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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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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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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梦居》连载

第一章 小船如草屋 ,濛濛水云里

雾色添寒,晓云如烟。浓雾中的船,有如“秋水船如天上坐”,似不在人间。湾口的早晨要比街上来得早,那一湾子的船民们,有卖糖的、卖米的、卖鱼的、卖菱角的、编竹篮子的、箍桶的......各个挑着担子往街上的方向走,大家一路走一路说:“今个天不丑呢,一会儿就有大太阳了。”铜匠皮老爹穿着粗布衣服,打着哈欠上岸了。两个十二三岁的卖鱼小男孩,赤着脚奔走在大人们的前面,大一点的哥哥拎着两篓鱼,弟弟则一手拿草绳,一手拿秤砣,弟弟努力地跟在哥哥的后面,他一不小心掉了秤砣砸了脚,生疼地喊了一声,哥哥回头见状,没有安慰他,直训斥说:“虚死了!(方言,做事毛躁的意思。)说完,弟弟捡起秤砣跟上哥哥的步伐。

鸟鸣喧梦,浓雾渐散,于是,一艘艘载着将醒未醒的梦的小船向我们舣来。当别人都去赶集抢位置时,只有一艘船民没有去。居照英端着一盆衣服,碧年华,身姿纤丽而高挑,两只粗壮的大辫子落在后背,湿润的空气摩挲着皙白如云的面容,更令居照英看着一点都不像是个船上的姑娘,看着他们跟抢似地走着,又对母亲说:“妈,我去㫰衣服了。”薛晴梅应了一声,她敬好烟,脸也不洗头也不梳地将一锅荸荠装进大碗里,再把布鞋、蒲鞋、蒲扇还有剥了皮的老鼠放在船头前晒着。然后披头散发地蹲坐在船尾以芦材为杆垂钓于这一湾清波之中,享片刻的悠然。居天俊总是晚于妻子起床,他打了个哈欠,穿上长衫,清朝的长辫绾结于脑后,秃秃的前头顶着半片月亮门,清瘦的他走起路来轻快地像一阵风。早饭后,他走到岸边的空地上,将铁墩子夹在双腿中间,碗放在铁砧上,然后开始扬锤敲锔。旁边的大儿子居照涛也认真地敲打着项圈,两个人的“咚咚咚”的敲打声,交响在一起。此时,居照英端着洗好的衣服走到岸上,顺着哥哥的目光看过去,然后轻快地声音笑着问居照涛:“在看哪只细娥子呢?(细娥子,船话,小姑娘的意思。)”原来是有几个女孩正在岸边踢毽子玩。居照涛立马说:“没看什么。”说完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开始錾花,余光不时地攫着那几个女孩子中的一位姑娘,像蜜蜂嗅到花香似的,那跳着皮筋的姑娘的脸圆圆的像花盘,笑盈盈地浴在阳光下。居天俊听见后也抬头看了一眼,然后笑了笑。

一个中年妇人抱着一大布包的碗找到了岸边,对居天俊说:“居师傅啊,今天没去赶集啊?”居天俊停了下来,笑着回她说:“本来要去的,昨天李家银楼的人让我们替他们加工项圈戒指,我这里还有好多锅没补呢,忙都忙不过来了。”妇人先说:“我还特意去集市上找了一圈呢。”然后把布包打开,又接着说:“我家儿子要结婚了,买了些新碗,想请您给錾个兰花或者刻个‘兰’字。”居天俊停着手里的动作,对她说:“哦,好的好的,你放这里,我一会儿给你弄。”居天俊说完,妇人又夸赞道:“你们生意好的今天赶集都不用去了,都说居师傅手艺好,补的锅都铲得了锅巴。那我先放你这儿了,我去街上买些东西去了。”居天俊笑着回她说:“你真会说话哦。”然后继续低着头弓着背敲打着,小锤子的敲打声穿透到胸口里,心脏也“咚咚咚”地震动着。

三女儿居照怀趁着爸妈不在舱内,偷偷拿起爸爸的水烟袋抽了两口——“咕噜噜,咕噜噜。”平时听见这个声音她就觉得好玩,这次她逮着机会又使劲地凑着鼻子闻着烟油的味道,机灵的小眼神立马陶醉起来,心里狂喜不已,嘴角得意地笑着。居照英晾好衣服后进房间里,她看着三妹贼笑的样子,说:“你又偷抽水烟袋!”然后问:“上不上街啊?”居照怀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嘘!”了一声,然后高兴地说:“二姐,我去呢!”她赶紧把烟袋放回原位。居照英说:“大家今天都不‘上船服务’,个个挑着担子去赶集了。”居照英说着又看了眼正在陪弟弟玩的照秀,八岁的居照秀从小体弱多病,加上性子温吞,小小年纪跟个痨病鬼子似的,不过命卦先生说过——“一生老实却有福,只是切忌贪福,否则终成无用之人。”居照秀的脸色就像阴天,还挂着苦相,说话的声音总是软绵绵的,她对二姐说:“你们去吧,我不想去,我就在家里看着居照宽。”居照英等不及地牵着弟弟对两个妹妹说:“哥哥接了一家银楼的生意,爸爸(方言念成“伯伯”的音,bai bai。)补完锅还要补坛子,忙都忙不过来,他们说不去赶集了。”说完又劝居照秀说:“走呀走呀,一起去,把照宽也带上,老窝在家里怎么行。”

街市的热闹,就像琐碎生活中的万花筒。那些琐碎的日常会在像这样的日子里,在各行各业的商贩摊前浓烈地上演。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拉着风琴笑唱着《卖糖歌》——“卖糖咯,小朋友开心的张了慌咯,裤子跑的炸了裆咯,回去忙找妈妈的棉花袄咯,没有钱就打个滚咯。”居照英心生向往今后能住在街上就好了,居照怀看见淮剧班子挑着箱子走进戏馆,激动不已地说:“今天有唱戏的哎,我要去看!”居照英立马对三妹说:“那你早点回去啊。”刚交待一句,居照怀已没了人影,她直往戏馆里钻,居照怀大声地回了她一句:“晓得了!”然后跟着演出的队伍混了进去。

一个男演员发现自己的戏袍子里躲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疑惑道:“咦,你是怎么进来的?”居照怀立马合掌哀求着:“嘘!求求你了,让我进去看看吧!”面对这个可爱机灵的小戏迷,男演员便放她进来了,说:“不过没有位置,你就坐在箱子上看吧。”居照怀高兴坏了,应了一声后便坐在舞台边的道具箱子上,等着演出的开始。

居照英看着城里的热闹景象,也有种来了就不想回去的兴奋,但和妹妹的不同,她心里想的是将来能够嫁进城里该多好。就在她带着四妹和弟弟闲逛的时候,她和未来的如意郎君迎面相走,男人看了居照英一眼,觉得眼熟,还没来得及确认,居照英便离开了他的视线,这个男人叫李广祥,就是李记银楼的三公子,长的古灵精怪的,虽然家境优渥,但他的穿着跟叫花子差不多,身上总带着三种不同牌子的香烟,他一时也没想起来地回到自家的银楼工作,但在心里,他觉得刚才的这位姑娘长的可真漂亮。一进银楼,便一副懒散地样子坐在柜台前的椅子上,大哥一只眼睛歪斜地看着了他一眼说:“你闲的没事干就帮我算算账,要么去打首饰去。”李广祥不乐意地说:“哎呀,我打不好,打出来也卖不出去,不是白浪费了材料吗?再说了,家里七个小工在打呢,又不差我一个。”大哥一口长兄如父地口气说:“那也要学啊,不然以后有客户问你,到时候你是一问三不知。爸爸和你二哥还在镇江呢,回来看你这个样子也要说你。”大哥说完,弟弟李广阳也停下小锤子,说了句:“他只对玩感兴趣。”李广祥立马反驳道:“不对,我还对姑娘感兴趣。哎,我今天进来的时候在门口看见一个姑娘,长的真好看,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大哥拨着算盘,停顿一下说:“你看到欢喜的都说在哪见过。”李广祥认真地说:“这个真的是见过,我这会儿还想不起来。对了,今天淮剧团的来了,我去听戏了。”说着,又离开了银楼。

姐弟俩先回到家后,居照英把手上拎的鲶鱼和菜放下,又解开布绳放下弟弟,薛晴梅问:“你给他买的烧饼啊?”居照英笑着对母亲说:“我没有买,我背着他在烧饼摊的时候,他自己拿了人家一块。今天街上赶集,人多,我也没注意到他拿了块,卖烧饼的忙的估计都没有在意。”居照英发现弟弟手上抓了一块烧饼时候,他们已经离开了烧饼摊子。薛晴梅接过儿子,四岁的居照宽后脑勺扎着一个小辫子,调皮地扒着妈妈的衣服要嘬奶,因为老来得子,夫妻俩特别宝贝这个儿子,加上还有三个姐姐的护爱,居照宽成了家中名副其实的惯宝宝。薛晴梅解开衣服任由儿子嘬着玩,她又问:“怀子怎么还没回来?”居照英一边回答说:“她啊,听戏听的掉进入了。”一边将晒干的衣服叠好放进木箱里,她还高兴地说:“我打了酒还给爸爸买了张戏票,先别告诉他我给他买戏票了,晚上再跟他说。哦,对了,我还买了些绿豆粉和菱角。”说着,又往艄后头走去薛,晴梅瞥了一眼后说:“我看到了,这里有绿豆粉卖啊。哦,对了,今天有人来给你提亲呢,人不丑就是在农村......”听到农村两个字时,居照英立马拦住她说:“我不要把到农村去种田,再说了,我还小呢。”薛晴梅抱着小儿子一起走到艄后头,她边走边说:“你也不小了,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都结婚了。”居照英从锅台上面拿出电火石一边走到船沿边,借着渐渐微弱的阳光,她用力地擦了十几回也没冒出火苗来。薛晴梅见她擦的着急,便提醒说:“那有火柴你不用。”居照英回答说:“哎呦,我都忘记了。”母女俩一起做着饭,居照宽在她们俩之间溜来溜去的,一会儿又站在二姐的身后好奇地看着她怎么烧锅。居照英对母亲说:“这个电火石太难点了,早知道用洋火(洋火,当时他们对火柴的叫法。)点了。”薛晴梅一边将一小勺花生油倒入锅中,一边严肃起来纠正女儿说:“不能说洋火!”居照英意识到自己嘴快后,立马改正道:“哦,下次买点火柴回来。”话音刚落,突然“嘣”的一声响,锅炉里炸飞出一颗子弹,咻的一下从居照宽的头顶飞过,就差那么一点点,晴梅吓的立马放下锅勺,走上前摸了摸儿子的脑袋,看了看有没有出血。居照英也停下手检查了稻草堆后说:“这堆里没有了。”这枚遗留的子弹令她们想起多年前的经历,居照英接着问:“这是不是大哥给新四军修机枪时掉下来的子弹啊?”薛晴梅回忆说:“那会儿害怕国民军查到,就把子弹和枪藏在这里,你爸不就是因为给他们过枪,还被打过三个巴掌吗。”薛晴梅说完,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抬眼看着青菜肉圆汤要潽了出来,赶紧对姐弟俩喊着:“到这边站站!”原来是家里其他人陆续上船了,当居照宽和居照英走到偏右边一点的时候,小船平衡了,汤也地悠悠地荡漾着……一家六口挤在这风雨飘摇的九米长的木船里,日子清简又热闹。

晚饭时,居天俊拿起筷子后,孩子们才敢动筷子。看着丰盛的晚餐,居天俊说了句:“小人涨死不休,君子淡尝之物。”没人听他的一派古话,居照涛和居照英馋的直咽口水,居照怀,居照秀,居照宽压根听不懂。他们半米高的长桌子,大家支着腿坐在地板上,一边吃饭一边听着父亲的言谈和一些老掉牙的故事:“你们的爹爹是个不学好的人,他爱去茶馆里清笼子(清笼子,船话,喝茶的意思。),还一边听着小戏,没钱付了就把你们的姑妈给卖了。”说完,居照怀发出一声惊叹:“啊?”晴梅舀着汤补充说:“他每次去茶馆都是礼貌一戴,手杖一拿像个先生。做生意的时候担子一挑又是一个模样。特别爱干净,干完活了衣服都不怎么脏。”居天俊呷了一口酒,说:“嗯,他的衣服都是放在缸里的。”

居照怀给二姐,四妹的碗里也倒上酒,居照英的碗的外面缝着一排的钯钉,像爬着蜈蚣似的。居照怀一边说:“我还听我妈说过,爹爹吃过女鬼的事情,有这回事啊?”居照英呷了一口酒,抬眼好奇地问:“真的啊,怎么吃的啊?我怎么没听说过。”大家都在等着父亲的故事,居天俊看了看窗外的星斗心里算着时间,然后开始给大家讲故事了,他慢条斯理地先问:“射阳芦苇荡你们不是去过吗?”还没等她们回答,居照怀已经面露害怕的样子了,居天俊笑着说:“你害怕我就不说了。”居照怀越听越怕,越怕越想听地笑着说:“爸爸,你说,我现在不怕了。”居天俊放下筷子,说:“你们爹爹经常从那边走,一共十八里水路,那天却怎么走也走不出去,见鬼了他说。正好是快入伏的时候,他和船友一起撑着船到芦苇荡口里追凉,索性把锚一抛,不走了。”孟夏滔滔,芦叶继续爆出新绿,荇花收起了俏颜,蝙蝠越入天际,一只野鸭从水里浮出来嘎嘎地叫着。孩子们听的津津有味,居天俊换了右腿支着继续说:“你们爹爹把那只野鸭子一逮,准备晚上的下酒菜和船友一起喝酒了。鸭毛拔了就放在布袋子里,留着第二天去换糖给孩子吃。等到第二天,不是去换糖了吗?”居天俊一脸卖关子的样子又说:“卖糖的老头子一打开布袋子看着里面的彩布丝子问:“鸭毛呢?”居照怀已然明白地说:“哦,原来那个鸭子就是小鬼哦。”薛晴梅也参与地回答他们,说:“你们爹爹就把昨晚的事情告诉老头子,老头子说他把小鬼吃的了,还是个女小鬼呢。”居照涛半信半疑地说:“我觉得肯定是爹爹迷路了,有的芦苇荡本来就像个迷宫一样的。”居天俊的脸上总是面带笑意,他是执着的相信这个故事的,说:“那条路,你们爹爹经常走的,就那一天怎么走都走不出去。”居照涛还是不相信,他端着酒碗和爸妈,妹妹们碰了一下后随意找了句话岔开话题,说:“我记得二爷也爱喝酒,还坐在被窝里喝呢。”居天俊端着碗悬在半空,笑着说:“他呀,他是怕菜没先冷酒先冷了,聊天的时候还喜欢吹牛。他冬天把个酒瓶子揣在怀里,没生意的时候一碟咸菜就能喝顿酒,酒拿出来还温着呢。”说完,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大哥。”居天顺一脚跨上船来,一脸愠色未消。薛晴梅笑着对居天顺说:“说曹操曹操就到,你侄儿刚提到你,来,进来一起吃饭。”薛晴梅站起来去给他拿了双碗筷,居天俊以为他上船时听到自己在说他,便问:“怎么了,说你爱吹牛生气啦?”居天顺坐下,说:“她嫌我穷,我说你爱跟谁过跟谁过去。”原来是夫妻俩又斗嘴了,薛晴梅对二女儿说:“阿英啊,去喊你二娘来吃饭。”居照英正站起来,被居天顺拦下来说:“不用喊她了,她收拾东西说回娘家了。”薛晴梅劝说:“夫妻哪有不吵架的,等气消了,你去接她她就回来了。”她吃了一口菜,转脸看着居照英问:“今天衣服洗的滑滴滴的,你用了多少稻子灰啊?”居照英光顾着吃绿豆粉,一边回答说:“我通通倒下去了。”居照涛看着四妹想尝试一口妈妈炕的老鼠肉,又病恹恹地缩回筷子,三妹更是一脸恶心地看着老鼠肉,他笑着说:“不敢吃啊,好吃呢,喷香!”居天俊想吃却已经吃不动了,他叹息道:“牙松咯,好多菜都吃不起来了。”因为牙齿稀疏,他的脸颊也瘪了下去,颧骨则显得更高了,说到稻壳子灰,居照英又说:“今天照宽差点被子弹穿了头,就差那么一点点。后来我跟妈妈翻找过了,现在没有了。”大家齐刷刷地望着居照宽,居天俊搂住儿子亲昵地说:“我的老拐杖啊,爸爸搛个老鼠肉给你吃,鼠肉吃了不长鼠疮。”然后回忆起来,说:“先是国民军叫我修机枪,我跟他们说我一个补锅的哪里会修枪啊,但他们蛮不讲理地逼着我修,我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拆开来研究了,研究了两天才知道原因,是它里面的顶火针啊,用的时间长了,我就给它加长,往前面顶顶就好了。等他们来取的时候,他们就说我是共产党的特务,说我故意拖延时间,打了我三个巴掌。”居照怀一听,气愤地说:“难怪他们不得人心!”居照涛也回忆说:“那会儿看到带抢的,我一时也分不清。后来新四军也来叫我们修,爸爸修好了我就去送,送的路上无巧不巧的又碰到国民军,我就赶紧把抢往沟里一扔,先藏起来,等他们走的了,再去送,我那个时候心直跳啊。”薛晴梅仍担心地说:“你们明天再找找,还有没有子弹了,有的话就扔河里去。”大家都应声着。居天俊长叹一口气说:“那会哪里会修什么枪啊,现在水龙局的人都拿东西来叫我带他们修,我是真不高兴去。我们手艺人啊,要做一行敬一行,这也是老祖宗的规矩。我们祖上没有高官子弟,也不是书香门第,几代都是手艺出身。解放以前,船民协会就像一个祠堂,凡是改行者,都要跪一柱香的时间反思那。”忠厚老实的居天俊一直将其奉为圭臬,居天顺补充说:“像我们做熟担子的就不能再去做生担子。”居照宽突然急呼道:“我要吃老鼠肉。”他倒是喜欢的不得了,一个劲的指着这道菜,晴薛梅笑着回忆说:“老鼠专拣好东西吃啊,我还看过老鼠吃稻子的样子呢,你说这个小东西聪明也蛮聪明的,它还会吐稻壳子呢。”居天俊用筷子蘸了点酒给小儿子,居照宽嗦了嗦筷子,一点也不抗拒,居天俊接着妻子的话,一边又看着小儿子说:“我们家这个‘大老鼠’个也肯定聪明。”居照怀搛起来喂给弟弟吃,她又笑嘻嘻地问:“二爷,你敢吃老鼠肉吗?”居天顺别了别嘴,面露恐惧地说:“我以前经常吃,自从吃过人肉包子以后再也不吃肉了,猪肉给我我都不要吃!”孩子们都瞪着眼睛望着他,居照怀又求他讲讲吃人肉包子的经历。回想那段惊心动魄的经历,居天顺仍心有余悸地说:“那家黑店把人耳朵一割头一抹,然后倒挂在缸上,我当时吓的腿直抖啊。老板连自己的爸爸都不放过啊,那个老头子就求着儿子说,儿啊,我身上没有肉啊,你不要杀我啊。”居照怀立马问:“那后来他杀没杀?”居照涛紧接着问:“那你是怎么发现的?”居天顺回答说:“你说呢,那刀,雪亮!”他继续说:“我吃第一口的时候,吃到了个指甲盖子,我还没当回事,后来又吃一个,就发现不对劲了,因为我来之前就听说过这里的事,一开始我也不相信啊。后来我就悄悄走到他们的厨房去看了之后,才相信真有人肉包子。”居照英加入好奇的队伍地问:“你没有被发现啊?”居天顺回答,说:“怎么没有被发现?他们也准备杀我呢,还好我提了一个人的名字,他们便没有动我,我吓的直跑哦!”居天俊笑了起来,端着碗和弟弟碰了一下碗,说:“嗯,小心牛吹破了,他们还能让你跑掉吗?”居天顺认真地看着大哥说:“其他事情跟你吹牛,这个事情我绝对吹不了牛。等你们二娘回来,你们问问她,我还大病了一场。”话又转到自己的老婆,居天顺苦闷地端起碗喝下一口酒。薛晴梅相信地说:“我相信,人家跑船到温州的,也吃过人肉包子的。但是没见过是怎么杀的。”薛晴梅怕吓着孩子们,又问三女儿:“你今天去看的什么戏啊?”居天俊立马好奇又遗憾地问:“怀子你今天看戏啦?”居照怀回答说:“嗯呢,我没有钱买票,就偷溜进去的,后来被人家发现了,我就可怜地说,求求你让我进去吧……”居照怀一边合掌自己哀求的样子,居天俊呷了一口酒,笑眯眯不舍地又追问:“看的什么戏啊?”居照怀回他,说:“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讲的一个将军把自己儿子杀死的了,还有一出是唱的我知道,叫《郭雀儿登基》,这个戏不是你以前讲给我们听过的吗。”居照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戏票说:“爸爸,我给你买了。”她本想吃好饭再给父亲的。居天俊立马眉开眼笑地说:“哎呀,好!这两天就待在这边了。”居天俊拿着戏票看了一眼,然后把戏票揣进兜里,对他来说,有戏寮处便是家。他又问:“戏票多少擦过啊?(擦过,船话,钱的意思。)”居照英回他说:“来毛哦。(船话,两毛钱的意思。)”居天顺说:“这个郭雀儿登基,是快乐一时。戏文唱的跟我们听说过的还不一样呢。”居照怀好奇地问:“怎么不一样啊?”居天顺笑着说:“说这个郭雀儿的父亲是个阴阳先生,死前交待他三件事情不能做,最后他没听父亲的话,等到他当上皇上那天,他还高兴地哈哈大笑,结果高兴死了。”居照涛听后,问:“哪三件事情啊?”居天顺想了想,没回答上来,居照涛立马说:“还能高兴死啊。”居天俊夹了块鱼肉放进碗里,先替二弟回答,说:“哪三件事呢,我告诉你,第一件事是他的父亲死后,一件衣服都不能留,连裈子都要脱掉。第二件事呢,是埋葬了自己后,郭雀儿不能回头看他。最后一件事呢,是他们得随着船,在江上随波漂上七七四十九天,这四十九天不能出舱,更不能靠岸。结果他就做到第二件事,其余的都没做到。”居照涛说:“第一件和第二件还简单点,这个第三件事还不把人给闷死啦,万一一阵风浪再把船给掀了呢。”居天俊看着大儿子继续说:“这些都是老一辈人讲的吧,肯定带点传说,就像戏文里唱的,哪里都是百分之分真的,你给人家打首饰的,怎么想不到呢。这个金属也没有个百分之百纯的啊。”薛晴梅吃好后点了支烟,她对女儿们说:“明天好天的话你们去采呢个芦花回来。”居照英立马明白地说:“嗯呢。”又要求地说:“妈妈,底子带我打高一点,不然走到坑坑洼洼的地方就不容易脏了。”居照涛调侃二妹说:“你再垫高了,就要戳天了。”大家听了都笑了起来,居照怀也要求地说:“我要做红色的毛窝子!(毛窝子,船话,芦花和茅草做的鞋子,底子和侧面用木头制成,秋冬时的雨雪天气穿。)”居天顺笑着对居照怀说:“你要红芦花啊,后湾那边多呢,全是红的。”居天顺问姐妹仨:“你们都会游泳吗?”居照怀笑着回答说:“我跟二姐会的,居照秀笨死了,一直没学会。”居照秀听三姐说自己笨,她生气地说:“呛水呛的我难受死了。”薛晴梅看了一眼居照秀,她担心地说:“姊妹几个,就你最老实,以后找了婆家再遇到个恶婆婆的话,看你怎么办哦。”居照秀认真又天真地说:“那我明天就开始学泳游,婆婆要是对我坏,我就游着逃掉。”说完,大家都笑了起来,居照英调侃地对她说:“看样子,你想嫁给船上人啊?”居照英说完,大家又一阵笑声,居天俊看着孩子们叮嘱说:“立过秋,小鬼在河里遛。这个天开始不能下河游泳。”居照涛听到父亲的话后,也调侃四妹妹说:“就是呀,你这会儿不能学游泳,不然在河里找个鬼新郎的呢。”船舱的饭厅里不断传出笑声来……

晚饭后,前舱收拾好铺上被褥,三个女儿便睡在这里,居照怀一边唱着卖糖歌,一边拿着画纸和牛皮钱给门窗上贴满花不溜秋的“补丁画”。推开第二扇门,居天俊和薛晴梅带着小儿子睡在中舱,居照涛年长,便在第三道门的艄后头打铺子。

居天俊每天晚上都要给居照宽讲戏文:“扬州琼花无二朵,为什么呢,隋炀帝欺母霸妹,他的妹妹最后自杀而化成了一朵琼花……”薛晴梅对丈夫说:“他现在哪里听的懂,等他大一点了,教教他船民的行话还实用些个呢。”说完,薛晴梅坐在煤油灯下把纳了一半的鞋底纳完,针有些涩了,她拿着针在头皮上搔了搔。小船轻轻荡漾在水中,窗外“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这稀疏平常的日子,就像那闲眠鸥鹭,惯听了舷歌。然,这注定漂泊的生活里,船、油灯、芦苇、月下琼花交织成浮家泛宅里淡淡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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