚎啕着抱住姚久玉。生命如此短暂,她还是没有等到南园初雪的浪漫,两情相依的幻想成了虚梦一场。太过美丽的日子,就像湖风轻吻着舷窗,就像湖水轻吻着船面,阳光照了进来,她一个人乘着他们的小舟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