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好不容易放了一天假,对于居子月来说,那一天的假期就像流星一样短暂。居子月还像讨厌上学一样的,如今讨厌上班。唯一的乐趣就是,她可以和同事们打成一片,还不用像害怕老师那样的害怕老板。居晓月虽然也不爱上班,但每月领工资的时候,是她最期待的。
中午,有的同事回家吃饭,有的自己带的饭,有的去食堂打饭。居子月先是抱怨了一句:“食堂的菜给狗都不吃,一点油没有。”说完,她想让维修工沈德全请客,她笑着用一种命令的语气对沈德全说:“小沈啊,我们肚子饿了,去买几个包子吧。”沈德全听着她的命令,跟太监得到圣旨似的高兴的笑着,就差喊声“喳”。他的皮肤跟家里的土地似的黝黑健康,因为上牙龈微撅,淡笑时也会露出洁白的牙齿,他一口答应地说:“行啊。”说完,便跑去买包子了,沈德全虽然个子不高,体格壮实的他走起路来架着两只胳膊,跟去找架似的。
沈德全走后,居晓月仍不好意思地说着二姐:“你别敲人家竹杠了,农村人也没什么钱。”眼看他真去买了,居子月也是先一惊,她又没心没肺的说笑着:“哎呀,我就是听其她同事说他抠门,所以逗逗他。”
等到下班的时候,居子月又试探地对这个传说中抠门的修理工说:“小沈啊,下班一起去吃馄饨吧。”沈德全又一口答应说: “行!你们先下去,我后下去。”他不好意思和女同事一起走,便称断后就来,居子月则疑惑起来,觉得他一点也不像其他同事说的那样啊。路上,贾冰调侃说:“还是你魅力大啊,我们怎么敲诈小沈都没有用。”
沈德全在玩具厂的维修部随时待命,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他骨子里流淌着农民的质朴与本分,但他对自己的长相和家底的不自信令他幽默的一面常常被抑制着。下了班也不爱和别人出去玩,不仅因为他每天回乡下要帮忙做些农活,他认为出去玩不是浪费金钱就是浪费时间,所以他给人的感觉总是无趣的。居子月的直爽热情感染着身边每一个人,轻浮的性格也很容易让一些异性误会。久而久之,沈德全也和她们走近了。奇怪的是,越被居子月调侃,他越有一种亲切感,连带着幽默,自信和对女孩子的幻想也开始蠢蠢欲动,似乎他心里已然默默地喜欢上了居子月。
植坝的馄饨店,中午,晚上的生意和早上一样忙。居晓月和两个女同事们找了最里面的位置坐下,沈德全和居子月则站在门外等着端碗。沈德全轻声地问:“你明天下了班有没有时间啊,我们去湖边玩啊?”居子月以为他约的是今天这几个人,于是说:“好啊,等会儿你进去再问问她们去不去。”沈德全立马解释说:“不叫她们。”居子月明白了,她笑嘻嘻地直言拒绝道:“谁要跟你这个黑不拉几的大龅牙一起去啊。”这种毫不留情的话从居子月的口中说出并不令人生气,反而觉得她的直率有一种打破尴尬的魅力,沈德全并没有尴尬,也调侃了句:“我还不要跟你这个假小子去呢。”或许是居子月的笑声掩盖住了他的这种尴尬,两人回怼间笑了起来。居晓月走了过来,轻柔地说:“老板,我的里面多放点葱花。”老板应了一声,一边把多抓了一撮葱花放进瓷碗中,看着汤面上漂着的葱花,居晓月笑的像一勺荤油似的,正融进了沈德全的眼里。
后来他才发现,居子月对每个人都是那样,真实的有些不着边际。而居晓月的内敛含蓄让他感觉到了一种善解人意,就像乡下的小河一样。仿佛这就自己未来妻子的模样,对人和和气气的。他开始幻想着,如果讨个这么长相恬静又善解人意的女人回家,村里的小伙子肯定会羡慕自己,他也跟挣到了天大的面子一样。
从此以后,他时不时地要进来看看居晓月,从她身边经过,或故意问:“今天做了多少只洋娃娃了?机子有没有什么问题啊?”一向话不多的他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厂里也渐渐传开他和居晓月的绯闻,弄的本来没有的事情最后成了真。
下班后,沈德全约居晓月去湖边散步,居晓月走在他的旁边,发现他每次约会总是一身黄球鞋黄裤子黄上衣,便调侃说:“你是大日本滴皇军吗?”沈德全没有笑,而是突然蹲下来,低着头装作系鞋带的样子,并对她说:“你先走,别被别人看见。”居晓月四下扫了一眼,并没有熟人,只一两个老人家走过,她立马意识到沈德全的害羞,有点生气又有点觉得好笑。居晓月一个人走在前面,不时地回头看看他。沈德全起身后,跟在她的身后,目光相触的两人没有任何表情,像个路人一样自然又不自然地走着。
等居晓月到家后,居子月起初还有些不信,也不满意地说:“你谈哪个不好,怎么谈了一个黑皮回来?”居晓月嬉笑着说:“黑是一条汗,白是王八蛋!”然后又认真地说:“明天,他带我去他家看看。虽然他长得丑了点,但人很实在,脾气也很好,我觉得可以交往试试,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一点也不想待这个家里,早点嫁出去早点清净!”说到这句话,居子月与小妹谈心道:“我也想过,可我不想那么早结婚,我还没有玩够呢,而且我也怕嫁给爸爸这种男人。”居晓月倒不认同地说:“爸爸虽然脾气暴了点,但他也有对我们好的时候,其实我觉得有时候妈妈做的也有不对的地方,就像人家说的,一个巴掌拍不响。”居子月觉得小妹说的挺有道理的,虽然她是姐姐,但每次小妹的话都令她觉得自己是那个永远长不大的妹妹。
第二天下午,居照宽得知谢开运的侄儿偷偷将自己的产品卖给别人后,便出门坐着马自达去找谢开运。居照宽前脚走后,居晓月后脚也上了岸。
曲岸边,红酣绿匀,如星野花更是不管不顾的开着,沈德全的家隐藏在公路下面的一个小村庄里,穿过树林,清澈单纯的河溪只容清梦,叶稠茵翠,夹溪而生,时有燕子擦着青草俯冲后而昂飞,溪中横亘着一根粗壮的枕木当作桥,枕木湿润圆滑,走这座桥跟练杂技乡似的,所以民们还是会选择乘着小划船来回摆渡。红色的砖瓦房收贮着平淡而炽热的岁月,炊烟相续,一只布谷鸟逐烟而飞。野甸上的菜籽一层一层的垂倒下来,涨满的籽的荚子一碰就会爆裂开,不时有小鸟低飞,饱餐一顿。鸭子很满意今天的天气,有的吃着水草,有的不停地把头埋下去啄出一只透明的虾或螺丝,有的扑着翅膀抖落羽翼间的水珠,有的只悠闲地向前划行着,平时叽里呱啦的它们也有这安静的时候。但当它们看到新来的姑娘时,又聒噪了起来,好像嘎嘎地讨论着前来的姑娘的翘臀。他们下了小船,沈德全指了指自家的屋子,说:“快到了,我的家正好在中间。”居晓月说:“这里的水比我住的地方还要清。”沈德全先提醒说:“小心一点。”然后说:“水是挺清的,我们小时候经常在这河里捉虾摸歪歪,你别看它水不大,下大雨刮大风的时候水流也急的不得了,之前庄上有过一个人老人掉下去洼死掉的呢。”沿路走着,居晓月一边巡睃着这个村庄,一边说:“这里树好多啊,每家房子后面都还有那么树呢。”沈德全回答说:“都是自己种的,老早盖房子不是要木头嘛。现在多下来的树就让它长呗,长得奘了就拿去卖。”居晓月应了一声,树叶闪着清亮的光辉,碎落在地上的光影像散在梦里的心愿。听着风穿过杨树叶的声音,像下着清凉的小雨,雨中又有鸟啼在调音。
沈德全见家里没人,先说:“你先坐一下,我去做完事情来找你。”居晓月非但不生气还很高兴地说:“嗯,你去吧。”沈德全拿起锄头朝田里走去,原来他见家里没人,便知道妈妈还在地里干活。居晓月四处打量着他家,忍不住走进他的房间看了看,斑驳的墙上还贴着沈德全上中学时的奖状,心里便对他多了一分好印象,起码学习成绩好在大人们眼里就是好孩子,再加上他一回到家先是去帮忙干活而不是想着玩,这点居晓月最为满意,能够弥补他在自己心中长相的不足。既然要早点摆脱那个家,又正好遇到了个这么勤恳老实的男人,想来正是老天安排,虽然没有十分的喜欢他,但一番观察,觉得沈德全应该是个适合结婚的对象。
母亲邵新容知道家里有客人,急催着儿子回来,她也高兴地提前收工,想要见见自己的未来儿媳妇。居晓月看见邵新荣容时,礼貌地喊着:“阿姨。”邵新容应了一声,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有消失过,心里想着:“老儿子的婚事终于有着落了,这样,自己所有的任务才算完成。”她不好意思地说:“让你等着无聊了吧?”居晓月客气地说:“没事的,没事的。”邵新容让出空间给他俩,说:“我去打菜籽,你们屋里聊会儿。”居晓月好奇地问:“我看你墙上还有奖状呢,你成绩那么好,怎么没去上大学呢?”沈德全擦了擦汗,对她说:“我父亲去世的早,我上面还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家里负担太重,所以就没念下去。他们现在都已经成家了,所以就我和我妈两个人住在一起。”居晓月应了一声,然后又了解地问:“那你两个姐姐都嫁到哪了?”沈德全一边给她添茶,一边回答说:“我大姐就嫁在隔壁村,二姐嫁到城里了。不过,我大姐不是我妈妈亲生的,她是我妈在田埂上捡到的,我妈舍不得便抱回来养了。”居晓月感慨地说:“你妈妈挺善良的。”沈德全又对她说:“我妈也不容易,养大我们这么多的孩子。”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流露出一种辛酸的稳重,这让居晓月感到踏实可靠。她还突然想问:“对了,你之前不是约过子月的吗?”沈德全尴尬地笑着,他一笑,便会露出上面一排牙齿,他解释说:“她大大咧咧的老是拿我开玩笑,我就以为她对我有意思呢,其实是我误会了。”沈德全明白她问这个问题的用意,他虽然不会甜言蜜语,但又努力地解释说:“我跟你接触下来,觉得你人很好,又温柔又安静,而且我看到你还会帮助其她同事干活。”有人这么方面夸自己,居晓月当然开心地藏不住脸上的笑容。她对沈德全的感觉总在他的勤恳与那明晃晃的牙齿之间动摇。天色突然暗了下来,居晓月担心地说:“起风了,会不会要下雨啊,我得赶紧回家了。”沈德全拿了一把伞,一边说:“我送你回去,这会儿是梅雨季节,说下就下。”
邵新容站在门口目送他俩离去时,眼神久久不肯收回。打从沈德全上学起,母亲就会坐在门口等着他回家,直到他工作了也是如此。回望一个母亲孤单慈爱的身影,居晓月被这一幕深深地打动了,也就是这一幕,让她决定,就嫁给他了。
这会儿,居照宽开门见山地问:“你这个侄儿把我的产品卖给别人,你知道啊?”谢开运明明知道,但他假装不知情地说:“等他回来我跟他说,肯定说他!”居照宽讲起道理来,说:“我把模具给你们做,就是对你的信任,结果他偷偷地拿我的产品去卖叫我做什么生意啊,这个人那,心要正啊,你侄儿还想外面捞外快啊?”谢开运又赔笑说:“是的是的,我不可能卖你的产品哦,我这边干活还干不过来呢,我肯定说他,对不住啊居师傅,我替他先跟你道个歉。”说完,又留居照宽吃饭:“我让他们去买菜,今天就在我这边喝酒。”居照宽是个要面子的人,见谢开运的态度,他这会儿客气又信任地说:“有你这句话就行了,我相信你额。”谢开运又给他递了根香烟,说:“今天还叫他们陪你喝。”居照宽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说:“你要是会喝酒,不得自罚三杯啊。”居照宽对于谢厂长来说是个大客户,每次去,就像过节一样,张罗家人买菜,工人陪酒。
酒足饭饱后,居照宽也心满意足地回家了。路上,另一个加工厂的负责人有意等着居照宽,他希求地说:“居师傅啊,你能给点活给我们做啊,我带你价格便宜一点。”居照宽停下脚步,笑着对他说:“我已经跟人家有合作了。”这人依然不放弃地说:“你可以分点给我们呀。”居照宽歉意地表示说:“不好意思,不用了。”即使是工作上的合作关系,居照宽心里也要秉持着一份情谊。
二
这一年的汛期,水涨船高,湖水漫至摊子半截。船上的孩子们倒是特别地兴奋,纷纷穿着胶靴或索性卷起裤脚,行动艰难地在岸上找摸起鱼来。从坡上走下来的居竟松蹚着水,手上拎了一量子的鱼,喊着:“姐啊,姐啊,帮我拿一下。”居希平应了一声,站在船头套上胶靴。同时,她看见居晓月蹲在船头又在吃西红柿,开玩笑地问:“你是不是害口了?”居晓月一脸淡定地回答说:“没啊,没有。”但她心想:“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是瞒不了多久的,自己该怎么说呢?”
居希平往岸上又去,一边问:“你去哪捞的鱼啊?”居竟松的高兴地说:“河闸那边,鱼多的要命啊,还有人骑着拖拉机去捞鱼呢,我一次性拿不了那么多,先送回来几条,等会儿我还要去呢。”居竟松又准备上坡再去抓些回来,居希平拎着绳子,提醒说:“你还去啊,小心一点啊。”居希平上船后,周信文看了看,说:“哎呦,不小嘛!”居希平先笑着说:“嗯呢,居竟松说人家都开车拖拉机,三轮车去运呢。”然后又担忧着:“这个汛期什么时候才能退下去啊?”周信文把掉在地上的抹布捡了起来,一边说:“这么多鱼有的是从鱼塘里潽出来的,这个汛期把人家养鱼塘的人哭死了。”周信文说完,电话声响了起来,她抹了抹手上的面粉从饭厅走到舱房里,用大拇指和食指接起电话说:“喂。”电话那头,单桂珍先寒暄地问:“吃过啦?”周信文回答说:“没呢,正在弄着呢?”单桂珍又问:“弄的什么好菜啊?”周信文笑着回答说:“猴子爬旗杆。(方言,面疙瘩的意思。)”然后又问:“你们中午吃的什么啊?”单桂珍也以同样的方式回答说:“田鸡跳门槛。(方言,饺子的意思。)”两人一阵笑,说笑完,单桂珍才说正事,她告诉周信文说:“二爹爹生病了,整天喊着不舒服。”周信文担心地问:“啊,他怎么了?”单桂珍站在电话亭继续说:“你要么回来一趟看看吧,我们之前叫他去医院检查检查,他说红宛医院也没检查出个毛病,回来就老喊这里疼那里疼。”周信文应声说:“嗯呢,我晓得了,这两天我就回去看看。”单桂珍说:“嗯呢,就这话吧,等你回来再说。”
挂掉电话的单桂珍脸上露出轻松愉快的笑容,回到家后看见兄弟俩在饭桌上吃酒,周季山对四弟说:“你年年都是一个菜,不能光吃素的哦。”周季年眨巴着眼睛,笑着说:“哥哥啊,我不是为了省钱啊,我对吃的方面没有要求,唯一的要求就是只要百叶豆腐青菜就够了,其他的菜对我来说都不香。”单桂珍提高音量笑脸说:“二爹爹啊,马上信文来看你了。”周季山高兴地问:“她多晚来啊?”单桂珍回答说:“应该就这两天吧。”想到女儿要回来,周季山又问:“我上个季度的抚恤金发了吧?现在还有多少啊?”单桂珍总会面带笑容地说:“能有多少啊,这几年给你带伙,我还贴了不少了。你呀,你那‘茅台’酒少喝一点,这钱就余下来了。”说完,看天色欲变,又说:“不跟你们说了,马上要下雨了,我还要去医院给小帅子开点感冒药呢。”一提到孩子生病,周季山总是会心疼的说:“小帅子又感冒啦?那你赶紧去吧。”单桂珍应了一声后说:“嗯呢,你们慢慢吃吧。”
趁周信文没有回来,她能占一点便宜是一点,就算周信文知道了,她也总是有话搪塞过去,帮她照看周季山这些年,她还嫌自己贪的不够多呢。越想越觉得自己有道理,走路也昂首阔步起来。到了医院以周季山的名义给孩子开了药,排队拿药的时候,单桂珍听见挂水室里传来熟悉的声音,她循声走到后院,站在窗户外看见女人坐在地上痛苦地嚎着:“晓云啊,我的女儿啊......”还有一个中年男人趴在病床上泣不成声,仔细一看,这个男人竟然是周庆宝。单桂珍询问一个护士:“怎么死的?”护士对她说:“可怜呢,还在做月子呢,晚上跨船的时候掉河里了。”
三
居照宽在认同了邓先生的话后,他又问:“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回来呢?”邓先生抱着茶杯,几个手指不停地颤动着,他笑着说:“那就是要做个关目了。”居照宽虽然不相信关目,可只要能让儿子回来,现在也觉得要试一试。他这会儿十分地后悔自己骂儿子骂的太狠,才导致居竟松离家出走。邓先生拿出一张黄色的符纸,在上面写下了居竟松的名字,然后双手拿着符纸,叽里咕噜地念着经语。念好后,他把纸交给居照宽说:“回去把这个纸放在他的房间里,最迟一个星期他就会回来了。”邓先生说完,叹了一口。居照宽问:“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懂事呢?”邓先生只说了句:“人欺人不叫欺,天欺人才叫欺。”
周信文索性把父亲接来了植坝,居晓月帮忙把外公的衣服放在阁楼上,她小心翼翼地爬进阁楼,一边担心地问:“妈,爹爹身体检查地怎么说啊?”周信文站在八尺子,面无表情地说:“人上岁数了,就一会儿这里不舒服一会儿哪里不舒服的。”居晓月见妈妈有点不高兴地样子,又问:“是不是回去的时候四舅又说什么了?”周信文气愤地说:“他们把你爹爹的抚恤金都用的差不多了,还每天给小帅子和小莺子零花钱,把人家孩子当个宝贝似的。”居晓月也生气地说:“用钱的时候就想到爹爹了,爹爹生病了他们就甩手了。”她又小心地坐了下来,看了看阁楼外面,然后轻声地说:“妈,我有件事情想告诉你,我不是跟小沈谈了吗,现在怀孕了。”周信文听见后,立马小声地问:“小沈知道吗,他怎么说的?”居晓月开心地说:“我跟他说打掉这个孩子,他说我不要的话生下来给他带回家养。”其实居晓月心里很矛盾,但是沈德全的态度还是让她感到一丝欣慰。周信文问:“那你想不想跟他结婚啊?”周信文的问题,居晓月早就考虑过了地说:“也能结,我看他脾气挺好的,而且一回家就帮忙做事情,也不抽烟喝酒。”这人脾气挺好的,还不喝酒,听的周信文默默认可了,她觉得女儿得找个脾气好的男人结婚才不会受苦。
于是,她帮着女儿一边瞒着居照宽,一边和居照宽商量着结婚的事情。走到这一步,虽然怀了孩子,但居晓月的心里却无法心如止水,她一会担心结婚后会不会像爸妈那样天天争吵,一会又想趁着结婚能早点逃离这个家也好。回忆之前和二姐,顾兰新,贾冰她们去舞厅玩的路上,几个女孩相互说笑谁会最早结婚,没有想到的是,四个女孩当中,最小的自己倒先结婚了。
下午,沈德全拎着香蕉苹果上船,他礼貌地喊了声:“阿姨。”周信文应了一声,又对万霏儿说:“喊人那,霏儿。”万霏儿对着沈德全喊了声:“叔叔。”她嘴里喊着,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沈德全拎着的苹果香蕉看。
居晓月对他说:“我先带你去参观参观我们的船。”说完,领着他往后舱走去,沈德全问:“你爸爸你今天怎么不在家?”居晓月回答说:“哦,他去接我哥去了,一会儿回来。”
周信文坐在饭厅的桌前,轻声地对居子月说:“这个男孩挺好的,就是黑皮哦,眼睛又小还是单眼皮。”居子月脑袋里想着出去打台球的事情,听走神的她立马说:“妈,人家孩子很乖的,不皮啊。”她倒是替这个未来的妹夫打了个笑场,周信文笑了起来,说:“我说的是黑。”居子月又开玩笑地说:“哦,黑啊,他酱油吃多了。”万霏儿突然对周信文说:“奶奶,我可以吃了吗?”周信文笑着说:“把你馋的,嗯那,你拿吃吧。”
居子月看见爸爸和哥哥上船,说:“回来啦?”又见居竟松手臂上裹着纱布,轻声地问:“你跟谁打架了?”居竟松没回答她,坐在饭桌前。周信文担心地问:“你没吃饭呢吧,我去给你烧点菜。”居竟松对她说:“妈,给我下面吧,我想吃面,多下点。”周信文这会儿也不敢多问,只说:“知道了。”
离家出走的居竟松和朋友跑到哈尔滨,还没混出点名堂就差点被人砍了,在真正的黑道面前他顶多就是个二流子。黏在一起的刘海,被划伤的衣服,伤口还没有处理就上了回家的火车,口袋里的钱也被骗光了,三天三夜没有吃上一口东西。从派出所接他回来的路上,居照宽就一直沉默着,这会儿看他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吃了两大海碗还嫌不够饱,居照宽抽着烟还是沉默不语。
晚上,周信文在灶台前忙着最后一道菜,她把切成丁的冬瓜、豆腐、青椒、还有毛豆一起下锅煸炒了一番,然后舀了三勺臭杆乳进去笃着。(臭杆乳,苋菜杆发酵后的乳汁。)居子月将席子铺在摊子上,又拿出写生木板放在席子上,居晓月放好碗筷,酒杯,一家人全都坐在一米左右高的摊子上面共享今晚的“月光晚餐”。此时,一个中年男人手上拿着汤焐子,走到岸上,说:“居师傅啊,改摆酒摊子了啊?”居照宽蹲在河边洗着手,笑着客气道:“来来来,一块吃饭。”胥长富立马说:“不了不了,我这个汤焐子被小孙子玩的把子断的了,想请你带我焊一下子。”居照宽对他说:“嗯呢,你放这边,我带你弄。”胥长富急忙拦住他说:“不着急,你先吃饭,这个天也不用这个东西,就放你这边,弄好了我再来拿就是了。”居照宽说:“行呢,弄好了你来拿吧。”等周信文端来菜,看见胥长富,客气地问:“吃过啦?”胥长富说:“吃过了吃过了,我正好到茶叶铺里头去买那个荼丁茶的,想着路过你们这边,就把汤焐子带过来,让居师傅带焊一下的。你们辛苦哦,马上都快天黑了才吃饭。”周信文疲惫又玩笑着说:“心不苦胆苦哦。”居照宽不解地问:“你买那个茶喝做什么哦,那个茶要多难吃有多难吃。”胥长富解释道:“我哪里是想喝那个茶哦,最近身体不怎么好,孩子好心带我上医院,一花花了大几百块钱,我索性不看了。回来听我们庄上人说的偏方,说喝那个荼丁茶有效果呢,我就去买呢个回去试试吧。”周信文急忙问:“什么毛病啊?”胥长富皱着眉,头回答说:“叫叫……叫什么来着。一下子我也说不上来了,就是这个胃子和食管交接的地方不好。唉,我反正想开了,有命就过,没得命就死得拉豁。”胥长富说笑着离开后,居子月端着一锅滚烫的绿豆粥从船上走下来,刚一上岸,就被一石头绊到,周信文见状说了一句:“不好!”接着,怕被粥烫到的她一个灵敏将粥连锅扔的老远,自己则摔跪在了地上。大家都笑了起来,居子月心惊肉跳地说:“还好没被烫到。”周信文说:“我就知道这锅粥要保不住了。”居子月起身后瞧了瞧膝盖,破了皮,不喊疼的她又拿起锅说:“唉,好不容易烧好的,我再去煮一锅。”周信文关心地说:“让我来吧。”居竟志调侃着说:“子月啊,还没过年呢,你就跪下来磕头干嘛呢。”居子月也笑道:“安,我给你们磕头啊,你们不把红包给我啊。”
居晓月看着顾兰华的碗,问:“三姐你吃的什么啊?面条不像面条的啊。”顾兰华说:“丝瓜馓子汤,今天一看这个馓子都走油了,我就把它跟丝瓜烧烧吧。”居照宽说:“嗯呢,丝瓜跟馓子烧汤,漂亮呢。而且这里的馓子比红宛的好吃,红宛炸的有点粗,像这里的茶馓细溜溜的,越吃越香。”顾兰华立马对他们说:“锅里还有呢,我带你们去装呢个。”
徐承军和吴向娟也端着碗走了过来,徐达亨和万霏儿两个小孩子在摘木架上的丝瓜花。吴向娟看着写生画板说:“小舅妈,你这个板挺不错的嘛。”周信文笑着说:“这是周万宏给我们的,这是之前的一个画家用过的。”吴向娟立马笑着问:“之前听三姨说,你在红宛的时候还有过一个画家追你的呢。”周信文爱开玩笑地说:“就是呀,要晓得尿尿,都爬起来了。要跟那个画家的话,我这么一会儿也在上海了。”居照宽听着吃醋道:“那你怎么不跟他呢!”他的吃醋是一脸认真严肃的样子,周信文立马冷着脸说:“我们说说玩玩带笑笑,你都要当个真,我不说了我不说了。”徐承军担心两人又吵起来,赶紧换话题说:“小舅妈啊,你腌的黄瓜还有吗,我想吃你腌的黄瓜哦。”周信文回答说:“有哦,你等一下,我去船上拿。”吴向娟把儿子叫过来,她从嘴里嚼出一滩肉泥喂给儿子吃,顾兰华笑着问:“这么大了还要喂啊?”吴向娟解释说:“他换牙呢,怕他嚼不动。”居照宽则搛了块臭杆乳里的冬瓜喂给小达亨,一边说:“来,这个烂。”孩子吃了一口后,直嫌弃地摇头,说:“臭臭。”
待到第二锅粥端上来的时候,居照宽才喝完第一杯酒,此时,月亮在星星与云朵之间移动着。周信文说:“冷一下再吃。”居晓月看着夜空说:“子月,你看,那颗星星多亮啊。”居子月说:“明天七夕了,是不是牛郎星织女星啊?”居晓月对她说:“不知道唉,我小的时候见过一次,好亮哦。人家不是说七夕那天,树上的雀子通通都要飞去给他们搭桥吗。”正当他们讨论着七夕的时候,丁大妈摇着扇子也加入了他们的谈笑中,丁大妈为周信文拍去了臂膀上的一只蚊子,说:“它正要吃你呢。”周信文笑着说:“哎呀呀,现在这里蚊子越来越多了,老早我们刚来植坝的时候,岸边一只蚊子都没有,连小蜢虫子都没有,顾久泰他们还睡在破上呢。”丁大妈解释说:“你们那会儿来,没有多少船,岸边一株草都没有,你看看现在呢,到处长草,家家还找空的地方种菜,能不有蚊子嘛。”周信文和丁达妈讨论着菜,说:“你还别说,这水边的菜长的就是等相呢,比菜场里卖的菜还要好吃。”丁大妈感慨道:“时间过得快呢。”居照宽看着徐达亨,应和道:“能不快吗,徐承军刚来这里的时候还没结婚呢,现在孩子都有了。”时间倏忽而过,月亮像猫眼一样眯着,远处的点点船灯像一串鸢灯,下照流波。几只水鸟扑棱着翅膀洒下一尾余音,然后飞回窠臼。远眺是夜宴的收梢——忽然几道流星从天边划过,顾兰华惊问:“什么东西掉下来了啊?”大家定睛一看,居晓月兴奋地说:“哎呀,是不是流星啊?”居照宽淡定地说:“是的,是流星。”居子月立马说:“赶紧许愿啊。”周信文抬眼望着天空,听见女儿说许愿二字,嘴边脱口而出:“祝我发大财。”说着,她自己笑了起来,惹得居竟志跟着笑说:“我也要发大财。”居晓月对他们说:“说出来就不灵了。”周信文听了立马又在心中默念:“祝我发大财!”居子月和居晓月也都在心中默默许愿,只有居照宽来了一句:“这个东西要是砸下来,不把人砸死啊。”大家的笑声不断,而姐妹俩却在讨论着刚才的流星,居晓月把它当成一个吉祥的意外,就像认识沈德全一样,她也觉得自己好像离幸福越来越近了。居子月说:“之前在电影里见过,这次亲眼所见,我们真幸运啊。”说完,捧着碗仰着面,刚想喝上一口,由于后仰过度一屁股掉下了摊子,众人捧腹大笑,居子月哭笑不得,道:“我今天怎么这么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